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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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豐小檔案】寫了35年新聞稿
陳永豐,作家,媒體人,政務官,擔任過文化部政務次長,金門文化獎評審。 1973年從憲兵學校預士班結訓,到金門26師憲兵連報到,在金門金東地區駐防18個月,駐防沙美張文帝洋樓。並擔任正氣中華報特約記者。 與正氣中華報這段因緣,引領了陳永豐幾年後的生涯規劃。考上行政院新聞局,此後轉任省政府新聞處、台中市政府新聞處、總統府公共事務室以及文化部,他整整當了35年的新聞官,也寫了35年的新聞稿。 1970年代曾任《世界電影雜誌》總編輯;宋楚瑜擔任新聞局長時通過特考進入新聞局,任職電影處及新聞處長。 陳永豐的主要著作包括散文集《遙遠的天堂》、《望鄉天使》,內容包含在南非的觀察記錄,以及台灣島的行腳見聞,風格兼具圖文之美與對鄉土的深沉關懷。 (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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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若隱若現的童年記憶
爸爸上夜班,不管颳大風下大雨都一樣要準時整裝出發,金門的冬天寒風刺骨,爸爸有時會穿上附著毛皮滾邊的連帽大衣,和熊一般模樣,出門前總不忘和媽媽擁抱一下道再見,年幼矮小的我就跑去夾在他們中間。 沒有路燈的漆黑公路上 金門日報社,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 小時候,爸爸曾經帶我一起去報社,沒有路燈的漆黑公路上,只有我們一台機車,頭燈塗黑一半,伴著整排路樹後方透著的月光,彷若航行在暗夜大海中的小船,道路顯得特別遼闊,四落寂靜,只有機車引擎聲、蟲鳴聲。我們父女倆倒是心情歡快,我充滿好奇像去郊遊,爸爸則是在凡常的工作日程中增添一位同行的小跟班。 出門前擁抱媽媽道再見 當時的我年紀還小,對報社沒有太多印象,只覺得報社離我們金城的家很遠,騎機車要好一會兒才能到。 爸爸上夜班,不管颳大風下大雨都一樣要準時整裝出發,金門的冬天寒風刺骨,爸爸有時會穿上附著毛皮滾邊的連帽大衣,和熊一般模樣,出門前總不忘和媽媽擁抱一下道再見,年幼矮小的我就跑去夾在他們中間;到爸爸下班時通常已經夜深,我像小狗一樣識聽爸爸的車聲,有時熱情趕上開門迎接,有時故意躲貓貓等著讓他找我。 白天的時候,爸爸常常伏案寫稿,也要外出跑新聞,記得有一次爸爸在寫稿時我去吵他,他溫柔的對我說寫多少字能賺得一塊錢,我一面想原來寫字可以賺錢,一面想爸爸好辛苦,要寫那麼多字才讓我們有錢花用。 一扇眺望島內的落地窗 過去在黨禁、報禁的年代,是年輕後輩難以想像的媒體生態,金門不能收聽廣播,臺灣報紙要等飛機到了才來,基本上形同晚報性質,也鮮少出現有關金門的報導,電視新聞也是,皆以臺灣社會為主流。作為地方報紙,金門日報即是金門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政令宣導、地方要聞、婚喪喜慶、藝文發表,是一扇眺望島內的落地窗。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媽媽身邊隨她看報,從標題上認得許多字;國小階段,老師非常鼓勵我們寫作投稿,金門日報的小學生園地刻印著無數學童的萌芽創作,至今依然蓬勃,那是一種氛圍、一個苗圃,一日的刊登,長久的扎根。 我從高中離開家鄉,至今已數十年未曾再長住金門,在金門長大的我,心底鋪著對故鄉的戀慕,童年記憶裡有好多幸福畫面;時過境遷,但深刻的滋味猶然令人沉醉,回到當時的城鎮、街道,如昔的景物喚起心中懷想,那些面目全非認不出來的,則帶來無限惆悵。金門日報的牌樓還在那兒,我的父親走過多少次的足跡也在我心裡,那個時代的報人風骨燃著父親對新聞工作的熱情,這個時代的金門日報也將以美麗姿采繼續邁步,開展新的未來。 附記:上個世紀的我從小在金門長大,有一位在金門日報社擔任編輯主任與記者的好父親。這個世紀的我已年歲漸長,住在臺北,從事教育研究工作。