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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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之眼
暮靄是一張大大的網,灑下一片蒼蒼茫茫。日本長野縣上高地的大正池範疇,氛圍宛如幻境……那是一個看似虛無飄渺的所在。 視野所及……群山忽隱忽現,天籟忽遠忽近,池面波紋不靜,靈性與仙氣齊發,是以,捨不得眨眼一下,捨不得被誘的剎那,只因錯過一丁點,都會是遺憾。 池畔浪漫得出奇,詭異的難以形繪,像戀情般捉摸不定,像戀情般若即若離。難以盡收眼底已不足為奇,時而油彩畫,時而素描圖,純粹卻是永恆的底色才是大自然的神蹟。 緩步在通往大正池的小徑上,冷冽的空氣裡,沼澤區的景緻異趣橫生。老樹枯枝的姿態蘊含一股既強烈又苦痛的生命力,一方面很張揚,一方面也很頹敗。 水面漂浮層層氤氳,神秘地滲入林深不知處。全然地、遙遠地、原始的氣息瀰漫,引人心醉神迷,不知今夕是何夕。 什麼是忠於旅行,跟著感覺走就對了,如此,方能實踐旅行的意義,否則只淪為走馬看花,所謂的到此一遊罷了! 我堅信,每一個相遇、每一次邂逅,皆是緣分使然,是以,縱令松代城遺跡清冷,縱令滿滿故事已成追憶,史詩終將傳頌,缺憾必然淒美。 敞開一顆平常心,讓景色映進來,旅行的我如此,生活中的我也是,這樣才沒有過多牽絆,但有萬千風味來作伴……我的迢迢人生路、寂寂游子心。 是以,旅行之於自己,已不僅僅是旅行,而是對於未知的探索,對於生命的開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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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憶往
金門四面環海,孤立於廈門灣九龍江口外的蕞爾小島,謀生不易、水源欠缺,居民紛紛離鄉打拚,如:早期的落番,晚期赴台發展;或顧守家園,以不變應萬變,掘井取水。大戶人家在自家天井開鑿以自用,一般升斗小民則是合資合力開挖水井大家共用。 我住的村莊是大聚落,分屬很多甲頭,我住在村子的西側,又稱為西甲,有二口古井,一口淡的(甘甜可口飲用水),一口含有鹹味(清潔洗滌用水),約莫相距兩百公尺,如此大的差異,令人嘖嘖稱奇! 樂天知命的村民,於破曉時分聚集井邊取飲用水,因出泉(金門話)有限,早來的有乾淨清澈的水可取,晚到者只能拿到帶有泥沙的米漿水,回家後再倒進大陶缸裡(這是每一戶人家所必備的儲水器皿)過濾沈澱,水井邊人群熙來攘往頓時人聲鼎沸,為忙碌生活展開一天的序幕。黃昏時刻,到井邊取清潔洗滌用水、挑水的、抬水的絡繹於途,垂髫稚童亦在井邊嘻戲、打水仗,歡笑聲此起彼落,既消暑又洗去塵埃,不亦樂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逸恬靜的莊稼生活,一片祥和的晚安曲。 然自來水普及後,水井隨著時光流逝,歲月更迭,功成身退,村莊裡仍保留很多的古水井,成為特殊的人文風景,只待留予他年說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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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這筆帳應該算在阿母的身上,因為她是當事人,每一件事都與她有所關聯。而且她不但沒有告訴我們實情,甚至還以謊言來誤導我們,不管是起初的務農,或是往後的從商,還是有人搭救,才沒有被攜帶槍械的軍人強暴得逞。凡此,幾乎都沒有提起曾經受到羊犅叔的幫忙,所以我們並不知道實情,非但不懂得感恩,還跟著罵羊犅叔是瘋子、是神經病,在房裡大小便,整個房間臭氣沖天。現在想想,我們是不該如此對待一個罹患精神病的恩人,尤其阿母隱瞞實情更是不該!」