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桂冠上的顏色——讀張國治先生詩作及繪畫攝影作品
〈之後〉中,詩人描繪出那些改變我們生活的場景──「前面呢?是夜市是日夜穿梭的橋/是充滿廢鐵垃圾的城市腹帶/是被污染的山是日夜不眠小夜班勞動的工廠/是被黑夜掩蓋的罪愆靜靜進行救贖/是悄悄蘊釀的風暴抑或冷凝的霜露/是等待爬上變色天空的旭日東昇………」這種惡劣的製造文明的環境深深地傷害了人們的安身立命的生活。詩人在〈列車上的詩想〉中敘述了他的痛恨理由:「我多麼想一拳擊碎這個傲慢無知;一夜爆發心態的城市。」「空氣污染指數超出的次工業城,報紙上警告人們減少外出、戶外活動。」「許多角落漫無止境孳生著色情,疾病。林立著低俗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電動玩具遊樂場。「我所深惡的罪愆暴力還有萎縮的人文。」 城市生活完全被「利潤」刺激得失去創世之前的人文理想,到處是紅腫的瞳孔………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有多少被生活壓力累得喘不過氣來的行尸。一個「變色」的天空,一片失去了原始芳香的社稷;而走火入魔的無意識的靈魂早已不堪一擊了! 這種環境中的詩人要保持獨立醒世的心性,是需有強大的內斂力和抵禦力。 在此,我欣慰於詩人「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屈原詩句)的品質。 可以感到詩人在社會價值圈(系統)內外徘徊的憂鬱,而詩人的心智是抵觸價值規程的,許多批判意識背後我依然看到詩人那雙真誠而焦慮的炯目。 張國治先生多才而儒雅。我甚至於猜出,由於他長期浸淫在紛華結構、光影交輝之中,他的睡夢都比我繁榮。他涉獵多項藝術詮繹:繪畫和攝影的成果,成為他詩的兩翼。同時因為他的這些跨門類的才藝,使他比一般性的詩人增設了多角度的能量出入口......是這樣的,他的情緒通道也比一般人有多個備份。 對視覺構成及顏色斟酌,他均賦予詩意的表述。多年求索的業績形成今天的張國治。 這些讓心智備受折磨的探索,絕對是摧毀一個病態的藝人或成就一個健全人的高級遊戲。它是對一個有詩學涵養的藝術家智能和理德的極限衝擊;我相信,到了越界的「出神」階段,藝術創作已變得令經驗可恥………許多社會價值體系中的法則已然成了一種障礙,而新的構成不僅還待命名,更待整述理由。 視覺構成從指令性之物到神覺的泛朕,証明了後現代思維的覺醒──原來世界宇宙並非僅限於我們曾過目的場景;更多表象之前的靈視正是「象根」! 讓世人厭惡的正是複製中的贗品,這個缺乏人文精神的利潤世道中,領導靈性的文化正在失去它的土地──物質正在強征精神家園。 於是,藝術家除了面對創造之苦旅,還要面對失去栖居的痛切! 藝術不是一勞永逸的事物;藝術於「胎藏界」聚集理德,於「金剛界」伸張正義。人生短暫的幾十年倘若求財求生也許剛剛夠了,而追求宇宙的詩意是一次多麼勞頓的苦行………但是,不管這世間多麼不可理喻,總要有人去揭示人類的心靈史! 在追索的途中,哪怕僅有一次能量的失缺造成的短瞬間的「腦 癱」,那也將功虧一簣了。所以,藝術求真求道是勇者的事業。 是一場隱形的戰爭!──張國治如是說。 我讀張國治先生的攝影作品,超乎我已經超乎於現世的想像,而他的許多視覺攝影作品卻都是現世題材。是我們有眼無珠的處世態度,是我們沾滿塵灰的勢力眼光忽略了這些「神奇之象」。我們企圖精神向上的日子,錯誤地從形式上開始做錯誤的分類;所以我們看不到(熟視無睹)張國治先生看到的圖像。 如同宗教看到凡人身心裡的「菩提」。 可惜,圖像非文字般可以抄錄示解,讓我的文字失去解析的實效。但是,我真正希望更多的文化學者和藝術批評家看到這些構成圖像,它們是(曾經是,常常是,以後也可能是。)失散的靈魂藏栖之處,同樣,很可能還藏有永遠的驚奇。世態讓我們與天真不辭而別;它正在我們不遠處,正在我們盲點上;這亦是我們經不住衰老的原因,我們太不以為然;我們為生計行色匆匆。 有覺而不自覺;有悟而非靈悟;綜觀文化現象,勾引藝術家社會標底成為最實在的藝術訴求。沒有人情願孤零零地漂泊在世態之外,去打撈宇宙之謎。在現實社會裡,病人呵斥健全者;當病人超出一定數量時,那些非病人就成了患者。 當人文精神被物欲驅迫野外,在我看來,崛起的都城就是醫院。文化在「醫院」裡被割成兩類標本:一類是遺產;另一類是產業。剩下的不能兌現貨幣的就只有火化了。 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世界進入秀場以來,「秀時代」剛剛達到第一輪高潮。可以確定,在這個方興未艾的「秀時代」,藝術家必須修練成「金剛手」,不求成功,只圖存在──學會在無名中生存,隱去任何身價而獲得自由,推開任何支撐學會獨立! 我可以感到張國治先生應該是這類「少數人」。無論是寬泛的文化歷史,還是文化詩學永沒有可能在喧囂中呈現和留存。唯有少數人中的少數才賦以轉換並傳承(發現或創見)的使命;在文化的大概念下,命名隨思而至,並承載它自身神祕的末世。唯有藝術家才能繹活有時空限點的過程,重構人文情愫──透過可視性抵達卓卓極地。 對非具像的重新組合、臨場捕捉,攝下客觀殘存之像,構成形而上綜合元素。這就是張國治 先生特立獨行的審美觀。從詩學、繪畫(油畫及版畫);又進入「光影盛宴」,藝術知覺處在多維的立體空間,全方位地採用個性之生存體驗。 能啟示人生的作品就是美德之作,能展拓思維幅度的作品就是智能之作。在詩集《末世桂冠》中,我喜歡詩人早期的畫作;我不知那些樹影和老屋對我有什麼實際意義,但它們引領我擺脫現世之煩惱,回到人間共享的非工業的寧謐。 