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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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去、走進來
自主移動的人們常常來來去去,但近期臺博館首度來金門文化局巡迴展出的「史前巨獸-古生物特展」正夯,對他/牠們而言,是讓展覽走出臺灣本島,對我們而言,是走進金門這個離島(前一場是馬祖)。 太白華陽龍在中間展示,不少小朋友一進大廳,自然會靠近牠,第二個動作可能就想要親近、摸摸牠,所以得適時的提醒-不要動手;沱江龍、迅掠龍、長毛象等模型,搭配恐龍蛋、貴州龍等化石一起展出,「鸚鵡螺」和「菊石」如何分別、生命的起源,這真是認識地球及臺灣自然歷史的好機會,開幕當天,多的是父母幫小朋友照相,當然也看到最後是小朋友幫父母留影的有趣畫面,這展期自1月12日至2月24日,中間橫跨寒假及春節,歡迎大小朋友走出家門、走進文化局。 這些年的跨年活動,我不例外的都是到體育場後方廣場集合,越晚越熱鬧,參與活動的人潮來自各地,有臺灣來的、有本地各鄉鎮的,當然也有對岸來的朋友,其實不少是在金門任教的外國朋友,來來去去,或是熱情的參與,或是體驗異國風情。今年我們則是首度頂著寒風到廈門去跨年,同船認識的人少之又少,想是走小三通或自由行的吧!走到一些景點人擠人,彷彿各地來的人,我旁邊坐著一位來自廣東的女生,坐在店裡悠閒的聽著音樂,等著餐點的同時,似在手寫心情日記,到處夾雜著不同的口音,「網紅」的美食大排長龍。 有些人偏好利用連假走到遠一點的地方,或是到不同的國家旅遊,想是趁著還年輕、還走得動的時候多走走看看,有些人要求不多,到近一點的地方也可以,坐飛機到臺灣,坐船到廈門、泉州,甚至是走出家門,爬爬豆腐古道、斗門登山古道、參加走讀活動也行,每回走出去再走進來,都會有收穫,或是增廣見聞,或是放鬆身心,在工作之餘,在各種壓力逐漸累積之後調適自己。 但有些人是走出去了,走遠了,就在國外「落地生根」,再也沒走進來了,我外公、外婆那一輩就是如此,下了南洋之後,一代代繁衍下去,後代可能會回來看看,但他們二位老人家卻再也沒回來,即使人已長年住在國外,但到了還清醒的晚年,記憶總是不自覺的會回到家鄉來,他們沒有辦法「落葉歸根」,但希望後代子孫不要忘了自己的祖先來自一個海島「金門」,二舅常掛在嘴邊的話是「人像鳥一樣」,意即早上人還在金門,晚上已經回到馬來西亞。 有位朋友,每回來金門,都刻意找不同村莊的民宿,她喜歡工作之餘和村裡的人閒聊,常常有意外的收穫,她樂此不疲;另有位朋友,跟著先生出差,不貪心的她每次挑二個點去,有回我上班不久,訊息突然出現她在「毋忘在莒」前的照片,原來他們坐一早的班機,到了尚義機場直奔太武山,這可是她此行的最大目的,他們都是愛走進金門的朋友。 在我們還有能力做選擇時,走出去,走進來,多多少少都可以讓自己的今天比昨天更好,有更好的心境,做更好的自己,以迎接時有變化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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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火僑鄉:冷戰時期的離鄉與歸鄉
1949年以降,金門成為國共對峙、世界冷戰的前線,社會與空間高度被軍事化,原本的華僑網絡與僑匯受到影響。一份1958-1967年之間華僑返金的統計表顯示,這段期間的歸鄉者遠不及1949年以前的熱絡。 在美國國家檔案局收藏一份來自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回覆至美國的資料,名為〈無畏的金門:金門建設進展的數據統計報告〉(KINMEN UNDAUNTED_A STATISTICAL REPORT ON PROGRESS IN KINMEN),記錄了1952年2月1日至1959年4月30日之間金門的政治、經濟、社會的建設,藉以檢視美國經濟援助的效益。 