天河憤慨地說。 「阿母曾經叫我們不要經過那個神經病住的地方,她說裡面既髒又臭,聞到讓人噁心。她說這種話的用意,無非是要撇清跟他的關係,假如羊犅叔真是我們的恩人的話,阿母的做法實在不該,難怪村人對她相當不諒解。」天清實說。 「倘若早知道羊犅叔是我們的恩人,之前被大頭叫去打掃他的房間,我一定會好好打掃,絕對不會摀住鼻子嫌髒、嫌臭,掃兩下就跑到外面透透氣;甚至也會陪他坐一會,仔細看看他可憐的神情。即使他精神已失常,認不得我們,講話他也聽不懂,至少,再也不會有人說我們忘恩負義。但畢竟已錯過了關懷他的大好機會,不知該用什麼來彌補,才能讓我們求得一個心安。」天河無奈地說。(一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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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叔五嬸
那年冬天,台北的天空下了好長天數的雨,把一些人需要在外面幹活的大夥兒,信心、上進心都快磨滅了。雖然我已經有幾年跑業務的經驗了,可這雨這麼下,還真沒碰過。下雨天對於我們這些跑業務的來說真是一種折磨,全身溼答答不說,貨物為怕被雨淋濕,衍生不必要的困擾,交貨還經常遲到不準時,被客人罵不說連帶著影響到下班時間,尤其最近才把住在鄉下務農的父母接過來,準備晚上下班有空時,商討我的結婚事宜。可我天天這麼忙,回家也沒能好好談上幾句,真真覺得有一點對不起他們。所幸父母貼心,考慮周到,一點都沒耽誤。 話說我幫我自己說了一門親事,帶著父母到我丈人家去提親,本來跟我丈人丈母娘說好的大小定彩禮跟喜餅總數,可他五叔五嬸硬插一槓,嫌這嫌那的,還說嫁到金門,這路途遙遠,何時才能見一面,還好他舅舅明理,解釋說:你看,人家從台北飛金門,四十幾分鐘就到了,比回到我們這裡還快,何況他們是住台北,不住金門。在剛開始的時候,老實說我並不喜歡他們。老覺得他會把我們的婚事給攪黃,就這樣,在這種情況下認識了五叔五嬸。 丈人丈母娘是典型的老實人,凡事意見少,和氣待人。早期家鄉由於鄰近海邊,土地貧瘠,加上堤防欠修,時不時的就海水倒灌,這種土地根本無法耕作使用,一家大小的生活,一點都不富裕。後來與一個遠房親戚一起合夥捕魚,然一次出門都要三、五天、一個星期的,由於當時通訊不便,所以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有時只能麻煩五叔五嬸多費心。加上當時捕魚器具簡陋,船小設備差、風險高,豐收時價格差,保存不易,真不是一個好的職業選項。所幸當時的政府實施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在沿海地區更提倡養殖,活化當地土地的利用率,改善各個家庭的生活。在這個時空背景下,當時老丈人也在自家的土地上,挖起了一個大池,當起了養殖戶。 結婚後的第一年,時下農曆的六月初八前夕,我參加了當年口湖地區的牽水(車藏)文化祭,第一次跟五叔五嬸有了進一步的接觸。丈人家人口眾多,丈人是老大,上有老奶奶,光是叔叔、姑姑就有七、八個,而且那些堂字輩的還不算。盡管結婚時就已經介紹過一次,此時丈人再一一替我引薦,我仍然搞得霧煞煞,唯一特別有印象的就是五叔跟五嬸。 牽水(車藏)文化祭,對於金湖地區富有一種很特殊的情懷,雖然已經過了一百多年,可當地人對於這段歷史,這段悲劇,仍然記憶深刻。我記得初八日祭典那天,關於九頭十八手陳英雄的故事,我至少聽了三次。親戚們個個都很熱心,給我述說了這段歷史,同時都把最精采的部分說給我聽。尤其是五叔,講的最精彩,講的最詳細,連講帶比的,說得我都懷疑他當時是不是在現場親眼目睹,哈、哈、哈。 說起五叔跟五嬸,他們並不是什麼鄉賢,什麼惡霸,可他們在他們村莊卻相當有名。起因於他們年輕時的愛情故事,這故事扣人心弦,堪比八點檔還八點檔。在那個純樸的地方,封閉的年代,在當時真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成為大家茶餘飯後談論的焦點。