在《暗箱迷彩》〈張國治視覺意象攝影作品集〉中,由於許多作品不在記憶包袱裡,讓我一次又一次地辨賞品味;後工業時代的廢棄物、城裡旮旯的塗鴉、廣告剝落的痕跡、多次時空各異的遺留、偶爾掠過的光線、陳舊的漆料、老化的牆顏.....林林總總,銹銹斑斑,幾乎都是不用理睬的任意性的圖象,都被賦予了神奇。這些歲月遺棄的滄桑質感在別樣的光影裡有了詩的遭遇………。 主角和非主角之間的置換,被藝術地轉移、詩化、並抵制著人們的鑒賞習俗,重建審美視角。 他說:「從時間來說,光影的出現也為永恆時光造象。光依軌道運動,每天清晨來地球洗滌黑夜的悲傷、孤寂。光影如同空氣從不間斷、不吝於給予。我的作品來自於現實生活光影下的許多感動和驚奇。來自於靈光一現地閃爍,來自於光影源源不斷的盛宴。從而創造類如想像世界的視覺驚奇」。(〈光影盛宴‧構成就位‧詩意安居──我的視覺意象攝影創作報告〉張國治)。 他的攝影作品分為四大系列:光影盛宴。純粹構成、光影流離、極度抽象。但是它們均有一種統調的特異指向──極度抽象。 光的語言、圖式語言和漢字語言。他動用了最本質的心性對它們逐一命名;這是一場漂亮的戰爭!戰爭的顏色構成末世之桂冠。 張國治先生讓我們一起分享著他的戰爭驚喜,分享他的戰果。前面我說過,許多作品鑒賞一次是不夠的,我們可以隨時打開它,它仍然在提供因人而異的「發現」,它有很潛在的灼視點,因它的「極度抽象」。 有時我會喜歡〈隱喻的銹‧速度之譜〉,有時我好像也喜歡〈貧窮的華麗〉;但我應該喜歡〈漢的現代演繹〉,(我對漢墨的直覺有嗜欲)。還是喜歡〈被撕裂的詩意〉,它更符合我的現實狀況;或者喜歡〈一個城市的符碼〉更說明我目前處境.....唉,我怎麼會在這些「圖騰」中迷失情緣呢?面對這批光怪陸離的東西我顯然不夠專一了! 它們分別代表了我的內心的一些隱秘,分別取走了我生活中的時光;它們瓜分了我的內心浩軼後,我變成了斷章碎句? 當我們情愫專一時,只能說明世上沒有可以東西可以俘虜我們。移情別戀的背後是煥然的世面。我們有了見識後,才有了去泄情的走向。 這就是張國治先生先讓我分享的細節………而我仍在戰爭的後方;一介缺乏鬥志的草民。 攝影筆記中有許多詩化的段落,某些個別的地方超過某些詩作。這等於還是一個構成的問題:非具象的圖形可以成為圖,非詩的語言可以成為詩。 隱賾於世的我,在受了張國治先生的藝術誘惑後已經恢復了部分記憶;圖像測出了我的多情之患;我已然按捺不住自己,輕浮起來。 (下)
-
桂冠上的顏色———讀張國治先生詩作及繪畫攝影作品
直至今日,大陸的一批號稱「後現代」的詩人也不知道,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文化怎麼走著走著到了「後現代」?怎麼世界還沒完全被真正認識的匪痍時刻就出現了「後工業」?他們只知道「現代主義」又不走俏時髦了,更為前衛的意識是「後現代主義」,更有甚者,一些理論家們一夜之間對「後」字情有獨鍾,將許多術語均冠上一個「後」字。(前些日子我還看到一個「後媒體爆炸」………。)這些朝三暮四的追潮一族們,可憐他們缺乏的正是屬於本質的文化體系,他們的「知識」來源與結構是組裝拼湊的,而不是融匯於本質的文化信念中。所以,大陸曾出現過許多經不起考問的和本質文化脫衍的「現代藝術」——這種假冒偽劣的製造或多或少地暴露他們幼稚的摹仿和濫造。 文化的歷史長河,哪怕河床偏移;但它至少是傳承因果關係的。迄今為止,在大陸的美學理論界仍然使用著拼湊得漏洞百出的價值體系,並以此去衡量有幾千年文化植被的風景(而這個美學界毫不羞恥!許多人揣著西方文憑可以嚇唬「病人」。) 我說的「病人」,就是中國的作家、詩人或部份疑似藝術家——這是最容易患病的一族,尤其是他們的免疫能力早已被功利欲念(內患)抵耗,他們趨之若鶩的神經已然繃得瘋癲,他們太需要文化體制的撫摸………。 這就是體制的魔力所在,文化人的隊伍,詩人們都歸順就範於唯一的意識形態了,他們終於被「承認」,被「接受」,原來這就是他們文化的理想、詩寫的目地;在這之前的一切「秀態」均是給「後媒體」關注的「後行為藝術」? 後來,我們可以一直不用去搞清楚什麼來龍去脈了。成功後的藝術家們自己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正中了張國治先生的〈狼尾草〉的詩言:「都市狼尾草/忘了回家的路」。 一個「苦難秀」的最終歸宿是,靈魂迷失的苦難;中國特殊的建國歷史養育了一大批「文化苦旅」者,還種植了一片只會傾訴苦難的林藪………。 綜上所述的指向,我想說,「後現代」是人類在靈魂追尋原鄉之途中的發現:「人類並非傳說中的主角。人類是一種複雜的能量組織形式。如同其它形式一樣,人類大概也是暫時性的。」(﹝法﹞讓——弗朗索瓦‧利奧塔《後現代道德》) 選用法國學者的論點僅僅是說明,我們意識到了,但缺乏總結;在「後現代」問題上,歐洲較之我們亞洲略早。在我們亞洲人還忙於致富的生態時,我們沒有像歐洲人那樣善待自然萬物;我們的謙虛是勢利的(對萬物而言)。 這顆地球上「有能量組織」的物種不僅是人類!「其它更為複雜並佔據人類上風的形式會出現的」。(《後現代道德》) 醒世警言,文化的良知應屬於敏感的詩人。張國治先生佔據眾多詩家的上風。他更早意識到了這場人類靈魂還鄉的艱澀行程。於是和頹廢派對峙在道德審美的這一邊,積極地向生活進取,強化人性的完善。 一個好的詩家,是善於發現的人。發現,是最具原創性的藝術。(這點我們可以從張國治先生的攝影作品中得到證實,並且驚喜於他與眾不同的視角。) 在人類能量倍受質疑的今天,物慾侵蝕了曾經是「愛」和「希望」的位置;詩人的焦慮正是文化結構的焦慮 。 至此,我更深一層理會了張國治先生所預示的「隱形戰爭」——一場有顏色能量的、視覺衝擊的戰爭。 