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膝蓋後方突然腫起一個兵乓球般大小的囊包，初無感，漸變硬、趨大，無法完全自然彎曲，膝蓋頻頻痠疼……由不需處置、休息觀察，到拍X光、抽關節液、吃消炎止痛藥，續照核磁共振……往返進出醫院數次、骨科更換復健醫學科，不同醫生診斷、說明、解惑、指導、建議……一次次在等待與流逝的時間中，忐忑莫名、緊張焦慮、身心被損耗著、像被凌遲著，忍受著、壓抑著、撐著、挺著、穩著，繼續工作、家務、生活、微笑……一如日常！   躍躍欲動卻無以為力的腳、被告誡不能跑步的腳、不適合再跑馬拉松的腳、無法蹲的腳、避免跪的腳、我那覺得似乎殘了一半的腳。開刀？不開刀？放棄？不放棄？猶豫、遲疑，遲疑、猶豫……煩惱捱過一天天、糾結渡過一日日。透明赤裸的恐懼，如影隨形的纏繞，盤旋、擴大，擴大、盤璇……是始終不願承認的事實？是一直怯弱逃避的真相？是拚命頑強抵抗的掙扎？然正確的選擇是什麼？明確的答案又是甚麼？   望著那些陪伴自己馬場上奔騰過的帽子、水袋、眼鏡、衣服、球鞋、褲子，一疊的完賽證書、數不清的獎牌，手機無意間滑到昔日跑步的照片、照片中笑得開懷的自己、那大家說像陽光燦爛的自己……憶起在馬場上每次都覺得無比振奮、雀躍萬分，那時甚麼都比不上跑步，天大地大跑馬最大，是那種心中對所熱愛事物的傻勁與瘋狂。懷念那些跑過的足跡、踏過的山和路、汗水與淚水、那突破自我、超越極限的喜悅、滿足、成就感，那意外受傷、迷糊失足的悵然、遺憾、不甘心，那享受著一個人馬場上跑的美好孤獨，那與朋友一起馬場上遊戲玩樂的開心。羨慕著大家仍然可以縱橫馬場、睥睨四方，而我似退無可退、藏無可藏，只能承受著隱隱的痛、獨自黯然神傷……。   腳的受傷，仔細思量，是無知、是輕忽、也可能是根本無從預防的偶然與機率。許多的安慰、鼓勵、打氣、關心…更覺得自己要跨越的是心中的障礙與迷惘。對自己說，活著，不就該歷經遍體鱗傷，針對受傷處，對症下藥、修復它！擊滅它！雖然治癒，都會是遙遙的時間漫漫……就歸零吧！再重新開始，雖然不知道是怎麼樣的開始？開始後會怎樣？而悲觀的人生雖生猶死，樂觀的人生永生不老。帶著傷、藉著傷、打敗存在的傷，讓自己越來越堅強。相信，留得青山在，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相信，人定勝天，信仰是支持前進最大的力量！

  車行經仰德大道，沿途冷風陣陣，細雨纏綿，秋冬之際，一切風景盡是蕭索，迷濛得像一個夢。來到文化大學附近，找了間便利商店，選購午餐。門外有休息區，便找了一處歇腳，便當的熱度很快被冷風吹寒。秋天的陽明山，氣溫刷出十幾度的涼空氣。我吃著前一刻才微波好，而此時已變冷的餐點，一邊咀嚼一邊冷得直打哆嗦，餐點儼然成為一份冷盤，只差沒有奶油或生菜或沙拉來點綴。旁邊不遠處有登山步道，但對此時的我來說，意義不大。   小憩片刻，霧色漸濃，我們的油箱見底，陽明山的加油站不多，因此不允許我們錯過。九八、九五與九二的數字相差不遠，但加錯油可是會令車體損傷，輕重結果不同，所幸加錯油不是人們易犯的錯誤，愛車人士更是會記住車體所需要的一切資源。就像來到陽明山絕對不會錯過欣賞擎天崗上的大草原與牛隻。我們加完油，雨勢密集有滂沱之姿，只見來不及添件雨衣的騎士，包括我們，穿梭雨中，一身水氣，與遙遙相望的青山翠巒，彷彿共成一體，風裡顫抖；雨中濕漉；霧裡相依；靜中沉默，好不狼狽。冷水坑盡是煙波浩渺，整體色澤素若硯墨，宛如畫著一幅巨大熟宣卷軸。   