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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廈門賣給金門的智多星─翁建成傳奇
前年(2018)5月29日,拙文〈被賣到金門的廈門囝仔〉結語曾說:「我相信隱藏在大批廈門囝仔背後的故事,不可能全是佳話,廈門-金門之間人口買賣的歷史現象,還是應該趁來得及時,都把它們忠實記錄下來才對。」 我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在該文刊出前兩天(2018年5月27日),我才剛聽金門縣六桂宗親會翁國團理事長說起一個悲慘的故事:金寧盤山村有戶人家苦無子嗣,從廈門鼓浪嶼買了個三歲小男孩,幾年後他們家自己生了二個兒子,喜新厭舊,竟棄養那個廈門囝仔,讓他流浪在外,與豬搶食,而被翁國團的母親在自家豬圈發現並給他飯吃。他有得吃之後,賴著不走,仁慈的翁母憐憫他,有意將他收為養子;但因翁家已有六男六女,生活窮困,翁父堅決不肯,直到有人提議翁父不妨收他做為契孫,提前升格做阿公,宗族祭祖「吃頭」時可享敬老優惠(每年免付二次各半斤的豬肉,年省100元),這才勉予同意……。翁國團說:「那個苦命的廈門囝仔雖然大我五、六歲,但仍得叫我叔叔。」 翁國團理事長口才一流,講起故事來,繪聲繪影,彷彿是他親眼目睹一般。不過,這段往事發生時(1940年代中期前後),他頂多也才三、四歲,如何能夠記得這麼清楚?為求忠實記錄,恐怕需要進行求證。 事有湊巧,有一天金門縣表揚好人好事運動協會王水彰理事長告訴我翁國團是他同學,他說他同學講的沒有錯,當事人就叫翁建成,曾任盤山村村長,他也認識。三天前(2020年7月26日),我特別請王水彰理事長替我做件好事,邀約翁國團(1944-)、翁建成(1939-)這對「叔侄」,以及翁維駿理事、王振利董事長、陳國興總編輯等人同聚一堂,共話當年。 翁建成老村長親口證實,他阿叔所言不虛,當年自己罹患俗稱「麥珠」的皮膚病,樣子不好看,遭遺棄後沒東西吃,快餓死了才會跑去豬圈跟豬搶食地瓜。他說他這一輩子永遠不會忘記爺爺翁享胞先生、奶奶翁蔡蕉女士的救命之恩、撫育之德! 翁國團先生說他這個侄子可謂「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的表率,他們家兄弟姊妹雖然多,但落番的落番、赴台的赴台,翁家的祖先都是翁建成一個人負責在拜。不過,翁國團也毫不介意地給翁建成當面「漏氣」,講起他一連串的糗事: 例如翁建成小時候貪吃,有一次他居然拿針把母雞剛下的蛋,頭尾刺孔,吸走大半蛋汁之後再用清水補滿;害得不知情的奶奶誤以為是因為自己家裡窮,連母雞生下來的蛋都營養不良。 又有一次,翁建成的姑姑發燒,他奶奶特地煮鹹菜米粉湯給她吃,說是可以幫助退燒;他很想吃,於是故意去燒紅的炭火前把自己的額頭烤熱,裝病騙到一碗鹹菜米粉湯吃完之後,額頭的熱度也下降了,他直誇奶奶治療發燒的妙方有效,奶奶一高興也不疑有他。 翁國團津津樂道他這位侄子種種調皮事蹟,包括如何盜收姑姑在山外放款的利息,如何撂倒比他高大的孩子贏得對方的糖果,以及怎麼借力使力成功追求到他鍾愛一生的老婆陳羨治等等。關於這一系列傳奇故事,在場的翁建成都不否認,偶而還自己做點補充,讓人聽來覺得這位廈門賣給金門的翁建成,好比金門版的「白賊七」,根本就像是個小神童、智多星。 聽到後來,看著面前這位體格壯碩,從小古靈精怪、機智過人的翁建成老村長,我突然心生納悶:當初在盤山下堡翁家豬圈與豬爭食的這個行為,會不會也是這位被賣到金門的廈門囝仔刻意演出、博取同情的一種「求生伎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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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餘暉灑在花崗岩壁