在這份報告中,專節說明了1950年代金門的移民狀況。文章統計了1950-58年間居民離開金門的原因及數量,並提到在戰爭發生初期的9年內,總計有12,962位離開金門;其中,有2,271位、佔17.52%遷居海外,比例不算太低。此外,1959年12月31日金門縣政府登錄之居住於外國人口數為8,280人。馬來亞(當時包括新加坡)最多,其中男性3,540人,女性1,890人,佔海外移民比例約37.76%。北婆羅洲(包括汶萊、沙巴、砂勞越)等地金門籍民有557人,男性396人、女性161人,佔海外移民比例約3.87%。不過,若根據金門華僑協會收集的紀錄,估計有86,250名金門籍民並未被金門縣政府統計、登記進去。此數目是金門當時人口的兩倍之多。其中,新加坡約為5萬人,北婆羅洲為4千人。換言之,冷戰初期仍有近2成比例自金門島移出的人口前往海外,而不僅僅是遷徙到臺灣本島。汶萊的林瑞典、新加坡的林長鏢、方百成等,即是例證。 冷戰時期,支持中華民國的金門僑領甚多,其中出生於金門烈嶼鄉西口村、汶萊丕顯天猛公拿督甲必丹的林德甫(1910-1999),可謂代表性人物。1927年,年僅17歲的林德甫南渡汶萊,在其表兄吳祥記的「隆順商行」任職,在職4年中,他潛心學習生意,掌握了各種商業營業技能。 1934年,他與友人林昭賞、林德樟共組畜牧公司,經營生蝦生意;是年林德甫再與林水輕、陳清奇合作,合創「美成公司」,1936年公司改組,經營建材生意。二戰後他獨資經營「美成號」,業務蒸蒸日上,並且向國外拓展。1962年,林德甫在新加坡創設友利行,成為楊協成食品罐頭及外國名牌啤酒汶萊區總代理;1970年,他在臺灣創設「高汶貿易股份有限公司」,從臺灣進口水泥、鋼材、食品、雜貨以及藝術品,並向臺輸出原木、石油等;1970年他也在香港設立「美成船務有限公司」,除經營船務外,還採購成衣、雜貨等,生意如日中天。林德甫在事業成功之餘,積極參與汶萊華人公共事務,熱心公益,其中汶萊騰雲殿重修建築委員會主席、汶萊中華中學董事長等社會工作,最為人著稱。 在海外功成名就的林德甫,雖然身在異國,但卻心念故國家園,在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時,外資大量流失,當時銀行有不少華僑撤資,然而林德甫不但不撤,反而以全數接手的具體行動,表示對中華民國的支持,因此贏得愛國華僑的美譽。 軍方的《正氣中華報》歷年來有不少對於華僑歸鄉的記載,其中林德甫先生自1934年返鄉結婚後,於1953年11月跟隨海外華僑參訪團重返故鄉起,之後多次回鄉,有感於昔日海外創業的艱辛與家鄉受到戰火波及造成的困頓,以飲水思源的精神捐資興建烈嶼中學、金門華僑之家、宮廟祠堂、卓環國小校舍、號召籌建烈嶼保生大帝廟;1982年3月捐款新臺幣50萬元設立「林德甫孝慈獎助學金」,獎勵小金門優秀中學生,首開金門華僑獎掖家鄉子弟的風氣。1996年12月林德甫在受封「丕顯天猛公」返鄉祭祖時再度捐出100萬元充實獎學金,受惠對象擴及大學、研究所。 汶萊僑領林德甫,以捐資興學方式回饋家鄉,受到地方人士的敬重,其事蹟仍傳頌於汶萊與烈嶼,可謂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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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獅子
我的辦公桌上擺了一尊學生家長送我的石獅子,牠每天和我四目對望,陪伴我批改公文,東想西想。 牠的身軀是青草石,長相雄赳赳氣昂昂的,怒目擰鼻,豎耳獠牙,左腳踩圓球,從頭頂到背脊,一脈雲紋,尾巴倒勾,真的精緻細膩,十分有看頭。 這獅子幾歲了,我無從判斷,但它的皮相老態,底座因為毛吸現象,有一圈顏色暗漬,一看就知道是老件,難得的是牠六腳全鬚,毫無摳傷,因此我對牠又疼又愛。 石獅子在我的記憶中占有重要地盤,小時候,我家住在觀音亭街,街頭的貞節牌坊有四根大石柱,柱子前後各有兩隻夾住石獅,一公一母,共有八支。 