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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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的邊愁
「三角形的波浪是直立奔跑的/兩個三角形的波浪奔跑而且牽著手/三個三角形的波浪奔跑到夕陽的地方而且/擁抱起來 直立地擁抱起來 直立/三個三角形直立就是巍然矗起 於是/一個夕陽閃耀下的金色的金字塔就此矗立起來了/矗立起來了/在地球上一個叫做台灣海峽的地方」……… ─鄭愁予〈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 (二○○五,節錄) Sandy: 「哎呀!你把詩人『青青的國度』誤作『青春的國度』,『青』,是詩人最在意的一個字、一種顏色啊!」 我原以為,與妳、與詩人的對話,上個星期三浯江夜話〈三月的春帷不揭─鄭愁予在小小的島〉就已打住了。我似乎過度「盜取」了妳的青春、妳的美麗、妳的感覺,我無法再延續下去了。而妳,午夜上網的發現,一個「青青」與「青春」的錯誤,「可見你與詩人之間還有一份心情、一種顏色沒有完成,罰你再寫一篇,把『青』字寫出來!」 於是,我在春雨綿綿,窗帷外難得一片青草地與水沼的青蛙合鳴中。夢或者黎明、沈睡或者甦醒的狀態中,再續一個未了。 Sandy,妳說對了,詩人最在意「青」了。妳也喚起了我書架上的那冊《中國青銅器》的消失記憶,原來是詩人赴港大講學前借走了。 二十一歲時的詩人,寫〈錯誤〉,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詩中的「青石」,也出沒在他二十四歲時的〈情婦〉,「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祗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丁旭輝詩論〈鄭愁予美麗的錯誤〉,提醒讀者注意「青石」這個意象,「在色彩心理學上,『青色』屬於冷色系,相對於黃、橙、紅等暖色系的顏色所帶來的溫暖感,『青色』則給人清冷、淒涼的感覺,這種感覺搭配上黃昏時空蕩蕩(所以聽得到過客的跫音)的石板路(所以會有『達達』馬蹄聲),其清冷、淒涼、愈加強烈,為全詩伏下情感的基調」;丁旭輝又指向青石小城裡隔著一個高高的窗口的〈情婦〉,「在這樣的等待中,恐怕連夢境都是冷冷的青色吧!」 「青」,清冷?淒涼?是詩人在〈錯誤〉開始就一路相隨難以承受又最鍾愛的青色重量?四十年後的詩人來到小小的島,他又帶來了甚麼顏色? 「金、馬、澎,三個島群應該有一個共同的顏色,就用『青色』來聯合島群三角吧!金門、馬祖、澎湖,詩人行腳之處,總會情不自禁發出「青色」的呼喚。 二○○五年夏天,詩人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後,帶領著幾位包括我在內的金門朋友,秋末冬至的時節,以十天時間,從台北出發,馬祖為起點,途經澎湖,落點金門,舖展著「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的青色之旅。 馬祖,在北竿機場海霧上空盤旋多次後的降落。來到芹壁,詩人被古厝、小島、海岸,在大自然中和諧、和平共處的景象所吸引,望著鏡澳浮現的一處青翠的島礁,詩人立即給了它一個新名字—翠龜灣。北竿後下南竿,在牛角的漁寮書齋、依嬤的店,老酒與美食的短暫停留,槳葉嘎嘎然翻轉,旋動的九人座直昇機又把詩人一行載來北緯三十度的東引。八、九百人的討海人之島,因為詩人的到來,夜間的社區廣播,人潮擁向東引國中,今瞑不是來看戲,而是來聆聽一場「給討海人」的演講。聽眾中,現身了一位令詩人驚豔、與上海孤島時期作家張愛玲同名同姓的「張愛玲」;鄭愁予就是在與張愛玲帶點孤絕、華麗的眼神對望中開場的。詩人驚訝於這座飛彈與飛魚共存的島,有這麼多的讀詩人口,或許可以說,所有的討海人都是詩人,把詩寫在海面上。詩人說,島嶼是海洋的中心,沒有兩個文化會全然相同,因此也沒有所謂的「離島」,他以此來詮釋馬祖、東引位置;他在飲酒中看到馬祖人的真性情,也在黃花崗之役的「連江縣十烈士紀念碑」裡讀到馬祖人的堅毅性格,海洋的波濤都不畏懼了,何況是刀槍。「你們生長多雲、有霧的地方,但不要忘了也有『祥雲彩霧』,也可以是突破藍、綠的青色之島!」 馬祖之後的澎湖,「對著這細雨的黃昏/靜靜的城角/兩排榕樹掩映下的小街道/你不懂/但你很熟悉/你翻起所有的記憶/也許突然記起/兒時故鄉的雨季吧/哎/故鄉的雨季/你底心也潤濕了/我猜想」,詩人重返二十歲時寫下〈老水手〉的馬公城,台上台下都塞滿人的文化局演講廳,詩人重讀這一首詩,多少顆心也跟著潤濕了。這是一座風聲凜烈、全年暴風日數一百三十八天、雨水罕至的島,也是詩人先祖鄭成功離開金門後的陷入之島,更是詩人青春時在東北風季下懷想東北故鄉雨季的島,「三角形的波浪」,澎湖的身影比較接近詩人所設定的「社會完全被遺棄在繁榮昇平快樂的人間之外」,也是詩句中「世界上沒有一個海峽有著討海人的或後代人的╱順命的沈默 冤苦的徬徨 承受了生命掙扎中最重要的無辜」,而它終究也「受上天之賜啊 有巉岩之奇 具氣象之妙」是與金門、馬祖互相守望的美麗的三角之一。 三角形的波浪,自馬祖、澍湖湧起,該在金門落下了。「退後呀 便泊入母親的臂灣╱向前喲 就划到老家的外婆橋」,詩人作於二○○四年一首尚未正式發表的詩〈大膽島童謠〉,「討海的父親一生都是暴風雨╱只有海燕是顯給我們的訊息╱只有偶然的虹彩是遙遠的希冀」,詩中已塗下他「三角形的波浪」金門這個落點的圖案了,他也果然在金門技術學院這一站的演講讀出了〈三角形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島嶼三角引詩的完結:「三個直立的三角矗起三面發光金字塔的輝煌╱啊!讓我們呼喚著名字一個一個地祝福過去吧╱馬祖啊 澎湖啊 金門啊╱你們已經是人類歷史傳到現代的見證者╱而更是未來中國文化的發光體╱島嶼是海洋的中心 當潮平的時候╱兩岸就是歡樂的邊緣了。」 Sandy,只因為「青青」與「青春」的誤寫,妳讓我重新去尋找詩人為我那小小的島所賦予的顏色。詩人說,世上最好的字是「青」、最美麗的顏色是「青」。那麼,詩人在「三角形的波浪」所呈現的顏色非藍非綠,那是「青」!青青的島。青青的國度。青!青青的邊愁。妳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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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我在陽光下替一株株的果樹修剪枝葉,我剪得很專注很開心,一點也不覺得辛苦,我與一株株的鳳梨釋迦輕聲對話,告訴它們為了下一季更好的收成,它們得先長成理想的模樣,枝幹得像一把傘的骨架,均衡往四方發展,這樣才能四平八穩的抓住泥土,以抵抗無情的風雨侵襲,當我發現仍在成長的果子,我都捨不得採下它,但農場的人說務必得讓每一株果樹光溜溜的只剩枝幹,這是順適季節的休養生息之道,也是自然的律動與節奏。我拍下幾張照片,把果子最後的身影保存下來,再把它們放入我的帽子裡小心捧回農舍,心裡總算獲得一點平衡與安慰。 