一邊讚嘆，一邊沿著步道前進，雨勢到此刻，已有暫緩之意，我們並未撐傘，一步一腳印來到綠草如茵的擎天崗。那被風吹彎腰的菅芒開花了，顯得銀白如雪；那健康壯碩的牛隻低頭吃草，有些則是趴臥草地，沉沉地睡去；那吸收硫磺成分的部分菅芒花紅褐交錯，迷人指數並不輸給冷水坑如鏡水面上的風景，堪稱一絕。  　步道的地貌蜿蜒，階梯平坦，行走其間，很有迷宮的神祕感。菅芒大片熟成了，迎風搖曳，草浪的規模真漂亮，像一件柔軟毛毯，蓋在身上像睡在夕陽下，好奇妙的感覺啊！  　平日的遊客不多，然而三三兩兩的散步，一旦聚攏，亦能成為懾人心魄的隊形。隊形裡盡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們拿出相機，拍風景或是拍人物。眼前一旁模特兒搔首弄姿地擺放幾個姿態，以芒草芒花為背景，攝影師取幾個角度的按下快門，於是，幾道閃光燈明明滅滅地出現，不必幾分鐘時光，便結束了。風景回歸原始的寧靜。陰天的陽明山不見斜陽，有的也只是被吹斜的草浪花影，迂迴的步道曲折不已，像人生緣分的悲喜離合。  　芒草翻吹，淒涼絕美。  　走下步道，仍身處陽明山，來到停車場騎車，耳邊風呼呼地吹。那東南西北不知方向吹來的風，潮潤清涼。那低空掠過不知名的鳥禽，自在飛翔。那便利商店購買在休息區沒吃完的便當，打包好的模樣安穩無辜，想起農民們的「粒粒皆辛苦」，我夾起剩菜剩飯，僅餘幾口，咀嚼完畢，也準備下山去了。

  立春時序霪雨紛寒闃寂，「著存堂」古厝前公園綠廊修葺完成，頗有一新氣象。唯原老榕樹下的石板桌椅遷移他處，新立石椅、桌面改以復古圓型桶狀石桌椅，宜棋、宜茶、宜夢也算新穎獨特。   坐於其上頓覺冷峭衝腦，寒顫哆嗦，惟春盎景象直入眼簾，隔茄苳溪澗一望農田水漾映照，鷺鷥展翅騰飛影落如畫。夢乎。非也！此乃春耕之象，水田波光瀲灩，秧苗未播，待吉辰播種。坐於孤樹下遠眺頓感南宋朱熹〈觀書有感〉：「半畝方田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眼前茄苳溪正為源頭，涓滴潺潺而去，阡陌良田時值春耕之際，水田粼粼，陽光映照幾處寂寥。斜陽西岸恬淡炊煙，幾戶平房紅磚瓦若隱若現竹籬間，千頃交錯五穀蔥鬱地，卻是闃闃風捲雁孤飛。此景實乃天地形勝之美，獨我一賞悠悠田園樂逍遙。   澗溪東岸新葺綠廊步道以弧形造景設計與隔岸水田相望，郊野之分半農半廛，新舊交替頗有繼往開來運勢。獨坐石椅背對紅塵滾滾，幢幢高樓平地接天雲，川流不息南北縱橫無間斷。老榕樹下形單影隻我嗟嘆，百年古厝應有夢，子牙後人留宅邸，興周安邦存韜略。如今世上兵釁多詭譎，海峽兩岸分合乖舛誰來定乾坤。凝眺田無魂、樓幽閉，風蕭蕭，樹孤零，可惜圓桌無閑茶。嗟嘆大國紛爭起風雲，俎豆之事難撐持，狼煙近在眼前憂。誰來博弈楚漢界，「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度陰山。」   大疫三年未平歇，大國博弈起兵戈，俄烏烽火方酣際，兩岸黃雲多婆娑。誰知輸贏多詭譎，怎嘆府閣滿佞臣，抗中韜略無魂魄。保台寄人下，火神山雷為誰埋，和平一場空，卻是奴才苟延一身腥。前車之鑑近眼前，千萬蒼生顛沛亡，斷垣殘壁為何戰。寒風襲來野茫茫，無茶吟哦多煩心，獨坐圓桌且聽老樹有千愁，一筆寫盡寥落風雲蕭蕭變，百年古厝閉幽深，幢幢華廈逐榮華，敢問炎黃血脈鬩牆內，幾家歡笑幾家哭。

