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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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盤陀嶺
2019年十一月底,博士班同學到福建雲宵老家進行田野調查,我們結伴從金門搭船到廈門,再搭計程車到漳州,再換車到雲宵,因小林師傅常跑雲宵的行程,路況熟悉,沿路上為我們介紹漳州到雲宵的環境,此時,從窗外望去,只見崇山峻嶺,小林師傅和吳同學分別提到了一處地名「盤陀嶺」,說我們從車上望出去的山嶺正是著名的「盤陀嶺」,據吳同學瞭解,此處地勢陡峭,有如武俠片的「八卦陣」,不知如何逃脫?是一處形勢險要、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塞,自古即為兵家必爭之地。 盤陀嶺之山勢險峻,歷代以來受到許多文人的關注,明朝登州知府林弼路過盤陀嶺時,詠詩言其景色,比為蜀道雲: 盤陀嶺上幾盤陀,茅竹蕭蕭雨乍過。 水暖遊魚出陰間,草香馴鹿食陽坡。 怪山當面疑迷路,啼鳥迎人卻和歌。 縱謂世途當險惡,太行蜀道又如何? 「盤陀嶺」另一首詩,是晚唐名相李德裕的詩:「盤陀嶺驛樓」 嵩少心期杳莫攀,好山聊複一開顏。 明朝便是南荒路,更上層樓望故關。 國共戰爭時,共軍曾盤踞於此,後來共軍取得政權之後,則國民黨游擊隊曾以此為根據地。吳同學述及日軍佔據金門時,當時在金門徵集了五百匹騾馬和五百名馬伕,這些騾馬和馬伕跟著日本人流竄至盤陀嶺,當時在盤陀嶺遭遇到盟軍的轟炸,死傷非常的慘重,日軍徵集馬伕其中一位是我婆家的堂舅,李金昌先生,因此,讓我印象特別的深刻,彷彿那風中哀鴻遍野的痛苦呻吟聲,仍在泣訴,有些青年的生命就這樣在陌生的他鄉殞落,多麼的讓人哀痛啊! 古寧頭「雙鯉濕地自然中心」,左側立了石碑,上書「馬夫淚」三個字,碑記: 「日軍侵佔金門達八年之久,臨終於1945年6月,強徵年壯之金門人為馬伕與馬匹馱載輜重,隨軍南竄。沿途被盟軍掃射馬伕傷亡甚慘,本村李增向更被淩虐致死。尚存者有李金昌,當年正於此揮淚別父,無奈何被裹脅牽著愛馬涉水而去。回憶當年日軍之欺淩,悲淚涔涔,愴痛不已。有道是:『一世告人以口,百世告人以書。』此地適有石狀如泣血淚滴,乃立碣以記之。」 此段文字為金門國家公園第一任處長李養盛所寫文稿,「馬夫淚」三個字則為李金昌先生提供印尼書法家所寫。 金門縣政府也為這段歷史,用心紀錄,在同安渡頭有「日軍強征金門馬伕殉難紀念碑」: 「第二次世界大戰,日軍大舉侵華,金門淪為日據。1945年日軍因太平洋戰爭失敗,駐金日軍被盟軍封鎖,走投無路,乃強徵全島騾馬五百餘匹及飼主五百餘人馱輜載重,以帆船渡海至海澄縣麥坑登大陸,突圍向潮汕流竄。被脅迫而去之人夫騾馬,沿途多有死亡,其中以盤陀嶺尤為慘重,前後死亡共有二百余人,餘迨日軍投降後,始陸續返金。鑒於戰亂,史跡被湮滅,真相常遭扭曲,為殉難馬伕控訴侵略者罪行,讓後世不忘鄉親這段血淚史,允為此碑請設之真義。 縣長陳水在謹志 2001年十月」 路過盤陀嶺,五百位馬伕的歷史,要傳唱下去。希望透過文字能表達寸心,遠在印尼的金昌舅舅,雖高齡仍十分清楚,關懷家鄉、想念家鄉,科技的進步,讓我們還可視訊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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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時習?
