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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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沈一覺
他的眉心微微緊蹙,是來自傷口的痛楚或者正承受著喉腔插管的不適與難捱?已經第七天了,他不發一語,只安安靜靜地以仰躺之姿,等待著恢復意識。時間成為唯一的冀望與托付,在等待中,我想父親和我們一樣,信仰「時間」將為我們帶來理想的痊癒之鑰。我一直這樣堅信著。 這肯定是他一生中最漫長而深沈的一覺了,但一切來得太快太匆促,我猜想此刻他甚至還不甚確定,怎麼一覺醒來,卻時空轉換,置身在這處陌生冷清的加護病房裡?空氣中滿是浮動的氣流,忙碌穿梭病床間的醫護人員、發自儀器各種奇異而讓人神經緊繃的聲響、閃爍的警示燈、消毒藥水的氣味、濃稠的呼吸器一起一落……。 從不曾如此貼近父親的臉,他正安詳的昏睡著,我才能無懼無畏仔細端詳他滿是歲月痕紋的臉龐。我們擁有長達四十多年的血源關係,我不曾這樣專注認真的撫觸他的臉顏--小女兒從小就暱稱為「地瓜臉」的金門阿公。那樣的膚色,結合了島嶼的紅土地、赤烈炎陽以及一輩子在田園裡勤耕不輟、風雨交織的執著,才會有如同紅皮蕃薯般的膚色;說不出是黝黑還是古銅般的堅韌,「地瓜臉阿公」真是貼切的形容,阿公也樂得接受孫女的封號。 父親出事那天,是在黃昏時候。家鄉的母親從電話線彼端驚慌的通知我:父親不慎摔落在田邊的溪溝底,不知經過多久才被鄰居發現,已經不省人事,鄰居們緊急召來救護車正急著要送至金門衛生院急救……,我還來不及安慰母親,伊已經倉促掛斷電話。 在錯愕、驚懼、懊惱、慌亂中,和兄姊們緊急連絡後,分別通知了在金門的表哥、表嫂、堂哥以及服務於衛生院的堂嫂,紛紛趕赴衛生院,幫忙母親辦理急診手續,進一步了解父親的狀況。距末班飛金門的飛機只剩十分鐘,趕到機場的機率微乎其微,我只能計畫明日清晨搭早班機趕回家鄉探望父親的情形。 陸續傳來的消息是父親昏迷不醒,可能是顱內出血,衛生院先做了緊急急救,正聯繫啟動候診機制,以直升機轉送台北榮總急診。可是父親年歲已高,他承受得了如此的奔波嗎?從出事到候診台北,前後得歷經六個鐘頭,這是離島人的宿命嗎?分秒錙銖的緊急時刻,六個鐘頭,是何等沈重的搏命之途啊! 深夜十點半,終於等候到急駛而來的救護車,昏迷的父親、驚魂未定的老母親畏畏顛顛的步履和齊聚急診室焦慮等候的家人、親友。是黯然神傷的深夜,為重傷的父親祈禱守候。他是勇敢的鬥士,不畏風雨逆境,堅持守候家鄉土地的勇者。我們堅信父親會健健康康、從從容容的步出這裡,回到他熱愛的家鄉。 我輕撫他的額頭,手術前剔去的頭髮,已經冒出絲絲新髮根,左後腦長長的一道手術縫線整齊得毫無瑕疵。主治醫師樂觀看待父親的進展,他原先擔心的一些殘留的小血塊,手術後經腦斷層掃描一切順利,沒有任何其他再出血的狀況,腦壓、血壓、腎臟功能也都在正常範圍之內,他唯一擔心的是父親八十二歲的年紀,恢復的速度與進展狀況。 短暫的一個鐘頭探視時限裡,家人得分批換上隔離衣,進入加護病房探視熟睡中的父親。手術後的前三天,醫師為父親注射鎮定劑,讓他得以安穩的熟睡,減輕麻醉劑消退後的傷口痛楚及穩定腦壓。護士還徵得我們同意,以繃帶固定父親雙手手腕,防止他無意間拔落呼吸管。我看見壯碩的父親此刻像是犯錯的病人,毫無抵抗的被固定在病床上,只靠著兩側儀器上的數字印證他的存在。 長達四十餘年的父子關係,與父親朝夕相處的其實也僅就離開家鄉之前的那十六年。然後,赴台求學、就業成家,和父親共處的時間斷斷續續,兩位女兒出生的那幾年,父母親曾經來台幫忙照料小孫女,陪我們在台北同住了一、兩年。此後,和父親幾乎就彷如過客旅人般,不曾長期相處過。有時兩老來台短住十天半月,有時我偶而返金三五天小住,交通便捷了,但是相處的時間卻相形短暫。我知道兩老無時無刻都關懷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只要平安無事,他們樂得在家鄉安度寧靜的晚年,從不依賴這一堆遠颺的兒女。自少小離鄉養成的獨立個性,不僅僅是我們七位兄弟姊妹,連父母親也都相對獨立而開明。我有時想,身為子女的我們是不是太自私了,放任著兩位垂垂老邁的老人家空守著老宅。但是母親不以為意,她總是堅持,和父親回到家鄉養老是他們最理想、最想要的選擇,她說台灣的生活方式太吵雜,還是回家鄉好,畢竟那兒有他們熟悉的氣味、他們一生的回憶……。 第十二天,父親不時的會睜開眼睛四處張望,孔武有力的臂膀讓護士小姐稱他是「勇伯」,手腕仍被束綁著,加護病房二十四小時無休,父親顯然把日夜顛倒了,大部分時間仍處於睡眠狀態,但卻在夜裡精神良好。試著和他對話,他眼神仍渙散,但偶爾會點頭回應我們的提問,護士正嚐試著拔掉呼吸輔助管,等待他可以自主性呼吸。我們都確信,父親正日復一日的康復好轉,他是不服輸的勇伯,他還要回到他最初最眷念的海島家園、他所疼惜的那片紅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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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史話之一
吳宇森年度大片:「赤壁」,料將在海內外掀起一陣三國熱;雖就前集來看,編劇流於港式作風與粗糙,令人深憾;但若能在欣賞吳氏「暴力美學」之餘,能激發國人以史思今:何以戶數約僅二十八萬的蜀漢,卻能與五十二萬戶的孫吳鼎足;尤其是能數次軍出祈山,北伐有二百四十五萬戶的曹魏?其氣魄恐非是今日那些以去「中國化」,來掩飾偏安心態者流所能望項的,則不也是一項美事?意以為三國之崛起,與其說是天命,毋寧說是曹操、孫氏昆仲、劉備均具有過人的特質所致!設若對照於今日政壇人物,豈僅是令人浩歎而已! 三國中,以曹魏最強。諸葛亮「隆中對」即說道:「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之也。」所以首談曹操。 「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此即曹操也! 曹操,字孟德,小名阿瞞,其父曹崇為宦官義子,少懷大志,機警且富權術,舉止任俠放蕩,「與人談論,戲弄言誦,盡無所隱,歡悅大笑,以至頭沒案中,肴膳皆污巾漬」。曾不惜得罪宦官,為黨錮諸人鳴冤,其才華深為當時太守喬玄所重,稱許他「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世,能安之者,其在君乎!」