  我們眺望大海，尋找海龜身影，當看到龜殼破浪而出，我們這一群觀光客指著在礁岩與浪潮中神秘的海洋生物，在沙灘上亢奮的大叫：「你看，你看在那邊！」   找海龜是考驗眼力、彼此的聯合注意力又極度殺時間的遊戲，有種把大把時間玩在手心裡的錯覺。有可以浪費的感覺相當奢侈，出了社會才知道什麼叫做時間就是金錢，就在這個當下沒有人買走我們的時間，而時間是彼此的共享物。   SUP立槳、水上腳踏車、獨木舟的水上運動也在這個海灣進行，友人Ａ舉起手機，如同握著槍，瞄準過於接近海龜的立槳，隨時準備扣扳機，為了捕捉一張六萬塊（註：騷擾海龜，開罰6萬到30萬元）的瞬間，神情十分認真，還好沒有意外發生，我替划槳的女孩鬆了一口氣。   接著我們赤腳圍成圓拍照，想留下以雙足征服過此地記錄，然而一陣海浪隨即將我們沖得東倒西歪，大家狼狽去搶救被浪捲走的夾腳拖，而我們的足跡馬上就被翻捲起的沙給填上。   這是最後一站，我們像是傻子一樣，在沙灘上讓烈日曝曬卻不想離開，海的另外一頭就是我們居住的島嶼，當太陽走到西邊，我們又會回到歸屬地，然後當太陽又從東邊起來，我們又會回到工作，當運作世界的小小螺絲釘，我們來這個小島上尋找快樂，盡力的嘶吼、燃燒，放空自己，把自己的鬱悶與沉重任由大海帶走。   歲月的浪濤把我們沖著走，回首，記憶也逐漸蒙上了灰，我們即將走向二十五歲了，距離大學生活已經有二、三年，這些日子裡的變化、將來的變化又會是什麼呢？

  我在台北長大，第一次踏上金門是在16年前，因為跟還是女友的太座吵架，形勢所需主動飛去低頭。一到她金門家中，初次見面的丈人——傅永泰先生二話不說，把象棋拿出來，叫我讓他三先。我想，這是這輩子最重要跟最難下的一盤棋了。之後每年回娘家過年，翁婿開戰成為常態。   婚後一年，作為兩岸論壇項目之一的東山彰化金門三縣象棋賽，我們金門代表隊赴福建漳州參賽，我頂著比較大的壓力最終奪冠。既是選手又是教練的老丈人很有面子，說等下要請大家吃飯。在房間時，我跟丈人說要清點獎金，丈人覺得很欣慰。其實我真的只是看看獎金有沒有算錯少發而已！點完就跟他說：「OK！那爸我們出去吧！」他很傻眼，回來告狀後得知這憨女婿從以前到處參賽都牢記太座囑咐：   獎金不要花，要全部帶回來給老婆。沒想到難得跟丈人一同上陣也是如此。雖然不體貼他本人，但笨到他女兒的話照單全收，老丈人感到好氣又好笑。   我感覺丈人很有威嚴，其來有自。擁有二子、三女、一媳、二婿、四金孫的大家庭，固然地位崇高；但更多源於他舉手投足可見的自信氣場。丈人覺得他的兒女都挺鈍的，做事頗不俐落，沒有一點他的風格。舉例來說，陪他打麻將，坐著的都在滑手機聊line，沒打的都在旁邊閒晃，   「你們玩個牌都不專心，又怎麼會打得好？」只見丈人又吃又碰的，一下子就連胡了好幾台好幾把。丈人他想不通小兒們怎麼這麼遜呢？   丈母娘是傳統賢慧的超能力女性，標準太高的老丈人不好伺候，但金門娘子也非總是逆來順受，老丈人不肯為了生活品質相忍，一旦碰到丈母娘翻臉反擊，丈人就開始長吁短嘆，直說自己命苦。一次陪丈人散心，我「好心」地問：「每天吵架，怎麼不乾脆離了算了？」「一切都是為了『肉圓』啊！」「什麼肉圓？」「你不知道什麼是『肉圓』？肉圓就是指你說過的話，答應過人家的，就要去遵守……」。   雖然丈人年輕時長得真是風流英俊，雖然他宣稱當年是丈母娘主動追求他，雖然他宣稱丈母娘婚前婉約，婚後就變了，不過這幾天大家翻到了他們年輕時互通的情書一看，嘩，一整個情話綿綿，愚兄賢妹你儂我儂，所以事實恐不盡然如丈人所言哦！   丈人嗜酒，一日兩次、七十年頭過去，我們笑言他血管流的都是高粱。去年我們才到他地下室小酒廠，為了他老人家想在底下加個板子，我們就把近百箱酒搬上搬下挪動個老半天，到後來乾脆要求他多少出清些，拿來折抵我們搬運的工錢。   