至此,我從戰爭的後方,移步跟上了詩人的彩色的腳印………。 在〈末世桂冠〉中我勾出了這些詩句:「他極其古典的側面/常被雷射的霓虹/狠狠割傷」人是脆弱的物種,他們受傷於自己所創的文明環境裡,(雷射的霓虹或許正是一場美麗的謀殺?)人類已有太多例證來提供來自文明場景的傷害,也許人類根本沒有能力建造一個完完全全能栖息軀體、安撫靈魂、恢復元氣的家園,只是鬼迷心竅地發明了一些使魔鬼得意的死亡遊戲。 「一朵紅豔的玫瑰 總是裸裎在他胸前 它收集羊齒植物黃褐的複葉 萎縮的百合 枯乾菊花的雛體 而所有的欲望 總被擱淺在彩虹的邊緣」 「不久,我們將看到 美麗的晶體 從一個粗糙的沙粒、礦物質 風化還原成 末世最後出土 一頂璀璨明亮的桂冠」 ——〈末世桂冠〉 在我挑剔的閱覽下,能找出如此含金的詩句,我得到的東西是足以補充尚存的幾個「為什麼?」這首詩有理由被選為集名,這首詩的人性內涵是揭示現世道德匱乏、迷惑、失常。它集中在一種潛焦點上,即人生究竟在「彩虹」(幻望)的「邊緣」還有什麼終極意義?「它篩濾剩餘人生殘渣」(終極追問的徒勞無趣)。 當能量組織潰散並「還原」——末世(後現代意識)甚至「出土」一說都失去了意義,在人性荒蕪之地「桂冠」也失去領銜的意境;當慾望因載體的「風化」,「美麗的晶體」走向死亡,「桂冠」也許如詩中所述的「萎縮的百合/枯乾菊花的雛體」一樣,「出土」在「彩虹的邊緣」——隨人生意義的質疑而遭質疑。這麼扣擊心性的追究考問正是眾說紛紜的「後現代」的生存焦慮………人們得知這個世界人類並非主角後仍在尋思:如何生活?為何生活?………通過終極於「絕境」式的蕩除后,人類似乎重新知道了生存的意義。 曾經炫示於世的短暫的道德已不夠鮮明照人,而後現代道德(道德之道德)將滲入人類的價值。然而,「後現代」的另一徵兆是,當人類似乎獲知新一輪的生存理由後,又一次追思:人們真的完全知道如何生活嗎? 當然,作為詩寫著的詩人,張國治先生並沒為他們解釋這一系疑惑,但他打開的這扇視窗(而且這般以場景作為命名的世態主題)是活生生的事實。這就是一首好詩所具有的活力、張力、真相。它不同於詩人其它的那些源於哲說表面的詩。這首詩的閱讀活動是全方位了,你可以讀到它給你的第一層面,而思考者又可以讀出它的「潛文本」。 人類所有能理解和尋到的生存、意義的物種將永不成為主角,而智能卻不同,智能並非人類獨有,它可能不陪伴人的生存而生存下去。 末世桂冠對曾經追求它的人失去意義,但對於未來的主角仍有意義,末世桂冠應該是智能的徵兆! 錘打一個詩人的意志,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意志的組織正是多類元素的凝核。詩人在生活中試用了一生。並非每個人的意志經歷了人生就成器了, 意志能獨立之時,才是它的自由生命的形成。在張國治先生煮沸的「鄉愁」中,意志具有了抵禦通往思鄉之苦的鬱悶,「鄉愁」和「季候」的寄託成為他(它)個性元素。他的「鄉愁」也在歲月中長大成了一種人類精靈的鄉愁,可謂「大鄉愁」;並非余光中的那類「小鄉愁」………我無意貶薄前輩,但我們實際上閱讀的資料可以令人感悟到,先儒前輩的時代侷限。尤其在大陸詩界的前輩們身上,他們的文化系統是單一而片狀的。他們根本來不及彌補這些文化缺陷………個人的文化視野也是詩家的重要素質。譬如洛夫先生,在他的這代人中我以為是沒有人具備《漂木》的創作能量了,他是從小鄉愁到大鄉愁的前輩,在此,我想說,大師就是文化使者,像《漂木》一樣的作品,可以令眾多的小詩人望而怯步,這種距離才能成為獨居不爭的事實。 很欣賞,在讀張國治先生的一些充滿「鄉愁」的詩作時,他的「大鄉愁」視角。 砲台沉寂,硝煙在 斑斑史蹟升起巍峨 而帶血的歷史我仰望 在鏗鏘的詩中我選擇一個膜拜位置」 ——〈寫一首詩給你—致金門〉 以潮水的升落和游移 描摹先人的渡海,戰鬥和薪火」 ——〈帶你回花崗岩島〉 「從長年茂密的木麻黃到枯黃的苦楝 在磊磊的石堆水墨土坡 在斷項神祇和戰火碑文之間 ……… ——〈奔向歌聲〉 這些帶「顏色」的戳記,終於在台灣九二一大震災中狠狠地灼成一個烙印!這首〈戳記〉寫得很有特色,一個「戳」字,撼動了每一顆良知,因為整詩都值得一讀,我不再抄錄了。 災難中的情緒,是人類文化中不可多得的經驗,關於台灣地震的詩文,我確實讀到許多詩家的好詩。也許這正是詩人的「家園意識」到達最高的悲鳴?!而我確實看到智慧之痛的臨界點! 當人類被暫居上風的「能量組織」狠毒地推入一場性命恐怖的時候,這種戳記也許直抵裔傳基因,痛定思痛之後,該重審人類自身的缺陷了。在人類背後新一輪的「組織」正窺視著,譬如突如其來的SARS、禽流感。現在人類不再狂稱消滅了它們,它們的隱退或撤退恰恰是它們重新組織的時段,更待重新命名的後現代惡魔隨時可能向人類襲擊………。 (中)
-
●自然札記51 鳳仙花
土產的鳳仙花,又稱指甲花,古時仕女用來染指甲。染的時候,把花搗爛,用明礬作媒染劑,敷在指甲上,隔一段時間就能染上。 上小學時,每班有塊花圃,暑假過後,花圃裡長滿指甲花,老師要我們通通拔掉,可見這種「粗花」多麼不值錢!忘了從哪年起,花店出現了非洲鳳仙花;忘了從哪年起,過去隨處可見的指甲花,竟然越來越少見了。 指甲花原產亞洲南部,植株較高,花朵較小,藏在葉下。非洲鳳仙花原產東非,植株低矮,成叢生長,花形大而外露;論姿色,土產的的確不能和花繁葉茂的非洲鳳仙花相比。這還不說,非洲鳳仙花的繁殖力超強,難怪會成為優勢種了。 去年我到石碇山區參加健行活動,在山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沿路淨是五顏六色的非洲鳳仙花,看來這種外來的花卉已快成為「入侵」植物了。 touch-me-not 鳳仙花屬於鳳仙花科,有二屬、五百餘種,它們都有兩個共同特徵:其一,花朵下的萼片延長為長形的構造,裡面存放花蜜,用來招引昆蟲。其二,果實成熟時,一碰就會自動炸裂,彈出種子,所以英文叫做touch-me-not。