文章裡寫的大約是民國七十年代的舊事,藉此映照出金門日報在父親與我的凡常生活中,留下的暖暖光影。 (顏靜筠,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學系博士,已故金門日報編輯主任、代總編顏伯忠先生的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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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
父親是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 總想盡力拼湊出,關於父親完整的金門記憶。不止為父親,也為一代人,一個時空,一段真切的歷史。 創辦《曙光文藝》並擔任中國詩歌藝術學會理事的作家楊正雄,在金門時因投稿而結識時任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的父親,並在回台後繼續保持一段時間聯繫,近幾年,我有幸以女兒身份為橋樑,再次聯繫上這位前輩作家,讓父親在金門的身影和對文學的追尋,得以透過當年兩人的文學之路和戰地情誼,而更加清晰,歷歷在目。 楊正雄回憶,他在823砲戰之後隔年的民國48年,前往金門服役於空軍高砲部隊,因投稿正氣副刊而結識父親蘭鴻鈞,當時為副刊主編的父親,很鼓勵他寫作,但後來楊正雄被調至金防部作戰中心,那一年的九月三日砲火還非常猛烈,戰情持續緊繃,位於山洞之中的作戰中心被管制,便無法再和父親聯絡。 楊正雄還記得,當時《正氣中華報》的舊址,位於金城的中興路上,是一棟兩層樓房,父親和同僚就住在樓上。他幾次和父親約在報社一樓的交誼廳碰面,交稿時,父親告訴他,「因為報社沒有稿費,我請你吃飯」。兩人便聯袂到光前路「鍋貼大王」吃鍋貼(現在沒有了,光前路也接中興路),再轉至中興路的集成餐廳喝高粱酒,把酒話文論藝。 楊正雄回憶,吃鍋貼的地方,應該是中興路或民生路兩條路交叉處,因時間隔得太久,記憶可能有些模糊,只記得父親招待他去食堂、吃鍋貼和高粱酒。但一直記得父親對文學、對人都熱情,也非常感念父親當時鼓勵他寫作。 環繞著戰地文學記憶 50年前後,父親和楊正雄兩人相繼回台,父親再進政戰學校高階進修,還和楊正雄兩人在台北火車站兩度不期而遇。後來,父親至中華日報南社續任編輯,楊正雄則創辦了《曙光文藝》,除了邀請父親擔任編輯委員,並轉向父親邀稿,回應了當年的文學情誼。 民國50年間,父親蘭鴻鈞便以天鴻、蘭君等筆名,陸續為《曙光文藝》發表《地之戀》、《金門雷虎》、《盲動》、《我也談青年典型》等文章。其中《金門雷虎》和《地之戀》都環繞著金門記憶,《地之戀》更以小說形式,藉一對祖孫對金門與臺灣土地的想望與對話,表露了對身處土地深深的情感。 幼年,我就知道父親在金門有舊識朋友。 某一年,我和母親在家,收到郵差先生騎著單車送來,一把金門廢棄砲彈製成的菜刀。鋼製菜刀,發出亮閃閃的白光。 又一年,我和母親聯手從郵差手中,接獲一條碩大的醃製黃魚,黃魚用泛出油漬的黃褐色油紙包裹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野生黃魚。 我知道,台灣沿海很少見到黃魚,台南菜市場魚攤上,不是虱目魚、鯽仔魚,便是白帶魚,或幾尾活蹦亂跳的土虱。 父親總愛吃花生糖、貢糖,常說蚵仔麵線,要蚵仔新鮮大顆,且不勾芡才好吃;想奢侈豪華時,帶上一家人上街吃碗牛肉麵。那時,我還不知道金門牛肉麵的風味有多醇厚。 我總在父親身上,看到了金門海風留下的幾抹黃沙,嗅到了金門記憶的種種餘味。 幼年,我也對家中客廳牆上掛著的一幅字,和對牆上,一隻奇特的節肢動物甲殼標本,感到十分好奇。書法知道是出自于右任大家筆墨,也是正氣中華報刊頭的題字藝術家;而那隻看著彷彿戴著頭盔、有隻長長尾巴,原以為可能是龍蝦,但又覺得不像的奇特甲殼生物,在記憶中幾番泅來,和資料照片比照,並和兄姐幾次討論後,終於恍然大悟:那是金門鱟,是分布在太平洋西岸,沿瀨戶內海、浙江、福建、金門、臺灣直至蘇門答臘,存在千年歷史,被稱為海洋活化石的金門三棘鱟。那是,跟著父親從金門返回臺灣,追尋父親金門記憶的最後一塊拼圖了。 原來,父親早已把那段戰地歲月的記憶,和對金門、對身處土地的感情,都掛在家裡牆上了。