想到平日不苟言笑的丈人，偶爾會露出賊頭賊腦樣子的時候，   就是低聲下氣向丈母娘再多討點酒喝。黃湯下肚，笑容多了，動作更瀟灑起來；記得論及婚嫁時跟我爸媽吃飯，喝到高興了，拍著我爸的屁股：「唷！這挺大的唷！」我很明顯感到兩家人臉上浮上的線條。跟我乾爹吃飯時，也高興又多喝了幾杯，太座板起臉孔叫他不要再喝了，丈人搖頭晃腦曰：「只有酒了解我！」乾爹大概覺得回得妙，笑了。   酒了解您，／一家人也了解您，／總是繞著您打轉。您總是要大家正直純厚，腳踏實地；手足間不受挑撥，要懂得爭氣。／所以兒女從沒給您丟臉，／大姊在大企業要職退休，／大哥是大企業老總，／二哥二嫂任官，／二姊師字輩、姊夫軍官即將退伍，／您口中最笨的小娟，去年還出資十萬對賭她五年內考不上校長，／結果才考完您馬上就不認帳啦！／作為第二代最菜的成員，我見證了您後半生身為一位士紳的典範，您的一言一行深深影響著我。   您積財有餘，／您健康長壽，／您子孫滿堂，個個孝順，／您走的時候所有兒女們都齊聚在旁，／您深具福氣，功德圓滿，值得歡喜。／哀痛的是在世間的親人對您的不捨，希望您、相信您能一直陪伴身邊。／總有一天我們會更泰然接受這個事實並在世上繼續前進。／感謝您生育小娟、教小娟下棋，我有幸娶小娟為妻。／小娟遺傳了您可愛的任性自走砲屬性，也遺傳了您的堅毅不拔擇善固執，孝順的她，後半生有我和她相知相守。／感恩您，傅永泰先生，岳父大人！祝您一路好走。

  讀一棵倒下的大樹。   一棵大樹倒下了，坦坦然躺臥在大地的胸膛上。盤根錯結，扭曲巧妙一如鬼斧神工的藝術品；堅硬如鐵，在五百年風雨的捶打下都變成了化石。樹幹年輪依然一輪一輪都記載人事和歷史。   一棵比恐龍軀體還龐然的大樹倒下了，像個巨人沉睡在方圓幾十里的土地上，那高低起伏的丘陵是不是就是它哺育了無數子民的乳房？那在風下飄動的、跳躍不息的溪流，是不是它的黑髮，那衍生人類文化芳香的珍貴源泉？   四周多麼沉靜，靜得聽不到一個來自遠方的探訪者的腳步聲，只有，只有渺小的人那微弱的心跳。   面對剖開的樹身，思索歷史，歷史已像失聲的老者，欲語已無聲；凝視顏色駁雜的肌理和木質，卻依然感到了它成長的沉重，彷彿聽到兩千年來陣陣兵馬的廝殺聲，炮火的轟隆，而今，一切都已歸於沉寂，只有天上細微如粉的雨絲中，飄來落葉一二，讓你起微微寒意。   是甚麼力量，在一夜之間，令這棵大樹倒下？抑或自然界的神力，從來都是如此摧枯拉朽？   自從立著的變成睡著的，這棵大樹，年年都遊人如鯽，圍觀拍照，思索人類和歷史。   也許是一種兩族祖傳的仇恨，一百年蘸透詛咒的毒箭，如雨般的互射，令壯偉的大樹千瘡百孔無計逃避，悲壯地死去。那硬硬的木質中，紅紅的部分一定是雨水混滲了血水所染。   也許是國與國為著爭奪領土的炮火，令大地上生靈塗炭，人人如猿逃到樹上為生，大樹，終於不勝負荷，像一座大城牆塌了下來？   也許，這兒原是平寧和睦的一個大部族，可歎一場權力的競逐，導致凝聚力的渙散，而謠言的流布，唇槍舌劍的風雨，導致了內部的殘殺，終於，大樹再也不堪卑劣人性的折磨，在一夜之間，被億萬蛀蟲腐蝕，如今黑孔處處、蛀痕無數，斑斑駁駁有跡可尋。   啊，在大樹面前，思索歷史，思索人性，思緒如縷。彷彿清晨的霧都是當年鏖戰的硝煙，遠山下的碧綠的清澄湖水，都漲滿了吞彈後僵硬冰冷的魚；腥紅的浪花都寂靜沉默不語。那千年不變的卑劣人性，都是一顆顆炮彈，在我頭上疾飛穿梭，我渾身戰慄了，恨不能遁入大樹之中。   