在『東昇農場』做了三天農婦,我虛心的學習剪枝、觀摩插枝、育種技巧,也聆聽農場的人講解如何培土、施肥,改變栽種環境,開挖理想的灌溉溝渠,以拓展更好的前景,我興致勃勃的看著、學習一些與農共生的相關知識與技巧,這份特殊的情緣乃因不久前我與『台灣族群平等聯盟』的朋友在原住民部落相聚促成的,我想藉這一次農場之旅,更深入去接觸、探挖一些東西,因為在我看過布農部落──振興、活化土地利用的計畫書,也聽到白牧師高瞻遠矚的「自給自足」方案時,我的腦海便一直迴盪卑南大頭目「馬智禮」的後代「馬來盛」酋長一句感慨良深的話──「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過去原住民因為爭奪獵場而發生一場場腥風血雨的戰爭,在得失之間於土地上遷徙來去,後來的平地人對土地包藏強權侵略、佔據的意圖,與原住民發生更多慘烈的戰事,造成了更大的禍害,也導致原住民「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的悲劇。 在我前來農場的路上,車子經過高速公路、鄉野小道、窗外的風景穿過別墅群、鴨寮、各類物流中心、我也看見壯觀的連續一百多家相連接的園藝場,這中間也存在各式各樣、或大或小、或豪華或破敗的店家,看得見高聳的巨木群、山峰、平原,以及多層次顏色的草木、岩石與土地,包括經過周邊省份,架在空中引導水流的高架水渠也是迷人的,他們同時立足在土地上,不只是因為地心引力的關係,而是人們一直在創造、生產、累積、連結土地上的一切,因為我們要生存,我們需要腳踩實地的生存,為此我們對土地有祈求,得付出時間去認識它、深化它、學習種植技巧、學習等待、學習有關泥土上的一切。 來到廈門東山島的農場,我在向農場的人討教農耕技術時,不免有一些疑惑,何以他們願意迢迢離鄉背井,來到異地開發農場?為什麼不能在自己的家鄉、熟悉的土地上開發遠景,而選擇來遠方承租一片土地,根植一個新夢想?據他們說,這背後存在難言的苦境,因為開發、投資的背後,得盤算更多未知的風險,包括市場的供需也都需要智慧來調節。 一整天我都在農場裡工作,當感覺疲累時,我就坐在果樹下想一些事,我忍不住要問自己?為什麼來「東昇農場」,它對我的意義何在?這是我生命中另一場跨領域的創作演練嗎?眼前的涉獵,我能累積、成就什麼?我進一步想要追求、完成的是什麼?我的勝算機率有多少?如果這是一塊「夢土」,它能滋養我走得更遠,銜接更多美麗的計畫嗎? 我的思緒隨著白雲移動,農場的泥土氣味讓我想起童年的鄉居歲月,家中幾塊旱田的耕種經驗離我已遠,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高粱成熟的氣味,包括挖蕃薯的點滴也一再重現,站在別人的土地、別人的農場裡,我不禁也要想:家鄉金門的土地孕育出些什麼?隨著小三通的步伐往前行進,家鄉的土地吸納、行銷出去什麼?該如何跨越政黨風波,延伸出更強健的根鬚,以求未來的光明前途。 我默默的剪枝,把果樹的葉子一片片除去,我喜歡這勞動流汗的感覺,我並不介意自己是站在別人的土地、在別人的農場裡工作,因為我的心無國界,像雲朵一樣遊移著,當我的旅程越走越遠,越走越孤單,我也越來越接近底層人生,飄洋過海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並非只是來看一個農場而已,我想以實際的足跡走進更深層的所在,這也是我對土地的真實情感。 我想,土地的靈魂一直在引導白牧師、馬酋長、東昇農場裡的人也是如此相信,相信土地會日夜傳出誦歌,滋養人們成長。我想下次應邀去參加豐年祭時,可以和原住民的朋友談一談,關於「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這議題,他們想在新世代裡累進、完成些什麼?如何才能具備競爭能力,而不是在文明進步中,映現自己逐漸矮化、自卑的樣態,誠如當土地逐漸貧瘠、失去自然的養分時,人們得找到新方法為它注入新的營養?才能談開發計畫性、耕種、行銷、創造有生機的未來。 如果以更長遠、宏觀的角度來看宇宙與人生,我們只是土地上短暫的過客,暫時借住方寸之地而已,那麼「流浪」這詞也就不必貼附在身上了,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如何安置自己的靈魂,在每一個過渡階段、轉型時期都可以穩定自己的根,可以跨越束限,不斷抽長。 土地,是我們生命的根據地,什麼樣的泥土,將結出什麼樣的果實,開出什麼樣的花朵,眼前這些果樹的樣貌,因為與陽光、泥土的特殊接觸而生長成目前的樣子,但一旦介入不同的插接交配法,他們就會衍生出新品種,我們所處的時空不停在移轉,生命的色彩也不斷在變換,我想起住在部落時,有星星、群樹、蟲鳴、花香包圍的夜晚,我聽見風中有歌聲在傳唱(他們說那是祖靈的感動)當我與白牧師談宗教,說到「永恆」這詞句時,我說在我們有限的短暫生命中,其實我們沒有資格談論「永恆」,因為我們無法觸及來生,對已逝的過去仍存在宿命的疑惑和無知的惶然,「永恆」不存在我們的肉體上,只漂浮在靈魂、精神境界,我們唯一能努力的只有今生今世,如果把一切放遠來看,眼前的「流浪」其實只是與宇宙、地球的短暫交流而已,因為我們真的只是一個過客,進行一段短暫的生之旅罷了。而土地是地球最璀璨的組成部分,我們擁有一顆珍惜、戀眷土地的心,也就握住了美麗的門把,也許我們可以將自己傳承給來生來世的自己,再去探索永恆的議題。 眼前,我們需要一塊休養生息的土地,這也是一個喘息的空間,當我們懂得對土地懷抱愛與敬仰,我們才能對社會及歷史存在深刻的反思,這是一種緊扣的關係,也是一條不能終止的路程。 我不由得又想起卑南馬酋長那一句深沉感慨的話──「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在文明機巧下,資本主義強勢的併吞、土地買賣一再形成新的禍害,這是人類不斷在循環的歷史悲劇,而且是不分東、西方,不分種族、膚色,舉世皆然在搬演的大悲劇。我在東昇農場裡,雖然雙腳僅佔著一個小小的位置,但仍可塑造無限空間,因為我明白那時刻我是與自然深刻結合且產生共鳴的。 當陽光照耀著群山群樹,我也感覺到安定的美感穿入我的胸懷,我的思緒也是澎湃又感動的,因為大自然具備充沛的生命力,讓我也擁有足夠的創造力,下次再來農場時,我將隨身攜帶畫具,把大自然的燦爛光輝植入畫中,讓我的血流也能產生新契機,帶出更大的喜樂,再滲入另一幅畫中。 眼前這一片果園正值青壯期,他們未來很有希望脫胎換骨長得更好,結出累累的果實,就像旭日東昇一樣,我短暫的農婦生活也將結束,當我不吝惜付出,我也體驗了『得』的喜悅與美感,鳳梨釋迦果園過去是油菜花田,一群黑山羊走過,牛隻走過,鳥兒飛過,農場的幾隻狗,走出石頭砌成的堅固狗屋,穿過木瓜樹叢四處遊蕩,農場裡聰穎而活潑的小孩也隨興在果園裡奔跑,我的視覺跟著這一方夢土移動,我知道我心上的芽將會繼續抽長,結出一顆豐碩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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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旅行
這是一趟奇異的金門之旅。 奇異之一:五天四夜的行程,只在大金門留一宿,其餘時間都待在烈嶼,烈嶼這個蕞爾小島難道有這麼好玩嗎? 奇異之二:收費一萬二千元,借住民居,如果住民宿,另加二千元至三千元;一團二十五人,早已額滿,還有十幾人在排隊。 奇異之三:每天早上五時半起床,六時一起騎摩托車出發,晚上八、九點才回來,四天之間竟沒把烈嶼玩完。 我從收到兩、三萬字的行程資料,至旅行結束,懷抱關切、好奇、詫異的心,想一窺他們的旅遊究竟,難道他有任何神通,可以把烈嶼變大?在他們到達烈嶼首日,我與內人特地奔赴觀摩、學習,跟他們走了一段,想聽聽領頭人怎麼說?看看他怎麼帶? 這些旅人帶睡袋、打地舖,睡在生硬的水泥板,十幾人排隊洗澡,其餘的人去睡小木屋。由於許久沒人投宿,小木屋裡有霉味,還要加收費用。年前寒冷的冬夜,這樣的旅行待遇,他有何魔力能夠讓他們心滿意足而不抱怨? 這位外來的領頭人,只到過金門幾次,學了三招兩式,就大做起金門的旅遊生意,而且幾乎要開啟金門旅遊的新風貌,他憑的是甚麼?金門的歷史文化,他會比我們了解嗎?金門的民情風俗,他會比我們深入嗎?金門的土地生命,他比我們更會演繹嗎?但是他飛象過河,竟把烈嶼玩得這麼深入?