那些獅子的刻工精美無比,尤其公獅嘴巴裡滾動的石球,總是吸引小孩子,想要伸手進去拿,卻總是手背磨破皮,也拿不出來,就是那麼懸,明明石球已經到嘴邊,就是差一點點,硬是擠不出來,我們一再嘗試,就從來沒有成功過,心想那滾動的石球是怎麼塞進去的? 長大後才知道,那獅子和石球,是一體成形,是一塊石頭刻出來的,是石匠的鑿子深入獅子的嘴巴,就那般精準的把一顆圓球鑿出來,讓牠含在嘴內,這是我小時候,對石獅又愛又恨的遺憾。 貞節牌坊的八隻石獅,其中有一隻是彩妝的,令人好奇。 學校在備課週,為因應「校訂課程」的開發,教務處安排了一趟後浦城區巡禮,有老師在問為何牠與眾不同? 鄉里傳說是因為每天太陽爬起來與月亮升上來,第一道光芒都照到牠的身上,牠吸收了日月精華,有神靈了,因此成為一統七獅的首腦,這樣具有神性的故事,叫百姓對它膜拜不疑。 每年的八月中秋,是牠的生日,那天百姓們會替牠梳妝結綵,在裊裊的香煙中,善男信女都會前來燒金拜拜,聽說對牠祈求子嗣最有效,因此牠收了許多契子,契子每年要繳納契子錢,求得一張平安符,保平安。 二百餘年前(牌坊始建於清嘉慶17年,西元1812年。),牌坊下的八隻石獅子就開始站在石坊腳,凝視看望來來往往的人潮,不慍不怒,這麼長久的時間,天災人禍牠都無災無恙,颱風地震,牠都沒有趴倒。 民國33年的日據時代,盟軍飛機轟炸牌坊位置的後浦東門里,飛機上投下許多炸彈,把東門菜市場都夷為平地,竟然只削掉牌坊頂端的一隻望脊石獅,而它仍然屹立不搖,是否因為牌坊三樓的一方「聖旨」牌發揮了功力,讓炸彈都不敢攖其鋒!叫人嘖嘖稱奇。 金門開放觀光後,牌坊成為招攬客人的重大資產,每天吸引著眾多的觀光客來瞻仰,導遊對它指東道西,遊客們對它品頭論足,推想到二百多年前,金門這個小地方竟然還誕生過這樣一位三星上將的海軍總司令(福建省),他(邱良功)的寡母守節28年換得了一位功成名就的大將軍,以及一座牌坊,這樣的人生,算不算值得? 如今,人來人往的人看牌坊,牌坊的石獅也凝視著排蚵嗲、春捲的人潮,好像在笑說他們怎麼這麼饞,當你撫摸那一尊尊刻鑿生動的石獅,你忍不住想當牠們的發言人,替牠們這麼問一問? 如今,石坊腳這一帶,飄香的炸鹹糕、炸春捲、炸蚵嗲、炸棗球、炸番薯、柴燒蛋捲以及麵線糊、肉羹湯等等等,吸引了饕客,讓石坊腳的石獅不寂寞,唯我桌上這尊青草石獅,倒也清高,不食人間煙火,陪伴我在城中工作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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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的逗號上
有一天晚上,孩子神秘回家時,已近凌晨,母親過世後他與父親同住,怕晚了,吵了父親,難得回家一趟。對於何以晚歸,他沉默不語,直到我隔天詢問,才靦腆地交代中橫路線即將停駛,特地前往搭乘,夜裡到花蓮轉乘火車回家。 我第一時間問他,怎麼不找我一起去,而是自己去?他沒回答,而我也沒有等他回答。那是他一個人的成長。我想起年少時,我嚮往的地方是溪頭。溪頭成為我的嚮往之地,是因為裡邊的「大學池」。該池隸屬台灣大學而得名。池不大,僅僅半畝,一座弧型竹橋,跨池而立,樹林深,倒影很靜。早年,升大學猶如登蜀道,走一趟,看池裡倒影,未竟的學分、還沒親吻的女生,都在凝眸裡上演一回,聊補遺憾。 那年頭,「大學」兩個字必須倒過來解:「學大」。大學不是就業先修班,而訓練學生詮釋自己與社會,以及彼此搭橋,走寬廣的路。兩岸交換留學已實施好些年,我到大學演講,陸生總坐在前兩排,且佔去十之八、九的發問時間。面對同文同種的大陸同學,我常覺得他們在小小年紀,已把人生看得很深。 孩子獨立走中橫,論幅度、時間當然算不上壯遊,但在我心裡頭,這的確是一趟壯遊。在旅途中如何與時間、與自己相處,這是緊要,而現代人的一個習慣是把每一天、每一個鐘點,都填得非常滿。 我在溪頭遇見一位來自竹山的陳醫師,他不出國,只是徹底地愛上山。不僅是他。陳醫師補充,「有個臺北女生,每次來,都住上一週。」在成長歷程,必定有人不斷地跟我們「比遠」,比如到過日本、北極,去過羅浮宮、時代廣場,似乎遠途跋涉,身高也會長高了。我有一回到南京交流,一位作家年度例行旅程,是獨自或與一位好友,開車上西藏。