而好評天下人物的許劭,就認為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及至黃巾亂起,操隨朱雋征伐有功,昇任典軍校尉,值漢靈帝崩逝,何太后臨朝,外戚大將軍何進及司隸袁紹等,密謀誅殺東漢以來干政的宦官,太后不許,進等遂謀召邊將董卓入關以要脅太后,操對此事深覺不可。事後證明,操之睿智,果遠超過何進、袁紹諸人。 迨董卓入洛陽,干政亂法,關東牧守遂擁立袁紹為盟主討伐董卓。但紹等各懷異心,日日置酒大會,曹操知彼等非大志之人,乃責之而去,自立門戶;由於袁紹名重於世,難以抗衡,深感唯有人才方能獨樹一幟,乃屈己廣求人才,終有荀彧等士大夫投效,因獲重用,相互引介,帳下人才漸多,如荀攸、郭嘉、陳群等,終使曹操由一個地方武力,蛻變成為有遠略的政治集團。 其時中原一帶,因戰亂而農村破壞:「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絕而無民,不可勝數。」難民流亡他鄉,大都投靠豪強莊園為部曲、佃客,成為私人武力,更使國家經濟蕭條,操為解決經濟問題,即召募四方流民,實施屯田,把兩漢以來邊疆軍事屯田制,運用到中原來。後來他在袞州收降黃巾百餘萬男女,除選精壯為兵員外,多用之於屯田,豐歲大收。人力既聚,糧豐亦足,使北方農村經濟漸趨復甦,奠下政治、社會環境的安定基礎。 在屯田經濟政策支援下,他先後掃平北方群雄,又徵召馬騰入京,將西涼關隴一帶納入掌握。是年,曹操改制,罷三公,復設御史大夫,而自任丞相,宰制中原。此時勉可與曹操抗衡者,僅荊州的劉表及長江上游的劉璋、張魯,與下游的孫權,而操此時早已志在宇內,特在鄴城鑿玄武池以練水師,終有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好個浪漫的曹阿瞞,曹操文才武略非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不僅是位風流名士,更是一位有遠見的霸主:他於群雄紛擾、漢帝蒙塵途中,迅然迎漢獻帝於許昌,自此取得「中樞」地位,挾天子以令諸侯,征亂平反,師出有名,此乃其過人的政治眼光;首釋《孫子兵法》,屢出奇兵,掃平群雄,官渡一戰,統一北方,納降烏桓,益見其軍事長才;募流民,開屯田,使軍需民食無缺,中原經濟復甦,凸顯其經濟能力。足證其才智非一般豪傑可及,加上其不拘門第,唯才是用的不羈個性,群雄焉能不滅? 然而,他以權術治世,每為後世非議;尤以建安二十八年悍然下達的求才令:求「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雖說他或許有意糾正漢末以來,「舉孝廉,父別居」的譏諷風氣,然而兩晉以降的澆奢薄俗,孟德難逃其咎。明末大儒顧炎武在《日知錄》中,即以斧鉞春秋筆法評道:「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不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而有餘。」大義凜然,誠足為今日政治人物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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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呀﹗您在那裡﹖
農曆二月,清明霏雨,子孫掃墓,慎終追遠。七月中元,普渡祭祖,孤魂野鬼,同享馨香。為人子女者誰不盡孝,做人後代者理當懷舊。孝道傳家,社稷祥和,慈悲廣被,國泰民安。有後嗣者,神主牌位家廟祖墳,年節忌日,族人子孫叩首敬饌。無後嗣者,鄉里村民代奉「萬善祠」,春秋同祭,大愛同期。 孝,是根本,是枝枒,長成樹,廣為林,枝茂葉盛,繁衍萬代,唯孝行道。誰能不孝,誰背孝行,俗云:「忠臣出於孝子門」,「孝為百行首」。 但悲哀之事,浯島屢見不鮮。君見否?金門日報於本7月5日(週六)新聞刊載「排雷排掉祖墳古寧居民抗議」,內容大意:「金門防衛指揮部在古寧頭至沙崗一線執行排雷作業,該區先被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以鐵絲圍籬,金防部排雷大隊不慎又進一步剷平。原祖墳後代村民如今找不到祖墳,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及憂心風水影響後代子孫,令村民不安及抱怨並考慮如找不到祖墳就要提告。經過軍政單位的溝通,大家認為排雷應該持續,但是村民的反映也要重視,並做好善後工作。」剷掉別人的祖墳,這是何等嚴重的大事。換著是你,怎辦? 軍方,為何如此不小心?為何如此草率?為何如此便宜行事?為何不先徵詢村里?排雷的進度是要趕快做,但是排雷的動作卻不能隨便做。雷區的安定、排雷工作人員的安全、周遭環境居民的安心,都不能有一絲的閃失,否則輕者傷,中者殘,重者亡,能不慎乎? 金門半世紀以來,都被軍事「醉人的詞藻」困惑著,從早期的「反攻跳板」、「自由燈塔」、「地下堡壘」、「三民主義模範縣」、「海上公園」等等,到現在是什麼?現在只落得個「四不像」,不像「戰地」,不像「國地」,不像「縣地」,不像「民地」。若是「戰地」卻不見國防部增援軍人,若是「國地」卻不見中央營建署金門國家公園大力預算興利,若是「縣地」卻被四分五裂瓜分,若是「民地」卻被「戰地和國地」圈圍著。如此,金門更甚於「一國兩制」,金門是「一縣三制」,有老大的「國防部戰地」,有老二的「營建署金門國家公園國地」,末了才是老么的「金門縣政府縣地和民地」。金門何辜?落得如此田地? 猶記得父執輩說,民國38年(1949年)當國軍轉進金門時,除了帶來兵器外,兩手空空。為著建築防禦工事,見到民間可用的材料,古蹟和大厝的石材,甚至墓碑,門板木料,二話不說全都拆下去蓋碉堡;農田挖戰壕、通信兵佈電線溝;祖厝祠堂、民房大廳充做營房讓軍人睡。種種的強勢手段令百姓傻眼,田地被佔為軍事陣地,已經不能耕作了,但是田稅還要百姓年年依法上繳,少一毛,晚一天都不行,這些損失要向誰討,政府只撂下一句話「等反攻大陸後,都會還你們。」日後根本就不了了之。 時代的宿命,金門人也就認了。順從政府,聽命軍方,那裡還找得到像金門鄉親如此長期溫順配合的人民?但是說真的,當年懵懵懂懂羞澀無助的孩兒,如今也都年過半百了,當年唯唯諾諾年邁顫抖的雙親,安享不到今天,也早已作古了。難道金門不該快速改變嗎?難道軍方還想佔地當「土王」嗎?可憐可憐我們金門人吧,就放手讓金門人做做看,難道這也是奢求嗎? 我們不是反對軍人,我們只是對軍方上層的保守思維不解,到了今天2008年了,怎麼還老是要用1949年的觀點來指導呢?可惜的不只是金門人,老兵、充員兵難道不可惜嗎?不可惜的幾乎都是那些坐上位者,他們只要多佔一天,他們就能多威風一天。不是嗎? 有退役的充員兵會懷念他當年的營區碉堡,想要保存回憶,這是美事。但我們也要保存袓墳,祭拜憑弔,何況有些袓墳早被劃為陣地,已有幾十年未見香火。阿兵哥,你只是旅者過客,你的軍旅生活酸甜苦辣,能豐富你的人生,精彩你的生命。我們卻是世居,只有安土重遷守住家園,守住老厝,守住袓墳,守住這片田地。告示子女,阿祖在那裡,稟告祖先,子孫在這裡。祈求安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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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