一棵歷史的大樹倒下了，它的記憶是一片悲喜交織的繁複網膜；我願，我的記憶空白如一張白紙。   一棵大樹倒下了，我感覺有一種土地大母親的勞累、英雄的悲壯；豈能忘記昔日她如傘般的密密枝葉，為我們撒下巨大、無可匹敵的陰涼。   一棵大樹倒下了，整個大地都是她一生的豐富奉獻，軀體上鋪滿的落葉是她不久就化為泥的肥料；凸起的山峰就是她豐滿的乳房，長長的頭髮化為溪流，就是她流不盡的甜美乳汁，啊，縱然是倒下了，也繼續做著蔭庇子孫成長的百年好事。   一棵大樹倒下了，像是在廣袤的大地攤開一本讀不完的大書，是如此廣大、如此豐富，如此微妙和精彩！   我像讀一本大書那樣讀倒下的的樹。   眼睛之歌   我願意為心靈之窗寫下一首首歌，有讚美也有鞭撻；我情不自禁地要回想起無數雙我過去所見過的眼睛，這些眼睛在我的周圍飄動、飛舞，代表著各類人品和情感。   說什麼人不可貌相？說什麼外形內心不一？眼睛將一切訊息透露無遺；眼睛逃脫不了外在世界對它的觀察。在那一雙水晶體的黑眼珠玻璃片下，有映射，有對萬物的折射。善惡也像玻璃水晶體一樣透徹分明。   這一雙眼睛，最像清澈碧澄的湖水，一望就可見底。它的喜怒管道和心底深處的那片湖息息相通。它看到的是有趣的世界，成人們反過來看它，那是一片無憂無慮的純真。   這一雙眼睛，已經睜著幾十個春秋，看過半個世紀以上的滄桑變遷，它已經非常疲倦了，變得有些模糊；有時候它還需要借助兩個玻璃鏡片，以便將人間的一切物象瞧得清楚一些；它已過了激情的年代，但是貴得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替代，因為它見過我們這個世界。   這一雙眼睛，很大，很美，它渴望兩片嘴唇的輕觸；在它的螢光幕上，容不得邪念和欺詐，那一雙黑眼珠，被愛情的雨水洗擦得如同水晶黑葡萄。閃射美麗動人的異彩，誰家少年閉上一眼，沒有酒，自已暈眩。   那一雙眼呢，沒有反射，永遠是黑暗的一片了，然而心呀，卻潔白；他有一雙眼，是長在心田上的，比世界上許多大眼人更能洞察是非，分清黑白，雖然，他臉上的眼睛眼睛死了，再看那一雙雙眼睛吧。   那一雙，熱燙得快要爆炸了它被欲望之火燃燒，被嫉妒之火熏得變形；當它看到別人不斷進取，水晶片上折射的是仇恨之光，它逼迫嘴巴說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話。   那一雙，好大好大，視力本來也不壞，可是名利之鬼鑽了進去，快要失明了。   哦，多少雙眼睛在我頭上飛舞，在我身邊遊動，邪惡的、狡黠的、愁苦的、熱誠的、純真的、蒼老的……誰能像小說中的利娜姑娘，將眼睛挖下來放入盒子內奉送給未婚夫，只因為愛人不喜歡她的眼睛，令她換上玻璃珠。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王維《鹿柴》 有他在的深山，長相靜好 大地跌宕幾個隨意芬芳的音階，是桂花墜落 嘩啦嘩啦喜躍而去，是春澗的水聲 叫醒了所有酣睡的星子 應是月光無意，招惹了多情的山鳥 偶爾，有人語 偶爾，風聲雨聲行走匆匆 寂靜，沒有邊際 拐杖尋去 溪水的盡頭，轉一個彎，陽光席地而坐 而雲緩緩，落坐在樹梢上，寫一首首詩 寫給青山寫給綠水寫給這大片蔥鬱田園 直到他的山林，將黃昏 黃昏，在樹林深處 有青苔綠滿石頭 而青苔上，有光走來，那應是佛 佛走過的足印 有他在的深山，黑夜白日或黃昏 長相靜好