論語學而篇:「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代表著學習原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人生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上學、第一次上台、第一次開車、第一次約會、第一次比賽、第一次人生大考、第一次上班、第一次出國等等,人生的第一次通常充滿著好奇未知、興奮期待或是充滿著緊張忐忑不安。但是總之,第一次總是充滿神祕好奇新鮮期待的心情。 而在教育生涯即將於二年多後畫下休止符的我,在今年暑假將畢的八月底時,突接到一通電話,是一位叫張帆的實習老師,打電話來請我當他的教學實習輔導老師,我當下楞住幾秒,雖然在兼任主任時曾擔任過很多次學校行政實習的輔導教師,但真正擔任綜合活動的教學實習輔導老師,這可是我任教綜合活動教學生涯近二十年來的第一次,因為金門很少有學輔導的實習老師,正想考慮看看,對方表明他是台師大教育心輔系畢業,是我的小學弟;又畢業於金城國中是我教過的學生;而他台師大教學實習指導老師林正昌教授是我的學弟又是我很好的朋友,基於這三層關係,我就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沒多久學校接近開學開始備課週行程,他很快加入我們綜合領域專業社群和群組,成為我們城中「綜藝大集合~社群的新成員,剛開學的領域研究會有很多事情要討論和研議,我這領域召集人也忙得很,尤其要負責八位本領域和配課老師的綜合教室分配是很繁瑣,沒想到開完會這小徒弟張老師,二話不說主動來跟我說:「老師!我來幫你先將八位老師的課表進行統整彙集,方便你進行分配。」這實在令我很感動,教書幾十年很少見願主動幫忙做事的年輕老師,很多人都存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 「多做事,學本事。」,看到這年輕人願意時時學習和付出的心,令我激賞。想當年我二十歲從師專畢業出去教小學五年;或是廿八歲從師大畢業出去教國中,凡事都抱著學習體驗歷練的心理,師專畢業第一年分發卓環國小教書,因喜歡打桌球被當時的林水綠校長要我訓練女子桌球隊,雖不是本行但經過長期的苦練,竟然第一次出征就打到全縣團體第四名,後來調到大金門我又繼續指導正義分校的女桌隊打到全縣季軍;當時學校沒有會彈鋼琴的老師,我憑著師專學得一點風琴的皮毛和半夜偷學鋼琴的一點基礎,帶著學生參加全縣獨唱比賽,竟然成為當時少數能為學生伴奏的本地音樂老師。 七十五年師大畢業再度分發到小金烈中服務,以輔系任教國文,校長王世宗是我的國中老師,當時想創辦烈中校刊,就指定我擔任校刊主編,所以「烈鐘」校刊第一期是我編的,後來借調金門縣政府,再調到城中,陸續擔任教會的恩泉季刊主編十年,並編印了教會宣教90週年和110年的紀念特刊,城中也邀請我加入編輯校刊的行列,城中建校四十週年當年的李再杭校長更大手筆募集了20萬元,讓我編印了「晨鐘迴盪、閃亮飛揚」的四十週年紀念特刊。做大事由小事做起;學本事由敢嘗試學起。想想這近四十年的教學、輔導和行政生涯,如果曾經對學校和教育做點事和有點貢獻,應該就是保持一顆勇於嘗試實作、時時樂意學習的心吧!生涯不就是一場不斷「實習」和「時習」的過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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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美好的時光