西諺:「專家是一隻訓練有素的狗」,自然是挖苦以現代專業化、效益化走向的各行各業的專家。挖苦原因之一是:專家往往憑藉其某一專業知識見解,而在日益分工之下,此一專業知識往往又呈現只見樹不見林的囿見之知;挖苦原因之二是:專家又憑其所謂「權威」,常常犯了邏輯上「權威的謬誤」,往往越界發言,甚至越界指導,結果帶來的是:遺害無窮、百姓受苦。 莊子養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以有限的生命去追逐無限的知識,必是無望。但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理性的動物),還是要展現其理性價值而探討與追逐知識。這是莊子看透人不甘有限而發出的警語。反過來看,儒家大學之「明明德、親民與止於至善」的「止於至善」,人間世誠是有限,但人秉持其追求「絕對至善」的理念,正是彰顯以有限的生命追逐無限價值的可能。 個人曾於空大面授過「知識論」與「理則學」,何謂知識?知識如何可能?知識的來源是否可靠?以人為有限的時空條件如何認識無限的宇宙?人類在認識活動中有哪些是被預設的知識?何謂「真理」或科學之知?這些是西方二千多年以理性、經驗與悟性學派爭論不休的知識成果。 「名家」,如公孫龍的「白馬非馬論」、墨辯中的「雞三足」,甚或莊子與惠施之「濠上之辯」等為何在中國無法形成「自然知識」?因為「無用」。而被中國思想家視為小道;無法與儒家、法家主張「民用厚生」與「朝儀規範」等「實用」的大道相比。 其實「有用與無用」,很難以一時一地一人來定論。西臘時代對於物質形成的四大(地水風火)與印度佛學的四大(地水風火)及中國的五行(金木水火土),初期有何差異?只是後期佛學的四大轉與佛學形的探討與中國的五行轉為實用的五術或更多的術用,坊間的卜(奇門遁甲)、醫(民俗療法)、堪輿、兵學布陣、天文地理等等。中國所謂的「實用」到了科學時代,除了人情世故之因外,就不甚管用。反觀,由西臘時代對於物質形成的四大探討的「無用」,到了科學的現代就展現「無用之用斯為大用」了,試看物理學的發展:只問宇宙最細的物質是什麼?答案從二千年前的地水風火一直到現代的「奈米」,再由「實用物理學」轉換成各種奈米科學成品。 英國科學家李約瑟曾以中國的「天工開物」為本,寫了一部「中國科技文明史」,大力讚美中國科學的偉大成就;中國的子孫也樂以該書而自豪。「天工開物」是一本技術的書,技術的是由經驗傳承,它每有科學上的普遍性與必然性,不是一本「科技的書」。因為「科技」是以科學為基礎的技術,科學的知識具有普遍性(不受時空限制)與必然性(一定是),它可以再來一遍而不變質。如2+2=4,不受時空變化一定是4,再來一遍還是4;而只有技術傳承的知識只能以個案視之,它或許(不一定是)有效,但不是科學之知,因為再來一遍可能變質,只有有一個「可能」,它就不是必然,它就是不科學。 在科學時代與企管效益下談「專家」,對專家來說是很傷感的事,因為專家們常被拘束在一個很窄的空間中,這個空間可以是很深,因為很深,才有深度,但在「隔行如隔山」中,加上分工細密下,專家們常常感受到只有深度而無廣度,因此備感寂寞,而常挾其「專家」頭銜越界發言、越界指揮,結果是禍國害民。 如李遠哲先生是化學專家,因為他得到世界諾貝爾化學獎,但是他在教育界、在救災界、在政治界上無所不發言、不指揮,這是「專家的霸權」,也是全民的悲哀。 現在馬英九總統以「學者專家」治國,就職不到三個月,一句「全民總統」就高居政黨之上、一句「遵從憲政」,就讓一推蛋頭學者專家只憑口舌治國,這是「專家霸權」與「知識傲慢」時代的來臨,同胞們,準備勒緊口袋吧。 後記:藉今年大學國文作文題目「專家」抒發個人一點感慨,個人曾對陳水扁貪污集團很不滿,故在總統大選期間,先後協助辦理四場三百人以上之教授輔選活動來支持馬英九,期待的是一個「廉而能的政府」為百姓謀生路、為年輕人開出希望。無奈看到目前只呈現「廉而不能」政府,只因學者專家執政的傲慢心態:最少我清廉。但上光清廉不足以治國,必須有能,其實有能不難,只要敞開「專家」的心胸,多聽別人的意見,千萬不能只聽身邊幾個「王莽型」的蛋頭學者指揮執政,只計算如何競選下一任總統,而置七百多萬選民生計於不顧,如果是如此,四年很短,咱們再來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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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與電影
法國小說家、劇作家兼電影導演瑪格麗特.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說過:「影像是無盡的書寫。」說明電影是透過影像語言來達到文字的書寫功能。長期以來,電影與戲劇和小說有密切的關係,它們經常如情人一般,吵吵鬧鬧但又難分難捨。許多電影改編自戲劇或小說,在西方較著名的如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即《王子復仇記》)、《羅蜜歐與茱麗葉》(即《殉情記》),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湯瑪斯.曼《威尼斯之死》,密契爾《亂世佳人》(即《飄》),海明威《老人與海》,狄更斯《孤雛淚》、《大期待》等。在中國,《紅樓夢》曾多次被搬上大銀幕,曹禺的《日出》、《雷雨》等劇本也相繼拍成電影。台灣、香港在七十年代,以改編古龍、瓊瑤的小說最為風行,如前者的《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後者的《啞女情深》、《窗外》、《煙雨濛濛》等,八十年代則是金庸的年代,名著如《倚天屠龍記》、《笑傲江湖》、《神雕俠侶》、《東方不敗》等備受電影觀眾喜愛。 