目的清楚,過程無從預料,到西藏自然很遠,但重點不在遠、近,每一趟旅程都是人生一種,陳醫師與上西藏的作家去的遠近懸殊,但我覺得他們的意義都一樣的,走過的路,都在往自己內心摸索。 我喜歡溪頭,與喜歡山是有緣故的,金門沒有大塊山林,可供雲霧變化,反倒野林四溢,多抓蟬的野趣。這不是長他人志氣,只能說一方水土,成就一方風景。但對於這一方風景,我似乎了解,也彷彿不大明瞭。每一次回家,偶有大發現,比如遲至二○一六年初,經由文化局安排,我第一次於金門北海岸目睹鸕鶿自廈門覓食歸來的壯闊景觀,那屬於季節性的遷徙跟駐留,一年難得見兩次,而微風拂面,鸕鶿的隊伍羅織如線,大風起兮,則散如星斗。一種歸來,多款情趣。 一回父親惋惜聊起「海馬」,以往捕獲時,都當作垃圾扔了,我當時也在昔果山海灘常常撿拾,當了玩具,殊不知海馬是名貴中藥,很可能父親當年丟棄的海馬,經濟產值都遠勝漁獲量了。 孩子在長大、時間在長大、我們的時空經緯隨科技發展也長大了,它們都能長大,是因為心靈的成長無邊無界,而你、我、他,都發明了自己的逗號,給了成長不同的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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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的「本性」
民主何謂?或謂「以民為主」、「為民服務」,至於政治,孫中山說「政治是管理眾人之事」,也有人說「政治是高明的騙術」,那民主政治制度下,如何求其效能?又如何確保制度運作?我們的民主制度讓我選舉自己的從中央到地方的官吏、各級民意代表,我們如何期許他們、要求他們? 近來選戰熱鬧展開,市長、縣長、縣市議員等重要職位人人都欲得之而後快,逐鹿中原,慨然有廓清天下之志,至「福國利民」,「開萬世之太平」,選過再做,不說不做,到時再議。 菜根譚有言「晴空朗月,何處不可翱翔?而飛蛾獨投夜燭!清泉綠草,何物不可飲啄?而鴟鴞偏嗜腐鼠!噫,世之不為飛蛾鴟鴞者,幾何人哉?」 「權利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利使人絕對的腐化」,功名利碌,世之所寶,惟如「夜燭」、「腐鼠」,性烈味重,目光所聚,興味所在,自然而然,群奔眾奪。 但,不可否認,這是人性,「人性經不起考驗,不要輕易考驗人性」,菜根譚之「晴空朗月」,偶或有之,但陰雨風雪,酷暑寒冬都是自然氣象,晴空朗月之日,十不得一,清泉綠草更是難得,人性必須監督,不能期待「青天白日」、「晴空朗月」,該是怎樣的環境,就得怎樣應對。 民主社會,人人都可以參加競選,面對選將們口號震天價響,什麼都敢說,反正都承諾,我認為一切都是人性,沒有人天生聖人,也沒有人完全無能,但得防止有人「飛蛾撲火」,話極端、言激越,而不顧後果,也得制止貪墨好腐之徒,身踞國家名器而大啖「腐鼠」,卻冠冕堂皇,坦然自若。 偶聞某教授名言「金錢的價值來自交易」、「商品的價值來自慾望」,民主社會也是俗民社會,「交易」、「慾望」恰也是民主社會的常態,選舉是一種資源分配,也是種權力遊戲,作為選民的我們,必須好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做好我們選擇與監督的權力,否則民主的價值將在「交易」與「慾望」中耗損於無形。 方今之世,道德並不十分強調,品性亦沒有必然兼優,但怎麼論到政治,談到「舉才」,就好像在求聖人,舉賢良一般,總要白璧無瑕,純潔又無辜,好像在辦「乖乖比賽」,但真要是乖寶寶一個,連譽為聖人德性的「溫良恭儉讓」,卻可被人嘲笑成「小孬孬」了,難怪後來者,要喊出「溫良恭儉而不讓」了。 還是曹操乾脆,早在近二千年前就看出這樣的「父子騎驢」一般的政治困境,他在求賢令上說「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其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定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 的確!