夕陽餘暉灑在花崗岩壁上,點點光影,似畫作佈滿整牆,炫目奪眼,閃著溫暖的光暈。門口埕,一身花布衣裳的炭治,兩條麻花髮辮垂至肩,手裡拿著高粱秸稈紮成的笤帚,忙不迭地掃曝曬好的紅落穗。掃成尖攏小山,畚箕來來回回盛入麻袋,裝個七八分滿,袋袋互挨站立。她蘋果般的臉頰,紅紅潤潤,似朵含苞蓓蕾,在鄉野間悄悄綻放。額頭微沁出汗珠,來不及拂拭,急急趕著天黑前把這工作完成。 不遠處,菜棚架下的草叢裡,蛙鳴蟲吟,忽強忽弱;苦楝樹上,夏日蟬啼,嘶鳴拉長拉遠,聲聲不斷。嬝嬝炊煙,從三合院的廚房屋頂升起,農家忙碌的暮來臨。一切,彷彿一日將盡,夕陽依依不捨向小村道別。 身影娉婷高(身兆)的婦人林箇,如圖畫走出的仕女。一襲斜襟布釦的藏青衣,下身寬黑褲,足踩三吋金蓮,頭梳得晶亮,圓圓髮髻網繫在後腦勺,施施然打從門口埕經過。看著炭治勤奮的背影,不禁駐足寒暄。 「炭治啊,汝足骨力。愛鬥相共?」林箇朗聲問道。 「毋免。欲好啊。」 相對於青岐大村,上庫村幾戶人家顯小,步行沒幾分鐘整個村落就繞完。村裡的人大多同宗,祭拜同祖先,有著血脈關係,叔嬸兄嫂稱謂不完。林箇目睹炭治在收攏曬完的紅落穗,手腳麻利,又平日看她嫻熟於其他家務如洗衣、餵雞鴨、撿柴火、罌粟潑水……,勤奮的身影,悄悄在林箇心海中,投入一絲幻影。 如果,這女孩能夠做(許配)給天陽,相信她能吃苦耐勞,幫助夫婿建立家業,牽手一生。兒子長大成人有個家,是林箇一生的願望,想她新婚不久丈夫便下南洋,留下遺腹子天陽,生活一路坎坎坷坷。這個念頭一出,彷彿一線曙光,若有所思對著剛完成的繡花枕頭套,發呆了一會兒,再摺好放床邊,安然入睡。 彩色圖案繡在枕頭套,花卉朵朵,綠葉片片,鳥兒棲息樹枝頭,翅膀半開半合,繡線細針穿落在白布上,栩栩如生。從炭治發亮的眼神中,林箇知道這幅刺繡吸引了她,表明要送她。對這突如其來的禮物,炭治雖愛不釋手卻無功不受祿推辭不收,林箇懇言是有事請她幫忙,這算是答謝之禮。 很久以來,對這個面貌姣好、風姿綽約的鄰居,炭治總覺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她個性溫婉,樂於助人,她的兒子天陽,一個英挺、質樸的年輕人,想到此炭治一顆心噗噗跳,臉也紅了。 林箇打算找個時間去跟炭治母親林昭談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這門親事奔波,為兒子求得良伴佳偶是她責無旁貸的事。沒想到她還是遲了一步,林昭告訴她,同村的一個霞姑嫁到東林,有個姪子忠厚老實,有田有地有僑匯,已託霞姑來說親了。對方也中意炭治的靈巧與勤勞,應允若嫁過來免粗重幹活,只管照顧家務,吃飯不愁。 婚姻,皆是媒妁之言,父母作主,若炭治能嫁個有資產人家,不要像村裡所有人做牛做馬拖磨半生。那麼,她的終身幸福,林昭為娘的就毋須牽腸掛肚了。林箇聽了,想起自己手上僅有幾件破銀器,住屋房不房的寒傖無比,心沉沉地往下掉。 夕陽餘暉靜靜灑下,花崗岩壁上點點光影,似千軍萬馬奔騰起來,一一撞擊林箇的心房。她看上的兒媳婦人選,剛萌起的希望,就像太陽餘暉正一點一滴隱逝於山頭。黃昏,四周慢慢地沉寂了下來,她對著天邊最後的一抹餘暉,定定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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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遺忘的故事:1920-30年代的金星輪
去年,我的學生兼好友盛根本無意間發現了一張珍貴的照片,那是1930年代川走於金廈海域的輪船——金星輪——照片,現由沙美葉聰明先生保存著,這是目前僅有的一張照片。他們慷慨提供,並同意於新加坡金門會館即將出版的新書中介紹出來。在那一張泛黃的影像史料中,彷彿帶我們感受那個南渡打拚、離鄉背井的年代。 「千里之行,始於渡頭」,這是海外移民共同的歷史記憶。在1840年鴉片戰爭、1842年《南京條約》之後,廈門成為五口通商的其中一座港口。在19世紀中葉到1949年之間,大批金門青年透過廈門港南渡,新加坡是他們的主要目的地。從廈門到新加坡有英國火輪(蒸汽輪船)可搭,以橫渡廣闊的南中國海。但是金門到廈門的海域,卻只能乘坐舢舨,這對出洋客或歸僑來說,是極不方便且有風險的旅程。 