傍晚,燥熱之氣濃縮,騰挪出一段空閒,我漫步在馬公的山水沙灘。湛藍冰涼的海水、金黃細緻的沙灘、黛綠慵懶的馬鞍藤,觸動生活的欣喜與悵惘。我盤腿坐在海堤,沉浸在落日餘暉的靜謐中。 從繁榮的城市來到這裡,氣候、氛圍都變了,昨天和今天有了清晰的界限,旅行在菊島的角落,用真心對待自己,靈感在腦海中迸發,每一次呼吸的瞬間,都是真情湧動。 隨著品嚐在地食物的各種滋味,接觸當地的飲食習慣,身上那種頑強、固執的氣息,會慢慢地遠離,然後,發覺自己在既陌生又新鮮的味道裡,慢慢變成了另一個人。舌尖陶醉在烤牡蠣、仙人掌果汁、黑糖糕的滋味,意猶未盡,決定明天起個大早,尋覓菊島特有的味道。 乾益中藥行濃郁的藥膳蛋、豆乾,吸引觀光客流連忘返,也吸引歸鄉的遊子一解鄉愁。我一邊嚐著美食,一邊遊歷四百年的中央老街。 咾咕石帶著深灰色的姿態,靜靜地曬著太陽;洋樓褪去華麗卻一如既往的自在,冷眼看待辰光過盡;水仙宮隱身在民宅之間,不張揚不造勢,靜默保佑世間。建立於明代初葉(西元1592年)的四眼井,仍然源源不絕,生機盎然,應該是蘊藏著神秘的力量,腳步一經走過就忍不住駐足,我望向井水,悄悄將隱密的心事投入井中滌洗。 飽嚐澎湖絲瓜、海瓜子、海膽炒蛋、金瓜米粉,我開始悠遊於文石書院、澎湖海洋地質公園中心與澎湖生活博物館,這些地方是每個人都能到達的,卻容易被視而不見。我喜歡來這裡轉轉、看看,當我遠離的時候,菊島的特色景觀、地質型態、生活模式、文風意氣……,悄悄地在心中生了根,再也無法忘記。 我興致勃勃參加海釣活動,至四角嶼、雞籠嶼、七美嶼,釣上玳瑁石斑、黑點、青嘴、崩頭等魚類。海釣時,常有這樣的片刻,我在船上或釣點等魚上鉤,也許因為思考、發呆,魚咬了餌又脫勾離去,只剩下我和釣竿的遺憾,多了閒置的時間和空間,讓我產生更多的遐想。 魚不上鉤,美食仍舊可以上桌,每一道海鮮皆能聞到波浪的腥甜,能聽見海流的纏綿,每一口都能嚐出大海的藍色惦念。我吞噬了牠們,不可能再回來,所能做的就是,截取我所理解和認識的片段,把牠們記錄下來,藉以表達生命最終慷慨奉獻的感謝。 當我親近菊島,把焦慮的心情安頓下來,任何喧囂煩惱都襲擾不了,包容我純粹的天真和偶爾的任性,在沉淪前將靈魂作了昇華。終將離開,這趟旅行只能成為記憶,化作一段愜意的時刻,承載著我的思念和生活。在明信片寫下這段文字:「到達遠方的時候,或許沒有什麼收穫,反倒在途中遺失太多,也因為遺失,才能步履輕盈,抵達遠方。」寄給自己,提醒未來的我,在茫茫的世俗中,只要初心不變,沒有到不了的遠方,沒有不能失去的牽掛。 旭日升起來,露珠在閃耀,龍舌蘭、天人菊、團扇仙人掌、銀合歡野蠻地生長,生命如此放肆張揚。旅途中的印記,就像一粒堅韌的種子,落在合適的土壤,發了芽,長出枝幹,不斷開著花、結著果,成為支撐我生命堅實蓬勃的能量。一陣風在天際紛揚落下,我站立在自己的中心,於風中守望,守望那段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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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新加坡的「浯聲勵進社」
先前的一篇文章,我引介了這個以新加坡金門籍青年所組成的浯聲勵進社,其成立之初的各項活動。延續上次的主題,這一篇試著整理浯聲勵進社的藝文活動,經營社團的困難及其因應之道,以及在1937年金門被日軍所佔後的海外發聲,分享於大家。 1929年7月31日《南洋商報》報導,該月28日晚上浯聲勵進社社員演出兩齣話劇,當時吸引了百餘人的到來,擠滿了羅敏申律門牌74號的會館;「……是晚再由社員開娛樂會演劇助興,其劇目為『悔不當初』與『就是你』兩齣,茲將是晚情形再錄之如次,七時半男女來賓及社友接踵而至,約百餘人,已無立足之地,鐘鳴八時,振鈴開幕先由李漢修登臺宣佈理由,略謂此次本社開娛樂會演劇係第一次登臺,而一般演員亦是臨時召募,承蒙男女來賓不棄賁臨,實為榮幸……,繼先演獨幕笑劇『就是你』,續後再演『悔不當初』。」這些紀錄讓我們了解近百年前新加坡金門青年豐沛的藝術展演能量。 1929年之後的世界經濟大蕭條,波及新加坡,百業蕭條且持續多年,社團的經營也受到很大衝擊。「浯聲勵進社,為金門青年旅外所組織,自成立以來,瞬經八載,辦理完善,過去籃球、兵乓、在本坡體育界中,尤著蜚聲,凡關心體育者,類能知之。……概自不景氣籠罩以來,凡百事業,無不受經濟之迫逼,農村之破產,工商之衰落,民生之凋蔽,可謂已達極點……,本社年來處此情勢之下,影響所及,會員因而日見減少。」有鑑於此,浯聲勵進社設法維持,其中放映電影籌款是其中一條路徑。1936年6月27日的《南洋商報》報導該社於當時放映了「三個摩登」及「人間仙子」兩部電影,「藉券資之收入,作經濟之彌補。」 1937年1月11日有一篇浯聲勵進社設宴接待金門籍教育家薛永黍、陳村牧的新聞,顯現該社對於藝文、教育的重視。