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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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香記憶
退休後,每天早上習慣泡牛奶喝,但總是體會不到小時候的奶香味。記得五、六歲時,有一天跟著祖母到鄰居家玩,看到鄰居家高朋滿座,很多村子的人都去了,有去的人大多手裡拿著餅乾、手帕,聽說是有人從南洋回來送給村民的家常禮物,最讓我難忘的是,跟我同年齡的鄰居小夥伴在喝用奶粉泡的牛奶,當時小夥伴倒了一些給我喝,似乎有一股特殊的奶香味,記憶深刻。祖母看到我非常羨慕的樣子,反而難過了起來,我問她,她也不說,直到漸漸長大,祖母才慢慢講一些村子裡男丁到南洋的故事……。 聽祖母述說,昔果山因土地貧瘠,生活困苦,幾乎每家都有子弟想到南洋謀生,但順利成功的人非常少。民國五、六十年代因那時魚產量豐富,捕魚技術進步,生活稍有改善,有幾位出洋的村民反而回來捕魚維生,但後因海難頻傳,讓居民聞海色變,村民都紛紛轉往台灣謀生。 小時候聽祖母說,我大伯、二伯都因「走日本(怕被日本抓去當馬伕之意)」,為了籌措路費,向鄰居借錢給他們逃到南洋,而這些路費後來也都由我爸爸種田打漁所賺的錢來償還,省吃儉用,為了多賣些錢還債養家,父親常將好的魚或收成的農作物都拿去賣,不好的就留著自己吃。聽祖母說,有時也常把地瓜拿去賣,她都挑不能賣的小地瓜或地瓜根熬湯來吃,因父親非常勤勞,生活也較有改善,只是操勞過度,身體逐漸衰退,難怪父親一直不讓我唸書,因為希望我早日幫他分擔家計。雖然後來父親受學校校長老師的勸說而讓我復學,但我一直惦記著父親為了把這個家撐起來辛苦工作,心中常覺得過意不去,因而更加用功讀書,希望早日賺錢養家。 後來聽說大伯在南洋被番人殺害,二伯又斷信一直沒與家人聯絡,這也使祖母更加難過,經常勉勵我要上進。經過一段漫長歲月的煎熬,祖母在我高一時逝世,父親在我高三時過世,跟著母親家人一起克服各種困難,度過艱苦日子,後又與內人把這個家安定下來,終能有今日的退休生活。 現在珍惜寶貴的每一天,亦正呼應英國詩人John Donne所說的:「人死的那一天,不是最重要的一天;你活著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一天」。現在金門的生活可說是有史以來最富裕的時刻,自全聯福利中心在住家附近開幕後,每次與內人到全聯買家常用品時,我第一個目標就是衝到奶粉區,看能否找到兒時所感受的奶香味。在琳瑯滿目的奶粉架上,幾乎每次都選一種不一樣的品牌,高鈣、低脂、脫脂、鮮乳、保久乳及加味奶粉等,展現了現代的製奶技術,卻似乎都無法再回味到兒時的那種奶香味,也許因為當時奶粉得來不易,能嚐到一口就無比幸福,唇齒留香,如今過得寬裕,有幸能嚐遍各種牛奶,但仍不易找到當初的滋味。牛奶香味之於我就像是電影「阿甘正傳」中的巧克力一樣,在品嚐之前不會知道是什麼味道,但是都值得細細品嚐,才能品嚐出人生的濃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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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天
一個人的真正偉大之處,就在於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渺小。(約翰.保羅) 不可避免的,我們迎來了一個被新冠肺炎疫情占領的四月。除了台灣國家隊的防疫表現名揚四海外,似乎也不指望聽得到什麼好消息了;「山川異域,風月同天」之類的新聞在一夕間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美中官方互嗆,美、英、印度各國揪團要告中國隱瞞疫情求償等等,似乎這樣才更符合人性,也更契合現實主義下的國際關係。 