有鑑於此,1922年,金門俱樂部致新加坡僑領陳景蘭、蔡嘉種、陳煥武等人公函,陳述金門交通不便。 金門公司(金門會館前身)開會後決定組織金門輪船股份有限公司,建造金星輪,川行金廈,辦事處設於新加坡,並設事務所於廈門,提供行旅鄉人方便。 從葉聰明、盛根本兩位所提供的老照片仔細端詳,金星輪為小型蒸汽船,鍋爐在船中間,長型船身並有頂棚,船頭寫著金星二字。船上可見3位人員。雖然目前無法得知船上的人員究竟為誰,但已經讓我們見識到難能可貴的歷史畫面。 我在《星洲浯民:新加坡金門人的宗鄉會館》一書中,曾仔細研究了金星輪的籌組過程。1922年底,新加坡金門僑商發起入股金門輪船公司,並擬定組織章程,在4,000股、每股10元、總額4萬元叻幣為目標下,獲得不少鄉僑入股支持,如吳光枰認股1,000元、陳芳窗750元;陳景蘭、吳繼輦、蔡嘉種、陳芳歲、陳睿友、黃雲鐘、林春水等人達500元;款項並由蔡嘉種、黃肖岩(巖)、陳景蘭等人簽收,資金存入當時的華僑銀行。 關於金星輪的建造,新加坡耆老黃啟澍提到:當年公司負責人函電香港慶豐行楊開盤及林爾馥兩人,代為向船廠洽造,命名金星輪船,建成後舉行下水禮並 雇人航返廈門。航程如下: 「…逐日凌晨由廈門市開出金門,約需兩三小時,抵後浦同安渡頭,上落客人及貨物後,再航返廈門,其時已四五點鐘,日近西山矣。金星輪船(每月)二五八日再由後浦始往浦邊六甲海上停泊,俗稱二五八靠雞髻(雞冠礁),其或時有前水頭、後半港(後豐港)附近鄉,或烈嶼湖下及羅厝一帶,逢有番客(華僑榮歸者),亦可鳴笛招來漁舟,暫停片刻,方便先起船回家,省卻搬運行李擔挑員工之一段路程也。」 1937年,金星輪提供了往返於金廈之間便捷的運輸,讓南洋歸僑及甫自家鄉出發的新客,一段安全便利的航程。同時,為了照顧鄉僑,金門輪船公司也在廈門設有旅社部,提供在此等候火輪暫歇的客棧。同時,在1923年5月至1924年12月的收支表中,我們看到金門輪船公司的總收入為133,430.3元(叻幣),支出為105,000.5元(其中包括設於廈門的旅社部裝置費),對外欠帳2,776.38元。集新加坡經商成功的眾金門人智慧,金門輪船公司初期的經營便未虧損。 金門輪船公司旅社部(客棧)初設於廈門打鐵路頭,繼遷至附近的海后路。首任經理為陳智澤,人稱老虎澤,原住馬六甲埠,後定居新加坡;第二任經理李康塔,為新加坡絲絲街恒通號老闆;第三任也是最後一任經理洪朝興,乃廈門華僑銀行行長洪朝煥堂弟。金門公司旅社部並非以營利為目的,在1937年日軍佔領金門的戰亂之際,他扮演了收容難民、照顧鄉僑的慈善機構角色。1937年10月23日,日軍迫近金門。金星輪被當時的縣政府徵用,之後更被徇私變賣,華僑心血付之一炬。 10餘年前,我在新加坡田野調查讀到金門輪船公司的一部分股條、帳簿、銀行存單,心中澎湃不已。10餘年後,在金門一睹金星輪的照片,更讓我們看到昔日華僑無私奉獻的愛鄉情懷。在因疫情而關閉金廈航線的當前,金星輪的故事值得我們記憶與頌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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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金門觀光之永續經營
最近因著新冠病毒疫情稍緩,又遇到中華民國有史以來最短的暑假(少了兩個禮拜),台灣的國旅發燒,花東離島遊客塞爆沸騰,澎湖甚至造成觀光客把海產吃完,造成當地居民買不到海鮮,安心旅遊補助窘境再添一筆。繼暑假花東、離島等一房難求後,交通部長呼籲民眾往中北部旅遊,其實旅遊本就有多重選擇,離島、本島的北中南、花東、山巔或海濱,旅客各取所需,但靠著優惠、振興旅遊措施都只是曇花一現、煙火式的振興觀光措施,振興了一時,振興不了長久。金門自解除軍管後最近三十年,已離不開「觀光立縣」這條主軸,因為金門的傳統農業已沒落,又沒有一些工業的環境,只能以既有的閩南原鄉、軍事遺跡、海島特有的生態環境和既有的傳統產業:如金酒、民間的貢糖、麵線、菜刀、一條根和文創產業,再加上昇恆昌、台開這些賣場等,來當作發展觀光的家當。 