-
微笑的緘默
一句「好久不見」在空氣中飄落,尋常如此的話語,卻驚起心底一湖潮。 重逢,在停格已久的過往,是不願意的。 在眼神交會的剎那,閃躲,是唯一的舉動。 精靈的眼,彷彿看透,不願隨著腳步移動般的定著,然後用一句「好久不見」,訴說確認的靈魂。 三、五分鐘,彷彿一輩子漫長。 該忘了,放了 卻讓一句話輕易啟開了記憶。 才發現,過往,是慶幸與疑問的結局。 沈思良久。 造化也許弄人? 若回到最初, 依然因緣有數! 即使重逢的迴盪, 彷彿初戀的驚詫與震盪。 不懂, 期待的,是何種應對? 回到最初,來到現在 緘默,不就是 疑問的解答! 緘默,也正是 因緣的應允。 確信,即使再重逢 回應,依然是 微笑的緘默。
-
愛情敗犬
日本作家酒井順子的「敗犬」論在日本引起廣泛的討論,也讓三十歲以上的不婚族相當焦慮,她把女人過了三十歲、未婚、無子者,無論你怎麼美,能力怎麼強,都謂之「敗犬」。反之任你長相醜陋,學歷不好,能力不強,只要結婚生子變謂之「勝犬」。 台北市這個大都會,職場女子眾多,「敗犬」當然不計其數,敗犬們不會為婚姻妥協,卻會為工作付出更多努力,從許多面向觀之,得以為敗犬達人們做一生活概況的敘述。 幾千幾百個日子流逝,未來也還有幾千幾百個日子等著,「日子」這種東西總得點綴,應該裝扮的美輪美奐一點,不能因為被貼上「敗犬」二字就過的頹廢,至少得幸福一點、愉悅一點、豐盛一點、創意一點、知足一點、愛心一點、深度一點」、惆悵一點、滿意一點………每樣一點點,當然都會裡該有的活動也得參予一點! 瑜珈上了沒?咖啡喝了沒?假度了沒?SPA了沒?街逛了沒?書買了沒?飢餓三十去了沒?電影看了沒,假日逛誠品消磨時間最好,翻著翻著,怨嘆聲、讀書聲,總會順手買兩本;也看當日心情,決定要買什麼類型的書回家;誠品是個異常奇特的地方,人群摩肩擦踵的時候居多,讓人不覺寂寞,也或著寂寞的人都往誠品集結,往往偷窺櫃檯,結帳者不多,據統計愛買書與愛讀書女生比男生多。敗犬房間裡一定要散落一些書籍,理財、時尚、文學、傳記各種刊物,重重疊疊,有的讀幾頁,有的沒翻,有的讀一半,喜歡的重複閱讀,讀累了,睡個覺,醒來開個電視,很少敗犬會專心看電視,要看也是看「慾望城市」或「DJ單身日記」或「HBO」之類,大多時得有個聲音陪著,總覺得節目不好,不如敷個臉;對了,房間要有書是告訴自己「敗犬」不是等閒。 抽二個小時空看電影可以讓人忘卻紅塵的紛紛擾擾,每回躲進電影院,院外諸事不理,似不食人間煙火,好萊塢對世人的貢獻可謂不小,光是讓敗犬們假日不會太無聊就是功德一件了。 威秀影城的人潮,讓人有錯覺,不覺經濟不景氣,甚或有盛世般的恍惚,穿著時髦男男女女,年輕的居多,社會現況之一就是不會賺錢的人最會花錢,因而這些花錢的地方是看不到為日子汲汲營營的人,「敗犬」們不一樣,他們有一定經濟與實力,或許這也是不結婚的原因之一。 平常努力工作,在職場表現亮眼,到了影城看一場曠世戀情:或華麗、或溫馨、或科幻………總之敗犬們藉一場電影消磨半天,日子或可添點顏色。 成熟的敗犬達人會給自己訂業績,尤其是每季新品上市,一定得購置一些行頭,逛街不見得要買,但流行訊息不能不知,否則過季了嫌土氣,於是敗犬們打扮得宜是非常重要的,只要經濟許可,不一定要等打折,敗犬達人添購行頭時想的是:要善待自己;讓自己心情愉悅就是讓自己亮麗起來。 敗犬達人們在健身房裡也是意氣風發,無袖背心運動長褲,香汗淋漓神情自信;「敗犬」上健身房是風氣,不能讓自己陷入消沉,不婚是選項,不應造成日子灰澀,更不能讓臉色昏黃暗沉,身材更不應變形,敗犬們注重養生,尤其不能讓自己顯老,否則在同儕的勝犬群裡如何自處?敗犬對自己年齡差一歲都計較。有一位朋友說:女人若要嫁人要想辦法逢十之前嫁掉,不然差一歲感覺就不一樣啦!幸好身為中國人有虛歲實歲這件事,好歹可以少一歲! 敗犬喜歡渡假,喜歡蒐集五星級飯店的氛圍。渡假也是排遣假日時光的好方法,因而三、兩敗犬開著車帶著塑膠貨幣,南征北討,有一點自暴的想法:反正成不了勝犬,也覓不著什麼像樣的男子,好的都被挑走了,餘下一些不上不下,不如專心過自己的日子,而渡假景點可以慰藉自個寂寞又高傲的身軀,舉凡礁溪老爺、香格里拉………如數家珍。 渡假按國內、東南亞、中國大陸、歐美………看山看海看花看草看書看畫看人看吃看喝看………名牌,心滿意足再回國,再努力工作,再渡假;敗犬是渡假達人,旅遊心得在眾人之上。 茶館咖啡館是排遣消磨時間的好地方,敗犬達人最具咖啡相,看似時髦,實則被那香味擁抱,點綴心靈擁有某些實質且神秘的慾望,敗犬要過日子,且不能過的比勝犬差,職場上的勝利必須換算成生活上的勝利,否則先是看到勝犬們相夫教子就非常不是滋味,明明求學時期坐在旁邊的勝犬A,怎麼看也不比敗犬強,當然也有某些勝犬勝的離奇,嫁的飛黃騰達,或者官位勝出男士,更是讓同期敗犬沮喪不已! 父親節母親節,敗犬因不婚帶來的窘況當然是無新生代無法讓雙親更開懷,只能挑個氣氛好,知名度高的好餐廳聊表「孝順」這件事,餐廳裡看隔壁桌兒孫成群,笑聲連連,敗犬會意識到自己的缺失,無法完全履行人生的義務,對父母而言是缺憾的,唉!趕快吃飽離開吧! 敗犬身分地位論似在野黨,在野看執政的勝犬是格格不入,好比看某總統談話,總想建議他多讀些書會好一點;因此敗犬們多數比較喜歡馬英九,對勝犬也挑剔:只不過嫁了人生了孩子何以如此趾高氣昂? 某敗犬友人說:中正路、中正紀念堂、中正機場………不必改名,直接幫蔣中正改名比較快,省錢 省事,敗犬如此聰慧有見解,我們要珍惜這群選擇不婚的英雌們!