這麼引人入勝?而收費可以這麼高,食宿又不見得好,他到底憑甚麼? 金門有它的人文風景,在他的眼中,金門是寶,烈嶼是寶中之寶,所以他們花了四天還覺時間不夠:青岐可玩半天,貓公石可以看三小時,東坑可以待一整天,即使看農夫犁田,在我們眼中尋常不過,他們也可佇足拍照半天。新鮮就是美,人文就是寶。 因此,我們回頭想想是否自己太粗俗了,對金門的人文了解不夠?感受不深?眼睛透窗?何以居住寶地而不識寶呢?我們一心想發展觀光、想賺錢,卻不識文化財,只以流俗的眼光作生意,金門又沒有名山大川,金門只有閩南原鄉、戰地史蹟與僑鄉文化所構成的人文史地風貌,有一種深邃的意涵,必須冷靜、細心的觀看,才能領略它的風味,如果走馬看花,金門實在沒甚麼好玩,因為沒有玩到金門的生命深處,令人動容。 然而目下的觀光走向,只為了賺錢,惡性競爭,殺雞取卵,已經把金門的觀光業玩得奄奄一息了,只要看烈嶼就可嘗一臠而知鼎味了。旅行團到烈嶼,只玩三個點,不會超過四十分鐘。為了搶生意,烈嶼接團從一個人一百多元,可以下殺到三十五元,這樣的生意怎麼做?只有帶去瘋狂購物了。 貢糖一斤一百元,可是導遊抽四成的回扣,只得把一斤分成六包,每包賣一百元,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樣的旅遊品質,旅客有甚麼玩頭,充其量只當冤大頭。及至於今只有感嘆生意越來越難做,怪罪公部門沒有盡力,批評與牢騷隨處可見,但是很少人冷靜下來思考,為何金門的旅遊市場會越做越小?價格會越殺越低? 大家搶生意,變成大家沒生意。 金門的海岸景觀與親水性,比不上廈門與鼓浪嶼,但是金門的人文內涵,肯定勝過上述兩座島嶼而有餘,如果我們想賣好山好水,一定讓遊客失望,如果賣人文景觀,還是有獨特之處;否則別人在烈嶼四天,騎乘機車披星戴月看不完,我們只用四十分鐘不到,就草草交代過去。即使有關單位近來想推動軍事觀光、觀光巴士,點子雖好,如果業者心態不改,品質未能提昇,恐怕又流於放花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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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加拿大的林仔
林仔,是典型深綠的台灣南部人,是我住中和南勢角時一牆之隔的老鄰居,同樣住頂樓,常在樓頂陽台活動而結識,習慣以他的姓稱他叫「林仔」。雖然當年沒有藍綠的劃分,雙方的政黨傾向或政治立場因相異而心照不宣,春夏的夜晚,陽台上泡茶聊天,相約不談政治,少了口舌之爭,也算是君子之交。他在李登輝主政後期,看到台灣社會的被分化,以及前景不看好的教育改革,憂心子女將來的教育,毅然決然處理了部分財產,告別父老,帶著妻兒移民到加拿大,算算也十來年了。 林仔的老家在高雄縣一個他自稱鳥不生蛋的小鄉鎮,父母務農,小時候生活極為清苦。他曾說,他們家的發跡要感謝國民黨,因為老蔣(中正)的土地改革政策,讓他家有自己的農地;小蔣(經國)的十大建設,政府土地征收補償費,以及高速公路開通後,他們家地處要衝,土地暴漲,一夕致富,變成俗稱的「田僑仔」。他就靠著父親給他的資金,到台北闖天下,與五專時建築科的同學合夥經營建築公司,碰到好年冬(台灣經濟起飛),怎麼做都賺錢,累積了不少財富和房地產。當年移民時,保留了幾個店面和公寓出租,每個月租金卅萬台幣之譜。他在溫哥華偶而包個小工程,經濟來源不穩定,就靠台灣收這些房租,才能逍遙自在地在國外當寓公。 旅居加拿大的林仔,時常抱怨在國外想打牌老是少一腳,想喝酒找不到酒伴,生活單調、枯燥又乏味。因此,每年必然回台二、三趟。尤其是農曆春節都會回台灣過年,每次回來,會親友、收房租,並與三、五個死黨到燈紅酒綠的場所去做酒國英雄,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心,飛回妻兒的身邊。林仔每次回台過年,總會跟我連絡,有時候會見面敘舊。今年元宵節後某日,台北細雨霏霏,林仔來電,相約小酌,他說很想吃客家菜,乃邀往板橋老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客家小館,品嚐頗為道地的客家美食,三杯高粱下肚,話匣子一打開,今天的林仔很不一樣,竟然破了我們在一起不談政治的約定和默契。 林仔毫不諱言地說,在南部長大,省籍意識源自於生長環境的整個氛圍,說不上什麼原因,從小打從心裡就討厭外省人。直到來台北後,接觸不少外省人,覺得不管本省、外省,其實都是中華文化薰陶下,同一文化底蘊的同國人。他對他的外省岳父的尊敬與孝心,絕不亞於他的親生父親。他對大多數無辜的外省人,因為政客惡意操弄,身上所背負的原罪,甚表同情。每到了選舉,他都會理性的告訴自己,選舉不分藍綠,要「選賢與能」,但是,到了投票所,他又迷惑了,不由自主的把那個戳記蓋給綠色的候選人。 2000年總統大選,他從加拿大特地趕回來投陳水扁一票,但是,看到民進黨治國無方,又弊案連連,他失望、傷心透頂。可是,那一年「二二八牽手護台灣」,他仍然在鄉親父老的召喚下,專程回來參加牽手。2004年的總統大選,他不準備回來,禁不住父兄催促,又含淚投給「台灣人」一票,他感嘆的說,在國外看得更清楚,這一票,又使台灣沉淪了四年,他對台灣之子的不爭氣,感到痛心與悲傷! 談到第一家庭貪婪無狀的許多貪瀆官司未了,他說,這次回到南部老家,發現鄉親們對第一家庭弊案是心知肚明,並且認為吃相太難看,但是卻都口徑一致的說,阿扁再怎麼A錢,也是咱台灣人,讓台灣人A,總比被中國人A來得好。所以,台灣現在這個涉嫌貪瀆的總統,還能那麼理不直氣卻很壯的在那邊張牙舞爪,大搞「去中國化」,祭出「去蔣」、「正名」、「制憲」等選舉花招,就是因為有深綠的這一塊基本市場;搞這些花招,除了鞏固深綠基本盤,真正的目的卻在掩飾執政者的敗德亂行,以及執政無能,政績掛零的醜陋面目。 林仔對二○○八年的總統大選,很想以他在國外觀察政治的心得,說服鄉親們政黨再輪替的民主價值。但是,他的話卻出不了口,而且對政黨再輪替甚感悲觀。他說,台灣的政客缺德又冒煙,在政客惡意操弄下,這幾年來,省籍問題及族群對立的情況相當嚴重。當泛藍群眾寄望馬英九贏得二○○八年執政權,還沒起步,在阿扁「去蔣」、「正名」、「制憲」等議題一路殺下來,省籍問題已然發酵。林仔聽有些南部人說,民進黨不管推出的是阿貓或阿狗,只要是台灣人我就投他,絕對不投給外來的國民黨,不投給外省人或代表中國的人。 林仔對二○○八年政黨再輪替表示悲觀。我假設藍、綠陣營未來可能的三種組合,問他將會如何選擇?他默不作聲,只給了我一個詭譎又神秘的微笑,然後說,到時候一定會回來,投給台灣人一票,管他是阿貓或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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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與我結因緣