  金門的鄉里串按呢講：「下市，罾；洪門港，燒酒矸；水頭，鱟；金門城，肉豆；許坑，歹奧；山仔兜，狗；……。」   細漢的時陣，第一擺聽著我徛的山仔兜是狗的時，規人攏戇去，想無通有遐爾濟閣■的閩南大厝，宗親感情嘛足予人感動，山仔兜乜代予人佮「狗」聯想做一下？   我走去問阮阿爸：「山仔兜乜代是『狗』？咱敢親像『狗』彼種精牲？干焦對主人死忠，賰的攏無，閣較講嘛袂通啊！」   阿爸文文仔笑，挲挲我的頭講：「戇囡仔，『狗』敢無好？狗較贏貓，貓干焦會掠鳥鼠家己食，猶閣會曉乜仔奶？」   我連想嘛無就應講：「會偷食，毋管啥物物件，橫直會食的，若無收好勢，攏會予伊偷食去。」   我紲落講：「親像昨昏頓，阿姐袂記咧收食賰的魚，本正欲今仔日下晝閣食，無想著予伊偷食去，害我下晝食泔糜煞無物配，足討人厭的貓。」   阿爸■■頭：「著啊！你攏知影貓的歹處，貓四界偷食，毋才看著人，若親像做賊相仝，就想欲走。狗呢？你講看覓。」   「狗啊！半暝會鬥看門，予賊毋敢來咱第偷提物件，日時閣會佮我■■。」   「講來狗誠實比貓較好，毋過我猶是想毋通山仔兜乜代是狗？」     阿爸欶一喙薰，歇喘一口氣，紲落去煞恬恬無講話。   「阿爸！敢講連你猶袂知？」我一下著急，若親像雞公披搏跳。   「彼講起來話就長，愛對三、四十年前講起。」   「你講！你講！我恬恬仔聽。」我夯一塊椅頭仔佇阿爸面頭前坐落下。   「三、四十年前，山仔兜是一足有錢的鄉里，鄉里內誠濟人去南洋趁錢，趁著錢就寄倒來厝飼某囝、有孝序大，閣有賰錢通起大厝，親像薛永南兄弟洋樓，大社彼間洋樓，猶閣有幾若間的三落大厝，逐間攏嘛起甲誠■閣氣派，對外口看就知影徛彼間的人足有錢。」   「山仔兜除了有■閣氣派的大厝，嘛出誠濟做官的人，親像『將軍第』是清朝總兵薛師儀徛的厝；『大夫第』是六品官徛的厝。毋才有一句話講：『有水頭厝，無山仔兜富』，山仔兜人攏是好額人啊！」   「山仔兜人遮爾■，乜代猶予人叫做狗？」我是痚呴袂忍得嗽，又閣開喙問。   阿爸刁工問：「你共想看覓，有錢閣有勢的人，上驚是啥物？」   「這用鼻仔想嘛知，驚錢無去，抑是官無去。」我親像包公斷案，規面的自信。   阿爸紲落講：「著啊！驚錢予人偷提，驚無官通做。」   「彼陣警察誠少，根本無法度管你遐爾濟，百姓若欲守家伙攏嘛愛靠家己。」   「靠家己？哪有可能？咱猶無法度佮賊仔拚命。會做賊的人攏嘛足大膽的，袂輸土匪相仝。」   「無警察通保護，咱亦無膽佮賊仔拚命，這聲害矣！欲怎仔樣才好？」我對椅頭徛起來，戇戇踅。   阿爸看矣，對我搖搖頭，笑咍咍。我予阿爸笑甲規面紅絳絳。   「講規哺久，你遮戇查某囝猶閣想無？」   我頭敧一爿，想啊想，頭殼雄雄開竅，親像對暗房行出來，看著面頭前的日頭光。   「我知啦！飼狗顧門！」   坐佇交椅的阿爸這馬對著我■■頭閣翹起大頭拇。   「因為驚賊來偷，所以山仔兜家家戶戶攏飼狗，毋才會有『山仔兜，狗』這句話。」

多年前　 遠遠地 見到妳在浯江副刊臺上 風塵中抹拭雙眼 泣訴一朵蓮花的遭遇 闡揚鐵漢展現的柔情 不自覺地為這人間的 真善美 激動得暗自潸然 淚下 近日朋友分享了他的 感動 熟悉的故事再度讓人 淚崩 是時代的悲劇 抑或 喜劇？ 甭管了 終究是喜事 妳  八三么的女兒 勇敢地 活出了自己！

