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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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根的蘭花
前不久應邀在金門大學做一場有關「海外金僑文化保存與演進」的專題演講。身為離鄉人,談起異鄉事與故鄉情,總是比較接近貼切,談的是移民血淚史,感受的是百味雜陳的心情,我特別引用一篇文章〈失根的蘭花〉、一部電影《悲慘世界》,與兩部世界名作《老人與海》、《約翰‧克利斯朵夫》,做為時代與人性的比擬和分析,與在座的聽眾分享那一段段漂流的命運和飄然的靈魂。 就從〈失根的蘭花〉講起,這是旅美作家陳之藩先生初到美國所寫一篇散文,文中描述一個離鄉背井的人,孤寂思鄉的心情,陳之藩先生本身是學工程的,但在他筆下流露出來情感與鄉愁的敘情,比文學家更令人動容激盪。他形容離開家鄉故土、或失去國家,就像宋朝末年鄭思肖畫的、沒有泥土的蘭花,飄在空中,隨時即將枯萎死亡,這讓我想起了前年到馬來西亞的吉膽島,訪問鄉親僑胞時所見的場景,一幕幕重現在眼前。 吉膽島(Pulau Ketam)又稱浮羅吉膽、舊稱吉洞島,是位於馬來西亞雪蘭莪州巴生港外的一個沼澤小島,面積約三十平方公里,從巴生港行船時間約四十分鐘。吉膽島在馬來文意即為「螃蟹島」,全島位於潮汐線下,也就是說當潮汐滿潮時,全島都在海水平面之下,退潮時螃蟹便滿地爬,早期移民入住的華僑鄉親,以紅樹林木為支撐,架起高腳屋,求生存於其上,是活生生「失根」的現實寫照。 此島早期沒電又缺水,居民靠雨水過活,曾經一場大火,燒掉了大半懸浮在海上的簡陋木屋,讓這些流落在海角天涯的同胞鄉親,失去棲身之處,為了要活下去,鄉親們懷著一股不認輸、不認命的勇氣和精神,不但重建了家園,還興起一條小小的街道,並且設立了學校,以供孩子就學,他們與天搏鬥,向命運抗爭,最後終於安定下來,並成立了同鄉會,興建幾座金門傳統道教佛教的廟宇,供奉清水祖師和天后娘娘等諸天神明,讓鄉親可以參拜祈福,一心在於保留家鄉的傳統文化,畢竟這是他們心靈深處真正的根。 初次踏上吉膽島,令我訝異震撼的是島主王木財先生,帶領數十位鄉親在簡易碼頭迎接,他們的熱情,使我重溫到數十年前在家鄉迎接「番客」回鄉的感受;小時候,村裏有「落番」的南洋客回來,鄰居大大小小都會前來探視,大人藉機打聽離鄉親人的消息,小孩則盼著分得「番餅」吃,以飽口福,一時空間裏充滿了期待、感恩,與融洽的氣氛。這份真摯的情感,今天在吉膽島依然完整地保存著,被一雙雙又粗又硬的手緊緊握著,心裏是溫馨柔軟的,我們又深深感受到那種期盼著鄉親來探望的殷切,鄉情就是真情。 從碼頭走一小段路到達小街道,商店的招牌幾乎都是「金」字號,像是「金順隆」、「金集昌」、「金泰興」等等,令我目不暇給地尋找,並且把它們一一拍下來作為此行最大的收穫。同行的黃耀民突然站在街頭大喊:「西園的!我是金門西園來的,這裏有西園姓黃的鄉親嗎?」我回頭看看他,正狐疑之際,有位年輕人從店裏急切地跑出來,說:「我們家就是西園來的,我們姓黃,後面還住著幾戶人家也是姓黃!」不到十分鐘果然來了十幾位黃姓家族的人,寒暄之後,相互認親,發現原來都是宗親,詢其長輩名字論輩分,有的要以叔侄相稱,失散數十年,如今能見面,有難以道盡的辛酸血淚往事,「十去,六亡,三在,一回頭」這句諺語真正道盡了「落番」出外人,生死未卜的無奈與悲情。 紅樹林撐起的木屋,迎著風浪頂立在海上,猶如《老人與海》中的老船長桑蒂亞歌的小船,被大魚拖到茫茫大海中,孤獨無助,危機四伏,是要切斷魚線,放走大魚後打道回航,還是抱著打敗牠的希望,與他拼鬥到底,全在一念之間,未來的命運就決定在這一刻。