隨著日本漢語教學考試機構向湖北送出「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防疫物資的同時,許多與日本援助物資一同抵達中國的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裳」、「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等等動人的詩句。一時間世界似乎成了一家人,在此之前,他們應該想不到不久後,日本以及幾乎是全世界都將淪為新冠肺炎疫區。在人類的感情中,這是極為殘酷的。有道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在事不關己的時候,漂亮、和煦、慈暖都是廉價且容易的,但在疫情肆虐全球的此時,還要求他人做到「與子同苦」,就未免有些不切實際了,所以,我們會說現在各國政府與人民的鬧騰,才更符合人性,更契合實際。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是個理想,也是個故事。相傳一千三百多年前,日本有位長屋王贈予唐朝眾僧千件袈裟,每件袈裟上都繡著四句偈語:「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意思是我們不在同一個地方,未享同一片山川,但當我們抬頭觀看時,會看到同一輪明月,希望所有的佛弟子們,再結來生的緣分。「豈曰無衣,與子同裳」則出自《詩經.秦風.無衣》,為戰國時期秦國的戰歌,意思是「怎麼能說沒有衣服呢,我們來同穿一件」,大有同仇敵愾,氣吞山河之勢。寫到這裡時,很煞風景的,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卑劣猙獰的嘴臉,到底人還是應該實際一點,但我依然相信人間有情,至少「同悲同苦」也可以是心境,而非環境。 四月本該是個悲傷的時節,因為許多人會專程在此時和陰陽兩隔的親人見上一面,受疫情的拖累,歸鄉的遊子少了,墓園多了分蕭蕭的空虛,但或許也正因為這場疫情讓我們發現,更應該珍惜親人的相聚、朋友的緣分,因為攤在「無常」面前,你就會發現自己是如何的渺小與無能為力。一名西班牙醫師拍攝影片告訴世界,他們必須拔掉六十五歲以上感染者的呼吸器,去給更年輕、存活率更高的感染者使用;被拔管者就給他們鎮定劑,讓他們在睡夢中死亡,「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這是何等煎熬的人間惡夢啊!就算疫情有一天過去了,他們還走得出這場夢魘嗎? 現在有更多的人會相信新冠肺炎很可能是百年一見的大流行病。微軟創辦人比爾蓋茲投書媒體建議:短期要加速疫苗開發,協助中低收入國家防疫;長期要建設標準化、國際合作、資金三方整合的疫苗藥物防疫平臺,才能讓世界各國具備高效因應下一次傳染病的能力。在世界陷溺於悲風苦雨的時候,有人想的是打官司求償,逞一嘴之快,幸好還有像比爾蓋茲之流的,想到的是人類的希望與未來。 每個人在宿命面前,不過是渺小的塵埃,卻不妨礙我們踏上偉大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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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偽鈔
我是一個惜物如金的人,物品壞了、破損了,除非它已到不堪使用的程度,否則,我捨不得丟棄,日積月累的結果,難免惹太座閒話:「你如此龜首也惜,龜尾也惜,這樣再蓋一間透天厝給你,也不夠堆放這些物件。」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太座和犬子雖深怨我之愛物癖,但當我在家時,他們猶知收斂、不便出手,卻常常趁我不在時,聯手埋頭整理舊物,一兩個禮拜下來,幾乎清出一小貨車,這些他們眼中的垃圾,只要被我發現,我還是會偷偷藏在秘密基地,但紙包不住火,總是東窗事發,很快又被他們發現,這下子,我不僅更沒顏面,還會被加倍數落一番,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前幾天,太座心血來潮,又大刀闊斧清除我的寶貝物件,她在翻動樓下抽屜時,無意中發現一個紅包袋,原以為是我積攢的私房錢,打開一看,裡面竟有一張五百元面額的鈔票,她一臉疑惑的問我為何有這張鈔票?