「該社於同日晚上七時設宴歡迎華僑中學校長薛永黍及該校教員陳村牧二人,到會者,許允之、鄭古悅、蔡景榮、鄭應心、陳國器、王濟堂、歐振隆、許敏德、蔡益昌及各報記者約四五十人,席間首由薛永黍先生致謝詞,略謂:『余謹致萬分謝忱外,並祝浯聲勵進社萬歲』,嗣由蔡景榮代表會長鄭應心致歡迎詞,略謂:『今晚此宴,含有三種意義,一為聯絡各社員情感,一為慶祝蔣委員長脫險(註:西安事變),一即為歡迎薛陳二人,薛陳二人以教育為終身事業,對社會國家貢獻殊大,初不以其清苦無聊而棄置之也。』」 1937年10月26日,日軍佔金之後,海外金僑群起激憤,紛紛為故鄉發聲。在金門淪陷2年的紀念日,浯聲勵進社於新加坡大世界太平洋戲院公演話劇「金門島」,並將所獲的券資,悉數作為賑濟祖國難胞之用。1939年11月2日至6日之間的《南洋商報》報導了該月4日、5日兩天的演出:「此次公演話劇為『金門島』,將以閩南方言演出,該劇原為王秋田先生等集體創作,原文為『淪陷的金門』,是劇共分三幕,第一幕:最後一彈,描寫金門未失陷以前,倭寇進攻金門時,該處同胞拚命抵抗強暴之壯烈熱情。第二幕:皇軍的恩賜,這一幕情節乃將倭寇登陸後摧殘老百姓的殘酷行為暴露出來,第三幕:收復金門,係描述該處難民逃避同安後,在馬巷鎮難民收容所生活情景,倭寇利用無恥漢奸,到該收容所引誘難民回鄉,但彼等均不願為順民,咸抱收復故鄉之決心……。」話劇的演出獲得很大迴響,共籌得約叻幣3,000餘元。這樣的風氣一直持續到1940年代初、在日軍佔領新加坡之前,另創作及演出「水落石出」四幕劇(原名牛頭嶺),鼓舞抗戰士氣,也顯露對於祖國建設的期望。 作為海外金門青年社團,浯聲勵進社(1929-1941)在大歷史的推波助瀾下,透過藝文活動的舉辦,從地緣文化的凝結擴大到拯救國難的努力。儘管它活躍的時間不長(日軍佔領新加坡後,報紙上已不見其活動),但所留下的珍貴遺產,值得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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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元素
近來在文化局展廳的二場展覽,以及在文化園區的講座,讓我腦海裡閃過幾個字:「金門」元素。 此刻還在展期中的,一為「徐心富」書畫特展,一為「家緣鄉情─陳秀娟水彩個展」,他們對家鄉的濃情,從作品中顯現。前者,我看到了金門姑娘(徐大師說人人都可以對號入座)、烈嶼姑娘、金門女自衛隊員、金門中山林夕照、金門紅(坑道陳高)等,而後者,則穿梭在大金、小金的街巷、海邊、鄉村,「寫意」-人文的,畫出金門人「刻苦耐勞」的精神是主要用意,家廟、東門市場、四維坑道、浯江書院、沙美老街、金湯公園、牽罟等,像舞台劇的畫,有故事性。 相伴,老來伴,家裡的孩子都外出打拚,只剩兩老作伴,但會找點事情做,於是就在家附近的空地勞動勞動,這也是金門人的日常寫照。我要離開展場時,聽到作者和看展者(攝影高手)的對話:這一張畫得好,言下之意是用工程車代替了「坦克車」,是建設取代了戰事的寓意。 而在文化園區的「從金門學到博物館」、「博物館煉『金』術」二天的研習下來,讓我們更確認了要保有各種文化原生的特色,才不會寂寞,要平等對待與接受;好好的把握生命貢獻的機會;沒有賣不出的商品,只有說不好的故事。而金門城、料羅、kinmen、quemoy在某些時候才代表「金門」,地圖是史料(尤其是得來不易的古地圖),可以印證歷史,「料羅」在早期航海非常重要。 移民記憶:影像中的新加坡金門社群故事,讓我感觸良多,我想到了當年外公、外婆帶著大舅、大舅媽飄洋過海到馬來西亞,從此在那兒落地生根,其他的小孩一個個出生,一個家族在那兒繁衍開來,他鄉似乎成了故鄉,而故鄉金門呢?心有餘而力不足,想回來的沒有體力回來,終老異地,年輕的一輩會想回來嗎?這是個「大哉問」!好像要有互相聯繫的管道,為了不要斷了線,我們會三不五時「早安」一下,問候是基本的,或者分享在金門辦的活動,也因此,有什麼突發狀況才不會一無所知。 