那個年代誰都知道,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時興自由戀愛這橋段。可五叔五嬸卻不管這麼多,他們的愛情不但不是父母之命,也不是媒妁之言,自由戀愛不說,而且還是同姓。這在當時是一件多麼大逆不道的事啊,就在眾多親友不友善的反對聲浪中,他倆毅然決然的選擇「私奔」。這時把大夥急了,家族、親友、鄰居、鄰居的鄰居,可以出動的人馬全部都出動了,找了好幾天,才把他倆找回家。回家後還沒完呢,換家族各長輩出動,對五叔進行思想重建,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對他威逼利誘,可五叔一點都不為所動,堅定的心一點都沒改變。最後五叔靠著那一顆執著的心,堅定不移的信念,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可見人啊!還是執著一點的好,三心二意最後終是不能成事的。 在眾多的嬸嬸中,跟我比較有話說的,當屬五嬸了。她常常動不動就跟我開玩笑的說,我娶了他們家族中最好的一個,剛開始時不曉得如何回答,過了幾次後,我都回答:那是我提著燈籠找好久才找到的,說完後,大家相視一笑。 五叔跟五嬸還有一事,值得一提,就是有俠義道,好打抱不平。在靠海邊的鄉下都會有一大片養殖的魚塭,我們村莊也是。裡面通常都是虱目魚跟蛤蠣混養,有時也養養蝦。養殖戶在虱目魚豐收時,魚價如果賤價時,都會開放魚池讓釣客來釣,釣多釣少各憑本事,銀貨兩訖。有一回隔壁的阿伯,他的魚池開放給釣客釣,那天有一行人十五個來到他的魚池,雙方言明一次三小時一人收費一千二百元,起算的前十分鐘試釣,(當時台西釣虱目魚,收費大都如此),雙方談好後,就開釣了。開始時,釣況十分好,魚汛此起彼落,可後來魚汛越來越差,他們不怪自己釣魚的技術差,這十五人的竟然聯合耍起婊來。說阿伯的魚池裡沒什麼魚,說什麼阿伯早上已經偷偷餵養魚過了,還有人看阿伯年老心善,說要把今天釣的魚還給阿伯,大家理由眾多,千奇百怪的,就是不願意付錢。此時剛好五叔五嬸經過,五叔了解因果後,要五嬸回村里公所廣播烙人,同時報警。沒過多久,村民蜂擁而至,連我這等閒人都來了。大家義憤填膺,數落這一十五人的不是,有些激動者捲起袖管,說不該欺負鄉下老人,最後在警察杯杯的勸導下,沒有發生暴力,讓他們付錢走人。 又有一回,離過年已經很近了,由於今年過年的假期長,我與內人選擇帶小孩回金門過年,趁著過年前的周末,先帶老婆小孩回娘家,順便給親戚送送禮、拜拜早年。當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我們先選擇去叔叔們家送禮,來到三叔家時,聽聞五叔在派出所跟人家吵架,我連忙到派出所一探究竟。還沒到派出所,遠遠的就聽到五叔罵人的吆喝聲,而且越罵越大聲。到達時,只見地上躺著幾袋的麻袋,有一兩袋口都開了,有一些蛤蠣掉了出來,現場有一個精明的商人,還有一個憨厚的漁民,兩個警察在那邊主持公道,旁邊還圍了一些村民。五叔正指著那個商人破口大罵,罵他沒人性,吃人夠夠,欺負這一方水土的老實人,說著說著就要上去打人,還好旁邊警察護著,那商人才沒受皮肉之痛。原來事情原委是這樣的,商人是個中盤商,他跟養殖戶收買蛤蠣,幾個星期過去了,到了付款日時,遲遲沒有結清款項,付款時拖拖拉拉,一天騙過一天,更可惡的,賣不完的蛤蠣還要拿回來退貨,今天還真把蛤蠣給帶來。試想一下,生意是這樣做的嗎?就因為商人違反商業道德,五叔才會打抱不平,替鄰居出頭。 幾天前,農曆六月初八,我再度來到這個與我淵源很深的小村莊,戰水英雄的祭典還是一樣熱鬧,人潮一樣洶湧。車子進村莊的那一刻,遠遠的,我就看到了五叔跟五嬸,佝僂的身軀多了很多歲月的痕跡。他倆正一步步地往廟裡走去,原來--當廟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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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從西轅門走出的孩子——欣喜致王士朝