一如我所知細膩的父親。 這日,寫著文章,想著父親,想著金門、台灣和周遭島嶼的故事;想著一代人、一段歷史;土地間的幾段漂流和幾番捍衛,關於父親金門記憶的最後一張拼圖,也是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終於完成,心裡難免添上幾許震動。 這夜,新月如勾,繁星在閃爍。想我,也和父親一樣,一起沉浸在文學之海,和料羅灣的一彎月色之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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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報臉譜】 張瑋儀 在詩人與學者之間
張瑋儀,學者,詩人,作家。 台灣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現任佛光大學語文學系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宋代詩學、道家思想、數位敘事、意義治療學、旅遊文學。開設中國文學史、西方詩選、現代散文選、資料庫應用與地方創生等課程。主編《旅食漫遊讀宜蘭》、《宜蘭文學地景走讀》、《書院文學與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於《2000台灣文學年鑑》採訪報導年度十大作家。 曾獲報導文學、新詩、小品文之文學獎項。參與多項金門藝文活動,協助李錫奇畫作策展、協助編輯《洛夫禪詩》,〈呼喚者的紀錄片:側寫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發表《幼獅文藝》、〈故事中的故事人:雙寫報導文學家楊樹清〉發表於《金門文藝》,於楊樹清擔任佛光大學駐校作家時任助理編輯,並綜理校史編纂及照片歸檔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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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薰小檔案】 用文字留下烽火印記
蘭薰,專欄作家,媒體人。1968年出生於台灣台南。 蘭薰的父親蘭鴻鈞,童年在福州成長,1949渡海來台灣,復興崗政戰新聞系三期畢業,是後來當上聯合報總編輯張作錦的同期同學,1956前後,以軍中文職派往金門,於金門日報前身正氣中華報任職,工作內容包含社內守住發報台、收發電訊、採訪與編輯,並主編正氣副刊,是真正歷經823砲火戰場的戰地記者。雖不需拿槍握砲,親上戰場,四十四天親臨密集強烈的砲彈轟擊,仍是驚濤駭浪。 為了尋找父親的記憶拼圖,2022年夏天,蘭薰第一次搭機往金門,腦海浮現:「那時,臺海周邊、太平洋濱及天際領空,尚一片寧靜,沒有人預想到,數天之後,台海及太平洋濱將掀起陣陣波瀾。飛機離開海岸線,一路往西北陸地方向飛去,空中巴士在我們的領空自在翱翔;往下俯瞰,臺灣海峽白色浪花點點跳躍著。我們正從我們的島,飛向孤懸海外另一個我們的島──金門」。 一家新聞尖兵──受父啟蒙,愛山林藝術海韻,也鍾情文學,蘭萱、蘭薰為媒體姐妹檔。 1993年,蘭薰進入自立早報主跑藝文新聞,曾任職中時報系、勁報、張老師月刊,於青年日報書寫「歲月浮光」散文專欄,風傳媒書寫表演藝術評論,悠遊於表演藝術和散文之間,惟願歲月更迭,世事流轉,以文字留下印記與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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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讀報如歸