「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人以前不守交通規則,該繳的、該罰的,都應承受,但與他目前擔任的職位無關,也沒有必然的利益糾葛,何妨? 有人涉訟,但沒判刑,沒確定,也與其業務無涉,又何妨? 沒有問題的人也並非沒問題,有問題就「依法處理」,不然這俗世紅塵,那個人不沾泥帶土的,一身庸俗閒雜? 臺灣式的民主就是俗民政治,不要那麼講純粹道德,也不必吹毛求疵啦,人性經不起考驗,我們需要的制度,是法制,是實事求是,是責任政治,不要一直那麼「假假的」、「怪怪的」、「說一套,做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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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走失了
軍中電話紀錄下達:「小朋友上山!」 代碼指的是陸軍8108號U-6A型「海貍」效用機,正從台灣花蓮機場起飛,抵達馬祖各島分飛執行任務,沿岸駐防據點必須密切注意觀察並回報其動向,直到通知「小朋友下山!」各輕航機會合,一起返回台灣機場為止。 1983年4月22日,我在西莒島坤坵連34據點,擔任10至12小時的安全士官,如同往常接到上級的電話紀錄通知,把它寫在電話紀錄簿上存檔。過不了兩日,連續緊密的電話紀錄:「追蹤小朋友殘骸,以及飛行員屍體,呈報者重重有賞!」、「發現小朋友蹤跡者或知情者,不得隱匿或散布謠言,違者軍法嚴辦!」並且通令島上官兵在各個角落仔細搜索,變成飛機失事模式處理,就連同當日值勤的安全士官都要簽署「未發現小朋友蹤跡切結書」。 馬祖列島原本屬於連江、羅源、長樂等三縣所轄,駐防單位複雜。在封閉的島嶼,軍中與外界訊息都隔絕得密不透風。曾經接受無線電譯電訓,使用的通信器材AN/PRC77,可以開機調頻率當收音機,但多數收聽的是大陸電台,任意的發出訊息也立即被截收。直到1983年8月移防花蓮,駐防在花蓮機場附近,與空軍單位有些接觸,才陸續打聽出一些事實真相。大致上都推向說那一次小朋友並非出了事故,而是飛行員豪賭成性,欠下大量的賭債後,想一走了之,蓄意叛逃的預謀事件。 原來事發當日,擔任陸軍航空兵少校分隊長的李大維,在北竿機場加油後,並沒有與其他的小朋友會合,而是直接飛往大陸寧德縣三都島海灘降落,途經寧德縣三都港盤旋時險遭共軍高炮射擊。4月3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福州軍區司令員楊成武親自頒獎,贈與15萬元人民幣獎勵。 說起李大維,他跟金門還真有點關係,他的父親祖籍是安徽省阜陽縣人,1950年李大維出生在金門島,同年才由父母帶到台灣,1968年考上陸軍軍官學校,後來到部隊執行觀測任務,兩度獲得國軍克難英雄稱號。 80年代,1981年8月8日黃植城駕駛F-5E中正號雙人座戰鬥機,從東引「失聯迷航」,到「降落在大陸福州機場,飛機與黃植城少校,正被中共作為統戰宣傳。」以及李大維的「小朋友走失了」都是台灣各界關注的二件軍機叛逃嚴重事件。1994年從福州舊機場準備去上海,登機處斗大醒目的警告標語寫著「劫機者,死!」飛機升空時,除了放眼機坪,有一眼望不完的米格戰鬥機,也遙想10年前後的閩江口岸的戰事風雲,一樣有種撲朔迷離感覺。 李大維,他也成為迄今最後一位從台灣叛逃的飛行員。當年駕駛飛到大陸的陸軍8108號U-6A型「海貍」效用機,現在收藏在北京的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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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門析聯(九)