美好的事物從人的「一生」開始； 也是從人的「一身」開始。 萬物賦予生命； 賦予零殘缺的身心。 人有一雙眼睛， 生來可以看世界；也能視他人。 而要看自己也只能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一面， 這一面也是朦朧而不真實的。 無法自己看真實的自己； 從別人眼裡看出來的自己是完美抑是缺點？ 反觀， 再從自己眼裡認識的自己是如何？ 判斷相由心生。 常常， 讀不懂自己的人； 更喜歡把自己裝在美麗的泡沫中， 儘管繁華卻也只是曇花一現。 自認是完美無瑕無與倫比的美麗； 即便這種泡沫根本無法遮擋什麼， 依舊還是能偽裝把自己包裝起來。 因為，不敢讀自己的人， 先是不願面對真實的自己。 因為不敢讓自己處於深淵之中， 別人眼中的自己需要一把尺衡量。 讀不懂自己的人； 往往自怨自艾， 由偏激導致懶惰， 由衝動轉向消沉， 由積極轉向消極。 無論樂觀還是悲觀； 一生中都要讚賞生命賦予的喜怒哀樂。 莫把一切不如意都歸罪予客觀事物上。 用的是自己的軀體和名字來鑲嵌人生風景， 但是風景裡多了一片悲涼和惋惜。 不姑息靜待佳音多了一分美意。 在成功的時候總結失敗時的教訓， 在失敗的時候找尋成功時的經驗。 讓自己無時無刻都要保有一顆理性的頭腦， 才可以更加理性而全面的讀天下讀自己。 人生如書，讀不盡。 人生如景，看不完。 只有讀懂自己的人， 才能真正讀懂人生這本大書， 因為這部書的作者是自己，讀者也是自己。 所有的緣由全來自於自己。 無論如何也要愛自己。

  3月25日美術節，在烈嶼鄉文化館舉辦了一場專題演講「林天助與他的作品」，是在林天助（1914金門烈嶼-1998）過世25年也剛好110歲冥誕，特別向他致敬的活動，緣起於烈嶼這位傳奇人物的彩繪作品曾遍布整座島，但在歷史洪流下，逐漸被淡忘，也逐漸毀壞消失。日前，天助師女兒通報我，烈嶼有瓷磚畫作品大面積脫落，摔壞的瓷磚未保留，我深怕有下一個悲劇，便臨時起意，以我的藝術修護專業，站出來與鄉親交流，透過輕鬆互動的演講，提醒民眾這些作品的價值並提供維護的方法，另一方面，則從鄉親口中知道更多有關林天助的生平和作品，以及作品所有權人或管理人的困難。   烈嶼傳奇不可錯過的風景   林天助的現存作品，在我的田野調查記錄中，僅統計寺廟、宗祠，未計入民宅，就有門神19對、連環灰壁畫3座，連環瓷磚畫有20座在烈嶼，另外還有汶萊騰雲殿。其實天助師到55歲才正式踏入建築彩繪的工作，在此之前，他曾經為官、曾經從商，當金門籠罩在「單打、雙不打」戰火陰影下，生活中有諸多限制時，他創作了東林佛祖廟（1968）、前埔保障宮（1969）、沙美萬安堂（1969）、官澳龍鳳宮（1975-78）和塘頭金蓮寺（1976）等彩繪，節選章回小說故事，分享他腦中想像如戲劇的情境，為金門寺廟、宗祠添上許多彩繪，帶領人進入故事畫面，是金門被禁錮時期讓人放鬆想像、獲得片刻寧靜幸福感的作品。   承載歷史的藝術品   林天助的作品，不只是藝術的價值，也具有歷史文獻的意義。連環壁畫每一格的人名、地名，蘊含的是這些人與當地的連結關係，烈嶼眾多旅居汶萊的鄉親，於1960至1980年代慷慨捐獻故鄉祠廟的興建，就被林天助以此種方式記錄下來，幾乎每個聚落的信仰基地都見得到「汶萊」，大概除了烈嶼之外，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地方能看到這麼高密度以漢字書寫的「汶萊」。   無館舍的「林天助美術館」發想   目前在烈嶼和林天助有關的文化資產有：其故居西方林天來洋樓（縣定古蹟）及壁畫作品前埔保障宮（歷史建築）、東林佛祖廟（紀念建築），但大多數作品無文化資產身分，又多是私人財產，公部門的力量難以介入，因而保存維護的課題有賴第一線的所有權人或管理者，可是非專業者力有未逮，於是我有了一個發想，以「生態博物館(ecomuseum)」的概念，串連烈嶼幾個林天助作品、景點，規畫成「林天助美術館」遊程，希望達成3個目標，讓作品永續保存：   1.