在他鄉, 細品猶不忍、再聞又情怯。 以一張報紙辨識時間的方向, 如同指北針, 在陌生的海圖上亮起微光。 讀報金門,伴守一甲子, 見證硝煙與潮汐的燈塔, 也映照尋常人家的炊煙與談笑。 在書桌與講堂之間, 總有個字、總有道光,喚歸, 圖書館的灰塵、航站的時鐘, 都不及報紙翻頁的沙沙聲 來得親切。 島嶼的心跳,他們說 一頁頁、字句間 將離散的人 輕輕牽回。 新聞裡有島的身影、市井笑聲, 文字外是奔走的、熬夜的眼神, 一併攤啟於沒有海味的清晨, 方寸之中、變與不變 戰地的肅穆,轉為和平的對話; 渡海的驚心,化為鄉愁的暗流。 六十年是一條長河, 卻日日涓滴, 讓漂旅寄居或仍在途中的我們, 在字間悄悄棲居。 展開報紙,像返鄉的船票。 邊角墨痕有著鹹鹹海風, 頭版字句是陣陣麥香。 孤單是一份早餐, 日報是加溫的暖意。 窗外車流、言語陌然, 紙上卻響起金門的潮聲與閩南語, 「天暗矣,咱轉去啦!」 晨間鄉音,斗轉星移, 「慢慢食,袂使趕。」 咀嚼其情,翻頁再讀, 轉瞬已是山高水長、過盡千帆……。 見字如訴,讀報如歸, 你說,這是六十年來, 日日專情的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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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
父親當時也任《正氣中華報》正氣副刊主編,儘管拿筆不拿槍,在前線緊繃難言的氛圍裡,點墨惜墨如金,讓訊息如流水般暢快流動,文字發光,也參與了臺灣文學史中重要的軍中文學發展。 赭紅沙土飛揚 金門的泥土,和臺灣很不同。金黃偏赭的沙土,一望無際,映著罕見甚少污染的藍天。風一起,赭紅沙土飛揚,海灘灘頭、當年因應國防民生需求人工築堤的湖泊,金黃夕照閃耀。金城鎮、金沙鎮;金湖鎮、金寧鄉,這些鑲著『金』字的鄉鎮和地名,似乎把島上粒粒金沙黃土,包括金門的歷史與文風,曾經的商貿與美麗,戰爭的堅毅與哀愁,全一股腦地包裹覆蓋了進去。 金門,海外孤懸的島嶼,美麗與堅毅並存,蒼茫和曾經的繁華並存,戰爭與和平的紀念之地,總是這麼與眾不同。金門和我最大的聯繫,是父親。 與同僚成功守住發報台 從小,便知道父親與金門有著深厚淵源,身為老報人,父親蘭鴻鈞,復興崗政戰新聞系第三期畢業,與知名的聯合報社長張作錦同學,民國45年畢業後被派往金門前線,1958年823砲戰(「砲」或「炮」)作時在金門《正氣中華報》擔任編輯,與同僚們成功守住發報台,在烽火中持續出報。 父親當時也任《正氣中華報》正氣副刊主編,儘管拿筆不拿槍,在前線緊繃難言的氛圍裡,點墨惜墨如金,讓訊息如流水般暢快流動,文字發光,也參與了臺灣文學史中重要的軍中文學發展。 在我童年時,父親已從金門返台,轉至中華日報南社工作,因忙於生活和工作,父親較少提及金門細節,但我總可以從父親身上和生活的蛛絲馬跡,嗅到一股不一樣的氣息。 我試圖辨識,那是高粱,是蒼茫?是成功守住前線的喜悅,還是劫後餘生的況味? 父親有時會小酌高粱,配上一碟紅土包覆著的落花生,但他說在金門時比較常喝,長年報社工作時間緊湊,導致腸胃稍弱,小酌,純屬淺嚐即止。我想,那應該不止於品嚐高粱,而是品嚐一段特殊的時光,一段難忘的經歷,一疊生活和史實重疊交錯的回憶。 當落花生上的紅土,層層剝落下來,花生脫殼入了口,唇齒間也蹦出金黃城鎮貧瘠沙土裡誕出的芳香。 烽火中讓軍聞電訊恢復 民國三十八年,政府撤退來台,金門古寧頭戰役,保全了政府及軍與民,安全退居海峽一隅。原屬軍報的《正氣中華報》也隨軍,連同印報機器撤至金門,印報機器暫存於金門的前水頭酋堂,年底隨即在金門復刊,之後從兩版改為四版公開發行,並為今日《金門日報》前身。 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再起,金門群島以連續四十四天遭受44萬4414發砲彈攻擊,連續地受創和反擊,換來單打雙不打,及之後六十餘年的和平。 民國四十七年8月23日下午6時30分,解放軍福州軍區砲兵開始猛烈砲擊金門,目標鎖定指揮所、觀測所、交通中心、要點工事及砲兵陣地。 那時,正值晚餐時間,突發而至的砲火,造成死傷440餘人,金門防衛司令部三位副司令趙家驤、章傑當場陣亡,吉星文被彈片重創,三天後不治。金防部司令胡璉、參謀長劉明奎與正在金門視察的國防部長俞大維均負傷。這便是在臺灣和金門歷史留下深刻印記的八二三砲戰起始。 那時的父親正在金門。後來的八二三砲戰,泛指1958年到1979年發生於金門、馬祖及其他大陸東南沿岸與島嶼的一系列戰役總稱。 父親45年到50年在金門期間,正是砲戰戰火最炙之時。我翻看資料,炮戰初起時,金門電訊是全數中斷的,父親當時在《正氣中華報》,如何躲避月餘的連續砲擊,後來如何繼續讓軍聞電訊恢復通訊,報紙如何復刊?