事已至此,我深知欲蓋彌彰,再隱瞞也沒用,只好從實招來。 我說:事情是這樣的,大約是十幾年前,大女兒在高雄工作,我們全家人去看她,晚餐時分,她帶我們到一家知名的豬排店用餐,因為顧客多,用餐前尚需抽取號碼牌,結果我們足足枯等半個多小時,才被引導到店裡用餐,便當確實美味好吃,當時大夥兒也餓扁了,偌大的一盒,很快就用完了。 本以為用完餐,可以揮一揮衣袖,輕鬆的邁出大門,不意結帳時還要排隊,當時人多,加上天色漸暗,燈光又不足,記得我付了一張千元大鈔,一位男店員竟趁亂、趁黑在找錢時,順勢瞞天過海,把一張疑似五百元偽鈔塞在裡面,現場十分雜亂,我被擠出人龍後,走了一段路,從上衣口袋掏出找的錢數了數,金額正確無誤,但那張五百元的鈔票,怎麼看,怎麼覺得怪怪的,這時大女兒說話了:「爸啊爸,我聽說最近有偽鈔出現,我們不得不防。」我越想越不對勁,本想奔回去找店員理論,但家人都反對:「你去了,誰會理你?誰會承認?」看來只有自認倒楣了。 一家人怏怏回到大女兒低矮租屋處,我越想越不甘心,想找一張同面額的真鈔比對一下,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只好作罷。這一張疑似偽鈔,就被我用一個紅包袋裝起來帶回金門,準備當作「傳家寶」,告誡家人:今後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要引以為戒,凡事要能對得起這顆純良的心。 坦白講,這張鈔票是真是假,我從來沒打算請銀行驗明正身,因這對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故事本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教材,特別是我當時就以此事和家人討論互動,在互動的過程中,家人學到的善解和包容,才是我最在乎的,這是在教室裡、在課本上教不來也學不到的。 一張疑似偽鈔,勾起我一段塵封記憶,也讓我重新釐清過往的零碎記憶,為此,我打了電話給大女兒詢問此事,她還清楚記得,還告訴我:當年一客排骨飯是六十元。 往事並不如煙,往事無意中又被喚醒,我不知道生命之神要喚醒些什麼,但我確知當我重新起步時,它已是我生命歷程中重新開機的時刻了。 謝謝你,當年的店員;謝謝你,一張偽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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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韻
古城西門外,住著一個西門大官人倪振金夫子,望海新墅國旗飄飄,正名「古風小學堂」。教幾個小小蒙童,也有幾個金大生程門立雪,不得不收入門下,從此其弟子遊學有方。去年我集朱熹榜書寫成:「忠孝節義;書劍江山」為古風小學堂,學規暨弟子輩序字云,用朱熹法書所製,有些字找不到朱體,是我畫出來的字,以贊同其如朱子設教,興學古風。「古風小學堂」義學招生已屆五年,如願招收「書字輩」七人額滿,時疫橫行授業如常。古風依舊是劍膽琴心,追慕聖賢先師,以天下為己任的初衷,無計個人毀譽,使金門義學私塾獨標傲岸格局! 我幾次受邀到古城外小學堂,參加開學依古禮拜師儀式盛典,過古城、迎古風、興古學,也不免要自我作古一番,用閩南古韻,升堂吟唱一首唐詩「春江花月夜」,引得倪山長詩興大發,接著他隨即也唱一首宋詞「玉樓春」。詩詞是彎曲的語言,詩詞是音樂性的文學,用古調來唱詩詞,已有幾十年的癖好,我輩也只遇振金同學一人,時相酬唱,引為知音,正如呂西村所說:「嗜書成癖;好古欲狂」。一般新作曲給小朋友唱的詩詞,我則搭不上腔。 唐詩分古體詩、近體詩、樂府詩。張若虛七古詩-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遶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計有36句的長詩,有浪漫纏綿的情調,台北天籟詩社傳唱百年的閩南語古調,有濃厚的「南音」成分。