在台灣,小說改編為電影不勝枚舉,就拿較著名的來說,如陳坤厚改編朱天文《小畢的故事》,黃春明〈兒子的大玩偶〉、〈蘋果的滋味〉、〈小琪那頂帽子〉等短篇及中篇〈看海的日子〉都曾獲導演青睞。李昂《殺夫》被曾壯祥搬上銀幕,廖輝英〈油麻菜籽〉、《不歸路》分別由萬仁、張蜀生導演,蕭颯與前夫張毅合作,《我這樣過了一生》(原名《霞飛之家》)、《少年阿辛》、〈我兒漢生〉、《小鎮醫生的愛情》或為電影而寫,或先有劇本再寫成小說。白先勇的小說也是製片人的最愛〈玉卿嫂〉、〈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孽子》、〈孤戀花〉都是叫好又叫座。張愛玲小說多描寫香港,因此成為香港導演的最愛《怨女》、〈紅玫瑰與白玫瑰〉、〈傾城之戀〉、《半生緣》、〈色戒〉可為代表。 大陸在八十年代以後也有許多小說轉為影像語言,莫言《紅高粱》,蘇童《大紅燈籠高高掛》(原名《妻妾成群》),古華《芙蓉鎮》,余華《活著》,鄭義《老井》等成績最為可觀。 我是小說和電影的愛好者,這些原著和電影,我大都看過,我以為兩種說故事的方法,各有長短,電影是綜合藝術,除了人物對話的文字語言,尚需借助音樂、剪接、舞蹈、分鏡等不同技術,小說則純靠文字藝術,但兩者在角色塑造、事件安排、情節推進、衝突、高潮等創作要素上若合符節。小說的優點在可發抒議論、描繪心理、情緒變化、意識流動等,但因小說需經由讀者的想像才能將文字影像化,因此小說給讀者的想像空間也是電影所難以臻至的,電影則常常犧牲小說的特質來配合拍攝的需要,長期與侯孝賢合作的朱天文最後不免對電影灰心,感慨說:「電影是小說的敵人。」 我曾看過黃春明的〈兩個油漆匠〉被改得體無完膚,不忍卒睹,只剩故事大綱雷同,這當然是特例。小說電影各有其迷人之處,動人的故事能透過兩種媒介讓更多人分享,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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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楊樹清(下)
楊樹清以人溺己溺的慈悲立場,進出金門近代的戰爭史,除爬梳時代無情造成金門人的悲劇外,更深入問題核心,直陳悲劇來源,除了戰爭厄運,更多的卻是人為因素。若說,時代無法抵擋,但人為的呢?政府對金門人的犧牲奉獻又何嘗拿出誠意解決?〈消〉的內文指出,「二二八」事件,政府成立三億元基金,給予失蹤或死亡家屬五百萬到一千萬元不等的賠償,但執行公務而亡故或失蹤的諜報人員卻多年來置之不理,當事人多次陳情也是推託卸責,絲毫不見誠意,楊樹清發出金門人的人命、人權根本不值一毛錢? 〈被〉、〈消〉兩篇得獎作品各有風格,〈被〉篇多針刺繡,藉一個群體的悲劇描繪金廈兩岸隔絕的鄉情,〈消〉篇則聚焦五位國特,曾牽牛陳情未果,病逝異鄉,尤讓人不勝唏噓。 〈被〉篇的評審紀錄林明德指出楊樹清「氣勢可觀,結構嚴謹,用心誠懇……有力地展示了既荒謬又無可奈何的悲劇感」,王德威表示「有第一手的調查資料,也有史觀,也能把歷史資料處理成能感動人的要素」,邱坤良「現實性強,氣勢十足」。楊樹清的報導也有「缺點」,邱坤良指出「人物太多,而只能用簡單兩三筆帶過,過於平面及重複」,黃碧端「鋪陳材料的比例太重,而略使文氣中斷」、蔡詩萍「線索拉得太開」。史料太多則是黃碧端跟蔡詩萍同時認為的缺點。 〈被〉文的缺失則在〈漁〉獲得改善的機會,馬以工也道出楊樹清一生的追求,「每當正義得以伸張,我們都會歡欣鼓舞,但不知在這個事件中,正義究竟是什麼?如何才能伸張?迷惘中大家只有莫名的失落感吧!」。 不管是〈被〉或〈漁〉,或者〈誰殺了李金珍〉等,楊樹清叩問的都是大時代金門居民如同流放,乏人問津的悲劇。楊樹清的叩問未必可以獲得正面解答,卻不屈不撓一次又一次向歷史、向政府控訴,他的身影便也穿梭在金門的戰事跟人物之間,編寫出不同視野的金門戰地圖像。 他的人在哪裡,他的文字便在哪裡。以慈憫為線,叩問為針,楊樹清一個人,卻就縫合了金門近代的戰爭史。 (三)報導之工、報導之迷 楊樹清著作豐富,報導作為其文學最有成就的文類當無疑慮。他的報導長處,林明德、王德威、邱坤良等人已說得明白,黃碧端、蔡詩萍亦直指缺失。 除此外,楊樹清的報導有兩個特色。一是擅用史料破題,如〈被〉篇,以廈門和平碼頭跟一九九五年中秋節破題;〈消〉篇以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拉開序幕,一九五一年美國「官方」的軍援跟「民間」的「西方企業公司」切入;楊樹清以史料引領出時間、空間,格外顯得氣勢恢弘。 二是斷句跟短句的運用。〈消〉一文尤其明顯,應用「民國三十八年。歲次己丑。西元一九四九年。金門」、「民國四十年。歲次辛卯。西元一九五一年。金門」。〈被〉篇,「土地的宿命。仇恨的占領。教金門太沉重」等。斷句的運用,凸顯時間、空間,以及時間消逝的滄桑悲哀。用句號而不是逗號或分號,詞句更有力量。斷句運用也是短句的,用在結尾處,承載了主文的力量,也夾帶作者濃重的感情。〈匪來匪去〉,「囚禁月餘。收編不成。他們被釋放」,〈誰殺了李金珍〉,「一個原本可以期待、善良的女老師。她,永遠都不能實現這個心願」。 楊樹清傾力飽滿的報導文學,多見句首、句末,斷句跟短句的應用;其用語精簡凝練,音節鏗鏘,成為儆醒的字句,讓人心頭一驚、一痛。但是,綜觀楊樹清的報導文學,也許限於完成時效,並無法每一篇達致報導「文學」的境界,有些篇章則落入上述黃碧端、蔡詩萍所指陳的史料太多困境,繼而繁瑣,變成報導多而文學少。 近年來楊樹清的創作,多向報導靠攏,儘管是散文創作,也具備報導特質,如刊載在《幼獅文藝》的〈從棕櫚到香草花緣的文學遇見〉,交代作家蔡素芬載贈書的情誼,也記載蔡素芬以〈七夕琴〉獲得《中央日報》百萬徵文小說首獎點滴,以及小說精采摘要,並穿插了龔鵬程在八○年代的發展成就。這一篇散文懷著濃濃情誼跟懷舊氣息,添加了八○年代藝文界典故,顯得更有料,然而,這也看出「資料」已成為楊樹清重要的跟幾乎不可或缺的寫作養分。處理得好者,史料運用得宜,則敘事跟抒情並宜,一旦運用偏頗,又落入黃碧端跟蔡詩萍的焦慮。 楊樹清雖早年滯學,只得高中肄業學歷,但英才早發,十餘歲在《金門日報》發表作品,成年以後,即已熟悉台灣藝文界,並擔任《金門報導》總編輯。投入文字工作三十餘年,楊樹清的文字能力豈限於高中學歷?而其博學強記,善於收列資料的稟賦跟努力,可說是金門現代文學作家群中,掌握豐富史料的第一人。 因此,楊樹清如何駕馭他的文字跟史料,作出恢弘的展現,將是金門現代文學,非常值得期待跟觀察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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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風吹響了風鈴