過程肯定是極危險和辛苦的。 四十四天密集強烈的砲彈轟擊,整個大小金門群島都籠罩在身家危險之中。父親不是握砲拿槍的官兵,還是在前線受了傷。父親曾回憶,在一波砲擊中,他正在軍車上,遠近轟然幾聲巨響而遠而近,父親不慎遭砲火殃及而受了傷。父親記得,當時他被官兵放在遭砲火轟擊倒塌的民房,一片殘破的門板上,結結實實躺上了好幾天。判斷父親當時傷勢應該不輕,幸好慢慢復原,我才得以有歷劫歸來,健康完好的父親。 時間走啊走,十年、二十年、數十年的光陰飛過,金門的記憶,在父親心中沉著釀著,而後翻飛,飛到天空,翩然落到我的心頭。 老照片說故事 我在2022年夏天,第一次走訪了金門,我想去金門看看,曾經的戰地前線,七十年間,如何捍衛戍守著後方我們島的安全。更為了另一個理由。機往離島金門。那時,臺海周邊及領空,尚一片寧靜,沒有人預想得到,數天之後,台海太平洋濱將掀起陣陣波瀾。原以為,八二三砲戰似乎遠了,八月突然而至的臺海飛彈危機,猝然拉回我們對戰火的記憶。 曾經的戰地,如今氣氛平和,民國八十一年起解除戰地政務的島嶼,以另一種姿態面向世人,展示著自己。空氣裡,嗅不出煙硝味,隨處可見的迷彩碉堡,三步一小哨,五步一大哨,人去崗空,仍依稀感受得到當年戰地氛圍。 位於金寧區慈湖海岸區域內的慈堤三角堡,當年是位置重要的堡壘,可三方瞭望與禦敵,目前已開放參觀。碉堡四周挖有防護壕溝,三個角上均設瞭望哨與射口,堡上也有哨站。 堡內是駐軍住宿和執行任務的生活區。步下碉堡台階,略暗的甬道,通往一座座炮管室。每一個砲管室,白色牆面上,均以紅漆寫上「保管人」及「使用武器」項目紅字,由戍守當值的士官兵每次填上。部分炮口,還有手繪之淡彩寫景圖,標示從炮口望出,可視的重要地標地貌。 碉堡左方沙灘,羅列六輛昔日的坦克戰車,炮口一逕指向天際,一字排開。沙灘前緣,曾經是佈滿鐵絲網和地雷的佈雷區,還有地棘阻擋共軍趁夜摸哨搶灘。 戰事已遠,戰爭的殘影,依舊讓人怵目驚心。金門戰地鐘聲猶在迴盪,如今則希望是和平之聲。 我在家中書櫃裡,找到父親幾張金門舊照和文稿;踏著父親當年的足跡,尋找著父親的記憶。 一張照片,父親微蹲著抱著一管炮。炮台發射口上下方,堆疊層層沙包,略顯散亂,看得出臨危時刻與克難。二十餘歲父親的臉龐,如此年輕。 另一張照片,父親著白襯衫,微褶褲,戴太陽鏡,兩手衣袖微微捲起,地點是金門政戰局發報台,父親倚在一方矮牆邊,身型瀟灑,但臉龐瘦削,是戰地困難使然? 照片上,友人贈予時以鋼筆書寫:「蘭兄和我-金門戰地的好朋友。四十九年『六一七砲戰』後,攝於金門局發報台」。 我只知八二三炮戰,不知還有六一七之戰,翻查資料,原來六一七炮戰為49年發生,為八二三炮戰之後,美國艾森豪總統親訪中華民國,對岸以砲火「相迎」和「相送」。整體來說,仍屬八二三炮戰之系列戰,直至六十八年美國轉與中共建交,炮戰才算真正中止。 另一幀照片,父親著軍便服,和同僚及兩名著軍服的女兵合影,可能是女青年大隊隊員。 父親看來年輕氣爽,鬆垮短了一截的軍褲下,一雙熟悉的細長腿。背後,木麻黃疏影閃動,或許,正是當年胡璉司令為替金門遮風蓄水,兼做天然屏障,而種下的萬株樹苗。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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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一部與我生命交織的島嶼史詩
在這進入新世紀,最大的變革莫過於數位化了。我與《金門日報》的來往,已不再仰賴爬寫稿紙、貼上郵票,靠郵差來遞送了,在電腦前收發彼此的聯絡;在報社的官方網站上即時閱讀。但有時我還是會懷念那個閱讀不易的年代,那種攤開白紙鉛字的報紙,獲得的驚喜。 緣起:時光叩問 副刊編輯群邀我為金門日報社六十週年慶著文,我的思緒猛地被拉回民國85年10月31日,那時我在浯江副刊寫了一篇「我與金門日報」,那是報社三十一週年社慶時,當時的祝願言猶在耳,墨香似未散盡,而一眨眼《金門日報》竟然已翻過一甲子的輝煌,在電子報盛行的時代,當許多報紙都已走入歷史,《金門日報》反而逆勢而行,在時代的浪潮中,愈發枝繁葉茂茁壯成長,這份滄桑與欣慰交織的複雜心情,正是我與這份報紙最深情的羈絆。 結緣‧文學搖籃 我與《金門日報》的結緣,始於一個對文學充滿饑渴的少年時代。 