我就是先學會這首詩的唱法,再把它帶入「南管」,花了十來年時間,才把南管琵琶、洞簫、二絃、三絃、檀板唱腔基本功搞懂一點,還粉墨登場獻醜。南音難!難管! 宋詞也叫曲子詞,樂府、樂章,長短句等。它是按曲譜詞牌填詞,因此格律十分嚴格。南北朝時的「樂府詩」,就是「宋詞」的前生身。宋劉克莊玉樓春-戲林推:「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這也是我最喜歡吟唱的一首宋詞。 劉克莊南宋名詞家,福建莆田人,辛派詞人的重要代表,詞風豪邁慷慨,年壽最長,官位最高,成就也最大。興化府莆田,不說閩南話,也不說福州話,閩東居中有歷史悠久的興化話。莆田在唐代出美女,梅妃江采蘋(被楊貴妃幹掉,在冷宮寫下:何必珍珠慰寂寥),莆田在宋朝出有媽祖林默娘,受人崇拜的女神。 《吹劍錄》:「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子,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部分宋詞是當時的流行歌曲。而今,古詩詞的唱法瀕臨滅絕,詩詞是有古譜可以照唱,大部分古譜失傳,有模仿古曲、南音、崑曲等宋詞重譜,如清著的《碎金詞譜》有了今譯,元曲是依《九宮大成譜》,用崑腔來唱。 師大邱燮友教授在民國六十年代推出的《唐詩朗誦》、《詩葉新聲》、《唐宋詞吟唱》一系列錄音帶教材。收錄台灣傳統吟詩曲調,莫月娥女史唱的「天籟調」,使人蕩氣迴腸。邱教授更廣採福建流水調、客家調、宜蘭酒令、江西調、常州調、溫州調、浙江調、江蘇調、湖北調、安徽調、河南梆子等。唐《集異記》記述王昌齡、高適、王之渙的旗亭會唱,文人的絕句詩,是配以管弦傳唱的。 張奇才先賢生前會吟唱金門調古詩,我常與他詩酒交會,只錄得他一首遺音,我老是學不會金門的唱腔。小時常闖進後浦北門李朝啟塾師家中,私塾教學的朗朗讀書聲,至今難忘的閩南古韻!我對古韻的追尋,只得下海學南音,一曲千年絃管,哀怨特別多。至於詩詞,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唱,金門少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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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姜天陸得獎談文史書寫
去年度,金門文學界的大事是浯島長篇小說首獎,歷經多年嚴峻審議,終於頒發給《胡神》。頒獎活動與村史新書發表同步進行,得獎人姜天陸致詞時,特別提到感謝金門文化局,出版村史等歷史叢書,都成為他的養份。姜天陸先後獲得《自由時報》短篇小說首獎、浯島文學長篇小說首獎,震驚文壇。 他的謙和,以及事事感謝他者,讓我想起他的台南同鄉蕭文。蕭文畢業於美國耶魯大學公共衛生碩士(主修醫務管理)、曾就國立中山大學人力資源管理研究所博士班,曾任台南中華醫專專任講師、醫務管理科主任等,並獲得台南文學獎報導文學獎、旺報第六屆兩岸徵文獎優秀獎等。我認識蕭文,也緣起台南。 二○一七年秋天,我在台南國家文學館「現代文學」教室,開設文字實用班以及小說與散文創作等,為期五季。蕭文約莫二○一八年加入討論。學員女性為主,蕭文儒雅兼帥氣,一坐下來,很快就是焦點。他的話極少,也極少缺課,我在台前,有時候與他眼神短暫交會,難免警惕,這傢伙是高手,會不會是踢館來著? 不會因為蕭文在或不在,而多講或少說,最是好奇,他什麼願意開金口,在女音中,為男聲添一份存在感,這情形歷經一季,我們的相處才不致履冰,一個來由是擁有共同朋友《中華日報》主編羊憶玫,以及對文學精進,持有一樣的熱情。 外溫內熱,我認識的蕭文。這性情早寫進他的文章,散文集《追尋府城》即為明證。書籍劃分「人物:為城市寫歷史」、「古老的小鎮:安平」、「台南台地:台南東區」,「鷲嶺:蹲踞大鳥的城市」、「沙丘上的市區:府城南境」。他的目錄與內容,跟浯島的村史著作,面容雷同了。 最易為的寫作是擴散型,隨著青春、親情、遊覽、美食等,一個觸發處長出一篇文章來。往好的說,是繽紛亮麗、題材多元,關懷面向廣,但我不喜歡文章處處著力,會顯得缺乏重心。