四年前你中風時,我正臥床三總 因風摧折,你以輪椅代步 我經化療放療再加上兩刀,我雙腿乏力行步踉蹌 雨過天未青,我返鄉探你 你的禿頭映照我的白頭,兩個糟老頭 我的劫難加上你的劫難,一對難兄難弟 感嘆衙門口外右側老榕消失的滄桑 思緒繞著總兵署走過的足跡 (從叢青軒到戰地政務花葉凋落無聲無息) 回味中山台上康樂隊搖腳蒼花的風采 對街的曜光書局是你我經常出入的所在 (伙計炎猛兄後來獨自經營兩家書店) 赴台回診或診後返金 我帶著過往沖入消失的光陰和汗淚與你細細品味 兩年前的冬至,你外甥女用冷嘲熱諷的舌頭將我 掃地出門 我愕愕拍拍你默默的手 士朝兄,老人的情義是晚輩的一個屁啊 今早看了你的後浦三味 我是捧著聖旨唸破粿 感你為後浦搭築了老舊樸實的戲臺 嘆你少了遊息四門城頭善良可愛的人們 沒有人氣就沒有人味沒有哀樂 西轅門是鸞姑細裁精縫的一襲唐衫 浯江街是一件時代流行的牛仔褲 (牛仔褲可以替代唐衫嗎) 士朝兄,你是西轅門走出的孩子啊 你是從西轅門走出的孩子--欣喜致王士朝記事: 士朝中風四年,我與他有兩年音訊茫茫,生死未卜。 忽得睹後浦三味,欣喜何如? 此詩距浯潮夢遠--戲致王士朝已十三年矣。 詩中所言鸞姑是西轅門鄰居對士朝母親之稱呼,鸞姑精女紅手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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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一則訊息
慟!悼念涂靜怡大姐 走得好平靜 如同這子夜的寧靜 您走了 走了 群組裡一則訊息 坎在無聲的子時 如此靜謐 不再有妳疼痛的掛念 帶著詩人桂冠 奔赴詩國的天堂 留下我懷念的哀慟 邂逅秋水 妳無私提攜 領我走進 詩屋 有我孺慕歌頌 妳爽朗笑聲 熬過了大疫的忐忑 卻不敵病魔 昨夜!您已永恆烙印在詩的扉頁裡 註:凌晨一則趙化通告,敬愛的涂靜怡大姐於9月6日蒙主寵召,平靜走出病魔折磨,如同子時的寧謐,告別了她一手創辦的「秋水詩刊」與「詩屋」,謹此感謝涂大姐引領我走進「秋水」的鼓勵與勉勵,願大姐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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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更可怕的事還在後頭,聽說某天有一個排副拿著槍,準備強暴阿母,羊犅叔剛好出現,就順手拿起扁擔把排副打趴在地,可說救了阿母一命。但羊犅叔為了毆打軍人成傷,被判軍法,關在軍事看守所,卻承受不了那些軍人獄卒的凌虐而發瘋。這些事,阿母可說是歷歷在目啊!但她卻把它忘得一乾二淨,對因救她而發瘋的恩人不聞不問,還罵人家秀桃不要臉。 總而言之,阿母因有錢而變了樣,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的貴婦,眼中只有阿兵哥而沒有村人,所以她放在木箱裡的那些錢,必須把它偷拿出來花掉。一旦沒有錢,就必須回歸之前的農耕歲月,大家吃吃苦頭,過過苦日子,嘗嘗農夫的辛酸滋味。這就叫著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啊!」天河感慨地說。 「哥,你知道的事真不少,想像力也相當豐富,阿母的錢一旦被我們花掉,你真的有種田的本事嗎?」天清笑著說。 「我們本來就是農家,田地是我們的根本,為了生活就必須耕種,只要我們兄弟合力,必能將草埔開墾成良田。而且我們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不要忘了,錢雖然人人愛,但過多的金錢則會使人腐化!