-
●自然札記50 麻雀的聯想
中國雖有一套仁民愛物的思想,但因人口眾多,生活艱難,所以人與大自然的關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和諧。舉例來說,在中國,不論什麼地方,鳥兒一見到人就逃之夭夭,尤其是生活在人類週遭的麻雀,更是精得像鬼一樣。我曾做過實驗,對著停在電線上的麻雀,只要用手一指,就會振翅逃逸。這是因為麻雀和人類長期共處,不夠精的無法生存,經過幾千年的淘汰,剩下的都是精的了。 然而,西方先進國家並非如此。多年前到德國洽公,在科隆大教堂附近的一處小吃攤,曾看到一群麻雀在人們腳邊撿東西吃。在慕尼黑科技博物館,我曾以標準鏡頭拍下麻雀的近照。麻雀不怕人,意味著德國人不殘害麻雀已有悠久的歷史了。 麻雀,麻將 麻將源自一種稱為「馬吊」的「葉子」(紙牌),上繪水滸人物,並有餅、索、萬等符號。從紙牌變成方城之戲,可能始自清代中葉,起源地可能是寧波府一帶。起初可能稱為麻雀,大概是馬吊的音轉。寧波話麻雀與麻將同音,傳到外地就變成麻將了。
-
桂冠上的顏色
──讀張國治先生詩作及繪畫攝影作品 人類的何種行動被命名為「戰爭」?揭開《戰爭的顏色》,詩人告訴我們:「我不只是寫下砲聲鄉音,我還要寫下戰爭的顏色。」 顏色?難道戰爭還有其特殊的色彩? 這部新版詩集是台灣詩人張國治先生的跨越兩個世紀、三十個年頭的「主題更加入世」(詩人語)的選集。摸著燦爛的封面,讀著書名,它們頓時勾引我吞閱的慾望。 詩人還說:「有形無形的戰爭其實一直都沒有離我們遠去。而寫詩何嘗不也是一場隱形戰爭,………。」在我們人生途中,戰爭竟然一直緊挨著我們的肩,緊貼著我們的背,而且我們也投入了有形無形的戰鬥。地震與瘟疫………有時我們從驚愕中回省時,發現我們四周都是文明遺毀的廢都。 詩人用文字的槍彈抵禦厄運的進犯,並且與惡俗和功利肉搏在陣地上。啊!詩人就是戰士,而「詩人」這一榮稱就是文化戰士的「桂冠」。 手上還有張國治先生九十年代末出版的《末世桂冠》〈一九九八年五月十五日〉及二○○二年六月出版的《張國治短詩選》。(這兩部都是中英文雙語對照版式) 每一場戰爭都有不雷同的顏色,每一頂桂冠上也綴爍著不膺複的色澤。 這就成為我要閱讀的理由,甚至於不遺餘力地在詩人描繪的色彩原野中跋涉……… 從最初的印象迄始,張國治先生是一位躊躇滿志的戰士,亦是詩歌陣地上的將領。他具有歷代詩人最基本而優秀的素質。在《戰爭的顏色》中,我們可以追溯詩人對故土的鄉音之眷戀,因而由此展開的對生活熱愛。我們還可以感受著他悲天憫人的情懷………大時代的都市背景在他的詩中常常以套色般的版畫隱現。在《末世桂冠》及《張國治短詩選》中更有不凡的抒情和表達。 面對這麼一個有「戰爭」特色的,把詩箋當作戰場的充滿鬥志的詩人,我們懷疑自己能不能在同一個層面上來解讀他。大陸玩世不恭的詩界與台灣上下求索的文化精神簡直不能成正比。在我看來,台灣文化更忠實地繼承了漢語傳統,而大陸的文化至少在為「傳統及現代」的是非恩怨中繞了幾十年的口舌,走了幾十年的彎路,而且有太多太多離譜的聲音。曾有很長一截時間大陸的文化人把「偽傳統」奉為圭臬,使大陸的文化肌體至今還有這種毒素浸淫過的烏痕。 站在一個嬗變的苦難的大地上,中國大陸真的除了狂稱「英雄」,實在毫無詩意地栖居並浪漫。於是大陸的「自強不息」中摻雜更多的阿Q式的革命性。 同時由於這般那般,大陸的新生代已沒有「傳統」可拘泥,而台灣文化卻多了一種泥迂的風氣。 近些年來,我讀台灣的華語詩總是覺得太雅或者詩腔詩調。這期間的走向脈絡並非一個單純的原由造成的。 如果說寫詩是場隱形的戰爭,詩評等於是軍事分析。看來還得通悟《孫子兵法》——當然在中國文化中也沒有一部《詩學》供吾輩仿效。 詩人。這頂桂冠其實很炫華,除卻當今中國人濫稱那些寫過詩或寫著像詩卻非詩的人。譬如我就從來沒敢稱自己為「詩人」,我怕自己也走入「似是而非」的歧渠。我三十餘年的詩寫生涯,並沒有讓我寫成一個「詩人」,至今我仍然是一個沒有理想抱負的藍領工薪族。所以,當我讀到張國治先生那句「寫詩也是一場隱形的戰爭」時,驚異過後,我只得承認自己是生活在戰爭後方的老百姓,是需要軍隊保護的老百姓。只有到了「全民皆兵」的戰爭汪洋中,我才可能陌生地進入陌生的戰場。 歸於一句話;詩寫三十年有餘,並非就算勝利。 看一頂桂冠怎樣才會在涉入戰爭中染上顏色吧: 鏗然黑夜降臨了 當海風來襲 一疋橫波長沙灘 我們等待啟程 ……………… ……………… 海正無垠展開 我離開那一片故鄉海灣時 淋濕的島突然倒退得很遠了 故鄉啊!在不可及的夢裡 請以最初的錨 繫緊我的纜」 ——〈告別金門〉 渺茫的灰藍出現在遊子的視窗。我有太多詩人這種告別故土的同感,雖然世界的召喚讓我們背起簡單的行囊,但那顆繫著鄉錨的心纜卻是緊緊地牽疼了性命。 