培訓地方青年導覽參訪，協助巡查守護，促進地方創生。   2.讓林天助作品建築（特別是無文化資產身分者）的所有權人瞭解其珍貴、有榮耀感進而愛惜。   3.協助和輔導擁有林天助作品的寺廟、宗祠和民宅管理維護。   美術節的演講中，拋出不須大興土木建設、尚不知經費來源的「林天助美術館」發想，希望有更多鄉親理解、認同，每個人只要出一點點力、分出一點點時間關心，或許就能讓自己身邊的環境變得更美好。

  觀音山、象山、虎頭山、獅山……，恍似山中有神、有獸；連金門的最高峰，名太武者，只因其形類昔時戰士的頭盔，而得名。山有名，在形，更在想像；三分像、七分想。像，是鹽；想，是水；有了鹽，就把白水煮成有味的湯，讓人印象深。   最深的莫如我在一位長輩家裡看到的奇景。長輩，退伍老兵，當然也是老人；住在底矮的違章建築裡。一房一廳一室，狹窄壅塞。每次去，老人高興，卻不多言，神情神秘莊嚴的一味拉我去他臥室。   臥室更小，一床、一桌，一眼全入眼簾；但重點是牆壁。牆壁有啥好看？牆面剝落、水漬連連，還有股淡淡霉味。老房大概如同老人，該有的毛病都不缺，不健康是正常，離大限都不遠；許就是抱著這種心態，去看老人，還有他的臥室！   老人站在臥室的牆前，就是床前。慎重說：「你看！這是觀音大士。」我看了看，沒有一點觀音的身影；盡是失修的滲水痕跡。不過，口中還是回說：「有點像！」我說謊，不願拆穿老人的青光眼或白內障。   幾年後，房子滲漏的愈來愈嚴重；老人也愈來愈老，看不清聽不見。老人不看病，更不修整老房，更不願搬離濕氣很重的臥室；鄰居怨他、罵他，神經病、不道德-自己的屋裡漏水，也就算了，影響到隔壁了，也不管。老人不解釋、不辯解。大概只有我知道老人的秘密-他的臥室裡有觀世音；而這秘密又如何能告訴鄰居，鄰居又如何明白。   觀世音曾保佑老人一生。在多少次的戰場上，全連都倒下了，只剩他一人，活著；否則怎會活到現在。老了，觀世音可憐他，或說是觀世音保佑他；就像老人常說的這輩子沒做過壞事，當然打仗殺人傷人是例外，但都誠心懺悔，至今未停地為那些死去的人，還有過世的父母，默念超渡。   牆面滲漏的愈來愈嚴重，水漬的痕跡也愈來愈大。老人也愈來愈興奮。「你看，觀音大士顯靈了，那身影愈來愈清楚、也愈來愈大。」我也跟著高興-是真心誠意的高興，隨口說：真的愈來愈像觀世音菩薩了，不論面孔五官，連衣角裙襬都清晰可見；這次，沒有說謊，是真心希望那漬痕是觀音的顯身。悄悄地，也打消了早想送他一台除濕機的念頭，怕除溼，把牆上的觀音除掉了。   可惜的是，觀音終於還是走了。因為老人走了，多年難解的違章也順利拆除了；那顯靈的觀音埋在一堆瓦礫磚塊之中，沒再現身。輔導會辦理後事的人說，很少看到退伍老兵這個樣子，遺容上還帶著淺淺微笑，真神奇！   神奇？一點也不。我心想如果每天、每晚，都有觀世音菩薩，看著我、陪著我，我也會恬然瞑目。如今，我也老了，住的房子沒有滲漏、沒有水漬，儘管我也常查看我臥室的牆壁，一切如常，絲毫沒有觀世音顯靈的身影。但是我有一張老人遺留給我的一張照片，照片底下有行字：民國二十一年菩薩在江西獅山縣現身，主角--觀世音菩薩，面目清晰莊嚴，髮梳高髻，衣衫不甚清楚。   民國二十一年，年代太久遠了，無法考證真偽。但我相信，只要相信，那怕是心中的一點靈光，都會燃成火燭，把山亮成一座觀音，保佑自己與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