老船長說:「我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多豪氣的一句話,然而,回顧以往,能成功返鄉者幾稀,令人心酸。 回到台北多日,螃蟹島的潮水,仍在心中隨著鄉情的引力,形成滿潮洶湧澎湃,久久未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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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雪地旅行計劃
窗外楓樹原本翠綠茂密,濃密的葉子使得百葉窗望出去,很難看清對面的房舍。但兩個多星期來有了大改變,先是樹葉由綠轉黃,再由黃轉為橙與紅,頓時,樹葉火紅色彩艷麗奪目。接著是風是雨,瘋狂的風像沒把葉子吹落不肯罷休,一而再,再而三,吹了幾天,終於吹落一地厚厚落葉。樹孤零零只剩枝幹枝條。對面房舍,清楚看見不再隱藏了,宣告深秋時節已來臨了,冬天就在角落。 這時節,氣溫漸次下降,在攝氏十度以下徘徊,有時來到零度左右,如此低溫是不適合戶外活動的。這時,就著一盞溫暖燈光,喝杯熱茶或咖啡,讀本好書或網路瀏覽是不錯的選擇。但就在此時,家人卻提議冬季來趟日本北海道自助之旅,這是名副其實的雪地旅行,此刻,北海道已是零下溫度。計劃中的雪地旅行大致規劃妥當旅館也預訂了,抵達東京後選擇不搭機直飛北海道,改搭新幹線前往。預定造訪地區有:函館、札幌、小樽、旭川、富良野、美瑛等地。回程考慮在東北玩一兩個景點,可能在仙台、青森停留。回到東京,就近訪橫濱、輕井澤及富士山等地。 為了行前做些功課,對旅遊地多些認識,同時,與家人對這些地區多一層互動與溝通。除了觀賞網路視頻並借來日本旅遊書翻閱。仙台是東北第一大城,附近的松島海灣島嶼羅列,約有兩百多座大小島嶼,地質特殊形成各種不同造型,有些覆蓋著松林,脫俗雅緻如同放大的盆景,有些為海鷗盤據,白色糞便覆蓋著島嶼,還有些島嶼為海水侵蝕貫穿,造成絕美景觀……。搭乘遊艇穿梭於這片水域島嶼,想必賞心悅目驚奇連連。仙台、松島之引起我注意,此地曾是日本俳句名家松尾芭蕉(西元1644-1694)與弟子長途徒步所經之處。芭蕉曾有數次長途步行之旅,西元1689年又與弟子做了一次更具挑戰性的旅行。由江戶(今東京)出發,經日光、松島、仙台,然後,西向往日本海走,經秋田,南下富山、石川等北陸諸縣,繞了一大圈,最後抵達岐阜,全長約兩千四百公里,費時約五個月。其間,與弟子將一路所見所聞所感互相吟詠唱和,並完成著名的「奧之細道」一書。青森緊鄰北海道,冬天降雪量也多,氣溫可低至零下10度左右。除了盛產蘋果外,農牧業發達且漁產豐富,特色的溫泉有海邊溫泉、酸湯溫泉及蔦溫泉的檜木浴槽。這裡擁有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山毛櫸原始森林,林中棲息不少保育動物及稀有植物,據說宮崎駿動畫「幽靈公主」的森林場景從這裡獲得啟發。 北海道自然景觀豐富,春天有燦爛櫻花,夏季有紫色薰衣草,秋日有豔麗楓葉、冬季有皚皚白雪。海岸線長達三千公里,魚產豐富,盛產螃蟹、海膽、鮭魚。札幌是政治文化與經濟中心,有大通公園等景點。小樽原是一運送煤礦港口,並開鑿有運河,如今運河轉型成觀光景點。函館是天然海港,漁業和水產加工業發達,烏賊產量豐富。旭川是北海道人口僅次於札幌的第二大城,近年以旭山動物園,旭川拉麵聞名。 北海道冬天氣溫都在零度以下,最低氣溫可達零下20度左右。