──97年司法院家事事件調解委員會專業講習記感 上月底一連五天,在風景優美烏來翡翠水庫旁的臺電訓練所,參加「97年司法院家事事件調解委員會專業講習」,研習期間,我每天早、晚都會在翡翠水庫下游新店溪邊散步,欣賞遠山旭日白雲,溪面碧水雲海,在悶熱的天氣,駐足在橋上享受清風徐來,聽流水潺潺聲,偶而也特別走下河床去撿拾一、二塊美麗的小石子把玩,看一群群小魚在追逐,不知不覺與大自然融合為一,渾然忘我,輕鬆閑適無比。 六月廿三日(週一)上午三節課,由台灣高等法院法官謝靜慧,主講:「家事調解概論與程序」,謝法官非常認真,準備了很多的講義,供我們帶回家研習。她認為離婚事件,如以對立性質之訴訟程序構造為主要處理方法,即使最終兩造獲准判決離婚,而終止夫妻之身分關係,但如何能同時兼顧父母角色與責任踐履,為未成年的孩子,提供適合其身心健全發展的成長環境?因此在法院審判前,先要求在和諧的氣氛下,由中立第三者調解委員進行調解,大家商量出一個合理適切的方案,以好聚好散,才是圓融解決的方式。下午由士林地院庭長俞慧君,主講:「人事訴訟,非訟程序介紹」。俞庭長解釋:「人事訴訟是當事人兩造權宜,是裁定的,非訟是法官權責,是判決的。」她上課言語幽默,演說俱佳,專愛找每排坐在最後一位的學員發問題,馬祖、金門、澎湖、臺東、花蓮、宜蘭等,都被點名作答,她問我「結婚的要件?」好在以前參加調解委員講習,法官特別強調現在法律已修改為結婚採登記制,除傳統公開儀式,二人公證外,還必需到戶政事務所辦結婚登記,婚姻才有效力。俞庭長表示,家事庭在司法體系是最小的一塊,但家事事件卻是很重要工作項目。 廿四日(週二)清晨台北下大雨,我改在一樓健身房運動,健身房器材很多樣有跑步機、重力訓練用具等,還有全身按摩機、撞球臺,據說這棟新建的台電第三宿舍,是台電員工的休閑旅遊賓館,設施新穎完備。晚餐後天仍然飄雨,我就躲進圖書館閱讀報章雜誌,上網看金門日報新聞,所以我人雖在台北,還是可以知道家鄉事。 今天上午由文化大學社會福利系教授賴月蜜談:「兒虐與婚姻暴力之評估與調解」。賴教授強調,調解委員是教育者、心理師、社工師,不管是家事或家暴事件,對父母、孩子都負有親職教育的責任。調解工作是處理「人」的問題,所以應注重調解的技巧、商談的藝術。她介紹香港、日本、澳洲等法院家事、家暴調解的技巧與商談的藝術,讓我們學習效法。家暴案件原則上不列入調解,然在我國家暴法第四十七條但書者,亦得進行和解或調解。下午由宜蘭法院庭長楊麗秋談:「家事事件調解筆錄之製作」。楊庭長說,有諸多調解委員很在乎調解的成敗!其實其調解的過程,促使雙方協議,達成部份共識就是成果,不要有成立與否的壓力。她說了一則故事告訴我們事情積極、消極看法的不同,結果也全然不同:話說秀才要去考試,做了個夢,他身穿簑衣還帶傘,他想真是多此一舉,何必赴考;但他母親說,這是錦上添花,好預兆;又夢,菜長在牆壁上,他說那有可能!他母親說:必中!可見我們應往好的方向思考,才是健康的看法,對事情更有幫助。最後他定調製作調解筆錄務必要內容合法、具體、可行、確定。 廿五、廿六日(週三、四)「調解實務演練──身分關係」、「身分關係之法規介紹」分別由台中、苗栗地方法院庭長楊熾光、張淑芬以一整天的時間來講解。楊庭長期勉調解委員:要扮演提案評估者、資源提供者、促進溝通者、法院合作者,而不是評斷者、仲裁者、審查者。他介紹由鐘宗霖法官所寫給少年法院孩子與家長的<屋角風鈴>譬喻風與風鈴互動關係,後這首詩經由鄭智仁醫師譜成了歌曲,他播放讓我們欣賞,他說這首歌已成為少年法院的主題歌曲,而被高雄的中、小學校傳唱了起來。歌詞:「如果說,我們的孩子像風鈴,那麼,親愛的爸爸媽媽們,你們就是溫柔慈愛的風,風不可停,風停,愛會揚長而去,風不能亂,風亂,會撥弄不穩的心情。只因為風主宰,而風鈴隨行……」。 張淑芬庭長介紹諸多身分關係之法規的各法院判例供大家研討,因為講法規太枯燥無味,她特別播放部份影片,讓學員觀賞,像「他不笨,他是我爸爸」;「他不壞,他是我爸爸」,讓我們從影片獲得很多啟發。 六月廿七日(週五)上午南投地方法院庭長黃綵君,主講「家事財產法規介紹」。親屬編、繼承編民法條文介紹,不容易記得。但黃庭長的小插曲,卻很吸引我們,諸如:男人長壽的秘訣,要吃胃能消化的食物;要娶自己已能養活自己的女人。婚姻公式:不是1+1=2,而是0.5+0.5=1。男、女個性各減一半,才能合作無間。真得建立美滿婚姻很重要,男、女走上法院興訟,何其不幸!但美滿婚姻必當努力經營,才能營造幸福的家庭,才能教養好子女。她用財產譬喻太太與情人:「太太是電視,情人是手機。在家看電視,出門帶手機。破產賣電視,發財換手機。偶而看電視,天天玩手機。電視終身不收費,手機欠費就停機。」男人啊!你可要珍惜電視這家產,你要當心使用手機的後遺症!中午結業,各自依依不捨離營。本月四日金門縣舉辦「97年度調解實務研習會」。福建金門地方法院庭長施慶鴻,也在該會主講:「家事調解實務介紹」。施庭長期勉全體近百位調解委員,調解的重點方向,應把握:一、男女平等,包括權利與義務;二、家庭觀念的改變,異性可以結婚,同性也可以結婚,雙親是家庭,單親也是家庭,我們不可有所卑視;三、重視未成年子女的權益,列調解第一優先;四、尊重兩造雙方自我的選擇,不可勉強。借用施庭長的期勉語,作為本文的結論。 最後感謝金門地方法院院長康樹正、書記官長周建南,給我參加講習的機會;司法院司法人員研習所承辦人劉芳菊、郭安怡小姐的熱心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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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