如果阿母堅持種田的初衷,心甘情願地做一個農夫,絕對會以她的和善與村人相處,也會得到村人的尊敬,勢必不會衍生出那麼多讓人不敢苟同的問題。尤其是忘恩負義這四個字,將成為我們的夢魘,永遠也洗刷不清、抹滅不掉。」天河有感而發地說。 「照你這樣講,我們真的虧欠羊犅叔太多。」天清嚴肅地說。(一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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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記下堡老宅翻修前的最後身影
說漫長而繁複的往事 記憶在盤根糾結理細細釐清 說歲月啊悠悠 煙雲故韻已灰飛煙滅 說我茫然無措的一生 昔人哪已遠去 風沙裡只剩老榕輕嘆和零星犬吠幾聲 人們都紛紛離去 島嶼重複著忽近忽遠的新情舊事…… 日復一日 春霧守候著冬霜……像一齣失魂的默劇演譯 人們都已離去 他們杵在各自的遠方……不著聲色的 頻頻回首 而時間不會失憶 在每一刻清醒或迷茫混沌間 專注無悔的凝視著每一張變幻的臉顏 從稚嫩到青春風華到滄桑 從天真無邪而髮蒼視野茫茫而老邁龍鍾 只有時間從容印證 樑柱崩塌磚瓦紛紛落下的那時 秋天總結了黯然與蕭瑟 一生便如默劇終場 這回我不再閃躲砲火和烽煙 在歲月之前 回視風華正盛……驚慌與凋零種種 逐一卸下一生的榮辱與滄桑 (稿酬贈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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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天河白了阿母一眼,然後對天清說:「走,我們出去!」雖然天清認為哥哥和阿母對嗆是不對的,但他實在害怕他那種草包個性,所以不敢說不,只得乖乖跟他走。 在路上天河說:「你知道我對阿母說『我絕對不會伸手向妳拿錢,不過我倒希望妳把錢藏好,不要再遭小偷』這句話的用意嗎?」 天清並不笨,笑著說:「不伸手向她拿錢,還要她把錢藏好,你不就是擺明要用偷的嗎?」 天河誇讚他說:「你簡直比我還聰明嘛,而且阿母已露出口風,她的錢就藏在那只大木箱子裡,不管它上了幾道鎖,一旦缺錢用,還是要設法把它打開,甚至要全部把它取走,留著慢慢花。」 天清笑著說:「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如果讓阿母發現錢被全部偷走,一定會傷心死。」 天河灑脫地說:「不花白不花,難道要讓阿母帶到天堂去!或是走了連長,來了營長;被連長騙去五萬,再被營長騙走十萬,那我們不是白活了!」 天清羨慕他說:「哥,你實在太厲害了,頭腦也太好了,怎麼會想到這些問題。」 「對阿母的種種行為,我實在不敢苟同,如果她心靈上感到孤單寂寞而想改嫁,也要趁著年輕時,不應該等到我們長大成人,再跟連長發生那種不可告人的醜事。尤其是識人不清,被連長花言巧語所騙,最後則是人財兩失。雖然她感到無所謂,但我們還年輕啊,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教我們將來怎麼在社會上做人。 她總得為我們想一想啊,怎麼能貪圖一時的快慰,而做出傷害我們自尊心的事。說實在的,假如以傳統的倫理道德而言,做子女的是不該對父母親有不禮貌的行為,甚至說話也要有分寸,遑論是說到她的痛處。可是那時我實在很氣憤,也對她相當相當的不諒解,才會跟她頂嘴激辯。」 「看到你跟阿母在吵架,我實在很害怕,所以不敢出聲。」 「雖然跟阿母大小聲不是我們該有的態度,但自從開小舖賺了錢,加上阿兵哥的起鬨,把她這個小阿嫂塑造成貴婦,就自以為了不起,瞧不起種田人和窮人。你沒看到,她幾乎都不跟村人往來,有人來買東西也是愛理不理的。現在阿兵哥都搬到山上去了,原本的老主顧也得罪光了,每天只有小貓兩三隻,我看不久就要關門了。」 「一旦小舖關門,阿母還會去種田嗎?」天清問。 「種田談何容易啊,我們那些田地早已荒廢成草埔,如果要耕種就要重新開墾。