各地全年的降雪日數,旭川142.2天,札幌125.9天,函館109.2天。居民說,白雪紛飛覆蓋著大地,整個冬天見不到柏油馬路,我想是指那些沒經鏟雪車清除的馬路。可見大雪紛飛,大地冷颼颼的,這將是一次不一樣的雪地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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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文學之我見我思
金門文學到底怎麼個樣貌,我一時也說不清楚。黃克全先生曾有計畫要論述與梳理,他是這方面的行家,筆力與見解應是金門不二人選。 他不只一次說金門重史而輕文,跟陳慶瀚見諸於人間副刊的對談又有感而發。他的這種看法我思之再三。重史輕文之說如指的官方態度,是一個層面;如指創作者而言,又是另一個層面。 其實文史相攜相行而不悖的,沒有史料作底裡,就難以開出文藝的花朵。金門晚近百年史,內容多元而豐富,如能作為文學創作的素材,那是再好不過的了。那麼黃克全君的意見,到底指的是官方態度或是創作者的能量而言的呢? 如指官方的態度,愚意以為浯島文學獎,如能比照台北文學獎,設立「金門文學年金」獎助計畫,每年評選出一名,給予定額的獎助、一年的小說創作時間,在文學獎之外另闢蹊徑,以培植地方的文壇新秀。 如指的是創作的能量,那只有問諸金門的文字工作者。金門百年史這麼錯綜複雜,足可以寫出一套「金門三部曲」,問題是要有金門的文學大家啊!文學創作首先要有才華,其次要有時代感而又能抒發心中塊壘。 廚川白村說文藝是苦悶的象徵,金門過往的歷史,在貧困、戰爭與軍方制約的環境下,理應有人可以發出苦悶的象徵,陳長慶先生的小說創作可以作為代表之一。古人也說「文章憎命達」,是不是金門還沒有大苦的文人,可以寫出曠世巨作代表這個島嶼發出呼聲呢? 因此,我人不免有才難之嘆。金門要有不世出的人才,才可以寫出不世出的文學作品。是故,人才的發掘與培養很重要。王金鍊老師剛出道以文青的情懷,在金城國中開了一門「星期三下午的文藝課」,得英才而教育之,金門中生代的寫手,幾乎都出自於他的門下。這是他教書最大的建樹。 今天如何讓這些中生代發揮能量,「金門文學年金」獎助計畫或許是可行的方式之一。有奶水不一定可以培養出人才,如果能百中得一,我們又何必吝惜於那一杯奶水呢! 事實上文學是一種自發性的工作,必須心有所鬱積,而能迸發出那種苦悶的呼聲,獎助計畫只是要培養能發聲的人才而已。最近金門大學的陳益源院長,送給我一本《戰爭哀歌》的經典小說,越南「保寧」著,譯作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印行。 英國《獨立報》認為這部小說,不僅媲美而且超越了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戰爭小說《西線無戰事》,「因為與《西線無戰事》不同,這是一部超越戰爭的小說,是一部關於創作,關於逝去的青春,也是關於美和傷痛的愛情小說。」 越戰的荼毒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從《戰爭哀歌》的小說中,那種錯雜迷離扭曲的人生與人性,是一種無言的控訴。金門也是經過幾十年的戰亂,也有壓縮與悲歡離合的遭遇,陳長慶君是一個有感而發的先知先覺者,以抱病之身小說創作不斷,成績斐然,金門應頒給他一座終身成就獎。 陳長慶寫出了金門人的心聲,可以與越南的戰亂歷史相對接。金大的陳益源院長是有心人,長期推動陳長慶的小說越譯,上個月終於在胡志明市舉辦新書發表會,沒有陳院長的鼎力促成,金門文學怎麼走出去? 