我以為情緒要能沉澱,磨練為情感最好,一旦動情了、且是深情,才能就一個題材往下挖掘,猶如挖礦、挖井,絕不能挖個幾米,碰到硬壁就放棄,而需要鑿深,才能出土事物本質。一般寫台南,多見整個台南寫就一本,分區而為、且欲罷不能,非常少見,也唯有挖得深,才會在底層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看見歷史的連結不是偶發,而是一連串的累積,這構成蕭文的寫作基礎,深入日本時代,當年的人事物為什麼今日還在?又被哪些力量干預,古蹟不復存,讓人在殘陽向晚,對著一座遺失的城牆、堡壘、寺廟,憑弔? 蕭文的《追尋府城》是個人作品,也將作為他人的啟發與養分。 愁,尤其是肇因於失去的愁,常見且價廉,蕭文讓惆悵依附歷史,且反芻,事件的真相便容易一一剝解。他的行文客觀為尚,縱橫在報導與散文之間,「我」偶爾露臉,讓歷史經由他的雙眼、心眼,給一個存在更多的憐惜。 文、史,孰輕孰重,是浯島藝文界熱議話題,但其實相輔相成,當時我著手寫《火殤世紀》與《遺神》,如果沒有前輩的史料也難以為繼。姜天陸、蕭文都不是浯島作家,但「門」都是開放的,進出以後,門勢必更見寬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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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後金門
二○二○年從初春開始,全球人類面臨了一場無情瘟疫的襲擊,由於面對的是看不見的敵人,猶如恐怖電影中的異形,它無所不在,甚至不知不覺寄生在你最親近的人身上,在你毫無防備下,發動攻擊,染上病毒,因而致病,甚至喪失生命,現在人人聞病毒而色變,恐懼指數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各國紛紛封城、鎖國,以防禦病毒入侵,人們的生活、經濟發展,尤其是觀光旅遊、航空業,遭受到堪稱史無前例的浩劫。 最近幾天,連續接到許多旅台鄉親,關心金門家鄉近況的電話,因為他們從一些記錄影片上看到,最近金門經濟活動一片蕭條死寂,心裡為之難過,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希望在台的同鄉會能組團回鄉,辦些活動,以促進地方的消費,愛鄉愛土之情,言溢於表,令人動容欽佩。 為了防疫,楊縣長毅然決定暫時關閉兩岸小三通,一時之間,金門失去與廈門的熱絡連繫,而形同孤島,連台灣來的旅行團也幾乎停擺,致使商店百業乏人問津,生意一落千丈,店家們望天興嘆! 截至目前,金門沒有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出現,可謂萬幸,一方面是楊縣長的即時決策,嚴格管制出入境,有效阻絕了有可能的外來病例入境,另方面則是全民共識,鄉親皆能體認瘟疫的嚴厲可怕,大家都遵守公共衛生規定,緊閉特殊空間戴上口罩,也體諒關閉小三通是非常時期的必要措施,最終讓我們守住了,這塊無肺炎確診病例的金門淨土。 從這一次金門為了防堵疫情,而作了對外半封鎖的政策後,島上生意突然一片沉寂,由此可看出金門自主經濟的脆弱面,一百多年來,金門同胞不斷移民海外,出去求生存發展,就是這個環節始終無法解決,無奈離鄉背井去流浪,成為我們的宿命和永遠的痛。我必須很沉重地說:上一代如此,這一代如此,難道我們代代子孫都要如此認命嗎?我認為時局已經在改變,金門應該要利用優越的地理位置,聯結正快速發展中的大陸鄰近地區、島嶼,特別是金廈兩門對開航線後,鄉親在對岸購置房地產的非常多,形成兩邊皆有家、有產業的狀態,再加上通水後,兩岸更加緊密縫合,由此可知金門未來的發展方向,必須以廈門、漳州、泉州等地區的水電能源及人口商業經濟力為前瞻計畫,若能積極促成金廈漳泉生活圈,共存共榮,則金門將可早日脫離孤島、僑鄉的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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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串像珍珠般的村莊