最長的一輩外公、外婆已仙逝,再來的舅舅、阿姨輩也有的離開了,在家鄉的媽媽也老了,顯然是要我們這一代去走動了,否則,日子久了,關係就疏遠了,雖然老師說「新加坡的人現在沒有故鄉,他們喜歡金門,想要找回故鄉的氛圍」,馬來西亞的金門人或者也是,但我總覺得那需要有人帶著他們回來,就像是楊忠禮先生生前的做法一樣。 離鄉不離腔,在家鄉的我們出口金門腔是必然,因為那是日常的生活語言,或是有一股「堅持」在,而出外打拚的、移居他鄉的,或是多年以後回鄉的,為了溝通可能不自覺的與其他語言融合了。就我走了四次星馬探親,有意外的發現,即使是在國外出生、長大的他們,仍可以講出金門腔,也許沒那麼道地,但我要說「外公、外婆教得好啊!」家人的影響力是很深遠的。 一切都是「緣」,與「金門」的緣!緣起、緣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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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澎湖
很久沒去澎湖了,這一次去,留給我兩個深刻印象。 第一個印象是「拿錢放炮呀!」,在傳統的說法「拿錢放炮呀!」是一種「了尾仔」,但在我目睹那人群如潮水、堵塞於途的移步緩行,有如在上海灘頭觀賞「東方之珠」的擁擠,我不禁要稱讚澎湖的觀光真成功,短暫的30分鐘的煙火秀,澎湖縣政府都不用花錢,壯觀的煙火秀都是廠商贊助的,澎湖縣政府只出一片草地一個天空,縣長還賺到在滿滿的人群前講話出風頭,遊客像沙丁魚一般的簇擁坐立在馬祖宮前,他們從台灣到澎湖,要搭飛機、要住宿、要吃飯、要買特產,一個人一萬元恐怕跑不掉,這麼多人在幫澎湖印鈔票,真叫人羨慕,澎湖這麼會賺錢。 不過,澎湖的煙火秀其是值得稱讚,不是天女散花亂灑的,先是澎湖我愛你的大字射到天空,接著射出媽祖神尊,好像天空俯瞰眾人,具象之外的煙花火影隨著音樂節奏高低起伏此起彼落的,在天空串聯出美麗的圖案,一會兒消失一會兒爆亮,惹得人們驚聲尖叫,手機朝向天空照攝不停,顧不了手痠肩疼,最終在人們意猶未盡的驚聲大喊結束,這種「拿錢放炮啊」也太有型了,人潮比美上海灘頭,煙花勝景更勝之一籌。 第二個印象是參觀「澎湖生活博物館」的印象,從民國88年的芻議,到民國98年底竣工開展,總共耗資新台幣三億五千萬元的博物館,讓澎湖人自傲。我旅遊習慣,向是透過參觀博物館的收藏,認識一個地方的文化,我幾次去澎湖,竟然都錯過它,實在是輕忽了。 那天一進門,明暗的燈光照射偌大的場館,就有一種大館的架式。三層樓的展覽空間,從發現澎湖、海洋澎湖、澎湖印象、歷史風華、沉船器物、兵家必爭、廟宇城池、移民歷史、民間信仰、生活百態、產業發展、休閒娛樂、家居環境、生命禮俗、生活器物等主題,分別以圖照、實物、模型、檔案、文獻、出水文物等,應用櫥櫃展示、生態展覽、圖像實物,虛實交映的手法,藝術美感以及札實豐富的內容,作為一個地方型的博物館,算是成功的。 澎湖,也是一個閩南移民文化的生活空間,舉凡語言、風俗習慣、生活方式,在時間的流逝下,有些已經消散無蹤,因此成立地方博物館,是一種教育與文化的責任,才能讓當地居民產生認同感,因之而傲。 澎湖的生活博物館具有教育意義,也顧及市場機制,符合時代潮流,如此經濟的衡量,一方面也紓解了政府財政的壓力,這也是可以借鏡的。 對於一個有悠久歷史的地方,若從戶外博物館的角度來尋求認同,也是無可厚非,但其擴散性,對時間有限的一般遊客來講,印象是模糊的。反之,若從一個地方型的博物館,透過普通的,很獨特的地方文物,有故事可談的來參觀,那才會吸引認同,我認為澎湖縣做到了。 早在十年前澎湖縣就已經做到了,算是引領風騷,金門與澎湖同樣是離島,它的地方博物館,是可以借鏡的。這次遊澎湖,就這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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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辭