隨著征途的切換,顏色也隨著歲月四季而嬗變………我注意到張國治不僅寫故鄉金門,而且也寫被後工業怪獸盤踞的都市………為此,他常常緬望大自然(包括春夏秋冬的時節)。他已經在精神的戰爭中認領了個性的旗幟。 在〈季節的聲音〉中,令我動容的思母情結同樣亦觸喚了我因生計的疲憊而逐漸麻痺的神經。情結是一種患難,而詩人身處異鄉,目睹「更遠還有燈火有一個流血的城市」(〈眼淚總會遞給我一首歌〉中的詩句。),倍感孤獨。 詩人以「流血」命名一座已被命名的城市,既讓我讀到了城市的嘈喧,更使我看到這個驚怖的「顏色」——詩人何以如此擅長對命名物著色呢?原來詩人是個視覺藝術家;他不僅涉獵多項藝術領域,并可以特立獨行地發現旁人不以為然的構圖和色效(!)後面我還會談及有關詩人的其它藝術作品。 譬如說,詩人在賦予漢字詩意指向時,同時也會用鏡頭或色彩輔以雙重意境。 抒情,情切意真地向我們敘述關於故鄉金門,關於那座故鄉的島,關於島上永不消逝的童年,關於從童年蛻變成遊子的記憶,關於詩人目擊的社稷(土地和糧食)………從動態到靜物,他給了我們很多喘不過氣來的情緒。相比之下,我的「喘不過氣」和他娓娓不竭的來勢,他有巨大的吞吐量;他裝載了所有經歷的的事物,而我空空如也,缺乏情感。 詩人,張國治氣數盈肺(他的追求真情、真義、真理的正氣憋在全身上下的骨子裡)。他不同於我們常見的那些有企圖而沒有內涵的「詩人」,也不同於那些斷斷續續而功力欠足的「詩人」。(哪能隨意稱之為詩人呢?)而他真的是一股作氣地在個性的視窗裡,追尋著純正的夢境(未來)和記憶(過去)。 追尋靈魂的家園,這正是詩人給予人間世態的最不具商業價值的(應該不被商化的!)親證。這個道理至今都不能被人們接納,免費的道理似乎遠離人類的現實,而人類巨大的痛苦卻常常源於靈魂(自我)的失蹤,人類中的許多人的失蹤是因為沒有認出自己,導致在迷茫中不被認領。 詩人的家園引領,最終使文化本質歷經時代變遷而不至於潰散。中國文化近百年的斷裂(尤其是中國大陸)正是由於詩性的幻滅,從而導致文化嚴重缺席的一場場運動或一次次荒誕的思潮。直至今日中國大陸都難以恢復「國學」的氣脈,它傷痕瘡痍的肌體有著被玷污的痂! 但人們還是關注於唾手可得的物質和財富。 任何一個有良知的詩人都是歷史的代言人,張國治先生並不痛恨科學,所以他不可能對文明的成果——城市有切齒之仇。他是揭露城市繁華背後的摧毀靈魂栖地的物慾怪獸、斂財機器;這一點足以證明他赤膽的操守、質樸的道德。 這個不可理喻的世界時而瘋狂,但我們詩寫者必須可以理喻;我們對世態失望,但對未來不能失望; 「我聽到四季的頌歌,激揚如昔 持續地,不是哭泣和悲傷 歌聲中有我忍不住的純摯」 ——〈奔向歌聲〉 詩人的心性總是嚮往詩意地活著、詩意地居住;真正的詩人不吝嗇交付純摯。 「我們向土地再學習意志 合院祖厝琉璃牆後一畝田 春分時節,我們可以耕種高粱 包穀,看一粒麥糧迸開新芽」 ——〈帶你回花崗岩島‧3〉 「堂屋泥印猶存我們疲乏的 現代步伐,幽蘭在院前吐納 匾額高懸,仍有朗朗誦讀隱現」 ——〈帶你回花崗岩島‧4〉 彷彿一只魂鳥,找回純正的記憶,調整漂泊的心緒。回望那些昔時不經意的平凡,重捕生趣。記憶的翅翼讓它一次次回巢重溫時光……… 這一切都是校對意志、校正志向的最簡樸的法寶。每一次回巢重溫時光,又會帶來新一輪的認知;家園亦是靈魂的甲骨文,每破譯一次,總是新的驚喜,而所有的往返都不會徒勞。在一首極為精緻的短詩〈藍調〉中,我讀到了可以詮証的兩句話:「在甲骨文的刻鑿中/轉化成永生的密碼」。我知道這個「永生」是指向眾魂的。 張國治先生是一位注重修身、哺育人格、健全品行的藝術家,在他看來人生本質上是一件天然的藝術品毛坯,鑿鑿刻刻的歲月裡,全方位地視察自我,並從不放棄尋找最佳狀態………早在一九九一年出版詩集《憂鬱的極限》時,他呼籲「文學家、詩人、畫家應該衝破商業的壟斷,設法「自我綠化」以宗教的情懷將愛與希望通過藝術手段來彰顯」。 大陸詩人還來不及思考的「後現代」之憂鬱、之極限,張國治已經恍然頓悟並呼籲——儘管我以為這種聲音被嘈雜的市井聲淹沒,或者被截斷在人們難以寧靜的妄念之外,但他不卑不亢地說了出來,他以藝術的敏感思維孵化著「後現代道德觀」。 (上)
-
為感念旅星陳智從先生事記