報載舊金城邀集居民、民意代表、地方首長,舉行該區域文化資產評估公聽會,計畫將舊金城和水頭、古崗串聯成「文化路徑」。 這件事勾起我一些回憶,從水頭一路延伸至舊金城、古崗、珠山,歐厝等村落,在我的腦海裡就像一串熠熠發光的珍珠,時刻閃耀著光芒。由於這些村莊距離金城近,又具有特色,我唸小學起,便是學校遠足必選的目的地。記得每次遠足讓我興奮莫名,雖然家裡能給的遠足零用錢微乎其微,但並不減低我前一晚情緒高昂地莒光路無數次來回的走動尋覓,買一塊蛋糕、一個橘子或是甚麼喜歡的斟酌。母親會幫我準備一個便當,通常是多了蝦米、香菇的鹹飯,這樣加料的飯於我感覺已是珍饈。學校考慮孩童的腳程體力有時到稚暉亭,有時到金水國小,有時到古崗樓。印象中,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然後,吃完便當便又走回學校,看似無聊,但那時可嗨得很,這便是我最初與這些村落打交道。往後,在家鄉的一段日子,我偶而會到這些村莊穿梭,總覺得,走進這些村莊改變了我的生活日常,見到不一樣的景色,讓我重新恢復精神。 這幾個村莊有些共同的特色,其一、或多或少是家鄉的僑鄉。村子內不乏閩式大厝及樓房,有些是村人往南洋發展匯錢回來興建的,蓋的樓房不是純粹西式樣貌,大體為中西合璧的,也滲入了南洋風。走入村莊,一點不會感覺突兀,四合院屋舍儼然,井然有序,樓房與大厝參差雜處又構成另一種美感。其二、豐富的古蹟,水頭有很美的閩式建築聚落及洋樓,得月樓、九棟二落大厝群,以及正面山頭有天使、花草、飛鷹等浮雕裝飾的金水小學。數層樓高的得月樓,牆面設有射口,對聚落有警戒防衛作用,隱含昔日海盜的猖獗。舊金城,郊外有明代江夏侯周德興所建的文台古塔。一條百來公尺長明代遺留下來的窄窄老街,至今已六百多年了。古崗,有明代監國魯王的「漢影雲根」石碣。珠山、歐厝則有一大片保留完整的閩式古厝。其三、村莊大都座落於海岸邊或離海不遠,可遠眺或親近大海,視野開闊。印象深刻的是文台古塔花崗岩上望海遠眺的壯闊,塔旁的摩崖石刻,有明朝俞大猷的「虛江嘯臥」及張大千的「國之金湯」等墨寶。 珠山村中有一大池塘,所有紅瓦屋頂古厝圍繞著池塘而建,大部分屋舍經歷百年以上的歲月,有些又經粉刷修整得煥然一新。祠堂特殊的藻飾亮麗典雅,祠堂後有一花崗岩形成的小山丘,林木蔥翠,已闢為公園。我曾於此山丘上畫了一幅鉛筆素描,寫了篇短文,曾這樣描述「來到山丘上,居高臨下,眼前所見讓人驚豔,櫛比鱗次的屋頂、間雜著錯落樓房。古厝的燕尾馬背突出於天際線,宗祠廟宇屋脊上的美麗剪黏裝飾,美極了。」 歐厝古厝聚落同樣令人讚賞,村中一樣有池塘,但屋舍並不圍繞池塘而建。這裡地形似較平坦寬敞。所有大厝分布於池塘右側,且排列齊整。每一排的大厝門口埕有圍牆隔開,留有一門彼此相通,關起門便是各自獨立的空間。歐厝村莊入口處,我畫過一張粉彩,畫面是兩棵高挑的檸檬桉樹及僅露出屋頂的幾間房舍。過往的種種,像似時光倒帶,一一顯現眼前。 近些年,大量民宿經營者的投入,使得這些村落的古厝民宿如雨後春筍般滋長茁壯,除了活化了閩式老厝,讓老建築群有了生命力,也讓這串珍珠村落更為亮麗璀璨,這是地區極具創意的構想。同時,來自各地的旅人,也有機會體驗家鄉閩式四合院老厝的清風、明月、天井聽雨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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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烈嶼一座櫻花島
現在是賞櫻熱門季節。淡水的天元宮、三芝的三生步道與八連溪,平日賞櫻人潮絡繹於途,往年星期假日更是人車闐塞,還開天元宮賞櫻專車,熱鬧非比尋常。這樣風和景明的春天賞櫻盛事,讓我心有戚戚焉。 天元宮的櫻花何時何人所植,我不知道。三芝的櫻花,是三芝鄉長花村祥任內廣植的,得到了印證。三芝是一個偏鄉,產業以秋季有美人腿之稱的茭白筍而聞名,春天就以賞櫻成為吸引觀光人潮的熱門景點。 三芝的花鄉長,只要三芝的櫻花每年盛開,他的功業就會一直流傳,而成為後人緬懷的歷史貢獻。我想一個政治人物,如果能留下一點政績讓人懷念,才是最成功的典範。這樣的思維,又讓我想起家鄉的烈嶼。 烈嶼是上天遺落的珍珠,它小巧而美,是人間難得的世外桃源,如果能作整體性的景觀規劃,它會比我們今日看的還美千百倍。