我記得穿著藍色百褶裙、白色上衣,就讀「延長義教,我校首辦,莘莘學子,獲益良多」的金城國中,青春無邪、年華正好的我們。 畢業自城廂兩所不同的小學,而且又隔了一屆,我們居然有緣比鄰教室,朝夕見面。校園中的妳,出類拔萃。投稿學生園地,屢屢見報;參加作文、演講比賽,總是名列前茅;參加全縣獨唱比賽,一鳴驚人……。更不用說妳在課業上的表現,往往得到師長稱許,學弟妹欽羨。 有個畫面深植腦海,那時妳國二,我國一。有一次下課,也許是興之所至,抑或是事先約定好,妳就在教室外面走廊上,當著國三學姐瑤哥的面前,自信、流暢地背誦著〈木蘭辭〉:「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我記得妳當時的神情與風采,當下決定,等我國二上到〈木蘭辭〉這一課的時候,也要一字不漏地背完全篇的〈木蘭辭〉給學姐妳聽。 我記得穿著卡其制服,就讀「青年英雋,立志金中……肩起時代使命,不畏艱難任重」,每天被教課書、補充講義、課外活動淹沒的我們。妳延續國中時的活耀、毫不掩飾妳的鋒芒。妳代表學校參與作文、演講、獨唱……各項比賽,頒獎台上,總是看得到妳領獎的身影。 有幾次,妳有感而發,與我分享十七年蟬的生命故事:「蟬的幼蟲通常在泥土中待四到五年,有些甚至長達十七年,這段時間牠們飽受黑暗,等到牠們真正從樹上蛻皮後,牠們的壽命大概只剩下一到兩個月的時間了。即便如此,牠們依然在有限的生命中放聲歌唱。牠們在泥土中漫長的等待終於換來這短暫的燦爛。」 我知道妳懷著雄心壯志,不獨為自己,也為家鄉父老,還為了一份浪漫情懷,妳一步一步朝著妳的台大夢穩健而勇敢地前進。 1991年夏天,妳果然如願以償,擠入台大窄門,躋身為漫步椰林大道的新鮮人。隔年秋天開學後,我到台大找妳,只見妳在繁重的課業之外,依然選擇了社團--國標舞社。我在偌大的體育館看妳,「Quick quick slow,quick quick slow……」專心一意練習著國標舞步。一如妳對待學業般的認真。不知道怎麼聊到對金門的使命感?妳說,「金門最迫切需要的是醫院跟報社!」儘管熬夜苦讀、三餐飲食不正常導致胃痛,儘管神情疲憊,年輕氣盛的妳,說起金門大夢,眼神依然帶著光芒帶著滿滿信心與希望。 後來,妳負笈異國,我們不再有交集。及至妳學成歸來,再有妳的消息,是來自島鄉,一則又一則的地方新聞報導。 這麼多年來,我常常想起,那個清湯掛麵,在南門海邊校園,認真背誦〈木蘭辭〉的妳;那個感性說起十七年蟬、理性說著金門完善醫療環境大夢的妳。 我不記得,國二時的我,是否在妳面前背了完整的〈木蘭辭〉?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我只知道,最樸真的妳,依然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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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說
前陣子與老友出外,只是文字交代,簡單概略告知,表明去向,其餘的,想想大概都應該懂,哪知,後來,你以為他懂,他以為你會,結果就是都是猜的,不說話,文字就只是個輪廓,內裡自己猜,決定沒一定,見面時間兜不攏,要去哪裡沒說明……。 不想說話,卻又得說話解釋來由去末,本能行事,還要回溯當時想法,很累! 為什麼島上的老人家話都那麼少,而我「返祖」現象明顯,能不說就少說,能少說就不多說。 「有事line給我喲!」,「好的!」叮噹聲中,訊息回覆與交換,如此而已,打電話給朋友、同學?不,很久沒有,更不必說寫信與寫卡片早已成為傳說與聽說,能當面講話都是緣份,多年不見?不,總在臉書見到你的臉,都在line中知道你的活動。 當面、見面、對面、迎面,卻是「面面相覷」,說些什麼呢?知道你好,知道你近來頗為活躍,明白你有自己的生活,然後,再問再說總顯得多餘。 真是奇怪,都不想說!最好你明白,希望你瞭解,要不然,見面說什麼呢? 疫情期間,狀況更是如此,甚至更甚,蒙著一層口罩,不說話也很自然,1.5公尺的社交距離,連笑容都省略了,迎面,眼睛不會說話,對面,沉默也是正常,聲音有些模糊,距離有些遙遠。 有疑惑,我會Google,有問題,自行上網,對人有意見,不說也是禮貌,看人不順眼,忍忍也就過了,對話省略,動作流暢,世界運行,只是隔離,只是間隔,各說各話,各自空間,各自存在。 會對著手機說話,不是講電話,而是語音轉文字,文言一點,手機不懂,白話又直接,翻得快又準,但一整段文字,約有二三成是話不成語的。 