那時,金門仍是戒嚴的戰地前線,資訊匱乏,精神食糧如同甘霖。我還是一個高中生,看到班上同學許坤政、張國治、許丕達……等,都常有作品發表在金門日報上,先是在中學生園地,後來竟然躍升到副刊版面,在同學們的心目中,他們成為作家了,為人稱讚,也就勾起我有為者亦若是的心願,也來投稿,起初好幾篇都是摃龜夢寐難求登錄的。 清晰記得,我的處女作是發表在副刊角落的一篇「神在霧中」,那是一篇三、五百個字的散文,是寫四月清晨要去金中上學,爬上莒光路頂端的階梯,上了運動場,那時四月的霧,罩住整個運動場,白茫茫一片,往前三、四公尺,看不到前景,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於是我把它寫出來,終于,在報紙上看見自己的名字變成鉛字,那種喜悅與震撼,至今難忘。那時,我將那張報紙反覆摩挲,讀不下數十遍,彷彿那不是紙張,而是我文學生命的出生證明。從那一刻起,《金門日報》成為我文學的搖籃,我蹣跚的走在它給我的園地。 到後來,我一再投稿。我的名字,開始被人熟悉,從「一個喜歡寫作的年輕人」,逐漸成為「那位常在報上寫文章的人」。而因文字而結識的緣分,也如蛛網般蔓延開來。在《金門日報》構築的公共園地裡,我與熟悉或陌生的眾多文友,進行著一場場安靜而熱烈的思想交鋒。 砥礪‧筆耕歲月 《金門日報》給了我一個盡情發展的舞台。 我的筆,開始追尋家鄉的每一個角落,系列性地書寫即將消失的故事,在這個過程中,我對家鄉的探尋也從感性的抒情,走向了知性的探索,我開始有意識地透過書寫,為快速變遷的金門留下記錄。此時的《金門日報》,對我而言已不僅是發表的園地,它是我與時間賽跑的戰場,是我為金門文化積累的倉庫。 從戰地風情的人物事蹟,從滄桑古蹟的幽邃歷史,從深藏在鄉老腦海裡的智慧,從紅磚古厝紋理的滄桑,從飲食文化的採訪記錄,可以說每一篇文章的發表,都像是一塊塊磚石,鋪成我通往文學殿堂的道路。 比如我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過:酒國英雄─葉華成(850707)、古崗「湖海釣狂」石刻勘查記(850722)、巧手匠心.滿漢全席─菜雕高手楊誠長(850724)、金門寺廟壁畫大師─林天助先生的筆下乾坤(860104)、海印寺十八羅漢出土記(860416)、金門宗祠匾額解析(860803)、金門傳統建築木雕賞析─以東溪鄭氏家廟為例(860920)、「妝佛宗」的家傳功夫(891102)、一代僑領-劉錦國(1070111)、書寫金門戰鬥標語的阿兵哥─陳清輝(1130328)……等,我相信,這些印在《金門日報》上的文字,終將成為後人理解這段歷史的第一手資料。 見證‧時代鏡子 個人的成長,總是與大時代的脈動同頻共振。我參與《金門日報》的四、五十年,正是金門經歷最劇烈蛻變的時期,而我有幸作為一名記錄者與見證者,透過這面「時代的鏡子」,看清了歷史的軌跡。 《金門日報》在戰地政務時期,充滿了濃厚的政令宣導、軍事色彩。那時的副刊,也瀰漫著一股陽剛的戰鬥文藝氣息。隨著解嚴與戰地政務的終止,這面鏡子裡的影像開始變得豐富而多元。報紙的版面也從一張四版變成兩張八版,也開始大量出現民間的聲音、文化的反思、觀光的展望等議題。 《金門日報》成功地從單一的傳聲筒,轉型為多元意見的交匯平台。它記錄了金門從一個封閉的軍事堡壘,一步步走向開放自信的和平島嶼的全過程。 如今,在很多報紙都走入歷史,金門日報不僅擴大版面篇幅,也符合人性的放大字體,也從黑白印刷升格為彩印,讓人感受它迎合潮流的蛻變,在眾多報紙潰退之際,金門日報卻傲然於世,算是難能可貴的。 在這進入新世紀,最大的變革莫過於數位化了。我與《金門日報》的來往,已不再仰賴爬寫稿紙、貼上郵票,靠郵差來遞送了,在電腦前收發彼此的聯絡;在報社的官方網站上即時閱讀。但有時我還是會懷念那個閱讀不易的年代,那種攤開白紙鉛字的報紙,獲得的驚喜。 但,畢竟還是要面對時代趨勢,這一場寧靜革命,《金門日報》的載體在變,形式在變,但它作為金門「歷史筆記官」的核心角色,從未動搖。它從一張紙,變成了一個無所不在的信息場,繼續維繫著海內外各地金門人的鄉情與認同。 感恩‧記編垂愛 一份報紙的溫度,來自於背後那群點燈的人。 在我與《金門日報》漫長的緣分中,最珍貴的莫過於與歷代記者、編輯們結下的情誼。 