聽說以前阿母種田時,都是靠羊犅叔的幫忙,現在已找不到像羊犅叔那麼熱心的人了。你應該記得,我們小的時候,也受到羊犅叔的照顧,但自從他發瘋後,大家都瞧不起他,包括阿母在內,根本不把恩人放在心上,甚至不把他當人看,所以村人才會說我們忘恩負義。」 「聽說阿母開小舖,也是向羊犅叔借錢來進貨,小舖才能開成。而且向羊犅叔借的錢並沒有還,羊犅叔也不好意思開口向她要。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講不過去。」天清說。(一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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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語】抦蟋蟀
塗豆收成的前後,時間拄空縫,相招三四個囡仔,行到埔頂雜錯地,這所在落雨否著水,除了石頭卵、沙母粒、包萵、埔倫、蜈蚣草仔、矮的相思樹,久年佇遐,賰欸!攏是無發草的空竭地。 鳥仔天頂佇咧叫!孽譎囡仔,舉頭對伊唸:「鵏丟仔哂哂哂!生囝無塊憩,佇迄草埔下,予彼死囡仔踏一下!」若唸若行。即時紲落,看東看西,是靜棲棲,草仔揙閣揣,見塗面有姷閣清氣的孔,揣著啦!有的提燒酒矸,有的捾歹茶鈷,往水堀、墓堀、電線溝等等的所在,揣著水舀屹才來灌孔,水滇矣滿出來,靜靜跔咧等,即久看無動靜,換揣別一跡;拄著運氣好,蟋蟀注著水,即時擋袂牢,探頭趖踹,細隻是母的,放落據伊去,大隻是公的,立捷就掠屹,心情誠是暢忽忽!安爾生,一孔紲一孔。若是陷落成大孔喙,水灌落是作白工,彼孔一定無蟋蟀!因量伊有周至的習慣。 埔頂踅迵迵,行去赤仔埔,彼勢番薯園,是第二選擇。掀藤隨股去,股頂股邊看著孔,踅水全然無彩工,因端是沙質,灌水霎仔時,水就全消失,即款情形欲怎樣?利用長草枝,逗逗伸入去,內身撓加拄。有時兒,看著蟋蟀頭動鬚,草尖挓伊的尾溜,趁到孔口即跳踹,承紲掠入銅筐內。彼方法,著知勢面加耐性,一點仔都袂阿差。各人數隻掠到第飼,囡仔歡喜作齊參詳,三不五時作藝量,開講飼蟋蟀的經驗。 下昏時八九點,囡仔攑電火出門,踏入別人第的深井內,「一略對狀」觀看石枋頂,罐仔型三不等,蟋蟀成孤隻,徛佇罐仔內,內底鋪塗沙,近兩公分深,塗仁供伊食。有的塗仁拄入沙塗,會生出青仔欉,日勢有影下通行,曝袂著日,「囡仔就是囡仔」,家己作家己對。加崁鐵蓋,釘有十外孔通透空氣,半暝接露水。「特!特!特!」相賽叫,展屹雙翅,後骹弓懸懸,出勢比氣力。順續相招明日下晡,來去宮口頭前「見輸贏」。 時到大細漢,攏總圍偎來,等看咬蟋蟀!石勘拄砛石的所在,「自由之火」的火煨仔殼,將兩三個捒拄邊,空對空相接,加量空位作出入,到這個下落,來拚!來拚!先攢三兩條長頭毛,掣矣查某嬰哀哀叫!大人興相教:拈長頭毛拗成一個箍,套入蟋蟀頷頸,空中踅十外環,安爾生叫作「吊煌」,練矣伊就會起狂;另外步數,手盤拗屈相換接,予伊進出軁無停,洶洶換勢手敲手,顧伊空中拋輪斗,連鞭準準來接身,號作「溜蟋蟀」,練矣予伊直頭爭。有人技術差,學矣成大人,亦是袂曉。總是有人相教學,變技巧,才開始相賽咬! 兩頭放蟋蟀,對孔趖入去,中央相拄搪,看袂順眼起狂屹,「窸窣窣」的聲,動開火煨仔殼,目對目,雄介介,直爭去,牙桮咬牙桮,頭抵頭拚命,真真「相拍恨無力」,咬矣不分離煞。 囡仔話一句來一句去:「鳥龍欸!烏龍力,咬矣對敵翻身反;赤薑欸!赤薑膽,拚生拚死伊真敢;鐵板欸!鐵板識,看毋是勢走第一。」精精是囡仔目識好,色水看清楚,花紋會分款,久來知性地。只用三句話,蟋蟀的生性,講矣誠褿全。當年囡仔話,經過六十外年來,亦是記矣牢牢牢! 蟋蟀即咬贏,見人就去品,輸者有話講,理由家己編。即句俚語「六骹全鬚」,真是難哦!講著蟋蟀:「憑勇咧相爭,折骹的折骹,斷鬚的斷鬚,破翅的破翅」,一年才出一隻「蟋蟀王!」 註記:赤仔埔、埔頂,指的是后湖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