但這些家當如果不維護會破舊損毀,如果不予創新活化會陳腐單調,缺少新鮮現代感。最近接待一位曾於三年前曾偕同妻子,來金門長留十四天的老兵,他因民國六十三年曾在大小金門服役過,對金門有特殊的情感;這回運用台金的安心旅遊優惠來金門四天,旅遊的重點是參觀擎天廳和大二膽,最後一天請我帶他去參觀中外馳名的金酒新廠,但參觀完後他有些失望,因為進了金酒二廠除了前方的接待室有解說員,對各樣酒類略作解說外,就只能參觀金酒福利社,而員工福利社小小的空間,擠了一大堆觀光客,裡面所陳列的大部分是酒類,看不到高粱酒的附屬產品,如;高粱香腸、高粱蛋捲、高粱酒面膜等,多年前我曾到南投的埔里酒廠,裡面的空間大得可停很多部遊覽車,而酒廠的展銷廠大得像大賣廠,裡面應有盡有,很多紹興酒的附屬產品,如:酒釀蛋、香腸和當地土產等,讓我花了不少錢。多年前我曾倡議金酒公司不能只賣酒要多角化經營,但有人反映會與民爭利,我覺得這未免把餅做小了。那些自營的高粱蛋捲、高粱香腸的商家,只能靠散客和商展來銷售,如果金酒能設立一大型綜合賣場,也可以提供商家展售和販售的管道,試想來金門才不到真正三天兩夜,買土產和伴手禮要跑好幾個地方多不方便,如果有一站可以一次搞定,何況金酒這金字招牌的觀光據點。另生產線不力便參觀涉及公安和衛生問題我可以理解,但是可以多媒體方式播映來代替實地參觀,更能達到行銷效果。 此外,對觀光資源的維護也是須用心經營的,某日我騎車到慈湖海堤觀景台眺望廈門,但眼前的灌木已高到遮蔽視線,而連接觀景台的木造步道只有一半有欄杆,另一半卻是懸空的,如果上了年紀的遊客失足跌倒,後果恐不堪設想,這些是小問題,但涉及金門的觀光資源和環境夠不夠精緻優質化。 金門的觀光資源有限,煙火式的振興方式只能賺得一時,賺不到長久;惟有落實精緻優質、豐富深入、靈活創意的觀光策略和行動,才能讓金門觀光永續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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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著微光跋涉
窗外的雨勢逐漸變緩,潮潤的氣息沁入心脾,我忍受內心的反叛,壓抑身體的疲憊,生活的千折百磨讓心情一陣酸寒,鬱著無奈與失望。過於熟悉的環境裡,所有的關係膠著在同一個水平面,沒有了波瀾,遺失了感動。冥頑執拗的腦袋慢慢思考,生命是害怕靜止的,流動的才是生命。我期望精彩的出遊,或清新、或單純,透過新鮮的景致,觸發鮮活的細節,帶來春雨洗濯後的明晰爽朗。 黑夜漸漸隱去,天際劃過一抹玫瑰色的晨曦,我走在天台山的路上。來此之前,日子迅速匆忙掠過,連短暫的瞌睡都容不下;來到這裡,沿著步道慢慢登山,在綠茵茵的岡丘草原帶,放牧多愁善感的情緒,牛羊成了散心的好伙伴,踩踏日影,步履閒適,我和牛羊共享同一份眷顧,彼此之間湧動著溫柔的善意。 途經仙跡岩,仙人的來時道路已無法尋覓,靠想像力從遠逝的光陰裡,過濾層層的傳說故事,組成一幕幕陳舊的電影鏡頭,在腦海中播放。我在黑暗潮濕中艱辛跋涉,不知道何時才能發現一絲光亮,日常糾結成團,心中脆弱的信仰完全消失,靈魂散成碎片,無依無靠,我的存在不但被輕視還被否定。直到遇見來自遠方的仙人,祂一腳踢開顛倒失控的窘狀,一步一腳印,領我走出夢影,走過迷障,步履輕盈邁向真實與和諧。 站在天台山的至高點,眺望著望安與花嶼,本來透明稀薄的心思與印象,開始疊加在一起,變成一朵朵天人菊,既堅強又亮眼,我放下內心的陰影,重新享受天空的明亮。一陣清風襲來,推著淺短的目光向前看,將那些擾人的浮生煩惱,全都丟在山腳下。 下山後我乘船前往西嶼,盛夏起程的跫音,讓海面翻飛的白色浪花,蔓延成一首動感的詩。 遠行的目的,是迫不及待逃離桎梏自我的地方,割斷聯繫,一次次離開一座城市,又立刻跨入另一座城市,於是旅行變成一個不可逆的過程。嚮往遙遠,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甚至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參觀過英國的杜德爾門、澳洲克拉龍的美人魚水灣,皆是世界著名的海蝕門,當我越走越遠,心裡的喜悅卻越來越少,逐漸感到悵然若失。