只看我們怎麼作為而已了。姜一涵教授是有心人,他曾倡議廣植洛陽的牡丹花,還要我帶他去見當時的烈嶼鄉長,提出悃款的建言。 然而我對於烈嶼廣植櫻花則情有獨鍾,如果烈嶼成為一座櫻花島,那將會美不勝收,成為人間的天堂。烈嶼的面積跟大嶝島略相彷彿,大嶝島以前是金門縣轄下的一個鄉,沒有樹木沒有石頭,也沒有港灣,抗戰時期日軍的軍艦都不能靠岸,連被佔領的條件都沒有。然而,大嶝島在改變。 大嶝現在屬於廈門市的大嶝街道,自從翔安隧道貫通以後,以八二三砲戰「英雄三島」之一躍升觀光的舞台,炙手可熱。現在大陸又在填海造陸興建國際機場,大嶝將會脫胎換骨,從一個貧瘠窮困的農漁島嶼一百八十度的翻身,成為一個領銜起飛的國際航空城。 面對大嶝島的發展,我們雖不必自卑,但是也應思有所作為啊!烈嶼有自己發展的強項,如果把它開發成為一座休閒觀光旅遊的櫻花島,兩岸三地的人都會來此朝聖,而成為洗滌身心的一座芬芳島嶼。 大嶝島有翔安隧道貫通,烈嶼將有金門大橋聯通,很快的可以從金門本島到烈嶼觀光攬勝,那麼我人開車子兜一圈半小時還不到,究竟要怎麼讓觀光客可以佇足留連的呢! 因此,以烈嶼島比大嶝島,同時也在比制度比人才,到底我們要怎樣振興烈嶼島呢!只要有心,就會為所當為。廣植櫻花經費其實不是問題,鄉公所也不必為此發愁,我在此提出一個構想,就是發動海內外的鄉親認購種植,只要有影響力的人登高一呼,首先響應認購多少株,鼓動風潮,造成時勢,馬上整個烈嶼島的櫻花就種起來了。 如此,走在烈嶼島上,才是金門人的驕傲,我們群策群力建設了一座美麗的島嶼,不須凡事靠政府補助。假如這個理想可以實現,有一天烈嶼漫山遍野及社區夾道櫻花盛開,讓人見識甚麼是花團錦簇,不開門也見花,所謂亭亭如蓋是也,真是既美麗又壯觀,而不讓三芝專美於前了。 若干年後,當我們說:「開車到烈嶼賞櫻去。」那麼我們就可以像日本人一樣,布席櫻花樹下,聆賞絲竹管絃的南音,曲水流觴,飲酒,作文與賦詩。讓片片落英和著金門高粱酒一飲而下,而坐看對岸大嶝島的飛機起飛。那麼,許烈嶼一座櫻花島;試問,誰是那一位愛鄉愛土的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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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您的微笑
我的舅舅,也就是母親的親哥哥,在今年三月二十一日,走完人生九十三個年頭的旅程。在感傷與不捨的情緒漩渦裡,我想念著長住金門的舅舅。 最忘不了的是他的笑容,微微張著嘴,雙眼流露出長者的溫和與慈祥。臉上的皺紋彷彿是形成微笑不可或少的一部分。每次見到他,我們都會叫一聲「舅啊!」(用金門話發音),緊接著就出現舅舅的招牌笑容。這笑容,幾年前回故鄉金門,到斗門去看他和舅媽,依然灑脫地閃耀在舅舅臉龐,只是多了更深的皺紋和稀疏的白髮陪襯著微笑。 舅舅是省話一哥,微笑多過言語。這微笑持續好久一段時間,他才會輕輕緩緩釋出歡迎或寒暄的話語。舅舅個性溫良,與世無爭,活在怡然自得、無憂無慮的世界。單就這點,舅舅看似平凡,卻是人人稱羨快活似神仙的金門人。煙和酒,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幾乎,沒有一天不抽菸和喝酒。年近九十大關那年,見到他的床頭櫃上,還擺著一瓶金門高粱陪他渡日。那時,他已行動不便,頭腦卻仍極清楚。緊握著他的雙手,我呼喚著「舅啊!」那次見到他的笑容,誰也沒想到竟是今生最後一次。今後,要見到舅舅的笑容,只能憑記憶去捕捉了。 笑容之中夾帶著「你來了」的輕聲細語,然後一陣酒味隨之飄起,撲鼻而來,不聞到都不行。有酒味,就有舅舅,應該說,有舅舅就有酒味。舅舅,活到老是喝到老,有酒萬事足。我常想,說不定煙和酒是促使舅舅活得更自在更長壽的一大助力。常想,金門酒廠若能頒發一紙獎狀給他,表揚他一生對金門高粱酒鞠躬盡瘁的貢獻,舅舅應受之無愧。 舅舅,在有生之年,從沒離開過故鄉金門,是道道地地的金門人。外公在舅舅和我媽小時候,就遠赴南洋討生活,一直未再回金門。可能是爸爸不在身邊,舅舅相當呵護疼愛差他兩歲的妹妹,兄妹倆見了面,沉默多於言語,彷彿兄妹的情感融洽到一切盡在不言中。