夏天游泳清涼消暑,只要不怕水的人,莫不喜愛! 國中時代,學校門口有一座號稱「亞洲最大」的游泳池,這個稱號是怎樣來的,無法探究,泳池長寬多少,我也不清楚,它的範圍大概北從浯江溪堤岸路算起,南到籃球場的邊際,好像有整個田徑場那麼大,特別的是它的池底沒鋪磁磚,全是泥濘的土糜,一腳踩下去,有時還會拔不起來,它的池水全是鹹鹹的海水,只要漲潮打開堤防的閘門,海水就會汩汩流進來,同時,海裡的蝦兵蟹將,也會相招來逗陣,游到一半時,常會碰到它們興高采烈夾住你的腳,跟你說哈囉,因此要在此池游泳,必須要有點技術和膽量。 小時候,夏天太陽也是很大,我們小孩子都受不了它的誘惑,想要入池避暑消涼,但是門票要錢,我們只有有時不小心,鑽進鐵絲網溜入池,但又要懸著一顆心,等著隨時被抓出去。 那個游泳池,有點大而無當,也讓許多阿公阿嬤提心吊膽,因為他們都說:「會抓交替。」,因此禁止沒有大人陪伴的小孩去游,但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漢還是有,果不其然就出了幾次意外事件,沒幾年,換了好幾個老闆,再沒多久,就乏人經營,淪為小孩子打水漂兒,大人們丟垃圾的荒蕪池塘,池水也就越縮越少,最後只剩閘門口比較深的地方有水,而我們同學幾乎沒人再去游了。 唯一例外的是,有一天下課,同學李沃源(大學時讀政工幹校,後來成為名畫家,今莒光樓許多幅水墨畫就是他的傑作。),吆喝大家跟他走,一到池邊,就脫下制服,只穿內褲,一骨碌跳下已經墨綠的池水,只見下去,不見上來,大家一緊張,急著要去報告老師,半晌,才見水面有氣泡,一會,他的頭才緩緩升上來,還悠然的從嘴巴吐出一口比黑墨還黑的水,我們又驚又氣又笑,不約而同抓起地上的石子,又把他打下水面。 小時候想要游泳,還真不容易!而我泳技比較成熟,還是在城中任教時,董文智先生與許績贊老師教我的,那時(民國84年)董文智初任縣立游泳池管理員,游泳池因地基下陷,泳池變形,關門待修,但還不時會挹注新水;時董文智、許績贊、王鴻提、董倫彥、許績川,還有我,就在黑颼颼生滿青苔的游泳池,比賽勇敢,不畏水冷,一天游過一天,深怕一旦中斷,就不敢再下水,就這樣游過好幾個冬天。 我還記得有一年大年初一,顏忠誠司令官在隔壁田徑場校閱阿兵哥的舞龍舞獅,我們就在游泳池一面聽鑼鼓聲一面游泳,那個冬天特別冷,我們游罷1000公尺,爬上池邊,以杓子接起剛流出來的地下水淨身,因為水溫比池水高好幾度,淋到身體,在晨光的照射下,還會冒煙,至今印象深刻。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自豪冬泳沒斷,又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熱愛的游泳,中斷許久。 如果有一天,位於寧中小的金寧鄉游泳池,能完成驗收,交付本校管理使用,我們要培訓轄區子弟達到各分級標準的游泳能力,讓海島的子民都能變成水中蛟龍,我要求周清耀老師、蔣光明教練(本校約聘救生員,金門十大傑出青年,鐵人三項國手,今年考上國立高雄師範大學體育研究所。)擬定計劃,讓我校學生在這成長的時間點,遇水能夠不畏懼,能夠親水近水,鍛練強健體魄,成為一位智德勇健的人才。 我以為學會游泳,也是在培育一份休閒的技能,這是將來人生過活、慢活、樂活的本錢,錯過學習時間點,以後要學,會更花心力。再說「海洋教育」是目前國家主要教育政策之一,6月22日,城中李榮團主任策劃,李再杭局長帶隊,本縣國中小校長及相關同仁,搭乘「金門」輪,從新湖漁港出發,海上繞巡金門島南海岸,觀賞藍天碧波,山海起伏,心想海島的子民怎能不會游泳。 海島的子民不會游泳,絕對是笑話,從前是因為戰地的管制與約束,如今許多禁忌已經解除,如果我們的孩子都能擁有水上漂的本事,會自由式、會蛙式、會仰式、會蝶式,從池邊到海邊,都可以看到他們矯健的身影,這才真正是海島的子民。 教育是一種社會工作,良心事業,是為眾人服務,是為鄉親父老照顧他們的骨肉子弟,教育人員應該是不計個人毀譽,情理擺前面,給予子弟所願的各種知識與技能,替他們解決疑難困惑,留得青山名譽,也才能無愧公帑的所得。 大人們!請給孩子一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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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演講》﹕人到癌末愛更真
七月初,一個清晨,微風薄霧相伴,在陽明山擎天崗的山巒青草處,展閱《最後的演講》(The Last Lecture)。遍尋一位癌末教授最後一場演講感人的原因。我同意,不做作,誠實正直,勇敢樂觀面對死神(胰臟癌、五、六個月的時間可活),書中所包含人生的智慧與真理,都是這本書暢銷、轟動的要因與賣點。
這書的英文,有聖經的優點:清澈、簡潔、優秀、雋永!全書由美國卡內基美隆(Carnegie Mellon)大學電腦系教授、四十七歲的蘭迪‧鮑許(Randy Pausch)口說,『華爾街日報』傑佛利‧札斯洛(Jeffrey Zaslow)筆書。文字曉白爽朗,充分反映鮑許教授科學家求真的精神。全書六十一章、兩百出頭頁裡,章章是真實故事,也可說是鮑許教授的自傳。除浸潤在這書清爽宜人的英文文字,如擎天崗的晨風般輕涼,這書動人的主因,我歸納於一個字:愛。
《最後的演講》充滿了愛。鮑許教授愛他的雙親、他的工作、他的學生、他的子女、他的太太;更感人地,他熱愛他的生命,用真心、用樂觀、用幽默、用理想、用具體的行動!他,用把握、用歡笑、用演講、用進取,迎接死亡!死亡,對他,是燃亮生命的一把火!他甚至熱愛死亡帶給他更熱愛生命的刺激與鼓舞!
也許鮑許教授不畏懼死亡,但愛讓他不得不向死亡低首!尤其是愛他的三個小孩,最大七歲、老二約三歲、最小才十八個月:「想到他們長大些就沒有父親,我就難過」。想到此,洗澡時,他常潸然淚下!但,他沒在悲傷中消沉,反而,積極在有限的日子裡,做一些能讓小孩將來記起父親的事情,如錄影、寫信、陪他們玩等。「我愛三個小孩,完全地、不同方式地,我想讓他們知道,只要他們在世一天,我將愛他們一天,我會的」(頁197)!
鮑許教授最愛他那三位小孩了,書中一張全家福的招牌相片(頁5),看他緊緊左擁一小孩、右抱一小孩的喜悅與不捨,為他振奮,也為他落淚!他用行動,表達對他們的愛;例如,知道自己來日不多時,立即將家搬到妻子親人附近,好讓他身後,妻小有親戚就近照應與協助。他對家人的愛,不止於感性,而是以理性為後盾。畢竟他是位教電腦的科學家,實事求是。他愛得很真!
夫妻鶼鰈情深,彼此相愛,難分難捨,常相擁而泣,自是難免。例如書中有一段感人的場景。鮑許教授在作最後一場演說,臨結束,特別安排由他太太的友人,推上講台一個生日蛋糕,表達對照顧他與小孩勞苦功高的太太之謝意!在四五百位現場聽眾高唱生日快樂歌時,丈夫不知說什麼或做什麼時,靈機一動,央求太太上台來。兩人擁抱、相吻,先是唇吻,接著,先生吻太太面頰時,太太在癌末丈夫耳際輕吹了一句:「請不要死!」(Please don't die)。此時,丈夫把太太抱得更緊了,觀眾難過的淚水則淅瀝嘩啦下!
映入讀者心影是書裡一片又一片的真理。每一點、每一滴的真理,再熟悉、再平淡,透過他一生所經歷過事物的見證下,卻別有一番新的感受與新意。也許是因為他將辭世,人之將死其言也真也善吧!因而更引人側目傾聽吧!這是一本勵志的書,用一則則感人的真實故事,印證了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真理!讀此書,不僅在讀鮑許教授的生平或傳奇而已,更在受他精神與美德的感召與啟發!最重要地、最深刻地,在感受世上最真誠的愛!