一天跟老婆說一會電話,臨晚,臨睡,話多簡潔,總結一天心得,大概約略,如此明白。 想想,真能不說話的,現代人都line來line去,有圖貼圖,沒事,一兩句,聽懂就好。 小島的心事外人很難明白,因為這裡頭有太多「以為你都知道」的隱然心態。 從小就生活在少言寡語的互動狀態,一家人如此,長輩不言,自行體會,默然實踐,沒有一定必然的責任分配,只有自動自發的及時行動,「說出來就話頭長」,講出來就傷感情。 有些事當然有潛規則,但沒人主動告訴你怎麼做,人情靠體會,來往靠默契,真說破了,大家反而尷尬。 我們的心其實敏銳,我們的眼一直觀望,不說不表示不想,不言並不顯示拒絕,「以為你都知道」,千萬不要讓人失望呀! 有時憋悶久了,酒後不免失態,醉後才知真情,委屈盡吐,沮喪傾訴,然後真相才赤赤裸裸,事實才明明白白,但偶或為一,不得當真,正經八百,又是一陣沉默,該怎樣就怎樣,啊!是怎樣?「以為你都知道」,誰知道? 自然會有後續,自然會有結果,縱然如太武山上的石頭也有崩解的一天,只是時間不定,歲月悠長,要等待卻不能期待。真遇到了「以為你都知道」的疑惑眼神與迷茫表情,我心裡也想說,唉!最好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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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的孤獨
孤獨是一面鏡子,從鏡子裡看到的還是自己。 國立歷史博物館常玉(1901年-1966年)畫展,我仔細觀賞他的每一幅作品,畫家晚年的作品中,不時出現了孤單的馬匹,簡筆平塗的黑馬、白馬輪廓,神采黯然地相向、或背向垂首等不同姿態。畫面整體構圖簡單,馬兒有種從視線中即將消失的感覺。而天空和地面的處理,呈現虛無的對比色塊變化,寥寥數筆的枯木線條,甚至弱化到一無所有的景色,色調的心情表現,顯得有些蕭條落寞。 嫻熟中國傳統的水墨繪畫,常玉的馬是其多見的創作題材,馬匹作為東方君子、良才的象徵,一度的反覆出現,意味著畫家油彩筆下的渴望獨白,充滿懷才不遇的心境,正在殷切找尋生命中的伯樂。佇立在畫作前良久,閱讀過他的生平事蹟後,心中還會有些不捨和惋惜。 常玉出生於四川的一個書香門第,自幼跟從名家學習傳統書畫,扎下深厚的國畫根底。1920年得到經營四川最大絲廠的大哥常玉民財力支助,讓他遠赴法國學習繪畫,吸收西方藝術的精華和擴充新視野。因為長時間留學法國,旅居巴黎,畫風自然地融合中西文化,無拘無束的表達自我為中心的藝術創作思路,大膽露骨的用毛筆描繪西方人體,時而沿用中國元素,不受束縛,極其任性地遊走東西方文化的邂逅與碰撞。1929年他開始在巴黎嶄露頭角,參與各個國際沙龍展出,成為知名的東方籍畫家。然而此刻傳來的打擊,大哥常玉民的絲廠經營倒閉,隔年繼而離世,在巴黎頓失生活經濟財源。常玉仍不改一向浪漫習性,持續揮霍、作畫,也因無法與現實生活妥協,接受畫作市場的商業規則,過著貧苦、病痛交迫的晚年。 常玉過世前的一幅畫作,命名為「奔跑的小象」,以黑色勾勒出小象,像單獨脫離群體,或者走失方向的落單者,不安地奔走;更像是被群眾遺忘、排擠遺棄的單體,原本龐然大物的形影,在空蕩的背景陪襯下,畫中的小象顯得格外的渺小、無助。 1966年常玉在巴黎的工作室,因煤氣外漏而過世,當時被視為一般到巴黎追求藝術的夢想者和最終淪落客死異鄉的藝術家,死後也默默無聞。直到上個世紀80年代,這位潦倒的華裔法人,才真正引起歐洲及台灣藝術界的重視。2011年羅芙蘭拍賣會,以港幣1.28億(4.75億)元成交常玉的「五裸女」油畫作品,創下華人油畫的最高紀錄,該畫是他生前創作的最大幅裸女畫,「東方馬諦斯」的稱譽聞名於世。拍賣市場價格持續飆升,2019年香港佳士得拍賣該畫,以港幣3.03億(11.6億台幣)成交,收藏界以珍藏他的作品為驕傲。國立歷史博物館收藏常玉晚期49幅畫作,又從私人藏家購得3幅素描作品,曾經辦過多次常玉的專題展覽與演講,博得社會大眾的熱烈參與及迴響。 常玉在有限的生命時間創作是孤獨心路,成就永恆的聲譽價值卻是在百年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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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篩的計算與算計