陳長慶是一位小說創作佼佼的先行者,金門應該有繼起的人才,踵事增華,重振「海濱鄒魯」的文風,而不能讓陳長慶專美於前。那麼,誰是「金門的迭更斯呢?」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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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的四種美
今(2019)年七月美加之行近三週探訪親友,稱得上美好愉悅,留下串串甜蜜的回憶。此行,最精彩應屬八天七夜阿拉斯加豪華遊輪之旅了。郵輪從溫哥華地標「加拿大廣場」(Canada Place)港口出港,去程循太平洋北上,回程沿陸岸的海洋公路(marine highway)。 此行雖無法暢遊全部阿拉斯加,卻也從中捕捉不少阿拉斯加之美。導遊用英語介紹阿拉斯加,說到許多地區一年有好幾個月是冰天雪地,人們有幾個消遣方式,一是玩桌遊,一是讀書寫作,一是飲酒每天醉茫茫。我只是遊客,旁觀者清吧,一路欣賞層層的阿拉斯加之美。 阿拉斯加迎我的第一種美,是呼吸得到的清新空氣。空氣之美?長年在台北汽機車汙穢空氣裡打滾的我,一呼吸到阿拉斯加清爽的空氣,整個人有種脫胎換骨的舒暢感。故鄉金門的空氣一向也充滿舒服的清新感,近年的發展似乎犧牲了些許純度。 夏季的阿拉斯加,彷似台北偏冷的寒冬,部分地區,我還是從頭裹到腳。在冰封多月之後,阿拉斯加給人第二種美是純潔之美。印象中,世上會下雪的地方,每年歷經冰雪的洗滌淨化後,總顯得格外潔淨。到了阿拉斯加,親身感染大自然的純潔,心靈也隨之淨化一遍。從此行,我將學習阿拉斯加純潔的自然風景,不讓生活和工作的煩惱把我人生複雜化了。我將牢記眼前這一幕幕純純的風景,淨化人生所有煩憂。 人煙稀少美國最大州的阿拉斯加,汙染近乎零,大自然也保持原始風貌。這是阿州予人的第三種美,原汁原味的自然之美。平穩舒適的遊輪,有三次靠岸(ports of call):胡納的冰峽(Icy Strait Point),首都朱諾(Juneau),小鎮科琴(Kokechen)。我都迫不及待,懷著孩童好奇之心,下船去碰觸阿州的自然之美。少見陽光的阿拉斯加,給我印象是,一眼望去原野遼闊,陰陰鬱鬱。樹木植物種類極少,都是耐得了高寒,才能順活下來。記憶的相簿,盡是一頁頁北國的風光。 少有人為侵擾的阿州動植物大都保有原始生態。我身為觀光客,搭著船觀賞鯨魚、海獅、海豹等,當下的心理是既興奮又擔憂。興奮的是見到十幾隻大小鯨魚水中跳上跳下,怎不驚喜若狂;擔憂的是我會不會是自然生態平衡的「幫兇」? 來到科琴小鎮,山巔的冰河對我微笑,讓我感受到阿拉斯加的第四種美是寧靜之美。那亙古的冰河,為山戴上白帽,發出一絲絲文靜的微笑。我想永恆也應該是那般安詳寧靜吧。大自然絕非沉靜無聲,只是此地遠離科技文明的機械聲。風、雨、樹、鳥、冰雪等,在阿州都會發聲。只不過,我享受阿州大自然的聲音,當成另一種寧靜罷了! 歸來已數月,阿拉斯加的清新、純淨、自然、寧靜之美,依然在我心旋繞、旋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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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現場