擦乾臉上的淚水情,拍掉屁股上的青草意,在陽光的旋律裡,衷心建議嗜書者,抽空讀這本《最後的演講》(中文翻譯本已出爐),讓愛感動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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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紫千紅總是春──鄉情85度C
聽我把春水叫寒 看我把綠葉催黃 誰道秋下一心愁 煙波林野意幽幽 花落紅花落紅 紅了楓紅了楓 展翅任翔雙羽燕 我這薄衣過得殘冬 總歸是秋天 總歸是秋天 春走了夏也去秋意濃 春去冬來美景不再 莫教好春逝匆匆 莫教好春逝匆匆 ──李子恆詞曲《秋蟬》(1980) e.h: 「你們縣長最近很紅喔─」 妳發自陽明山的聲音才一個飄落。 「萬紫千紅總是春──」 縣長李炷烽在我的文學留言簿火紅寫下。 周末午後,台北國父紀念館《水墨浯江》展場。 萬紫千紅總是春。我的題目來了。我又想起了島鄉人李子恆那首不應該在盛夏、必須在下一個季節唱的歌《秋蟬》「花落紅花落紅 紅了楓紅了楓」。 李子恆來了。上一個落雨的周末,新莊大宅門,一個走過悲歌的版面─鄉訊辦桌鄉情盛宴,以《情難枕》摘得金曲獎、《秋蟬》獲懷念民歌票選第一名的李子恆的現身,我與台上的主持人─「飛行美女」吳慧菱(melissa)不覺哼起「聽我把春水叫寒 看我把綠葉催黃──」,李子恆帶來第一個驚喜,蔡秋鳳親自獻唱走紅歌《金包銀》、《酒落喉》帶來第二個驚喜,現場響起鄭愁予甫獲金曲獎詩與音樂結合的《旅夢──碟兒詩話》帶來第三個驚喜,十七歲時跳級參加義大利國際鋼琴大賽成人組躋入第五名的顏竹君的登場帶來第四個驚喜,四獲金鐘獎美術指導獎的翁明川帶來第五個驚喜,以《yes!》銅雕打敗世界二十多國群雄摘下奧運藝術競賽銅牌獎的歐陽彥興帶來第六個驚喜! e.h,妳呢?妳暗暗為我寫下這場鄉宴的另一個驚喜。 「楊老師: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謹獻上我無限的祝福。e.h 2008.06.28大雨滂沱之夜」;妳親自在花店選花、插花、寫上卡片的祝賀語,花送出去後,又不放心地傳來簡訊,「到會場了?有收到花?僅知餐廳不知是不是有好幾個會場。擔心送錯地方!這樣大的日子,願你能開開心心接受我的祝福!」 在那卡西、樂聲、歌聲與人聲多種聲音混合下,也在玉芬的女兒─玉芬說常唸我文章給她聽的六歲「小粉絲」小可走上台獻了一束花,接近曲終人散了,我才打開已溢滿的簡訊匣,望著陪伴在我這主持人身旁四個多小時的孤挺花籃。 怎麼會稱「楊老師」? 啊!我想起來了。「e.h,十多年不見了。眼神偏視,察覺到你坐定後,我彷彿回到當年妳就讀的那所大學堂,我是寫作社的指導老師;印象中,妳總缺席。………紙片傳遞外,不曾看過妳交出一篇完整的文章,也不曾聽妳叫我一聲老師。」………,五月,我那篇〈黑色之書─從張愛玲到奧罕‧帕慕克的孤寂記憶連結〉裡的一段無意,喚來妳的有心?一束花、一句老師。在妳所言「特別的日子裡」。 人未到花到。 e.h,鄉宴,妳真是在我心裡綻放最美麗的一朵花啊! 走出大宅門,偌大的千多坪庭園餐廳,撲來一陣花香。茶花。四月底,「現代神捕」洪俊義以五天時間快速破了發生在新莊的同鄉人葉婦命案,並認了葉婦遺孤─小韾與小彤這一對姐妹花後,俊義高中三年的導師、我稱之「金門最後的貴族」的王忠遠來台,一群鄉人邀宴大宅門,鄉事對決,高粱酒酣耳熱,離去前,俊義跳進入門處的庭園花叢,採摘了幾葉含苞待放的茶花,給我,也給M.K。原來,警界鐵血漢子的內在,也聽得見花開的聲音。 再來的時候,大宅門多了賞花的人。 人潮散去。問起我「e.h是誰」,俊義的學姐、報社的年輕社長黃雅芬說要請幾位協助鄉訊辦鄉宴的工作夥伴喝咖啡,「85度c─」,M.K很快就幫社長找了喝咖啡的地點,那間近來常出現在我筆下的咖啡館。雨未停,大夥顧念社長金台奔波、舟車勞頓,忙了一天,不忍她加入我們這幾個夜夜85度c的咖啡族,又剛好有洪師父─洪金龍要驅車回社長歇腳的中和。失落了社長的咖啡,俊義回辦公室,楊校長、李子恆、翁翁、鄭珍、阿音、學敏、Melissa也都各自叫車回家。心想,今晚又是我一個人的85度C。我沿著中原路、中平路,打算走向新泰路的85度C,享受一個人的咖啡。「上車─」,M.K把車開來,唐導、盧根、貓女郎、阿國、昌哥,一個個擠入車內,直向不遠處的85度C。 「你一個人的85度C已被破壞了─」 e.h,妳在電話中說的。妳上網讀到我連兩篇〈85度C─一個傷心的故事〉、〈漂流的餘韻─再續85度C一個傷心的故事〉有著咖啡濃醇與苦澀的文字對話後,但又很快發覺我已失去了靜靜坐在85度C給妳發帶點孤絕的心情簡訊。妳知道,一個人的咖啡時間遠了。 也許妳的感應不差。四月,那個就在85度C對巷大樓內家鄉葉姓女子命案的發生,我寫下〈85度C─一個傷心的故事〉後,「苦情姐妹花」小馨與小彤幾次夜歸時忍不住要望向85度C,看看我在?我九二一報導文學〈哭砂〉裡的女主角洪雅純,回到在九二一震毀、重建的新莊龍閣大樓時,也曾走來85度C,寫《鹽田兒女》的蔡素芬、《浯江夜話》的文友李福井、邱英美,以及楊清國、洪金龍、洪世國、盧根、林翠雲等鄉友進入新莊,「85度C在哪?」。共同的問候語。即使鳳凰花開的六月,母校畢業典禮的邀請,重返島鄉的我,永達技術學院金門學分班的講師李聰成帶著一群學生在課堂上以電話Call in方式,要我在線上說85度C、分享85度C。 85度C,一個傷心的故事;文字發送出去後,傷心的顏色褪了,孤獨的氛圍淡了。原是我可以與妳對上心靈頻率的一角孤寂、一線華麗,轉換了不同的風景色調。 鄉情吧! 依然夜夜85度C。洪俊義總在夜深時開車、騎自行車或走路行經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85度C,他必須是看到我在時才會作駐足、停留;居新莊的林董、侯醫師、珈甄、建偉,最近也加入了85度C的鄉事時間;M.K傳來一通「你現在一樣在85度C思考沈澱嗎?」的簡訊,竟亦變作入夜後85度C的美麗一景。 趕在85度C綜合咖啡從三十五元調漲到四十元前,感覺不再我一個人的咖啡時間,妳也走了一趟我所在的85度C;又在這裡掉了一把心愛的陽傘。 少了孤獨的咖啡。夏天裡的《秋蟬》。今夜,又是一群人的鄉情85度C。 e.h,謝謝妳送來的花。鄉事風景,水墨浯江,萬紫千紅總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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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群像˙搭船去旅行