緣起緣生,其來由因。校長退休,因緣際會,進入佛門學佛,適逢地區舉辦兩岸和平消災超薦水陸大法會,也許因為我既是校長又是佛弟子,縣府才延攬我加入籌辦水陸大法會籌劃委員,既是籌劃委員,理當熱烈參與,我除了參加水陸法會,又樂捐壹萬元參與發動興建大佛基金事宜,也許又因我對興建大佛有這份發心與願力,而被延聘為金門大佛籌建委員,曾經參加了幾次籌備會議。 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召開成立大會時,除了八人各捐基金台幣壹百萬元為當然董事外,其餘被提名推薦參選者,都是台、金各方面響叮噹的人物。我也被提名在內的董事,自認自己不能勝任而表示婉拒,進之推薦熱心公益,有能力發心布施,做大功德主的宗長楊水應替我競選,他為善布施絕不後人,大會欣然同意。 董事票選出廿一席後,開始要互選董事長,縣長李炷烽深知如他不表態,董事長非他莫屬,但他知道這件大事,絕無法在他任內完成,所以他希望大家把票投給發大願心興建大佛的台北私立能仁家商董事長明乘長老。會中一陣沉默,我非常認同李縣長的先見之明,推讓賢人的高風亮節,但是會中認識明乘長老的董事不多,所以我發言,把赴大陸河南省參訪明乘長老,在汝南縣佔地二千公頃,花了十三年,耗資人民幣幾十億所興建的「南海禪寺」觀光道場,作參訪心得報告,並推介高僧明乘長老的確是董事長的最好人選,也讚佩李縣長的英明無我的做法。沒想到我話一說完,馬上連續二人表示不同的看法,說金門興建大佛,很多事要縣長才能辦,當然要選縣長來領導,又一位說,這也許是縣長的客氣話,經楊校長你這麼一說,縣長真不能選董事長了,他深不以為然。其實我認為:「成功不必在我,工作由我開始也很有意義」,縣長已為興建大佛立了開創之功,不管是否擔任董事長,相信他都會盡心力奉獻。縣長體會到大家要熱烈支持他,又轉問性海法師的看法,性海法師說,明乘長老是位道行很高的高僧,他有許多一般凡人所不能想及前瞻性、可能性的高境界,由他主導,可能由臺灣、大陸十方信眾,前來興建大佛,金門大佛才能可久可遠的成為地區不朽之大業。縣長認同宣示稍息十分鐘,把所有董事請到縣長室協調拜託,結果順利全數通過明乘長老為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第一屆董事長。後我被改推薦為監察人,又聘兼行政組長,我是發心要為金門興建大佛盡點心力,多分配一點工作給我做,當然很樂意。 興建大佛是地區的盛事,一項大工程,贊成反對聲音雜陳不斷,單是大佛興建的地點,就吵翻天。民主自由多元時代,大家熱烈參與建言,是難能可貴的好現象,我們應虔誠尊重。縣府為慎重其事就曾開過五次籌備會議研討,廣聽各方面的意見,才慢慢從全縣各鄉鎮、各單位所提的九個地點〈包括太武山〉,做現況利弊分折,才決議選出金沙金龜山、金湖蘭湖后山、金寧觀音山等三處,再開會深入研究。最後經過明乘長老實勘,才?定金門大佛設置在金龜山,只是到現在對大佛建地設置在金龜山,仍然有許多不同的意見。可見興建大佛由明乘長老這位德高望重高僧,可長可久投入心力,糾合十方大眾力量的人來領導,是明智的抉擇,是慶幸得人,是金門人的福氣。 今(九十六)年一月八日,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召開第一屆第二次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會議由董事長明乘長老主持。明乘長老致詞,他希望金門各界一起來推動金門大佛園區開發,為金門做一點奉獻和建設,讓金門成為朝聖、觀光勝地,為金門子子孫孫建立一個吃不盡、用不完的搖錢樹,使金門真正發展起來。會中完全未曾料想到我又被推舉為總幹事的三人選之一,我表示我已兼辦行政組長了,總幹事應另請高明。後來談來談去又是我,讓我很惶恐不安,一而再、再而三起立表示萬萬不可,自己沒有能力擔負此任務。最後明乘長老裁決:「大家請你擔任,你不做,也不行啊!」就這樣鼓掌通過我為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的總幹事,我只能笑著隨順因緣,遵照長老所說的意思,為金門子子孫孫多做一點奉獻,也是難得的善緣。 接任大佛基金會總幹事以來,念玆在玆,我更關心與興建大佛有關的事情,有人談及興建大佛恐破壞金龜山的貝塚、或是金龜山的地質鬆軟恐難承載大佛、生態資源環保等問題,我肯定大家的建言,都是善意的,都是為了使金門建設發展更好,讓我們共謀求兩全其美,相得益彰,相輔相成的好方法,來建設家園。本月份本會將召開第三次董、監事聯合會議,我初步將作成提案一一提會研討,爭取董、監事的認同,再付諸實施。將來本會辦公地確定設立,本會將架設大佛園區網站,開闢意見欄,歡迎大家提供寶貴作法,誠邀大家一起來努力,希望大佛園區能展現你我的願望,讓金門成為朝聖、觀光勝地,為金門子子孫孫建立一個吃不盡、用不完的搖錢樹,使金門真正發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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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晨陰霾,微寒
他的印象逐漸模糊 相框裡,他的眼神澄亮、雙眉炯炯有神,洋溢著只有青春才情不自禁流露的得意笑容,有著讓人心曠神怡的英挺面貌。然而,此刻他靜靜的仰躺在團花簇擁的幕簾之後,沈默的仰躺著。 我得費了好些神才能聯想起他和大廳前燦爛笑容的那一張臉。他們仍是相同的形影嗎?停息的肉身已經確切地斷阻了與這個世界的聲息互通,至於那張還帶著些許靦腆笑容的照片,是除了記錄著某一刻瞬間流露的愉悅神情的亮面紙質之外,還隱藏著什麼樣的意義嗎?他和他那張燦爛靦腆的笑容。 窄窄的廳堂裡,滿滿的繁花簇擁和一室的哀戚,外頭是雨後微寒的清晨,灰濛濛的冷天和飄渺鬱鬱的煙飛裊裊。 真實還存在的他,正被習俗緊緊環伺密佈著、只剩蒼白枯瘦的一張緊閉著雙眼的臉,不帶任何表情的面對著人群。 無法理解此刻的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待這一幕悲戚感傷的場景?之前他不願被打擾的堅持,現在沒有人在意,大夥都懷著感傷的心情,在這一個微寒涼沁的初春灰沌沌的清晨,齊聚於此,參與著追思儀式的進行。女孩們在瞻仰他儀容的那一刻都掩面哭泣,那一張曾經一起同窗學習成長的青春顏臉、然後消失二十載不曾聯繫的印象、然後是一軀蒼白的沈默與惜別。 「你的爽朗笑聲和你特立獨行的風格,我們將常常懷想起……」、「 生活如此沈重如此疲憊 ,阿六,好好的休息去吧 ……」、「阿六,我來看你了。」、「別忘了,你說天氣好的時候,要來店裡點一份涮涮鍋的……」簿子裡歪歪斜斜的寫滿了留言。關於死亡,和一個將逐漸被淡忘的印象,儘管印象原本就已經遙遠而且模糊。 多年前,一回在台北第二殯儀館,參加一位因心臟病猝死的詩人朋友的追思會場外,作家林文義有感而發:「過了中年,都在台北卻難得連絡的老朋友,在這裡碰面的機會卻越來越多了……。」有些諷刺、有些感傷,但無可避諱的中年期寫照。 夜晚之黑如此靜默 夜裡的城市如荒城般的孤寥寂靜,街燈昏黃且黯淡,零星往來的路人儘管不曾間斷,在冬夜寒冷且飄灑著綿綿細雨的街巷裡,人們靜默踩過各自遊移的細長倒影,仿如遊魂般不絕如縷。 週末鬧市的靜巷深夜,截然迥異於白日的喧囂繁華。置身於溫暖密閉的車廂內,浸淫在輕柔的音樂情境中。在車裡,我可以從容的享受等待時刻裡的一份閒暇,對照車窗外的冷風細雨,暗自慶幸坐擁車內的溫暖,窺視暗夜裡的景緻。等待,原來也可以如此悠雅而自足。 接著了結束補習課程的小女兒,我們沿著敦化南路濃密的樟樹林路道緩慢車行。週末的夜裡街燈黯淡,少了平日越夜越美麗的車流,女兒喃喃著黑夜怎麼如此的陰森啊?好似隨時會陷入一個未知的恐怖深淵。我們各自談論著關於暗夜的聯想與恐怖經驗,女兒是幸福的世代,打從娘胎出世就在都市裡咿咿呀呀溫暖成長,從來不曾真正經歷過黑暗之境。伊所有關於黑色的神祕與驚悚之印象,不外乎是源自小說或影片裡的情境描述,她對於陰森恐怖的感覺,在我看來反倒比較像是在黃昏猶有餘暉時點燃的一盞微弱燈光,雖點燃著,終未達明亮之境,遊移晃動之間,有著不確定的疑惑與猜忌。 我常常懷念年少時在家鄉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純黑。特別是冬季,夜裡有時為了上廁所,得摸黑走一段路到村子外圍的公共廁所,在冷風寒沁裡學習適應,並且練就一番處之泰然的鎮定,那時小腦袋裡偶爾還飄過一些關於荒郊鬼魂的傳說陰影。有時則是為了貪看晚場電影,滿足了片刻的愉悅,散場後卻得獨自沿著柏油路摸索著回家的夜路,那時路兩旁的木麻黃樹影黝黑陰聳,綿密排列,只露出馬路中央一道微弱的天光,通常我就循著微光小心謹慎的細步緩行,緊蹦的神經要持續到踏進老家客廳,見著了燈火的那一刻才能完全鬆懈。 沒有路燈、也不見多餘的燈光外射,五、六○年代的金門,夜晚靜默而神祕。儘管燈火微弱黯淡,老宅裡那一盞小小的煤油燈,燈火微明、逐風搖晃,始終溫暖著整個童年夜暮,是一個傳統而保守的家族裡情感聚集之暈光。投映在斑剝泥牆上每一個移動的影子都像一幕幕上演的戲影,多年以來我始終清晰地記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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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經濟