陳智從先生生於清光緒廿八年(1902),幼在故鄉後山就讀私塾,聰穎溫慧,得業師陳睿傳之訓誨,當時老師常兼理碧山族政,故智從亦熟稔鄉里事務,並從中也獲益良多,智從學業結束,民國十五年前,即赴星洲謀生,時吾尚未出生也。 據傳當時其房親陳智石與陳智恒在星合資開「和發木材行」,生意不錯,嗣後陳智石不幸英年早逝,智石之子南星時幼,於是由其弟智騫前往星洲處理,洽領合資及盈利金帶回故鄉,將此款項,先在碧山其住宅旁蓋一棟簡陋二樓房舍,養其侄南星,另外以銀元三千元,寄存在當時沙美錢莊孳息,後不幸被倒閉。 「和發木材行」經此由陳智恒經營,未幾智恒又染重病,乏力管理,無奈中再轉讓與陳智從先生經營,從此之後,一切順利,而至日軍南進之後結束營業。 緣起於「和通」陳清吉時為避被日軍屠殺,挈家逃離星洲,生意停業日久,徒留店鋪,坐食亦會山空,於是其房親啟泰與玉樹、文選等,為自求生計,不得已離開「和通」,而與陳智從籌資,合開「信發公司」。 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後,「和通」復營,因「信發」與「和通」同係九八行生意,同行相忌,清吉頗不諒解。 時里人很多因恐被抽壯丁當兵,離鄉背井遠赴南洋求生,抵達星洲時,無親人者,都投靠在「信發」,由陳智從負責膳宿外,且給零用錢,然後介紹工作,斯時智從與能顯交情頗深,有半數以上至義成公司任職。 當時睿友學校因基金之損失無法續辦,為顧及栽培鄉里子弟起見,特於民國卅七年初,聯繫能顯、允妙、及其房親啟泰、玉樹等,在故鄉舉辦私立碧山學校培養人才,鄰村學童亦同受益,迄至古寧頭戰役暫停,四十年初時局穩定後,再配合政府辦理至小學畢業,計有十年以上之久。 民國卅七年間有陳朝來之叔父,其一眼失明,及另一嬸親,殘疾不方便,二老在星無子女照顧,陳智從體恤其處境,特請陳玉樹由星將此二人護送返金安居,同時央託陳智景代為照顧及三餐等,雖時未久,但此二人辭世時,亦出資為彼等安葬,了卻其落葉歸根之心願。若論此二人,比較清吉與智從關係,智從未有清吉之親;論富,智從未有清吉之富,但智從有此宏量而為也。 同此時期,智從亦體念族人,若干無前往南洋謀生之眷者,生活有困難者,每屆年關之前,都會寄款幫助,俾得有好過年之關懷,至民國六十餘年間,里人很多赴台灣謀生,生活有改善而停止。 民國五十七年五月,陳氏家廟「大宗祠」因受颶風損壞,智從不但自獻鉅款,而且發動各地僑親捐資籌集修葺。 民國六十一年八月智從時齡七十一歲,初次帶妻楊氏返里約一個月,期間均住慶耀處,返鄉翌日早,余由沙美購買物品回村,立即前往拜訪,彼早一步與永言前往祖父母、父母之墓塋,並勘察清吉之父睿篆墓,余立即趕至聽其有說「和通」歇業,余稟告以個人之看法,是與開馬路,遭受破壞下丹墀有關,然和通對村少有貢獻,不明理者,即謂早歇業早好,但余看法,最少後山先有受蔭,而後及其已,是後山在前,「和通」吉仔在後,智從聞之欣慰。續後有人向其建議,以本碧山村之前溪水環流入於海,是村居之有利源。因被國軍開馬路,致在東溪原有陳睿友造建之石橋被破壞,因此溪水向東倒竄流失,遭致田地旱枯,失去潤濕,少有收成,資源銳減難喻,故此有人建議歸原,先生聞之立即慨允,只要對村中公眾有益,如此要施工,彼會助茶水費,後徵詢余之意見,余覆之,施工人員不分東西,要能全力以赴,改建時溪岸內有二坵窪地,避免積水損害農物,需早通知休耕及後續補救,以利進行,先生聽余言之正確,未如為建議者之單純,因此未有進行,迄至民國六十五年碧山土地重劃才改建為現狀,而能復原歸流。 有次先生向余談及中央房小宗祠,前被國軍毀,有人向其建議,擬再重蓋,須資台幣壹拾萬元之下,彼有意協助,爰徵余意,余立即向其稟告,大宗祠不久之前,只是修葺,尚須壹拾參萬餘元,承僑捐獻壹拾貳萬餘元居多,是鄉居之無力也。現在中央房如重新建,最簡陋一落亦須貳拾萬元,先生聞之相差至巨,唯生感嘆建言者,未曾思考;不過先生曾言,現在鄉居人丁很少,不可再分有東西,他日如欲重建,彼會盡力協助也。 先生對其先人,孝思不匱,民國十九年與清吉等人修建西間長房小宗祠後,即進主祖父明占父親睿鋏牌位,以便常年祭祀,智從外出後,每屆清明,事前皆會寄款請其房親代為整修墓園,獻牲禮、獻紙祭拜。其先人墓園尚在,在睿篆墓之西南方,祖父母墓碑文為: 明占陳公暨妣張氏 男:鋪、流、鋏、樣 父母親墓碑文為: 睿鋏陳公暨妣鄭氏 男:智雄、智從立 余年少接觸鄉里事務,處理與在南洋族人之公有書信,為鄉人回信,與智從長者亦長期書信往來,民國六十一年先生首次返金,余曾數次趨晤,有感先生個性溫和開朗,心胸待人誠懇,和藹可親,有長者之風範。 在此之前,余因家中不順,發生諸多不幸意外事件,以致收入不敷支出,然為生活等謀計,先生居金期間,余每天晨未明,不辭辛苦,須搭軍車至沙美購貨,賺微錢以還前債,因此缺少趨陪受益,承蒙長者深明余之處境,先生未有見怪,之後返星,時有來書關注。 迄至民國六十四年冬,余負欠填滿,正謂無債一身輕,為了改變環境,決定個人先至台灣謀生,得有穩定處所,於六十六年春,將家眷遷台定居,數年未與先生聯絡,是因工作關係,後經其向金門宗親查詢,得知余之地址,又再致書,知余生活已有改善,關懷訓勉之詞,無微不至,衷心感激,難以言喻。 民國六十二年間,碧山昭靈宮修建,陳智從先生除其本人捐資外,尚發動僑親熱烈捐獻,配合故鄉出資整修,耗資計台幣肆萬餘元,亦因有華僑之資助,於是余題二楹聯: 昭明仁武威鎮碧境 靈應顯赫保佑黎民 弭患消災里僑蒙庇 報德崇功廟宇重新 陳智從先生合資經營信發公司,齡愈八十,因子任銀行工作,無志繼承而歇業,同時將股產分給所有權人。 