幾個壯漢正在豬圈裡圍捕豬隻,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那頭豬抓出來。淒厲的嚎叫聲不斷傳出,聲音裡盡是抗拒和掙扎,被倒掛在一支又粗又長的秤竿上的豬隻,前後兩隻腳皆被堅固的繩索交叉纏繞著。壯漢們吃力地在一處空地停下腳步,買方湊上前去,朝秤竿上掛上一顆沉重的大秤頭, 錙銖必較地度量著,然後報出斤數,核計款項, 數了一把紙鈔遞給母親。母親點了點鈔票,確認無誤後,買方便喚人把豬隻給運走了。 幼時的我會躲在人群中好奇地觀看賣豬的過程。雖然殘酷的畫面至今還留在腦海裡,但當時是何種心情早已不記得了。只記得偶爾在一個令人瑟瑟發抖的寒夜裡,母親會將我從溫暖的被窩喚醒,我便帶著朦朧的睡眼跟隨母親去後院。推開柵欄,豬圈裡一片漆黑,經手電筒探照,只見癱在角落邊的母豬鼓著大大的肚子,神情難耐地發出呼呼呼呼的聲響。母豬要生了,一晚上來此探望無數回的母親終於安心了。 她引我進入,把手電筒交給我後,再把小板凳往母豬身後一擺,便坐下來靜靜地等待。沒多久,倒臥在地的母豬便開始生產了。我遠遠站在一旁,像個盡職的哨兵,看著一隻又一隻的小豬仔在母親的接生下平安落地。母親擦拭著血淋淋的小豬仔,最後清走了一盆令人發噁的不明物。 血腥的畫面到底隱隱滲入一點生的喜悅,但死亡的殘酷是否也意味著「食」的喜悅?我印象極其深刻,也許是個節日的前夕,阿公總會抓起一隻自家飼養的土雞或鴨隻,坐在廊道上,用一把刀劃開牠們的脖頸,口中邊唸著「做雞做鴨無了時……」這等詞句(不知記憶是否有誤?)在俚語庇護下,贖罪般地把鮮血直流的雞鴨往廊道邊丟去,任憑牠們做垂死前的痛苦掙扎。 又或者是某個午后,阿公從海邊抓來一對鱟, 興高采烈的告訴我們,再招來村裡那位殺鱟高手。他把鱟的尾巴倒吊在一張椅子上,被困住的鱟,無所適從地只能在空中盲目揮動兩排腳。不久,殺鱟高手拿著刀細細地沿著鱟的皮肉一路切割下來,於是如大海顏色般的藍血液就這樣一滴一滴流向盆子裡。待鱟的身體支解完畢,經母親烹調,大家飽餐一頓後,只剩鱟的軀殼完好如初的擱在院子裡曝曬。 在我身處的年代,童年鄉下處處可見殺戮的現場,一切既原始又殘暴。村裡的男孩會去林間捕捉小鳥,再將小鳥的頭活生生扭斷,拔掉羽毛就往火裡烤。有時你還會在某戶人家門前的龍眼樹下撞見殺蛇剝皮的場景,或聽聞誰家剛剛宰殺了一條狗,晚上的餐桌將會溢出酒肉香。 或許彼時年紀尚小,目睹一切的我,對於這些殺戮情節皆視為尋常,心裡也不懂得害怕,更不懂得什麼叫保育動物,尊重生命。倒是長大後的今天回想起來,方覺過去的經歷還真殘忍,幸而村裡這等景象早已不再見到了,幸而我的悲憫之情未被兒時的成長經驗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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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公門好修行
民國六十年代初期,時任行政院長的蔣經國先生,有感於官場積習陋規、風氣不佳,影響公務推行及政府形象,乃提出「行政十大革新」措施,要求公部門全體人員遵行 ; 一時間,雷厲風行,贏得民間高度肯定與好評。但是,移風易俗或改變陋習本非易事,尤其是,民意代表是否算是公務人員,難有定論。 話說當年南部政界,有位名號響叮噹的市議員,傳言他在聲色場所揮金如土,行為囂張、惡名在外。某次在一大酒家飲宴,管區接獲檢舉,謂有公務員在某酒家飲酒作樂,喧嘩擾人;兩名剛從警官學校畢業的警官率員前往取締,一進門,見鶯鶯燕燕衣衫不整地搶著撒在滿塌塌米的鈔票,隨即高喊通通不准動,該議員酒酣耳熱左擁右抱之際,大聲的嗆說「你們哪個分局的?我是某某市議員你們不認識嗎?」