台灣政局鏖戰不休,金門孤島何去何從!逐臭議題?殘燈古事?故壘寒沙?大哉乃問! 當扁政府瘋狂發動去中國化,翻雲覆雨「朝:四不一沒有、暮:四要一沒有」,以致震盪國計民生時;在野黨猶顢頇地忙於老人密室政治;而民間也兀自陶醉於歌舞昇平假象,浪費數十億元於反環保的鬧元宵。不禁想起唐末黃巢兵逼潼關時,應試士子猶流連曲江之景象:「與君同訪洞中仙,新月如眉拂戶前,領取嫦娥攀桂子,任從陵谷一時遷。」雖說舉世混濁,但有志之士,怎忍生民淪為政客玩物;悲憫之人,怎堪社稷流為政黨芻狗!尤其是如同孤兒的金門,該如何自力更生?且提「知識經濟」(Knowledge-based Economy)以砥,聊盡唯桑與梓之心! 最早提出知識經濟的是美國經濟學家詹姆士(William James)。這種以「有人斯有財」取代「有土斯有財」的新經濟理論,著墨的是以知識為核心的經濟理論:強調創新、速度、競爭力及全球化。接著OECD(Orangis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於1996年發表「以知識為基礎的經濟」系列報告,認為知識已成為經濟的新基石,人類不再依靠土地、資金、勞力等傳統生產元素創造財富,而是藉由知識的有效創造;資訊的靈活應用來創造財富。一時間,知識經濟當令風行,我國也雲起響應2001年為知識經濟推動元年。 秉要執本,這種新經濟理論,與所謂中興以人才為本的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與其說它是知識的有效獲取、轉化、傳播及應用,不如說它是一種概念、過程,只要能創新、轉化知識即屬之。所以並不僅限於科技產業,傳統產業,若能加強研發,透過設計品牌等皆是此理論之實踐,例如捷安特自行車。 就此概念推衍,這種新經濟時代,也是一個「知識人」的時代,如何成就知識人?高希均即認為:除了個人的專業外,更要具有三個特性:嚴謹、實證、創新及目標取向的「科技腦」;人文為本、大愛為情、高貴為魂的「人文心」;以不背祖、大格局、中國人幫中國人的「中華情」。因為科技可以富國、強國;人文則可以立國、興國;中華情則可以展現大格局。基此,意以為:就現實言,或許從教師、教材入門,較能開啟知識經濟之鑰。 有教斯有人;有人斯有財。何況教育之目的本就是為了開發人類潛能,以應生活之所需,以臻生命之意義。因此處此知識經濟時代,教育必須要有革命性的變革,方足因應時代所需;而首先面臨此項衝擊的就是教育的推手:教師。 知識經濟時代的教師必須是一位Leader而非Director。因此在教學方法上,不可唐臨晉帖,必須靈活運用資訊以啟學生智慧,所以教科書只是引子,無窮的資訊才是源頭活水來的教材,因而教師必須具有運用資訊的能力,及駕馭資訊的敏銳度。 至於教材則必須顧及兩面向:為了培育學子全球通識及活用知識的能力,所以內容必須跨科系及核心的,此為教材的具體內容;但徒有知識只能富貴而不能立人,因此必須要有一種人文願景,使學生不但具有光風霽月的節操,且對全球具有關懷的格局,這是教材的蘊含意義。藉由這兩種面向教材所培育出來的人,方足配稱為現代知識份子,由他們來推動知識經濟,才能建立質感具世界觀的現代社會。 本期商業周刊封面故事「未來的一軍」指出:美國「新勞動力技能委員會」正在華盛頓舉行會議,修改幼稚園到中學的課程,以期減少美國的「全球文盲」(global illiteracy),讓美國學生未來具有在全世界移動的競爭力。因此,從四大方向提升學生能力:增加認識世界文化與語言的能力、增加思考的彈性、聰明運用資訊科技的能力、人際關係的能力(EQ);無獨有偶,普林斯頓大學舉行開學典禮時,校長第爾曼(Tilghman)更在演說中對學生強調:「全球通識(global literacy)必須植入普林斯頓人的DNA中。」大言非夸!此不正是本文之意旨?天助自助,且與鄉親藉此在淊淊洪流中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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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帷不揭──鄭愁予在<小小的島>
「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春的國度/淺沙上,老是棲息著五色的魚群/小鳥跳響在枝上,如琴鍵的起落/那兒的山崖都愛凝望,披垂著長藤如髮/那兒的草地都善等待,舖綴著野花如果盤/那兒浴你的陽光是藍的,海風是綠的/則你的健康是鬱鬱的,愛情是徐徐的/雲的幽默與隱隱的雷笑/林叢的舞樂與冷冷的流歌/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難繪那兒的午寐有輕輕的地震/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要不,我去了,我便化做螢火蟲/以我的一生為你點盞燈」。 ──鄭愁予<小小的島>(1954) Sandy: 妳說起,詩人已住進那夢中小小的島,寂寞嗎?「浯江夜話你寫了一年了,還沒出現鄭愁予喲!」 植樹節前一日,乍暖還寒;冷風冷雨冷空氣台北城。寫<木棉道>的馬兆駿的告別式;同樣是民歌手的楊祖珺和浯鄉作家歐陽柏燕又去三跪一拜捍衛樂生。我取消了坐高鐵往烏日站的行程。不是告別式也不是抗爭儀式。我在新光大樓前的廣場等著妳;我的內心有著小小的失落,只因為妳臨時把「五號出口」的約定地點改來這裡。 這可能又是一則城市行走的神話了。「攝影達摩」鐘永和還沈浸在昨夜陶園館喜宴上為各個明星臉的曾家五姊妹花按快門的狂喜,今天去南海藝廊看杜鵑花開,然後加入我們坐定的丹堤,又驚豔於一朵盛開的水仙,「怎麼認識的?」「五號出口!」去年五月,我在《浯江夜話》寫了篇<五號出口>,寫進出捷運板橋新埔站五號出口的一日心情,張國治的書、A的油畫<等愛的女人>、I的速寫<汐止.胸譜>,以及鐘永和一瓶後座力十足的「康途美酒」……,一篇<五號出口>,喚來五月出生、「五號出口」的妳,我說那是千分之一秒的奇遇和緣份,妳說人生最大的對手是時間,「五號出口」的瞬間讓原本地下秘道黑白的色調走出色彩。 Sandy,「五號出口」從此成了我們之間的一個密碼。妳通過我的<五號出口>,開始與我的島鄉產生連結;妳原以為,十六歲那年的初訪,已是句號了。妳先是從《鄭愁予詩集Ⅰ》的第「68」頁讀到<小小的島>,再從我那本書的第「168」頁看到「清嘉慶時,金門泗湖人氏薛時入墾雲林四湖」;「68」,是妳出生的年代;四湖,是妳的出生地。而我在翻閱民國68年5月8日我所寫的日記:「今天,一位泗湖的推拿師來到吾村為車禍受傷的阿助作治療」……,天哪!那一天,妳在雲林四湖出生的日子。島與島、不同年代的兩個人、兩條線,竟然可以是這樣重疊的。 妳說,我的小小島,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驚奇?人與人、人與島、人與城市,是否隱藏著太多難解的基因圖譜,譬如泗湖與四湖隔一道海峽的似遙遠而相近、譬如城市的「五號出口」從不可能交集的人海到兩個點的交會,又如,二十一歲時的鄭愁予寫<小小的島>,那座島應止於意象的島,不就是他四十年後落籍、情歸的金門島?