有一天,當我看到法國諾曼第的埃特爾塔,壯麗獨特的海蝕門,猛然驚覺我無法融入那片土地,失去內心原有的熱情與真摯,反而折射怯懦的自我,胸口火辣辣地疼,全身的毛細孔都悶得慌。 玄武岩海崖歷經風化剝蝕,和天地同化為低調的色系,我待在小門鯨魚洞,領略其中自然原初的啟示,感受大海的力量。海浪激盪,每一朵浪花都在跳舞,讓我產生熱烈逐光的勇氣。海風送走了吵雜,迴旋在眉間耳畔,我聽見細緻的、清脆的聲音,那是季節遷徙的樂章。沿著木棧道步行走進潮間帶,接受陽光和海水洗禮,情感有了溫度,等來天地彼此真誠的問候,我跟著自己的影子,在潮間帶逐一撿回螺類、貝殼與生命的喜悅。 爍玉流金的日子,節奏從容緩緩向著島嶼的微光跋涉,在這片海天一色中,最好的時光不是歌舞昇平,不再燈紅酒綠,而是喧鬧繁華的帷幕下,踏在潔淨的土地,聽一首抒情雅樂,哼一段鄉村歌曲,享受靜謐的自適,任心曲在四序中流淌,讓情思在日月中逍遙,日子就在如此愜意的時刻,恒久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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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梅之文學想像
喜歡聽廣播節目,所以對於蘭萱小姐主持的「推薦好書」很感興趣,特別是王浩一作者親自上節目談他的新書「哲學樹之旅」,深深的吸引了我的耳朵,尤其是他談到宋朝歐陽修在安徽滁州手植的「梅樹」。 王浩一先生更令人佩服的是,每一棵樹在書寫之前,都親自前往其地,目睹之後再書寫,這更讓我想起了我崇拜的地理學家、旅行家徐霞客,其所著之書《徐霞客遊記》,包括了中國的地理地貌、風俗人情及動植物生態,我們常聽說:「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徐霞客實踐了自己的夢想,母親給了他最大的支持力量。 王浩一先生在親自見著了北宋歐陽修手植的梅樹之後,我喜歡他的敘述觀點,他說去到安徽滁州時,梅樹尚非盛開,在千年古樹的枝幹上,僅有梅花數點,彷彿中國國畫的意境,充滿了留白韻味,讓遊客駐足著迷不已,給自己也有很大的醒悟,原來賞梅的心境和繪畫、攝影的捕捉,竟充滿了諸多的想像空間,我喜歡在冬末春初拜訪中山林的蔣經國先生紀念館,因為那裡館外周邊遍植梅樹,看著它從初芽之中梅花一朵一朵的在寒風中綻放,再想起我家那一棵梅花今如何?回家走向梅樹,原來它也知春訊,枝頭花香微沁。 於是我興緻勃勃的再去尋找歐陽修的手植古梅,根據2017年5月12日由滁州旅遊發表于文化網的新聞:「在中國四大梅壽星中,有一株位於滁州市琅琊山醉翁亭西,為當年歐陽修知滁時親手所植。歷經千年風霜,吸引著一代又一代文人政客在此徘徊,或建亭、或築台、或吟詠、或追思、或慕拜……」。 原來此古梅是歐陽修植於中國四大名亭之首「醉翁亭」之西,四大名亭除醉翁亭外,還有北京陶然亭、長沙愛晚亭、杭州湖心亭並稱中國四大名亭;歐陽修手植的梅樹,又稱為「歐梅」,旁邊建有一座小亭子,叫做古梅亭。而在「醉翁亭」旁又有「意在亭」、「影香亭」等古樸的亭子,而「意在亭」取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此句取自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之千古名句。 「歐梅」紮根的地面,後人壘了一方石基,清順治年間,河南人李嵩陽題刻「花中巢許」於其上,更被後人看成是歐陽修精神的一種象徵。 相傳,堯曾請許由出來治理天下,許由不答應,並說如果我出來當天子,難道是為了博得好名聲嗎:名聲是很次要的東西,他覺得自己用不著;巢父也是一名隱士,同樣不肯接受堯的禪讓,所以李嵩陽的題刻是對歐陽修精神的一種讚揚。 滁州的旅遊當局十分重視「醉翁亭」周邊的歷史文化資源,更把小學的課程就延伸到此上課,讀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而且穿著當時朝代的衣服,對當地的學童是一種很深的文化學習,更是觀光旅遊讓遊客走進歷史時光隧道的深刻體驗,我想到《金門縣志》記載:「嘯臥亭,明都督俞大猷守金時嚐遊息於此,題其石曰『虛江嘯臥』,門人楊宏舉治,構石亭,贊曰:『汪洋滄海,波浪怒來,我有片物,揮之使迴』。」 