八月初因為一個規模不小的篩檢研究計畫,披露部分研究結果,聽起來聳動的數據,讓國內才稍稍感到緩和的疫情,似乎又再起漣漪,普羅大眾對於目前的防疫措施也有諸多疑惑,當中是否該進行全面或大規模病毒篩檢(普篩),引起最多議論。 關於新冠肺炎病毒(COVID-19)的篩檢,得先釐清一個重要的現實,那就是世界上沒有100%準確檢驗的方法。因此,篩檢方法準確度要考慮其敏感度(Sensitivity)與特異度(Specificity)。所謂敏感度,是指真的被感染的人確實驗出陽性的比率,也就是「真陽性」的比率;而特異度,則是沒有被感染的人確實驗出陰性的比率即「真陰性」的比率。如果有篩檢試劑,其敏感度與特異度都達99%,相當於100個感染者會有99個被篩檢出來,而100個未感染者中有99個篩檢都是陰性,這樣的篩檢試劑已是相當優質,然對防疫而言,進一步關心的是:檢驗結果呈陽性,而且是真正感染者的比率有多少?這就是檢驗的陽性預測值,而此一數據對於是否進行普篩至為關鍵。 根據疾病管制署公佈的資料,至9月15日,台灣的採檢送驗人數為185,166人,其中確診感染者有499人,這代表台灣的陽性率(全部檢驗對象中確診的比率)為0.27%。如果將無症狀者也加入篩檢,則盛行率(被研究的總人數中確診的比率)將會更低於陽性率。 就以上述資料為例:假設盛行率為0.003,敏感度為0.99,特異度為0.99,則利用貝氏定理 (Bayes' theorem)可以算出「檢驗結果是陽性且真正感染」的比率只有22.95%,即100人驗出陽性,實際上只有23人真的感染(真陽性),77人不是真正的感染(偽陽性),如果全台灣大規模普篩,篩出10萬人陽性,則這10萬人當中會有7.705萬人是偽陽性。如果把盛行率提高:盛行率0.01,敏感度0.99,特異度0.99,則檢驗結果呈陽性且是真正感染者的比率有50%,另50%是偽陽性,這種情形下,進行大規模普篩,篩出陽性的感染者中,其實有一半是偽陽性。 以上是檢測的敏感度、特異度都相當高的情形,而比較接近現實的數據是:敏感度為0.90,特異度為0.95,而盛行率0.002,則檢驗結果是陽性且屬於真正感染者的比率只有3.48%,100人驗出陽性,實際上只有4人真的感染,另96人是偽陽性,若大規模普篩而篩出10萬人呈陽性,則這10萬人當中將有高達9.652萬人是偽陽性。 因此,當盛行率越低的情形下,普篩產生的偽陽性比率會越高,而大量的實際未感染卻篩檢呈陽性的「偽病人」,除了耗費醫療資源,在社會上因被視為感染者而必須隔離或封鎖,勢必造成經濟、醫療全面虛耗。但若是在高盛行率的情形下,例如:盛行率0.15,且敏感度0.90、特異度0.95,則檢驗結果陽性且是真正感染者的比率就可達76.06%,此時普篩就可以把大部分的感染者找出來,對防疫有正面助益。由於國內的盛行率不到1%,在這樣的條件下,全面普篩只是吞噬有限的醫療資源,且因為高比率的偽陽性,勢必造成經濟的衝擊,並加重醫療體系負擔,畢竟資源有限,而且也無法將資源僅投注於單一的疾病防治。所以,普篩不是不可行,而是須考量相關的條件而定,權衡利害得失,否則只是徒然浪費寶貴的資源,卻無助於疫病的防治。 此外,如果懷疑台灣感染的比率不可能這麼低,甚至可能存在很多無症狀感染者?然而,COVID-19不可能全都是無症狀感染者,假如所有感染者中有20%是無症狀的,則表示一個社會有200個無症狀感染者,就應該對應有800個有症狀感染者,而這800個有症狀感染者依照現行的醫療照護模式,一定會出現在醫療體系,可是我們社會實際上就是沒有出現這麼多有症狀感染者,因此,所謂台灣隱藏很多無症狀感染者的說法,似乎也只是主觀的想像或臆測,並不成立。 拋開政治上的紛爭,還有隱藏利益的糾葛,貝氏定理就可以提供普篩與否的科學理性;所以,現階段未大規模普篩,並非是為了讓感染數字歸零,而是台灣境內感染風險真的很低,否則,過去兩個月台灣到處爆發的旅遊人潮與群聚活動,大規模傳染早就擴散了,但這種情形一樣沒有發生。 防疫是科學,並非想當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