陳氏祠堂前殿中門聯的下聯「數太文太武,環列前後,中峰萬笏競朝宗」,這下聯中應用了金門、小金門、廈門、乃至同安的山峰地理形式,來歌頌後浦陳氏祠堂所在地的絕佳風水,試分析如下。 陳氏宗祠在後浦西門,正門對著南門海,海中有建功嶼,再過海為小金門麒麟山,再過海為廈門五老峰。在本島中祠堂的左前方是太文山,右後是太武山群峰。過海的右側是同安鴻漸山群,本島的左側是自太文山綿延而下的豐蓮山、山仔兜諸小丘,再加上雙乳山群的溝蝕小紅赤土堆。這些山勢雖稱不上層巒聳翠,上出重霄。但望去好似「千峰列笏,萬壑朝宗」,尤其以太武山群多奇岩怪石,好像眾多大臣拿著笏板競相朝拜著陳氏祠堂的所在地「中峰」一般。 萬笏,笏指笏板,古代大臣朝見皇帝時手中所持的,摘記上奏內容的板狀物,為木或竹所製。有些經濟好的高官顯爵用象骨的笏板,但笏板形式與玉圭不同,笏長而圭短,笏頭圓而圭首尖。笏是大臣所持,而圭則為帝王所執。如歸有光在〈項脊軒輊〉中所敘:「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餘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 這下聯中的中鋒萬笏,正如上文所言,怪石嶙峋,突兀朝天,高起如笏,故曰「中峰萬笏競朝宗」。這裡的「萬」是極言其多,並非真的有一萬座小山丘,所以也是誇飾的一種修辭。大門的這對聯,上下聯的詞性、平仄都是相對。如上聯的第一個「溯」是追溯的意思,是動詞。下聯的第一個字「數」是歷數、遍數的意思,也是動詞。上聯用了陳元方陳季方「難兄難弟」的典故。上聯用了金門兩座山峰「太文太武」的地理描述;「萬」字正對著上聯「大業千秋綿世德」的「千」字,數字對數字;競朝宗的「競」,對綿世德的「綿」,一樣是動詞對動詞,極其工整。 上聯:同誦清芬,「同」是一起、共同。下聯:環列前後,也有一起、共同的意思在其中,但不使用相同的字眼,對聯特別講究用字精鍊,即便是長聯,也字斟句酌,不能因長而濫用,和隨意用字用詞。而一些千古流傳的短聯,雖然寥寥數字,卻能包容很多內容,及深刻的哲理。要使精鍊的聯句能包容更多的內容,就不能不珍惜每一字,除非技巧和內容需要,否則是不會輕易重複用字。 「數太文太武,環列前後,中峰萬笏競朝宗」,整句的意思是:描述陳氏祠堂所在,歷數太文山、太武山,一前一後環列,祠堂在此如同中峰,金門、小金門、廈門、同安這些山峰,競相朝拜著風水寶地,也正好像其他十三股的各派宗祠星羅棋布在金門各地,好似各分支競相朝拜著大宗總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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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裡羊的故事
家在村子的中心,隔一個大埕再一戶人家,有一個我家的菜園,園子不大,畜養一頭牛一匹馬一小群羊一巢豬,及零星的雞鴨鵝。當然跟著時序種了些花生地瓜及容易生長的韭菜之類菜蔬,四週芭樂龍眼圍繞很是熱鬧。鄰人有一口井,兩隻小水桶掛在轆轤下垂的二條繩子上,弟弟打水幫父親澆菜,井水經常被打乾了,鄰人向父親抗議,也不是真生氣,只是要候段時間井水才會再蓄滿,造成他的不便,上月底因母校校慶,弟弟向鄰人宗叔深深一鞠躬:對不起你家大哥啊,每回搶他的井水。農村生活這般純樸且真實。 家裡除了豬隻長大了可以販售,其他經濟價值似乎不太高。 養豬變成是大事,幾乎全家人都忙著豬事,父親忙著種地瓜,剪一截地瓜藤插在土裡就可以生長,適應環境能力極強,完全是金門囝仔的寫照。三姐忙著蒐集乾枯的地瓜葉;壓碎和著地瓜皮等由大嫂為豬煮食,母親把豬食加豆渣餅酒糟等一桶桶提至菜園養豬,距離販售豬隻仲介要來買豬的日子,母親總希望可以讓牠們吃好一點,吃得飽體重多,可以多賣一點點錢,依稀記得在關鍵當口豬隻莫名胃口不好,母親因此愁容滿面,煩惱如何讓牠們能有好胃口,這些是陳年往事了,確實存在我們兄妹成長的歷程裡,往前是往後也是。 那時候日子過得貧瘠,年少分不清生活有何喜樂或悲傷。只是每日看著父母兄長從旭日東升忙碌到夕陽西下,每一張臉都是對生活的妥協。 漸長知道一切忙碌只為了糊口,多麼現實且卑微。 四姑母最愛叨敘母親與羊的故事,此事詮釋養兒育女的艱難,雙親必然為我們的三餐傷透腦筋,有一回母親回娘家,順手牽了一頭娘家的羊沿著小路走回家,姑母津津樂道:你們幾個舅舅都坐在廊簷下,妳母親沒吭一聲把羊牽了,當下一切悄然無聲,時光彷彿靜止。