我家的梅樹,不僅漫我滿園花香,更在初夏結滿酸甜梅子,王浩一先生的「哲學樹之旅」讓我對「歐梅」充滿文學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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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文化停看聽
「閩南文化的內涵與在金門的實踐」由黃振良老師主講。「閩南文化」包含的時間長、範圍大,大型的活動有閩南文化研討會、閩南文化節,我們也可以利用地方活動來認識閩南文化─最早在魏晉南北朝時自中原移入閩南,五胡亂華再移出至晉江流域(現在泉州)一帶。閩南話雜,閩南文化底蘊最強是在泉州(1700年),廈門是把閩南文化擴大出去的地方,而福建有所謂的「八山一水一分田」,地形複雜、交通不便自然形成了語言文化的隔閡。 福建沿海有大大小小的海灣,福建三大江由北至南分別是閩江、晉江、九龍江,每一個地方的閩南話都不一樣,泉州、漳州、廈門、龍岩(閩西)等。「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閩南人最早的休息日是初一、十五、初二、十六,有人說「七餅」,我也贊同老師說的「拭餅」,感覺上會比較有意義。同安呂厝有「送王船」的習俗,與麻六甲共同申遺,他們是從金門呂厝出去的,每次都會請呂氏宗親會的人過去(現金門呂厝已無姓呂的,由下湖、東西村代表),還有戴香案桌(擺香案)、出社(釘五營),地方戲曲有泉州、廈門的南音、高甲戲,漳州的歌仔戲,公揹婆、跑旱船;民居建築-只有閩南有紅磚,是從地中海沿岸傳過來的,翹脊(燕尾脊)、圓脊(馬背脊)、磚雕、石雕、出磚入石(建築工法)。 康熙三年到康熙十九年,金門是淨空的,全部的人遷到內地,金廈航線,民國13年就通了,一直到民國38年,而現今的「小三通」則是因為「新冠疫情」而暫時性關閉,何時才會復航恐怕還是個未知數。「馬巷音」更接近金門話,因為後來金門是馬巷管轄的,哪天真的要去見識見識,去年走了一趟「福州」,對於充滿期待向我們「問路」的阿婆滿是抱歉,她比手畫腳的問了三次,我們只好無奈的搖了三次的頭說「聽不懂」,改天要去泉州走走,然後也去馬巷看看,「馬巷」是老媽記憶中逃難時總會出現的地名。 語言越是不通,感情上的隔閡自然就越深,就好比是「耍」與「損」間可生成了極大的事端。金門人是到清代以後才有錢的,閩南古厝就算是屋頂壞了,牆還在;閩南話的文言文讀音在喪葬禮俗中常有耳聞,我們地方的特色、優勢要好好的保存,尤其要結合各種教育。 雖然下午還有江老師的講座:文化資產活化─博物館島與地方創生,但為了不想將自己的假日排太滿,所以沒報名,沒想到後來又有別的活動訊息出來,那地點比較近,所以我到昔果山參加環保局「可食地景」的活動,那是另外一種體驗,顯然是更親近「本土」了。生於斯,長於斯,有機會從各個層面來了解這一片土地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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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寧ㄚ種的土豆