哪知二位警官,搬出十大革新的「尚方寶劍」,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市議員又如何?鐵面無私,強行執法,真乃「初生之犢不怕虎。」事後,市警察局長雖被該市議員於議會質詢時刁難,惟二位警官仍獲嘉獎,立為典範,人心大快! 另有張文武〈化名〉者,浙江定海人,現年九十二歲,公務員退休。民國三十八年隨軍來台,後轉至警界工作,曾於中南部數個偏鄉服務,由於個性耿直,工作盡職,獲得好評,經本省籍同事介紹,與雲林某村姑結婚,育有二子一女。 他是家母住院時,隔壁病房的患者,因不慎摔跤小腿骨折,術後不良於行,輪椅代步,靠鼻胃管灌食,昏沉時間多,清醒時神智不甚清楚,聽得懂話,但是說話鄉音重,除其家人,旁人須費神仔細聽,可以理解其意思。 據其妻言,他是「和尚命」,粗茶淡飯,清心寡慾。由於警察工作背景,從結婚時起即告誡太太,絕對不能收取外人一分一毫的禮品,否則休妻,可見其廉潔且不貪不取的秉性。自律甚嚴的人,除了盡職於本務之外,也不喜酬酢,更不會巴結上司或送禮,加上他不和同僚合流,在任何單位都不討好,升遷無門,後來調任職司風紀的督察部門。 督察部門主管內部風紀,是吃力不討好,惹人嫌的工作。當年某分局轄下派出所,爆發集體貪瀆事件,是社會版新聞頭條,長官派他至該分局當駐區督察,整頓警紀,剛把風紀導入正軌,另一個分局某派出所又發生收取八大行業紅包醜聞,長官一樣要他去善後。做這些「擦屁股」的事不打緊,但是難免得罪人;輾轉沒幾年,當初因案經他處理過的警官變成上司,挾怨藉機報復,整得他工作幾乎不保,只得向上一級長官面報,但求保住飯碗,調哪裡都可以;當年戶警一體,經安排轉任某鄉鎮戶政事務所主任,十幾年後安然退休。 社會萬象,人生百態。現在檯面上一些政客的爭權奪利,吃相難看,令人不齒。讓人懷念這些默默耕耘於工作崗位的小人物,他們的芬芳事蹟在民間流傳,標誌著端端正正做人的道德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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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旅男兒,英雄有淚不輕彈
曾是英雄島的金門,最可貴的是曾有許多英雄豪傑在此流血流汗奉獻青春,而多年以後,不時有老兵重返金門悼念昔日陣亡袍澤,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繼當年忠孝不能兩全,對彼岸雙親流下慚愧淚水後,老兵們雙膝下跪祭拜老友,再用老手拭乾眼淚並不捨離去,心中懷抱著滿滿濃厚的思念。 古寧頭戰役後,此岸一批批年輕人再度投筆從戎,不論在軍士校或新訓中心,緊張刺激的入伍訓練階段,大家共同接受烈火的煎熬,每當就寢熄燈後,漸漸有些微弱的啜泣聲從床板下傳來,男兒有淚不輕彈,許多人第一次遠離家園接受考驗,夜深人靜時,常常不約而同的流下思家淚水。當然,這些哭泣只是短暫,嚴格訓練的結果常讓大夥每天在熄燈號後馬上進入夢鄉。 軍旅中的男兒們,有時會為一些特別情況不自主的流下眼淚,第一順位當是雙親病危或作仙訊息傳來時,常會叫當事人一時六神無主,夜深人靜時,只有暗自吞下愧疚的淚水。曾經,張學長在不得已時,晚上開完作戰會議後,匆匆驅車三小時回到老家祭拜老父,再原路匆匆趕回部隊,在起床號響起前參加演訓作息,這一晚,吞下的淚水比消耗的汽油還多。 父母之外,軍旅恩師與麻吉好友告別人世的訊息也常讓許多人臉上失去陽光,有些師恩重如父母,麻吉哥們恰比兄弟或更親切,都是軍旅人生中的重要導師,長年生死與共的情份交感,若是臨時接到師友過世的不幸消息,常會讓人有如在茫茫大海中不知所措,哀痛之後,並哀傷淚水相伴而下。 