民國七十八年西間房穎川堂陳氏宗祠重修,陳智從先生亦提頭發起捐獻,當時中央房陳天木在星亦有響應配合。 民國八十一年,中央房小宗祠擬籌備重建,陳智從先生齡高九十一歲,尚關心守信以前之承諾,並慨囊配合在星陳天木等之捐獻,越年動工時,先生即辭世。 陳智從夫人楊氏,係溪邊村楊開金之姑母,於今民國九十六年農曆二月清明節前謝世,亦得高齡。智從為人誠實溫和,做事認真,勤奮儉樸,以少粒積,持重而起家,對公益更加重視。茲獻詩一首,以為感念,先賢泉下有知,當亦莞慰。 陳智從先生,受業於鄉賢,成就愛鄉里,不論辦教育, 或是公益事,慷慨多貢獻,從來不吝嗇,種善獲果報。
-
祭
天涼了,風吹得我直打哆嗦。 立起領子,放下長髮,背對著風。幻想一朵花在風中飄颻的樣子,髮很亂,容易打結糾葛那梳理好好得服貼的柔細。你說枕我的髮像貼著一簇海草,那麼適合安眠。 你在不在? 你不在。 你走得好遠好遠了。 平靜嗎?別後,還有沒有一雙粗糙但溫柔的手替你開路?睡前有沒有人暖和你冰涼的腳掌?有沒有人替你張羅這些大小雜事?還有沒有人重重的惦著你的心事?替你皴起皺皺的眉頭? 我不是我了。 離開後,我再也不是活著的了。曾經在你眼裡迷失又找回自己,你濃密的眉你高挺的鼻那曾經相吻而交頸的軀體,樓頭月底許多的過去過去了,今天的紅顏老於昨天的笑臉。 再也沒有見過別人。 我好老好老了。 皺折裡滿滿是你臨走前忘了打包的心事。 我說,這些早該丟棄了。可我還妄想著在裡頭尋找著一顆珍珠那是你惟一為我流過的淚啊! 『婆婆,那只是顆砂礫。』 你們不懂的我這些年來全是靠著而活的啊! 打開梳妝台抽屜,有一綹青絲。 那是我在三月為你鉸下的。 你也是忘記帶走。 到底有什麼是你記得的? 你許是忘了我吧。 各自嫁娶不相往來的日子過去了嗎? 拄著柺杖,顛著纏過的小腳,一步一步為我們的青春進行一場建醮,拜祭的是死去的愛情,牲禮是我的聲音。 來到你的墳前,我竟然,哭不出聲。 我連聲愛也說不出來,啞著嗓子,喚出口的,怎都是風聲。
-
鬼緣
年輕時,我沉溺於賭場,贏的少輸的多,常有寅吃卯糧現象。所以到了三十五歲年紀,尚未結婚。那時在雨港基隆,每遇假期,常到和平島一家賭場鬼混。農曆七月間,賭場生意最紅火,骰子、麻將、天九牌,一片吆喝聲。煙霧濃重,昏弱燈光下,一派朦茫幽邃的景象。 每值農曆七月,台灣民間有祭祀野鬼、孤魂習俗,稱謂祭「好兄弟」,頗有人情味。記得清末民初長江一帶,便有「結鬼緣」風俗,僅蕪湖縣城即焚冥紙億萬,可見舖張之烈。黃鉞〈於湖竹枝詞〉曾云:「水飯淋漓鐘磐喧,盂蘭會散法師還。此中定有揶揄者,不結人緣結鬼緣。」看起來這位黃姓知識份子,也跟我一樣頑固不化,堅決否定人間無鬼。不過,淮河流域民間亦有「贐野鬼」風俗。贐,即向野鬼贈送禮物也。每年七月,掛冥紙於墓地樹梢,讓「好兄弟」作為路費,返回陰曹地府去吧。 那晚我的賭運實在不錯,八圈下來,和了兩副自摸「雙龍抱柱」,全桌四人形成一面倒形勢。拂曉時分,我揉開惺忪睡眼,雇了一輛三輪車,返回街燈閃爍的市區。路上,車伕不解地問:「先生,你在這荒郊野地做什麼?」我說打了一宵麻將。車伕對這兒相當熟悉,他說此地原是一片亂葬崗,日據時期,不少日本浪人被盟機炸死,掩埋於此。我充耳不聞,倒在車內已睡熟了。 到了信一路街口,下了車,進了一家豆漿店。打了通宵麻將,頭暈眼花,飢腸轆轆,我一面看報,喝了一碗沖蛋甜豆漿,吃一副燒餅油條,一只糯米糰,擦淨了嘴。隨手摸出一張鈔票遞給伙計,準備朝外走。 「先生,你這張鈔票不能用………」 什麼,我接過來一瞧,嚇了一跳。鈔票上印有「日本天皇」肖像,日軍通用券。從褲袋掏出一捲鈔票,盡是萬元大鈔,不過都是舊台幣,早已停止使用了。那伙計很痛快,急忙向我說:「沒關係,哪天方便再過來一起付吧!」 我把身分證拿給他看,「我是基隆殯儀館李化妝師。明天一定來,歹勢!」 回到宿舍,仔細凝視我帶的一堆鈔票,有中央銀行的關金券、金圓券,還有汪精衛印行的「中國準備銀行」鈔票,總共將近三千萬,不過等於一堆廢紙。我繼而一想:「剛才我付給車伕的錢,為什麼他收下了呢?」 原來祭「好兄弟」的來源甚早。南京《東京夢華錄》便有所謂「齋孤」的記載。齋孤即是「祭孤魂」、「送孤魂」。清光緒年間《和州志》記述:「中元節僧舍設盂蘭盆會,坊民夜設燈棚,著毘盧高坐。放焰口,施食,放燈,沿路燒松香包,紙紮銀庫、銀船,焚於路口,散給野鬼之無依者,謂之齋孤。」據說六朝時代便已流行這種風俗了。 不久,殯儀館將我辭退。另謀發展,因為我的視力減退,大抵有青光眼現象。至此恍然大悟,那晚打麻將,我遇見的不是「好兄弟」,而是「壞兄弟」,他三人把我看作「凱子」,看起來人不如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