其實外婆家環境比我們家好,房舍比較大,田地比較多;有一群羊豢養在草寮牆邊,低著頭吃草,後腳踼踼前腳踼踢偶爾咩咩兩聲,樣子非常討喜,任誰都想解開繩索把羊牽走。 舅舅家客廳門板後永遠放著一具壽棺,我坐在舅舅家客廳,舅媽煮一碗豐盛點心,然而;看那棺木內心忑忐,邊吃邊偷瞄那黑嚕嚕綁著紅布條的巨大木作,草草吃了那碗點心趕快離開大廳。成年後才知道環境好的人家才會在六十大壽預做壽棺,外公堂兄弟都長壽,伯公叔公每人一髯白鬍長及胸前,慈祥和藹,我家到後浦必須經過外婆家,經常看他們兄弟在門口曬太陽。 外婆家的羊在我們家傳宗接代,永遠有一小群羊在菜園裡繞圈圈,有一回一隻母羊生了三隻小羊,有一隻弱小老是吃不到母奶,二嫂一天數回用奶瓶餵牠,那隻小羊不跟牠的母親及兄姐,每回看到二嫂如見親娘,並且跪著吸奶嘴,跟著二嫂團團轉,看了覺得可愛又感動,動物尚且知道反哺,何況是人,所以,羊是多麼討人喜歡且吉祥的動物,牠們吃的是百草,生性潔淨且溫和,菜園裏的羊永遠是主角,每次回家必定到熱鬧非凡的菜園探望牠們。 前陣子踫到外婆家表哥,我開玩笑說應該還他們家一頭羊,他笑嘻嘻說:連本帶利要還一百頭才夠。我告訴他:舅舅們的大器及愛心豈是一百頭羊所能衡量。這個充滿愛及反哺的故事,一切都因為母親與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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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璉故居見聞有感
臉書群組「胡璉故居協會」發電子信相邀,說元月十二日要成立「胡璉紀念館暨研究中心會員大會」,我適在台,欣然前往。 這是我第一次前往胡璉故居,慕名胡寓已久,但之前不知位置,如今有了地址,打聽後,當日搭公車轉捷運,在新店區公所再換計程車到安康路胡璉故居巷口。胡將軍的賢孫敏越在故居接待,說會員大會延後二週,但今日歡迎光臨,他引領大家參觀故居內外,導覽並歡迎討論提問。屋外有一處類似碉堡,據說碉堡在建屋前即存在,歷史久遠。車庫已改建多次,如今租借他人做倉庫。屋內有點殘破,有些天花板及壁紙剝落,據說,大部份與胡璉將軍有關的圖書文物,已捐給金門縣府,縣府曾委託金門大學代為保管處理,如今又移交文化園區管理所積極整理中。 屋內一樓仍有些字畫,有一幅字是胡璉將軍的老同學陳繼承以隸書遵胡囑寫岳飛名文<良馬對>,另幅是名家高逸鴻以石鼓文所寫聯對。有的是胡之光教授的夫人楊心瑜所繪魚等國畫,繪犬有姚夢谷題詞,仕女圖有陳子和題字,豕圖有歐豪年誌文。亦有大理石壽屏,上寫「恭祝胡教授之光晉五十大慶誌囍」,具名有簡又新、石建華等十多位友人。大廳懸一長條布幅上寫「徐蚌會戰陣亡官兵殉國七十週年紀念會」,想必不久前,在此有追思活動。 胡敏越說民國五十三年,他祖父胡璉將軍奉命出使越南,在延平南路官邸舉辦臨行酒會,當天其母臨盆,急忙送醫途中,順利生產,胡將軍欣喜之餘,為紀念赴越擔任大使,給孫子命名「敏越」。敏越出生之後,胡將軍有八年在越南任外交公職,常以家書勉勵親人,民國六十一年,胡璉大使以心臟病返國就醫,辭任大使,任總統府戰略顧問,並晉升一級上將。 胡璉將軍返國後的每個週末,敏越常來陪伴祖父,胡將軍於民國六十五年十月來金門前線勞軍,胡敏越當時就讀國小,他也跟著前來,在金門太武山照了一張相片,我說那張相片收錄在《不逾矩集--胡伯玉上將七秩壽慶文存》中。敏越說其母原本建議公公胡將軍帶兩個孫子(長孫敏健、次孫敏越)去金門增長見識,但胡將軍婉拒,說金門位處戰地前線,仍有其危險性,長孫要留在後方。胡敏越說當時的司令官是夏超,對夏司令官的眼睛有深刻印象,我知敏越所言,因夏中將是獨眼將軍。 胡敏越與我討論,榜林所樹立的「無名英雄像」,有人說是在捧經國先生,我說原先用意,應該是在激勵民心士氣,胡將軍來金門經營戰場,為陣亡將士修墓、建無愧亭、無名英雄像、莒光樓,都是在從事心理建設,目的在鼓勵將士們視死如歸。把金門建成為精神堡壘。