他從河北、台灣、美國繞了一大圈,才尋根溯源出祖先的來時路。 鄭愁予喜愛一族的妳,青澀時期讀他的<錯誤>:「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妳何曾想到有一天必須轉換「歸人」與「過客」的<錯誤>詩情,隨著詩人時間與心境的流轉,一路跟隨他走進<小小的島>裡的「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春的國度/……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同樣作於一九五四年的兩首詩,妳大概是第一位作對照閱讀者;如今,過客已是歸人,思念已化作擁抱,「從不是金門到金門,詩人或許早已感應到生命中會有屬於他漂泊落定的青春國度的小小島吧!」妳又是第一個把兩首詩境帶入我島鄉的人吧。 Sandy,我終於發覺,兩個難以對話的世代,可以因為讀詩而讀出一些共通的情感。我過去忽略了竟日枯坐在湯城電腦房的滑鼠與按鍵的妳,也有著「仙蒂」可以點化的仙女棒。妳不會只是普通讀者的,「詩人已住進小小的島,實現詩裡牧羊人的夢了,羊兒呢?寂寞嗎。」 寂寞嗎?又彷彿不是妳所處世代該有的說法。哈哈!我差點笑開來。我明白妳的「寂寞」是從<錯誤>、<小小的島>延伸閱讀而來的,「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而我卻無法代詩人回應妳的「寂寞」。 也許吧,詩人是寂寞的。詩人選在台灣二二八一甲子日飛向八二三的金門落腳,這樣的日子、地點,夠寂寞、夠沈重了。詩人曾經說過,在他個人經歷的這數十年歲月,「我看到了人類歷史不幸受到一種魔邪的力量的傷害,它們的程度依序是:受到抹殺、受到竄改、受到曲解、受到歪曲,特別是多難的中華民國,和她的公民」;詩人也指向金門、馬祖、澎湖,兩岸情勢海峽之中,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只有這三個島群真正受到委屈」。詩人重回他先祖鄭成功駐紮了十五年、受過曲解的島,他站在鄭成功駐足的練兵台遺址沈思,荒寂中寫下「在此登高有台,等待落霞有鷗盟之灘」的華麗。走回祖先住過的地方,詩人說,這不是「落籍」,而是「歸籍」。 詩人的寂寞來自歷史、土地與生命情境的不被理解或者誤讀。他溫柔靜美的浪漫詩情,亦時而可見雄深壯闊的熱血澎湃詩魂,「我固執地將您的一切記取啊誰教/每一代的中國人的心都是翠亨小村」,<衣缽>裡,寫盡對孫中山對革命烈士的緬念;二○○五年,我陪詩人兩度馬祖,他在腳傷中仍堅持要沿著石梯一階一階地走上黃花崗之役的「連江縣十烈士紀念碑」致敬,又要我協助他抄錄下每位烈士的姓名和事跡:黃忠炳、王燦登、卓秋元、胡應昇、陳清疇、魏金龍、陳發炎、羅乃琳、林西惠、吳適。 Sandy,妳真是一朵有靈性的水仙啊。三月的春帷不揭?妳提醒我該寫鄭愁予了,三月十二日孫中山逝世紀念日、植樹節的到來,詩人已回到他前世或者今生的<小小的島>。「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嚴父的火灼痛/女兒的火開花/花開在天空疑是星星也在撒嬌/彩光映在海上莫非波濤跟著巧笑」……,妳又抓到詩人為我小小島生出的一首詩了。天女散花,不再寂寞的,<煙火是戰火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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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生之苦
習慣以筆代言者,總有感慨一枝禿筆無力挽救什麼的時刻,習慣獨自面對挑戰,總有哽咽、瘖啞的孤獨時刻。三月八日婦女節,我帶著剛受傷流血的腳,獨自一步一步走向正醞釀被強制更名的中正紀念堂,準備搭這一站捷運去一家五星級飯店開會,目標是籌劃一個高尚的藝術展,然而我的心裡一片哀戚,路上細雨紛飛,但我不想撐傘,受傷的腳越走越痛,但我想一直一直走下去,把紛亂和受驚嚇的情緒一點一滴慢慢撫平。 不久前,我所熟悉的『樂生療養院』的阿公阿嬤們,在我面前一個一個被推倒,我也被後面一波一波的蠻力推倒,傾壓在他們的身上,接著在我後面聲援抗爭的朋友也被一波一波的警力推倒,再傾壓在我身上,啊──啊──大家都忍不住發出怒吼,又痛又怨的怒吼。接著,我看著幾個受傷的樂生院民被抬上救護車,幾個聲援抗爭者被警方懸空架走,我也在第三波更強力的推擠壓迫中受傷了,狠狠被壓在地上無法動彈………… 所幸沒有第四波更恐怖的暴力,我們才得以全身而退,退到蘇貞昌院長官邸旁邊的便利商店騎樓,進行一場小小的記者會──宣示:抗議無理迫遷,捍衛樂生,爭取樂生院百份之九十保留方案。 樂生療養院,一直是一個被誤解的人生煉獄,它被冠上「天刑病」,形似咒詛。 院民們殘肢斷掌,顏面五官多處塌陷、甚多人半盲、重聽、手指嚴重屈曲,甚而沒有手指、腳指,各種奇形怪狀的畸形模樣,可說慘不忍睹;每次走進樂生院,我總會特別繞到韓森走廊,過去曾有許多受不了病苦的院民在此自盡,並非我獨鍾那陰森的詭異氣氛,我只是想藉此告訴自己,唯有將心完全貼近漢生病人,進入他們的苦悶世界,才能真正設身處地協助他們。 數年前,由於新莊捷運機廠選址於樂生療養院,他們很快失去一半家園,另一半家園也岌岌可危,風燭殘年的院民於是自組自救會,開始四處陳情,力圖捍衛自己的家園、人權、生存權。 「青年樂生聯盟」的一群熱血年輕朋友們,全力以赴的和「樂生自救會」合作,聲援弱勢族群,我最初規劃、設計、參與的「樂生──怡園藝術活動」也和他們相連結,轉型成多元化的互動支持形式。每次看見病殘的院民,左右腳穿著不同顏色、材質、款式的鞋子(不良於行的腳,總是湊合著穿沒壞掉的另一隻鞋),我總覺得藝術展演對他們而言是奢侈的,彷如身外之物,因為他們是如此的不幸又弱勢,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任何小傷,都很難痊癒,長期流膿流血,裹著重重的紗布;他們的居處比一般人雜亂,氣味也不好聞,因為沒有健全的手腳處理日常所需,只好處處委屈,降低生活品質;但他們比一般人善良、素樸、更好相處,更會關懷、體恤別人,他們很熱情,喜歡對你微笑,更喜歡對你說故事,將那些悲慘的被抓、被拐、被騙進療養院,一關就是一生的故事說得精采萬分,讓你淚中帶笑,不得不佩服他們居然能夠活到今日。 過去醫學不發達,對痲瘋病的無知、疑慮、鄙視,也讓人陷入對他們的倍數恐懼,擔心一旦被傳染,自己就會變成下一個被詛咒、永世不得翻身的癩病患者,所以只好用遺棄、隔離的手段來「對付」這天譴!如今政府忽略決策錯誤在先,又刻意將捷運工程延宕的責任歸於漢生病友,刻意掩蓋新莊捷運機廠選址於樂生療養院背後的強權欺壓、官商勾結圖巨利的陰謀,使得弱勢族群的處境,愈形悽慘。這也迫使院民們一次又一次的走上街頭,抗議、抗議、再抗議!包括三月八日婦女節,在大清早就跪在蘇貞昌院長家門口陳情、陳情、再陳情! 當我在風雨中一跛一跛的走向捷運站,準備轉車去參加一場藝術展演的籌備會議時,我的心裡只有悲戚,因為藝術家的一枝筆、一雙手、一顆追尋真善美的心,在這得處處高喊「捍衛正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世代裡,一切的努力變得如此虛無、荒誕,因為我們其實沒有真正幫助到我們想要幫助的人,包括「樂生自救會」的會長以七十多歲高齡,在大清早跪在蘇貞昌院長官邸門口,跪得老淚縱橫,聲聲哀嘆,他最後仍未能換得見上「高官」一面,更遑論最後反被當權者掌控的鎮暴(其實是「施暴」)警力推壓、受傷、倒地、送醫急救的不堪境遇! 樂生!顧名思義,生命應該是要朝向良善的一方追求,締造出值得讚美、歌頌的事蹟!怎會被如此糟蹋、傷害、蔑視呢!啊!