金門日報歷代記者(比如:陳榮昌、張建騰、陳國興、莊煥寧、蔡家蓁、陳麗妤、李金鎗、翁碧蓮、葉麗珠、洪龍佔、李增汪、董森堡、范光山、林靈等先生小姐)都曾經採訪過我報導過我,讓我得到廣為人知的機會,我感謝他們對我的情誼;尤其我在教育上的努力,記得當寧中校長時,記者許加泰先生,以家長會的立場不時督促指導我,在我八年的任期,離開時集結了四本厚厚的剪貼簿,每一篇稿都是他親自採訪撰述的,讓我的教育不留白,這是我永難忘記的事。 當然許多年來,我也感謝《金門日報》幕後的編輯先生們,每當他們接受記者的文稿,在編輯部裡深夜不熄的燈火,照亮的不僅是待付印的版面,更是我們共同守護的文學理想,讓我深為感激。 民國96年7月13日起我在副刊「浯江夜話」的專欄,開始發表「大官與小民」一文,是受到當時編輯李福井先生的邀約,從此將近二十年,持續不斷,至今已發表二百篇以上短文,歸納有《尋找金門古早味》、《金門民間的高手》、《走過金門的烽火》、《金門的社會百態》等主題,這是錘鍊我文筆的機會,我深受其惠。 祝福‧迎向未來 六十年,一甲子的輪迴。對於一個人,這是從嬰孩步入花甲的漫長旅程,對於一份報紙,這卻是紮根深厚、正要迎向更宏大未來的起點。 此刻,我心中充盈無盡的感恩,感恩《金門日報》在我文學生命萌芽時,給予我最肥沃的土壤,感恩它在我探索家鄉時,提供了最廣闊的園地,感恩它讓我的個人書寫,得以融入金門的集體記憶。 近半世紀的筆耕歲月,我看到它不僅是版面疊合的增加,內容更是從單一邁向多元,我看著它從一份地方報,蔚然成為一部地方誌。它登載的每一篇文章,記錄了戰地政務時期的硝煙與榮光,見證了兩岸關係的冰封與融解,更陪伴著一代代金門人,從解嚴走向開放,從前線蛻變為樂園,為金門鄉親架起一座連結彼此與未來的橋樑。 我的筆鋒也從青澀到沉穩,這是《金門日報》給我錘鍊的機會,它讓我激盪出生命的火花,開啟了我與文藝世界對話的窗。 如今,鬢髮翻白,但當捧讀每天嶄新的《金門日報》,彷彿還能看見當年那個想要藉投稿賺取稿費爭取出名的我。 感恩《金門日報》成就了無數如我的文學心靈,值此六十週年社慶的榮耀時刻,我要表達最深的敬意與祝願,願《金門日報》在數位的浪潮中,繼續堅守媒體的風骨,為歷史作證,為鄉親發聲,在下一個甲子裡,寫下更為璀璨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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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維民小檔案】 唱出島嶼故事的文人校長
許維民,文史作家。 出生於金門,從事教育工作凡42年,期間擔任國中校長16年,獲教育部第一屆教學卓越獎(2003年)與師鐸獎(2013)。 1994年任金門縣政府古蹟解說員訓練班主任;1995年任《金門縣鄉土藝術活動課程》教科書主篇;1997年主策劃「金門縣水頭厝風情文藝季」活動;2014年創作「四月十二迎城隍」、2019年創作「南門海之歌」歌詞;2024年以「兩蕊孤單的花」一文,獲浯島文學獎散文優等獎;長期耕耘鄉土文化,已出版有18本田調、文藝書冊。 教職退休後參加金門縣合唱團,多次擔任音樂會主持人。 2024年攻讀國立金門大學「島嶼產業跨領域永續創新博士學位」,專注研發在地文創伴手禮。 (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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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與我:不朽的明珠
這,要從小說起 熟悉的風景熟悉的字幕 不變的啞鈴不變的版圖 生活著與我共飲浯江水的人 及知識學識常識閱讀不可缺的 《金門日報》,這一文伴侶 左手早餐右手報紙便是習慣 而同樣是您回望著我眼睛在說話 說著山外山海外海的即時新聞 說著天天你我他的新鮮八卦 說著人文生態城鄉風貌的點滴 說著驚天動地的八二三戰役 說著仙洲風花雪月的娉婷 說著年少匆匆的野史 說著四季婆娑的輕柔 說著東方絕對的明珠 一池墨水滾動古往今來潮汐 篇篇文藻皆是歷史春秋 彎彎的月牙洋溢著星燦 一如水洗碧空的湛藍 啊! 六十年始終如一的目光 似笑非笑似醉非醉 深邃放閃又明媚十足 映照一抹紅暈已兩道銀鬢爬上的 我 附記:《金門日報》成立60年來,如同「以詩織錦」的編織心情創刊至今,深沉的愛一如初心。卷軸加入春蘭、夏荷、秋楓、冬雪來呼應詩中描述一年四季婆娑的輕柔,然後「綴無數愛的音符」為樂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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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遙遠的祝福