金門人喊花生叫土豆,土豆在金門的農作物中,雖然不是主要糧食,但在金門人的生活經驗中,吃糜配土豆,使用花生油點燈,都是生活之常,尤其土豆用來配酒配茶,更是許多人的偏愛。 而金門的土豆品類眾多,我獨偏好水煮日曬的建寧ㄚ種「土豆」。 建寧ㄚ種的「土豆」,個體長得小巧玲瓏,有經驗的老農,都是讓它長成到七八分熟就採收,因為那時候的果仁較嫩,油脂不會太多,煮熟曬乾之後,果仁上會緊裹一層嫩薄的細膜,咬起來,口感甚好,香氣十足。 建寧ㄚ種的「土豆」,好吃在於果仁堅實飽滿,以及與之俱來的香氣,很逗人味蕾,只要剝食,就會一顆接著一顆,叫人欲罷不能的「續嘴」下去。 金門的建寧ㄚ種土豆,品種到底從何而來?一直是個謎,我最近從網路上擷取到一則信息:「據泰寧《朱口鎮志》記載,朱口小籽花生主要種植在朱口鎮王坑、赤坑、寨色、石輞四個村,名聞邵武、太寧、將樂、建寧等縣市,歷史種植本地品種。」。文中的「建寧」兩字,讓我猜測,是否金門的建寧ㄚ種土豆,就是源出在這裡,即閩北三明市建寧縣的朱口鎮,朱口鎮以出產小粒花生著名,收成後集中到建寧縣出售,昔時金門的農夫到過此地購買花生仁,作為種子,因此就以建寧ㄚ種稱之。 只是不知從哪個年代開始,建寧ㄚ種就一直很有名,也一直是農家最得寵的種仁。母親講述她幼年剝殼花生的經驗,她的娘家大農作,一年到頭忙不停,只有過年那幾天,才得休閒,但休閒的活動之一,竟然也是剝土豆殼、撿土豆仁,撿出優質土豆仁,賣給二月底三月初要下田播種的農夫。 她的祖父,總是張羅左鄰右舍的大人小孩,會同在她家大厝的「深井」,圍著一個大簸箕剝花生,為了刺激剝花生的速度,老人家設計在一堆生花生中,潛藏淹埋幾顆熟花生,讓大家去尋寶,誰剝到就歸誰,因此大家為了掏寶,就使勁加快的剝,就在一疊聲的驚訝與尖叫,帶殼的花生越剝越少,花生仁也越積越多,這樣的奇招設計,令人稱絕。 種花生不容易,需要耕耘,需要肥料水分,同時也需要除蟲避害,要有好收成,一半靠天,一半靠努力。 煮花生也不容易,要挑選個體飽滿、無破損、無蟲蛀,煮前,要清洗;煮時,要添加鹽巴提味;煮熟,要撈起沁涼,讓鹽巴入味。之後還要以清水沖掉鹽漬,才能讓花生美白,這樣曬乾之後的花生,才會得人疼。 曬花生,也是要功夫的,煮熟的花生是不能夠連續曬的,因為一旦曬過頭,花生會出油,必須曬幾天,用麻袋裝置晾幾天,之後再拿出來曬幾天,最後才放入大缸收藏,如此花生的乾燥適度,香味才會提昇,否則一逕的熱曬,花生一出油埃,就沒人要吃了。 建寧ㄚ種的花生,年年搶手,每當夏日赤炎時,就是它上市的日子,我每年都會尋訪甘味店和老農家,估個十斤八斤的,以解我一年之饞,幸虧金門還有一些辛勤的老農,他們不忍一生陪伴的農田荒蕪,願意不辭辛勞的播種施肥澆水,以及忍受蟲蛀、田鼠的匏食,才弭平了許多金門人的土豆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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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揮雞.夜桃花
有一株獨特的「夜」桃花,綻放在1960年代的金門。或許,在鄉親敘舊場合裡,還可以「聽」得到她。 有一隻神奇的雞,不管過去、現在、未來,在金門鄉下農舍裡,不時會「揮」來「揮」去。 還有一個可愛的「賊」,在我心常駐了30年。2020年鳳凰花開的季節,意外成了絕響。 1980年,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驪歌聲起。畢業典禮前,老師帶著我逐字逐句,背誦畢業生代表致詞的講稿。 主席,諸位敬愛的長官、貴賓,各位老師、各位親愛的同學: 今天我們舉行畢業典禮,每個人心裡都很高興,非常謝謝大家來為我們慶賀。記得剛進園裡時,心裡好害怕,老師疼愛我們像自己孩子一樣,一起歡樂、歌舞、畫畫兒,這段最值得回憶的時光,將永遠記在我們的心坎上,相信畢業的同學,會時時想念著園裡的每一個人,還有那葡萄和紫藤。 謝謝政府給我們這麼好的幼稚園上學,更感謝長官們的疼愛,生活在這裡,我們快樂得像天使,相信每位同學都將永遠記得母園敬愛師長和所有的人,以後更要認真學習,現在做個活活潑潑的好兒童,將來成為堂堂的中國人。最後恭祝各位長官、貴賓師長、弟妹們健康如意! 小學畢業,驪歌再唱。過了一個幾乎天天跑圖書館、日日馳騁書海的暑假,開學前,我在公告欄上看著分班名單,除了少數幾個陌生的名字,其餘大多是從幼稚園、小學就認識的同學。陌生的同學來自城郊的學校,或莒光、或賢庵、或古城,面對新的學習環境、新的學習科目,以及新認識的同學,國中三年,充滿新鮮感與期待。 英文課上,同學們跟著老師大聲朗誦課文:「How are you?Fine,thank you. How are you?」