無名英雄像座,原本鐫刻三句格言,「把思想變成信仰,把意志變成力量,把理論變成行動」,這三句話是當時的總政治部主任蔣經國,在發動國軍「克難運動」後,對軍隊政治作戰人員的訓詞。民國六十五年八月,胡璉將軍著作《金門憶舊》由黎明文化公司,胡將軍在書中推崇蔣將軍是無名英雄典型,也解釋金門將校何以以蔣經國將軍作為金門無名英雄的典型? 但熟悉現代史的讀者,知道其中還有一些曲折故事,此有待我們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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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土坑的一天
天剛透亮,停在桔仔宅的大卡車傳出引擎發動的低吼聲,我手裡還抓著用日曆紙包好剛起鍋的油條,人已經被從背後抱起,送上瀰漫著柴油車特有排氣煙味的車斗,父親與村中壯丁隨後陸續爬上車,大夥就著車斗空處隨意而坐,擠到人數差不多,車子即刻開動往白土坑出發,展開他們白土礦工的一天。 卡車上載的全都是村子的宗親,因此,按字輩這位得稱叔公,那位是叔或伯,而另一位則是平輩的兄長,就在一路吹著風的車斗上,父親讓未及學齡的我,開始摸索宗族衍派與村內各甲頭的輪廓,對瓊林族親脈絡的認識,應該是這時萌芽的。 車子在經過記不清數量的碉堡圓環與路邊木麻黃後,越過一水池,駛進一片白色世界,放眼望去除了天空與水是藍的,土地與四處自然堆積的小丘及峭坡,全都是一片白茫茫,這就是每次好奇問起當天目的地往何處時,大人口中唯一的答案:白土坑。 從村子出發的三、四台大卡車陸續抵達,眾人稍事整備與任務分配後,帶著十字鎬、畚箕與擘土的工具開始上工,留我守著礦區搭建的簡易工寮,說是看顧點心與茶水,其實是安全起見,不讓我在礦區胡亂走動。 從工寮望去,遠處高聳如峭壁的白色大土方上,已經看得到不知從哪爬上去的幾個人影移動,不久,掄起大木槌後猛然落下的身影,正好與每次落槌後,礦區迴盪著大木樁釘入土方發出的碰擊聲,相互交錯;每當這畫面與聲音出現後,接著會傳來眾人齊聲高喊,示意週遭所有人撤離,隨即有厚重形狀不一的白色土方,一塊一塊剝離,那畫面幾乎就是在路邊等著換好吃糖的翻版,看著叫賣的老伯伯俐落剁下一片一片白色的好吃糖,像極了這瞬間傾倒的巨大土塊,只是,礦區的場景還配上陡然竄起的漫天白色煙塵與震撼巨響。在白土坑出入的人都得會聽音辨位,一旦感覺土方鬆動,須隨即往土方墜下的左右方跑離,若錯了方向,即為難以挽回的工殤事件。如此人力採礦潛藏的危險,是直到改以挖土機作業後,才逐步擺脫的可怕夢魘。 午前,卡車會返回村中載飯,各人家中都有準備專用的提鍋,那是一圓桶狀有蓋的鍋子,內附裝菜餚的夾層盆盒,盆盒底下則是裝了大半鍋的白飯,有些人家還會多備一鍋湯,提鍋一定會以布巾緊緊裹著保溫,並繫上木製的名牌,但白土坑的長輩們,通常憑著五顏六色的裹巾,就能區分彼此的飯鍋。挖礦是極端消耗體力的勞動,午餐非常重要,那頓熱騰騰的飯,是工作大半天後最厚實的支持。此外,礦區還有簡易的福利社,提供販賣點心的服務,通常是由當日輪值的頭家背著一長方形的鐵桶上工,裡面裝著各式金門茶點,牛軛餅、寸棗糖、米香、口酥、繩仔股、桶餅、花生條,想必這全是當時最普遍的佐茶點心。 午餐後,有人小憩片刻,有人則利用時間方城之戰,耳濡目染下,「東西南北中發」竟成了啟蒙前最先識得的大字,而「上大人,孔乙己」之類的描紅練習,反而是之後的事了。 黃昏收工,渾身粉白的眾人坐上回程卡車,順便考問我這小跟班當日所見所聞,車上你一言他一語的相互調侃、揶揄,甚至挖苦,當中一定還夾雜各種粗嘴與激骨話,很多鬥嘴鼓的功夫,想必就是在這時被啟發的吧。 如此白土坑的日常,直到貨運船班進了料羅灣,礦區整理就緒的白土,送上往台灣的貨輪,這才算是完成俗稱磁土或白土的金門高嶺土輸出產程。 經過瓊林樂圃宗祠後落的十世宗祠,記起戰地政務時期的磁土礦業工會曾經於此運作,群聚了鄉里的叔伯兄長揮汗白土坑,自一百多年前碗青(吳須土)禁採後,瓊林又再度因磁土開採,而與地質學上特有的「金門層」再續前緣。 豐富的金門層,豐富了白土坑的日子,也豐富了我童蒙入學前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