我又接到一通通的電話,收到一波波的簡訊、一封封的郵件,都是關心、聲援樂生的朋友傳來的,他們邀我再一次走進抗爭現場,他們發出行動聲明說:「三步一跪繞行蘇貞昌官邸七圈,讓不仁不義的政府高牆倒下,讓民主對話發生,這典故來自聖經以色列人繞行耶律哥城七圈後高牆倒下!」去年六月十一日,他們用六步一跪的苦行方式遊行,他們說:「讓我們的雙腳屈膝,彎下腰來,謙卑徐緩的前進。從我們低下頭來,身體更接近土地的那一刻開始,我們應該放棄以倨傲的態度對待這一群漢生病友。在四肢酸疼,身體疲累,覺得自己無法前進時,或許我們才能用自己的身體,略微經驗他們千萬分之一的磨難。帶著一種莊嚴與謙卑的心情,我們祈求政府傾聽土地的聲音、底層的聲音、弱勢者的聲音。」 猶記得六一一大遊行出發前,我在台上朗讀詩作,也特別為此活動寫了『隱匿的樂生已然甦醒』的文章,然而大家的努力,仍未讓弱勢者的聲音真正被聽見與尊重,使得院民與聲援者只能一次又一次規劃並進行更激烈的抗爭活動,啊,想到樂生院民吉凶未卜的外來,我的心比我的腳傷更痛,我的眼睛有一絲絲的雨刺進來,但我不想流淚!就像樂生院民看見會長跪下去,哭了,他們都大聲喊說:「不值得的!」 我不由得想起家鄉金門的「痲瘋嶼」,下次返鄉,我要特別趁潮水退的時候步上這小小島嶼,也許還可以和樂生自救會的會長談一談它的歷史故事,因為他的夫人是金門──沙美人,當然我們免不了會為「樂生之苦」唏噓慨歎,唯一可以稍感安慰的是──在血濃於水的金門家鄉,我們不會被政權掌控的鎮暴警力欺壓、受傷、流血、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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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在乎
「早已習慣,我也不在乎了…….」。早春的午后,我們如往常約在咖啡廳一角,妳淡淡地述說逝去的愛情,有一搭沒一搭,似乎談著相干又不相干的事。拉下窗簾,陽光擋在簾外,我竟開始流淚,為找不著內心的陽光。 因為,我的心在乎。 這位連生三個女兒的好友,在重男輕女的傳統社會,婚姻之始即註定一生卑微。「婆婆主導家中一切,先生沒有發言權,小至家中擺設、電視收看,概由婆婆決定,這都不打緊,直到有一天,一位五歲的男孩兒跑到我面前喊『媽媽』,這才發現婆婆三年前瞞著我認養了長孫,家族裡每一個人都知道,包括我的先生。」 「先生在乎妳的感受嗎?」當年王子公主般的戀情,執子之手的承諾,難不成就這樣雲淡風輕、消逝無蹤? 「婆婆出遠門的時候,先生偶有細膩之舉,那是我最甜蜜的時光,但是婆婆一回來……」我們啜飲著手中的美式咖啡,感覺甜中不帶有任何甘醇。 我想起《孔雀東南飛》裡劉蘭芝與焦仲卿的愛情。蘭芝生於漢代末年,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家教嚴謹,多才多藝。十七歲嫁給焦仲卿為妻,操持家務、勤勞守分,伉儷情深、傳頌鄰里。未料不獲焦母青睞,反以『七出』逼兒子休妻,焦仲卿百般不願,最後仍屈從母親。 離開焦家的那天清晨,蘭芝穿衣著襪、細細打扮,每一個動作都重複好幾遍,每一個動作似乎都訴說著過往深情。她緩緩走出房門,向焦母辭行,裝扮典雅、態度嚴肅,過程安靜而平和。只是,在她聖潔的臉龐下,我彷彿讀到『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的那份不捨與無言的抗議,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因為,我的心在乎。 每次經過那家豬肉攤,都可以看到約莫五十多歲的女子,一個人忙裡忙外、招呼生意,不時還要舉起厚重的刀,將大骨剁成小塊。是怎樣的堅毅與忍耐,才能支撐那每一次的高舉,我為這樣的畫面而動容,忍不住走向她。 「妳好辛苦喔,又這麼能幹,老公一定很疼妳。」 「哪有?他哪會在乎?」女子的眼神空洞而無奈,「婆婆不喜歡我,老公也不知疼惜,我在熬,熬到兒子長大成人、得以依靠時,我就要投奔兒子了。」 載著劉蘭芝離開焦家的那輛馬車,此刻似乎又從眼前駛過,行行復行行,隨著車輪的轉動,一吋吋輾過轎中人破碎的心,想到古今命運皆然,視線不覺又模糊了起來。 因為,我的心在乎。 郭昱晴的故事在網路流傳許久,這位終究選擇不進尤清家門的準媳婦,談了十多年的戀愛,到了三十五歲,才勇敢擺脫男友的枷鎖名言:「妳就聽媽的,我什麼都聽妳的。」女人終於明白,嫁給孝順的男人,不一定對,除非,他的心在乎,在乎妳的感受。 金水國小「僑鄉婦女角色」展示房裡的一抹白牆、幾行行草,讀之總令人不勝欷噓。『洋客苦』陳述英雄志短只為窮,千山獨行路茫茫;『閨怨』及『長相思』更道盡家鄉妻子的深閨寂寞。獨自撫養的兒子長大後,竟也一心想著出洋投靠父親,這對一生辛勞的母親來說,無異二度傷害、情何以堪!我常想,這些女子生命中的重要男人──陸續離開,是否在乎遠方有一顆受傷的心靈,渴望得到另外一個善良生命的關懷? 那日與專程前來參加許水富詩書畫展的藝文人士午餐,席間談及如何提升飲食文化、發展金門觀光,其中為金門菜餚命名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李福井當場提出可以『寡婦的眼淚』來命名「當歸黃甲魚湯」;莊美榮立即附議,並說他早先想到的是「芥菜花生末」。 就在大夥兒熱烈討論『寡婦的眼淚』之際,我的腦海卻浮現出『媳婦的眼淚』、『妻子的眼淚』…… 『寡婦的眼淚』是時代的悲劇,『媳婦的眼淚』、『妻子的眼淚』則是文明的恥辱。 讓媳婦、妻子不再流淚,因為,我的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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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歐陽柏燕《砲彈擊落一個夢》
浯島小說少見女性創作者,到了歐陽柏燕《砲彈擊落一個夢》(九歌出版),終於有了突破。歐陽柏燕以詩知名,遊走台北詩壇,小說表現文字敘事的另一個特色。既以女性創作加入浯島小說,作品果見濃濃女性思維,恰可補足黃克全等人的男性觀點。〈番仔餅〉喪夫的如華、〈單號晚上〉相夫教子的秀貞、〈野地上〉、〈砲彈擊落一個夢〉阿月、阿美兩名善良勤樸少女等,語態、肢體、民俗跟思考的深刻模擬,印出浯島熟悉的婦女身影。〈七月流火〉、〈拉開綠色的窗簾〉、〈言伯的嘆息〉等三篇散文味較濃的作品,亦以女性為敘述觀點,末篇〈地底飛來花香〉再以女主角明昭展開戀情。篇篇都見女性主角,女性觀點成為該書最大特色。 〈番仔餅〉、〈地底飛來花香〉是該書首尾兩篇,都以愛情為主,前者寫寡婦如華跟軍官小林的一段情;後者寫明昭跟軍官小高的戀愛。這樣的安排是巧合或有意為之?兩個故事都架構為民女與軍官,為那個戰爭年代的愛情做了註記,如華衝破寡婦虛偽貞潔,勇敢求愛;明昭克服番薯、芋頭省籍情結,都獲得美好姻緣。這便看出歐陽柏燕為女性爭一口氣、出一口氣的心聲了;而這一口氣,出在本書的頭、跟尾,不也有始有終了?金門長期以來男尊女卑,女性遭受長期抑制,遑論自主了。矛盾的是,這些限制卻在成為戰地之後,引來另一批更具威權、父權的軍隊,金門長期以來父權體制終於崩解,但隨著「自主」而去的金門女性是否真能自主、自立,還是淪為另一個父權體制的附庸,就有待細細深究了。金門婦女嫁隨軍官遠走的不少,但仍少見這類的文學創作。 除去女性思維,歐陽柏燕的民俗特色跟鄉情點滴,是小說裡最感人肺腑的了。不管是迎娶細節、拜拜、做醮等,都寫得精細,尤其〈番仔餅〉,包括厘語、保存粿的小妙方、落番習俗、「擦金」、「吃頭」等,把許多漸次消弭的細節融入小說,頗添農村趣味,以及時光的質感。對時光的感嘆表現在〈七月流火〉、〈拉開綠色的窗簾〉、〈言伯的嘆息〉等。這三篇,都透過遊子返鄉,觀鑑浯島改變點滴,對民俗濃醇不再、建築老破、觀光跟資本主意介入憂心忡忡。 