叫我們站一旁做子女的打從心底感動。 舅舅沒選擇務農,靠烹飪技術維持一家生計。他一手好廚藝,能烹出外燴辦桌的各種佳餚,也能做出口齒留香的包子和饅頭。他租了沙美老街的一間店鋪,賣麵食和包子饅頭。我唸沙中的午餐,幾乎都是吃他親手做的包子或當場下的麵。那是我接觸舅舅最頻繁的三年,也留下我一生對他最難忘的記憶。 國中畢業後,舅舅仍在店裡做生意,我離鄉背井求學工作,就很少見到他了。每次見到建德表弟時,都會問起「舅舅好嗎?」聊慰思念之情。幾次回金門,特意抽空到沙美老街去看舅舅,回味他那熟悉、親切、溫馨的笑容。 目下疫情仍一片混沌,恐無法回到家鄉舅舅靈前上香祭拜。只好將此刻心頭一點一滴的愧憾與感傷,化成對舅舅更深切的感激與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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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人如何當上知縣─說「截取」
「截取」制度是朝廷劃定一個範圍,在這個範圍內的舉人,可以赴吏部登記候選。康熙年間就有了這個制度,乾隆以後,一般截取三科,也就是大約九年左右一次。其官職大約也是通判、知縣、訓導、教諭等。而就筆者的觀察金門宋元明清四代的仕人,大抵當的也就是這些官。 康熙四年諭旨:「候選各官,酌量出缺多寡,應截留者,留京候選,其餘聽其回籍,俟選期將近,咨令赴部。」這道詔諭之後,只有臨近銓選的舉人停留京城,銓選日期尚遠的舉人則回籍等候,只需在日期接近時進京即可。這樣的做法被稱作「截取」,後來也有一些材料中提到,比如雍正元年「現在截取丙戌科以前揀選舉人,聽其赴部照例銓選。」 「截取」之法剛出現時,吏部根據往年的數據,預估出一年官職出缺數量,給出具體數字。在截取的準則,是前面(中式)的舉人優先錄用。從乾隆七年開始,規定「遠近省舉人知縣,屆應截取之時,每次截取三科,俟選用將完,再行具題截取。」到了乾隆十五年規定「嗣後舉人截取,仍定以三科,截取到部之人第二科開選,即具題再行截取一科,以足三科之數。」 「截取」到京的舉人仍不能立即獲得官職赴任,而是進行進一步的程序。根據吏部銓法的規定,知縣分單雙月班次。雙月給出十七個名額,其中選用進士五人、舉人五人、捐納四人、經人推薦者三人;單月給出十八個名額,其中選用丁憂結束的四人、開復應補兩人、捐納四人、進士四人、舉人四人。當輪到舉人班次時,吏部根據舉人的科考年份、名次等規則排序,擬定名冊,讓這些舉人抽籤決定是否任職,以及任職何處。 清.李寶嘉在《官場現形記》中有關截取的制度:「其中有位候補知府乃是一位太史公截取出來的。到省後亦委過兩趟好點的差使,無奈總是辦理不善,鬧了亂子,撤了回來,因此也就空在省裡。他雖然改官外省,卻還是積習未除。他點翰林的那年,已經四十開外,五十多歲上截取出來。目下已經六十三歲,然而精神還健,目力還好。每日清晨起來,定要臨幕《靈飛經》,寫白摺子兩開方吃早點。下午太陽還未落山的時候,又要翻出詩韻來做一首五言八韻詩。他說:「吟詩一事,最能陶冶性靈。」然而人家見他做詩卻是甚苦,或是煉字,或是煉句,往往一首詩做到二三更天還不得完。」 附註:「截取:對於具有一定資格的官員,由吏部根據他的科分、名次、食俸年限,核定他的截止的期限,予以選用,叫做截取。」 從以上這條記錄來看「截取」選才,並不僅指針對舉人喔,像以上引文的主人公都已經點過翰林,點翰林,那非得兩榜進士出身不可啊。所以雖以正規出仕的官員,經營得不好,撤職回京,一樣有參加「截取」的資格。 《清史稿卷四百八十一.列傳二百六十八.儒林二》:「朱駿聲,字豐芑,吳縣人。年十三,受許氏說文,一讀即通曉。從錢大昕遊,錢一見奇之,曰:「衣缽之傳,將在子矣!」嘉慶二十三年舉人,官黟縣訓導。咸豐元年,以截取知縣入都,進呈所著說文通訓定聲及古今韻準、柬韻、說雅,共四十卷。文宗披覽,嘉其洽,賞國子監博士銜。旋遷揚州府學教授,引疾,未之官。八年,卒,年七十一。」朱駿聲可是清末有名的文字聲韻學家,他仍是個截取知縣出身而已,後來受到文宗的青睞賞給國子監博士銜。旋遷揚州府學教授,他那時以六十開外,故辭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