並嘗試用英文做自我介紹:「Hello everyone!My name is…」初始,已經有英文名字的同學,就介紹自己的英文名字,沒有英文名字的同學,就介紹自己的中文名字。「Hello everyone!」同學依照座號順序介紹著,輪到他時,他顯得彆扭:「My name is 董X賊…」賊字一出口,教室裡一陣哄堂大笑,他黝黑的臉上泛起一片白。年輕美麗的英文老師後來為他起了Alexander的英文名字。 生長在好山好水的古崗湖畔,Alexander擁有划船的好身手,曾經跟幾位同學相約遊古崗湖,有幸與他同船,留下美好的記憶。 驪歌三唱,國中畢業後他選擇就讀離家遠的職校,同窗三年,從此分道揚鑣。再聯絡上時,由於現實生活中缺少交集,我們只能是臉書上的好友:不時按讚,分享生活心得,逢年過節時給予祝福。 2020年6月初,才跟他道過生日祝福,沒幾天就傳來他過世的噩耗。對他的印象停格在英文課上的自我介紹。其他一切都是浮光掠影。他是賊,我生命中最溫柔可愛的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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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猶如此
下班後,我躲在車子裡換裝,卻找不著球鞋,每早出門前都得將球鞋置入球袋中,不小心卻忘了放。 車後置物廂中有一雙老舊聊以備用的球鞋,桌球鞋是橡膠底,久經摩擦,不僅變薄,而且變硬,踩在平順的水泥或磁磚上極易滑溜,鞋底呈現深黑色、略有微微龜裂細紋,穿來「頂扣扣」又「硬梆梆」,走起路來,沙沙聲響,還帶點硬物撞擊的頓挫感。 打起球來得小心一些,大步易滑,急速易傾,跟金大男生打球,突然一球轉向,我正待邁步向前,卻膝蓋閂卡,舉步頓阻,一時杵在當場,小哥傻眼驚訝「咦!幹嘛!」「腳滑、卡麻,來不及了!」 人穿鞋,鞋像人,縱然每天「運動」,材質也會老化,彈性也會疲勞,一日一日差,不耐摩擦,不堪撞擊,也無法轉折、彈跳、自由移動,時間到了,外表看來都好好的,不破不爛,但就是不經用,只能備用,難以縱橫自如,迴轉自在了。 鞋猶如此,人何以堪!記得多年前就有點「足底筋膜炎」,曾在早起腳踏地時,一陣觸痛,醫生說,人的腳底板隨著歲月,脂肪層漸薄,足底筋膜缺乏組織支撐,彈性漸失,就易疲勞、傷痛……,更不必說,髖骨緊束,腳步邁不開,想側身起板,瞬間移位實有困難呀! 當所有東西都有了,你難免還是覺得需要買雙鞋!很奇怪,公務員國民旅遊卡實施多年,可是,每當什麼東西都不想買時,還是極容易想買一雙鞋。 買了新鞋,我通常都會收起來一陣子,一來因為不急著穿,二來怕被唸「你又買鞋子啦!」 新鞋不好穿,嶄新挺拔,光潔硬朗,但在鞋店剛好合腳的鞋,卻在行走時感覺束縛而卡腳,一整日踏著箝腳又硬質的鞋,不免精神疲憊,小腿緊繃,腳指彆扭,腳掌受力。 還是舊鞋好穿,後跟處塌陷,正好一穿到位,寬鬆合宜,軟柔適度,腳底磨出的角度合乎行走時的癖好,當拖鞋也很好。不過,就髒了點,污黃損傷,鬆垮無型,穿出門不好看。 好看的鞋不好穿,好穿的鞋不好看,像做人一樣難,誠實的話不動聽,動聽的話不誠實。 難穿的鞋子,很少穿,卻長得「方頭大臉、一派正經」,讓人縱不想穿也捨不得丟,好穿的鞋子大多常穿,但真不好看,卻也不能修,一修,大底換掉,鞋面重縫,那種「假正經」的工整、端裝,讓好穿的鞋再也不再舒適,試了幾次,怪,就是怪! 萬芳有首歌唱道,女人挑男人跟挑鞋子一樣,很困難!「每個女人都得有雙『小白』」鞋商廣告說著,工作上需要白鞋搭白製服,但男人的白鞋真難挑呀,既少又難維護,髒了就不能復白,還真比女人挑男人更難呀!像青春一般,過了時間,就再也不白,後來的白,都是勉強塗就,算不得白了。 聽說「赤腳走路的人最接近上帝」,回家後,最好不穿鞋,最好、最自然,鞋子像人生,行走在外,不能讓人隨心所欲,愛穿不穿,得合乎場所、身分與時機,好看的鞋讓你不舒適,好穿的鞋又讓你不好看,選好鞋是一輩子的功課呀,像學做人一樣,很難,但絕對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