年輕人當兵前幾乎都怕抽中金馬獎,特別是正與女朋友熱戀時,卻抽到外島當兵,簡直讓許多人有生不如死的感覺,在電信業不發達年代,在外島要與家人好友連絡大多靠書信,想打電話也不是能隨心所欲,天天如膠如漆的時刻只能回憶了,在客觀環境如此之下,女友的心志頗受考驗,「兵變」傳說因此而起,而在外島的帥哥心情怎麼也帥不起來,眼淚都會不自主的掉下來,最後還是要靠自己莊敬自強才能免除惡劣情緒的干擾。 為了達成任務,長官嚴格要求部屬是常有的事,有些部屬工作不認真,常被長官狠狠修理,心志較弱者只得背後偷偷哭泣。會修理人的還有稱作學長的這號人物,有些人天生賤骨頭,就是喜歡踩著他人的肩膀往上爬,當學弟者遇而斯輩不是自認倒霉就是獨吞淚水。另外,最可恨的就是有人背後穿小鞋或寫黑函,讓當事人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流下的眼淚比黃河還多也沒有用。 男子漢流下眼淚並非都是傷心時刻,林學長參加演訓三個月後才得以休假回家,初抵家門,老婆抱著剛剛滿月的兒子早早在門口待候迎接,因公務未能及時回家,讓老婆獨自度過生產與做月子的辛苦時刻,看到妻兒的林學長流下感動與感恩的眼淚。胡學長在營長任內認真負責,積極進取,參加演訓或比賽常得第一名,從師長手中領取獎牌常看到他眼中泛著高興的眼淚。 軍旅男兒,英雄有淚不輕彈,老天眷顧下,喜見流下的是幸福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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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迴還劍湖
去年9月26日,我到河內師範大學參加葉石濤《臺灣文學史綱》越南文本的新書發表會,隔日凌晨6:00去到還劍湖邊,追思與我親如母子的已故翻譯家范秀珠老師,並暗自許諾:「下回再來河內環繞還劍湖,轉往范秀珠老師家時,我希望我手上拿著的是金門《陳長慶短篇小說集》的越南文本新書。」 時光匆匆流逝,我在這一年內又去過幾次河內,但都刻意避居我從前最愛下榻的還劍湖畔酒店,一方面是湖邊已無坐在玉山祠前等候我的范秀珠老師;另一方面則是原定去年年底要在越南翻譯出版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因故延宕,幾至胎死腹中,讓我感到有些羞愧,怕愧對范秀珠老師的在天之靈。 如今,《陳長慶短篇小說集》的越南文本幸已克服萬難,由文化-文藝出版社在胡志明市公開出版,並且於今年11月8日胡志明市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的「越南與東亞文化思想之交流國際學術研討會」舉行了隆重的新書發表會。 我在與越南黎光長主任合撰的〈主編序〉寫道:「金門曾經是20世紀世界知名的戰爭之地(英語世界譯之為「Quemoy」),如今它也是中國大陸和臺灣維持和平的重要橋梁。從戰爭到和平,這個只有150平方公里的島嶼,承受著比其他地方更多的苦難,但也創造比其他地方更豐富的文化資產,並孕育出像陳長慶這樣優秀的本土作家。」且說:「我們有理由相信,越南讀者必定會對這本來自金門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集》產生共鳴。」 