終於把30幅畫作順利打包成兩件大包裹,自畫像系列、守候系列、成長系列、雲樹花鳥100號畫作等等,一堆歡喜的群像,結伴一起走小三通路徑,開始展開漫漫長途的旅行了。 未來,它們可能在上海、在北京,在一些我曾走過、嚮往過、深情凝望過的藝術區塊被展示,我的自畫像,早已幻化成各種姿態,他們是想飛的樹、是懷孕的母體、是熱切的渴望、是不斷分裂的意念,旋轉著各種光譜……他們以多情的眼睛凝望面前來來去去的人,交流色彩底下的夢與理想,還有雲樹花鳥也是一樣,在眾人面前美妙的飛舞著……至於那些我特別珍愛或因具特殊意義,曾經做成一面大海報牆的畫作,或是一本書的封面,或是在作畫時凝聚特殊情懷的畫作,或只是單純的想把那幅畫留著、想送給某位知心的友人……等一些初衷或想望,他們因此被留住,沒有被泡棉布包裹住,跟著群像一起搭船去旅行,他們繼續跟著我窩居在越來越顯得狹隘的居家、作畫空間,安定的過日子。 以前曾經想過,面對自己的畫作得和自己分離的時候,我會怎樣面對,後來這樣的隱憂在上海的畫友積極籌劃雙人聯展時,很快便取得平衡之道,為了走更遠的路,經營更好的創作前景,缺乏財力、同樣貧窮的我們,只能妥協接受───我們心愛的畫,難免得忍痛讓它流轉向別人家………所以在畫友新賣出一幅畫時,我問的是:「你有沒和那買主當終生的知心呢?因為每一幅畫都是我們的靈魂啊,希望買主能夠感受到這一點……」畫友說:「有的,他是香港人,一年中,有半年是住在香港,另外半年時間住在澳大利亞,他們會和我一直做朋友的,哈哈……」我終於安心,因為一幅畫,我們又多了一個好朋友。 除卻與自己的畫可能的分離處境之外,未來該畫什麼,該寫什麼,對我並未造成困境,因為我總是沉靜的、專注的看,找尋自己喜歡的元素,透過內在省思、轉化,然後把它畫下來,寫出來,這是一種真感情的搏鬥,也是德行的修養,我喜歡現在的自己,因為可以更投入、動容的面對生活中的一切。 最近我對孤獨有一層新的看見,一個美麗的心靈,總是會有不一樣的體悟,站在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或是別人難以容身的曲折之境,或是大家都光說不練,這個人卻不畏險阻,勇敢直接以行動去完成他的生命志業……但我相信,最深沉高貴的孤獨、寂寞,最後會翻轉出一種動人的力量,因為他會從人格趨向神格,當一種無私的奉獻精神出來時,個人的孤獨、寂寞情緒也就會減弱,透過省思、修行,它漸漸會消弭於無形中,一個珍貴的善靈魂就會出來,那時就不會再受孤獨、寂寞之苦了。 當我遇見一個最孤獨的心靈,我所聽到的:是他在跟宇宙的對話,他遠遠跳脫了只針對一個人的呢喃,他的人與他的創作,其可貴性也在於此………大自然,這時變成極重要的一個力量來源,以人類一生有限的生命來觀照,大自然是永恆的存在,只是有時變個形貌而已………一草一木,努力迎接雨露生長,它不機巧也不欺瞞什麼,一切真相直接搬演給你看,所以它興生出一種動人的力量,屬於正信,讓人心安,而那些會覺得寂寞的人,是因為他們只看見自己,當你可以為別人付出時,你是不會覺得孤獨、寂寞的,因為你會發現,自己可以相信、依恃、幫助的人這麼多,哪還有時間陷落在個人情緒中,你只會打開自己,與人真心交流,這時的自己,是不會陷落在只是一個人的孤絕中的。 所以我的靈思,跟著我的畫作一起去旅行,未來他們也會推衍出自己的人生畫面,如果有人想要與我們一起分享生命的驚鴻,我們就熱誠伸張自己,迎接、讚美一切,那些買主、新朋友也會激發我們的創作情境,那些特殊的生命色彩,不見得每個人都能經驗的狂喜的滋味,因為有人與我們交流、分享,每一幅畫也有了全新的存在意義,這是我眼前感受到的最大的幸福與喜樂,因為可以跟歡喜群像,結伴一起走小三通路徑,搭船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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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思辯的開始
「媽咪,我希望在沒沒無聞時交女朋友,不要等到事業有成的那一天,因為我不知道女孩選擇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的『頭銜』。」與兒子閒聊婚姻與交友,他冷不防地冒出這句話。 於是我們開始討論『頭銜』這件事。的確,人一旦有了成就,掛上了頭銜,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似乎就與誕生之初父母的命名脫離了,名字開始擁有了光環,被賦予了權力,成為資本或商品,透過媒體、教育、文化,對人群漸漸產生了內在的影響力量,人們與頭銜者的距離越來越遠,落差越來越大,這時,我們將看不到平等與平常之心,蔣勳說:「當人與人之間落差太大時,暴力就會出現」─而這正是兒子的擔憂,擔憂一種不平等的互動關係,其實存在著某種程度的暴力意涵。 這讓我想起一位媽媽成長班的學員,我甫回金門她即打電話來問好,我們約莫談了十來分鐘,不覺有何異樣。過後另一位學員來電,告訴我先前與我通話的媽媽掛上電話後感到有些懊惱,原本準備好的稿子因為緊張都沒用上,反倒拉拉雜雜講了許多不相干的事。我很好奇為什麼和我講話要準備講稿,「因為妳是老師嘛,她們和老師講話會緊張!」 很難想像離開校園超過三十年的學生,遇見老師還會侷促不安,是「尊師重道」的古風猶存,抑或「頭銜」果真刻下了「權威」的烙印?權威來自威權,長期以來在父權中心、氏族思想、軍事管理下養成的馴良百姓,是否已喪失了思辯與挑戰權威的能力?聽說學校的母姐會家長出席率都不高,父母對孩子的關注不夠是原因之一,但裡頭竟也有許多家長是因為「不好意思」參加,怕老師覺得不被信任,還要跑到學校去「提意見」。另外一個有趣的發現是,大多數的政府官員在排排站大合照時,他們的雙手常緊貼著長褲中縫,中指還不忘輕按對齊,中規中矩,叫人印象深刻。 此外,我看到許多鄉親與公務部門接觸時,往往不經意流露出「衙門深深深幾許」的戒慎恐懼;對官員及公務人員也懷抱著無限敬意;教育子女,更莫不以能進入政府機構做事為終極目標。一旦金榜高中、魚躍龍門,立即成為鄰里大事,光宗耀祖不說,恭賀之辭更是不絕於耳,甚至形諸報端,形成一種極為特殊的社會價值觀。 如果我們把這樣的「絕對優勢」視為一種暴力,那麼,我不禁要問:是不是我們已先將自己定位在「絕對弱勢」,並親手將「施暴權」交給了對方?有人向我埋怨本地許多活動高度不夠,遠方請來的和尚未必懂得唸經,似乎把鄉民都當成次等國民了,但我仍然要問:是不是我們已先在頭銜與權威之前彎下了腰,忘記我們才是真正的主人?建議與監督,是主人的權利,也是民主政治和公民社會的真諦。 戰地政務已經過去,對歷史我們賦予尊重,但必須懂得破繭而出;父權與宗族社會有其優點,也有不合時宜之處,必須找到平衡。之前讀到鄭愁予在報章發表的「風獅爺姓什麼?」心中感觸良多,為什麼金門的選舉文化永遠是知識份子心中的痛?再想到傳說中的哪吒,因不堪「血緣成為最大的負擔」,決定自殺,割骨還父、割肉還母,藉以切斷與我們最大的原罪-父母-的關連,尤其感到無比的震撼。 讓「我」回歸「我」,不因頭銜而生起任何分別之心,個體唯有在越獨立的狀態下,他的一切才會更臻成熟─這是一個思辯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