報紙,是島嶼的日記。六十年來,《金門日報》陪伴著金門,不僅僅是一份報紙,更是一座橋樑──有人閱讀,就有人在乎;有人在乎,就有人記得。如今,它已走過花甲之年。我知道它會繼續守護這片土地的記憶,把島嶼的聲音傳向四方。 浯島文學獎結緣 我與金門的緣分,始於2022年榮獲「浯島文學獎」新詩首獎。身居海外,主辦單位一時無法與我取得聯繫。最後,還是評審之一的吳鈞堯老師看見名單後,對主辦單位說:「我認識這位作者,我有她的「Line」。於是,我才在幾天後於群組裡,意外看見得獎的消息。 那一刻,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若能從報紙上讀到這則消息,那該有多好。」也因為這個小小的心念,我第一次真正認識了《金門日報》。這份每天清晨吐納島嶼第一縷呼吸的報紙,六十年來,翻過無數頁春夏秋冬,記錄著潮汐的韻律、人群的聚散,以及家庭的悲歡離合。 報紙是島嶼的日記 因著得獎,我第一次踏上金門。 抵達時,接待我的女士開口便說:「請替我們多多推廣金門,我們是一個偏僻的小島。」聽到這句話,我心中湧起深深的愧疚。年近古稀,我竟才真正意識到:自小耳聽目染雄壯昂揚的「金門島」,原來並不隸屬於台灣省。這座長久以來在第一線守護著我們的島嶼,我們卻對它如此陌生。 在島上停留的時光裡,我與老師、文友並肩走過「國旗街」。迎風招展的旗幟,一面連著一面,在我心頭久久敲響。那是我許久未曾見過的景象。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這座小島,依然默默守護著我們。 走過花甲之年 六十年來,《金門日報》陪伴著金門,不僅僅是一份報紙,更是一座橋樑──有人閱讀,就有人在乎;有人在乎,就有人記得。 如今,它已走過花甲之年。 我知道它會繼續守護這片土地的記憶,把島嶼的聲音傳向四方。 這是一盞燈火,照亮遠行者;它的一呼一吸,與金門同脈共行。 而在遙遠的海外,永遠有一位讀者,心懷感念,靜靜地翻看著。遙遠的祝福,獻上一首小詩〈六十年的墨跡〉。 六十年的墨跡 碉堡的石縫,仍藏著 砲聲的回音 夕陽收斂硝煙 在島嶼的額上 塗鴉傷痕 旗幟在青天裡排隊 風影替老牆抹了胭脂 街道正忙著替鋼刀殺價 貢糖偷偷捲著麵線搶鏡頭 六十年的墨跡, 記錄著歷史的呼吸 也描摹了家常的脈搏 報頁的間隙 留下風雲 也疊起潮聲迴盪 天際線的另一邊 翻頁如同點燈 讓心穿越海峽, 陪伴島嶼依舊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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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瀟君小檔案】 重新連結文學的道路
邱瀟君,企業家,作家,詩人。山東壽光人,在台灣出生長大,畢業於政大新聞系。1978年移居美國加州洛杉磯。 2022年重新筆耕,成了文學寫作的新兵。以〈將軍令:葬禮前的採訪〉榮獲第19屆浯島文學獎新詩組首獎。 她感謝金門浯島文學獎,替遠在海外的遊子,鋪起一條返回故鄉、重新連結文學的道路。 她也常與大學同學在群組聊天,時常感嘆當年新聞系所教的「清廉、公正、求證」精神,如今在全球新聞業界幾乎難覓蹤影。直到有一天,入了金門群組,每天讀飄洋過海來的電子報,她才驚喜地發現:在《金門日報》仍有一群人,堅持著這條老路,守護著清明與正直。 她盼《金門日報》永遠保持這份清明,那是我們共同的福氣。 邱瀟君著有《台灣小妹,美國大姐》,榮獲2022金門浯島文學新詩首獎,2023 時報文學報導文學首獎,2023金沙文學獎散文第三名,2024海外華文著述獎散文第一名,2024星雲文學獎報導文學第二名,2024基隆文學獎新詩第一名,2025海外華文著述獎詩歌第一名。 (楊樹清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