歐陽柏燕的描述是值得一說的,許多篇章發揮詩人特色,允以暗示、象徵,像是〈番仔餅〉裡寫到「整個表面看起來沉靜,事實上卻是蛙鳴蟲唧的熱鬧躍動,像一座夜行動物館,不湊近玻璃罩藉一盞小燈細看,是看不到其中活動面貌的」。這就把浯島人的特性,雖直條條、又兼具美感地寫出來了。描寫的功力在風景跟姿態上都見傑出,如〈地底飛來花香〉寫著「她明顯感覺自己有一部分死亡了,她眼眶含著淚,放逐自己漂流在星光與濤聲中,等待因局部死亡而再生的幸福」,把性跟兩性,扣合生死命題,愛情不再是情慾悲歡跟慾求,而擴大為生命完整的追求了。這是詩人在處理小說的特色。這樣的象徵特質,在〈單號晚上〉的應用上最是傑出,以夫妻兩個平凡的夢,敘述生命的威脅,生命的重落入輕輕的夢,看似平淡,卻屬佳作。 歐陽柏燕的《砲彈擊落一個夢》在表現浯島民俗跟鄉情上都很成功,有時卻嫌刻意了些,除去三篇返鄉之作外,其餘的敘事都頗靈活、生動。敘事、結構以傳統寫實為主,雖未見創新,但已為貧乏的女性小說創作開創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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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兄,我辜負您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六祖惠能禪師的一首佛偈。學佛以後,在誦經當中常會讀到「菩提」二字,就讓我想起兄長菩提詩人這位好兄長好朋友。如你跟他談話,就可知他佛學、儒學造詣都很高深,就是有那麼一點點悲觀。誠如羅門詩人所說的:「完美是最豪華的寂寞,比人寂寞是真理,比真理更寂寞,是看真理慢慢消失的詩人」。又如美女畫家許玉音對菩提詩人所感受的:「菩提對人很親切和藹」。我的感覺是他的思想表現有點悲情消極,行為表現卻是很積極,不管對人、處世、做學問都很認真投入。這似乎有點矛盾,其實一點也不。就像許水富大師的畫一樣,表面上看去黑墨墨,但仔細觀賞每幅畫其中總有一點點明亮的事物,表達強烈生命力將要展現,這是他倆內心深層的可貴智慧,不易讓我們一般人所瞭解,因為我們靈魂深處的智慧沉睡了。所以當活力四射吳鈞堯作家的夫人艾琳詩人,在會中朗誦許水富的詩作:<叫醒靈魂>,她的確深切有所體會,以親切、熱情、幽默、快樂,誦作俱佳地,要叫醒李炷烽、叫醒胡之光、叫醒楊心儀、叫醒陳素民、叫醒王金鍊、叫醒吳怡跑、叫醒李福井、叫醒邱英美、叫醒陳榮昌、叫醒顏炳洳、叫醒陳延宗、叫醒楊再平,叫醒所有在場不在場仍在迷魂的世人。菩提、許水富他倆似有「世人皆醉,唯我獨醒」的寂寞孤獨。 我常為菩提的性格感迷惑,他常說老了,先求存在才有一切,而小心謹慎,自己封閉了自己,不喜再與人活動交際應酬,顯現出有點憂鬱,一種避世孤傲的寂寞。是所謂:「自古聖賢多寂寞」的那種寂寞孤傲。半年前,他因緣際會認識了住桃園的金門鄉親集詩、書、畫、設計於一身的許水富大師,作家黃克全、出版家張輝明,以及他們的好友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詩人張國治、陳慶瀚教授等文友,在他們的鼓勵與勉勵下,我感到兄長菩提詩人再活了起來,才顯示他寶刀並未老,還是才華洋溢,他重提筆寫詩,也為了黃克全大作《兩百個玩笑》寫了一篇生動感人的讀後感《風貌凋零》(發表於文訊雜誌),儘管他說寫此文時,文思常斷,寫這忘那,花許多時間,分幾次才能成文,但刊出來的作品,文筆仍然是那麼簡練優美而撼人,我真替他再生高興。 惠能大師:「菩提本無樹,本來無一物」;白居易詩亦云:「身外何足言,人間本無事。」曰品兄你所想隨時會發生的事,都沒有的事啊!是否有點「杞人憂天」呢?。三月三日菩提詩人應「許水富詩、書、畫裝置展」暨《多邊形體溫》詩集新書發表會之邀,會同了知名詩人鄭愁予、于美芳夫婦、羅門、蓉子夫婦、顏艾琳、唐山出版家陳隆昊、攝影家陳永發等蒞金參訪,由流氓詩人莊美榮擔任了一次高格調、不平凡的導遊,投宿在古色古香的瓊林「十三間」古厝,二夜三天室內室外,白天深夜詩人文友暢遊、暢談金門,詩人與詩人,詩人與作家,詩人與藝術家的對話、衝激、辯解,不斷地激出令人意想不到地美妙光亮的火花,連月亮不得不「蝕」色了。 菩提詩人行前一直擔心身體會出狀況,其實在金的行程,他除了有點重聽,聽話吃力外,一切表現優異傑出,李縣長臨時請他說話,他能即時演講,出口成詩,鏗鏘有力;朗誦許水富的詩作:<時間會死亡>,抑、揚、頓、挫的嗓音,充滿滄桑又充滿豪情,表現動人心魄;到陶瓷廠在陶盤題詩:「去與時間拔河,不管悲哀落在那一邊」,書法行雲流水表現了力與美,贏得觀賞者的拍手讚嘆,他處處表現的可歌可頌,可圈可點。行程圓滿結束將返臺,我關心地問,一切可好?他說返家後可能就不行了,但是他們返臺的第三天,我趕快打電話詢問,一切可好?他說還好!可見心念很重要,有多大心願,就有多大願力。菩提兄,多出遊吧,應重現您蒞金散發的魅力啊! 國家教練體壇知名詩人楊媽輝,三月一日來電,他說菩提詩人蒞金,你一定要安排他返湖下老家看看,這是非常有意義的行程。媽輝宗叔一向很有前瞻性,洞燭機先,深具敏感度。這些都是詩人的特質,難怪退休後能夠由動的運動家轉型為靜的詩人,他的詩作已轉載到海內外華人僑居地,曾贏得國際知名詩人鄭愁予、管管等人的肯定讚揚,尤其是最近亞洲鐵人楊傳廣逝世時,他的詩作:<C K!你沒給我天國的電話>,在今年二月九日,國家舉辦追悼楊傳廣的追思大會中,由飛耀的羚羊紀政哽咽地朗誦,不僅感動全場人的心,「也寫下金門文學新詩,首登國家殿堂吟唱的新頁」。﹙金門日報採訪主任陳榮昌報導專訪96.2.11﹚。 菩提本名提曰品,四十五至四十七年間,約二年多的時間,住在我湖下老家,當時我是初中學生,在金湖鎮成功村讀金門中學,每星期日下午走路上學,週五下午走路返家,如果在中央公路能夠舉手攔上一部軍車,搭上一段路程,就已經滿足的歡天喜地躍雀不已了。我家有八、九十歲高齡的祖父母、母親和讀小學的二位弟弟,菩提就像我家長兄,照顧我祖父母和母親,幫助我家做一切粗重的工作,週六還幫我下田做農事。祖母、母親視他如同親人,愛他勝過愛我們,有時候家裡有一點好吃的東西,都不准我們兄弟吃,說要留給曰品兄,因為他替代我們兄弟做了許多事,祖母、母親要我們感謝他,報答他。祖父臨終時也是他從房內,抱到廳堂的,那時我們還是不懂事的小孩。 曰品兄官拜中尉,當連幹事,住在我家大厝西廂房,放學回家我一定去房裏找他,他有空不是寫作,就是讀書,好發憤用功。他要教我讀《文心雕龍》,我沒興趣,只想翻閱他書架的故事書,只希望他幫我改作文,可以得高分,其他的時間我仍可讀英文,作數學,不懂好好向學作詩,讀《文心雕龍》等古書。如今想起,我真是失人、失學了!菩提兄,我辜負您了!如果當年菩提兄像顏伯忠兄、像楊樹清老弟就好了,因為菩提兄,太疼愛我,不忍勉強我,我怕苦退縮,所以凡事不成。不像伯忠兄當年邀我排班為金門日報寫社論,我怕開天窗不敢承諾,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勉強把我排上去,趕鴨子上架,而我也一寫就寫了十餘年,未曾斷過稿;樹清老弟要我出版《金門教育史話》以及寫「浯江夜話」專欄,都是激勵帶勉強做出來的,迄今我還感念他們二位成就了我。菩提兄有段時期擔任《軍民一家》主編,我到臺北拜訪他,他邀我撰稿,因我常讀《軍民一家》,知道寫稿的人都是當時的名作家,我算什麼,自己先怕就知難而退,又沒達成他的要求。菩提兄、我又辜負您了!我曾向菩提兄表達歉意,他卻不要我有此想法,他認為我從小就很聰明,很用功,很正確選擇學習符合升學工作實際的需求,如不學好英文與數學,初中不可能第六名畢業,直升高中,進而攻讀大學,如太迷文學也可能就沒有今日在金門做了這樣多的職位,有這樣多的貢獻。我想:難道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