果然,由於翻譯的用心與精當,陳長慶〈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將軍與蓬萊米〉、〈春桃〉、〈人民公共客車〉、〈孫麻子〉和〈罔腰仔〉這六篇題材引人入勝、內容觸動人心的金門短篇小說集一出版,短短一個月不到已有多位越南南方胡志明市的大學文學教授、文學評論家公開發表書評,例如黃如芳教授說:「陳長慶的作品說明一個地方的文學可以跳出地理的隔閡,透過人道主義價值得到異地讀者的共鳴。」陳黎花箏副教授說:「讀臺灣作家陳長慶,深感仁愛之心。」阮廷明奎講師也說:「我相信,以這些真實與生動的故事,以及作者對於人性的信心與讚譽,這本《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一定會能受到越南讀者的珍重地接受。」 四天前(11月25日),我在碧山金門睿友文學館辦理「臺越文學金門論壇」,與會的越南北方河內的大學文學教授、臺灣文學翻譯家阮秋賢又帶來了一篇書評,她說:「最近幾年內,越南范秀珠教授所譯介的臺灣文學,包括葉石濤的《臺灣文學史綱》及當代年輕作家的作品,讓越南讀者知道臺灣是有自己的文學史發展。……現在陳長慶的重要作品被翻譯成越南語,可以說是臺灣文學本土化的再度深化,他的小說又為越南讀者畫出另外一個文學空間,即金門島嶼不平凡的歷史及其島上平凡百姓的庶民故事。……陳長慶的作品讓純樸善良、重情重義的金門島民的文學形象更被照亮在越南文壇。」 在這場論壇上,阮秋賢團長在交換禮物時,專門挑了一個上頭有著河內還劍湖龜塔漆畫的紀念盤送我,並公開說她們都知道那裡是我與越南最關心臺灣文學翻譯事業的范秀珠老師約會的地方,惹得我熱淚盈眶。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當天晚上我居然夢見我與范秀珠老師環繞還劍湖散步,我似乎仍走在她的背後思念我死去的母親,她又突然轉身,但不是對我說「我不喜歡我的兒子在我背後流淚」,而是手持越南文本《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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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湧捲起千堆雪
青岐,烈嶼的最大村,依山傍海,山海自然資源餵養一代代。退潮的海岸,彎腰撿拾的海味;微薄的山田,流汗種植的農產,換成歪斜竹桌上,小戶人家勤儉算計的溫飽。 溽暑,烈日當空,無風無雲,不宜出門工作,唯透早或透晚,才是上山下海的時機。中元節一過,暑氣漸退,五歲的小女孩──寬治,隨著大人上山,撿拾田埂中遺留的「安薯嬰仔」,它是飽腹的主食。乾枝枯柴,耙成一堆,束起裝入竹簍,作為效忠灶火之用。 她小小年紀,懂得大人笑容凍結的臉,來自背後巨大的憂傷,因為打從她一出娘胎,就從來沒見過爸爸。 晨與昏,在田裡、在山上,晨曦光芒四射,夕陽斑斕絢麗,清風微拂,她覺得無比的清新,與家裡沉甸氣味相較,迥然不同。尤其,多雲的天氣,蒼穹下雲起雲湧,千變萬化,變化美麗的圖案,她仰望著天空,總是猜想,雲後面的世界是什麼? 宅內,大門內左右兩小廂房,住著洪家兩兄弟兩戶人家。那是他們以白大銀換取宗族親堂屋宇所有權的典票,質押為兩家大小窘迫的棲身之所。寬治自出生以來,兩房始終飄浮一股神祕氣味,彷彿是黑壓壓的天空,大雨欲來又下不了,又如一塊大黑布,沉沉覆蓋,令人無所遁逃。或者說,天空下,烏雲密布,如死神的化身,陸續帶走她的親人,首先是她的阿爸,接下是她兩個叔叔,都一一給帶走了。 不寒而慄。死神走了。只是,不知走遠了沒? 寬治的伊阿爸,洪火,家族的老大,是家族裡最先落番去。後來拉拔二弟洪土三弟洪星陸續跟進,他們大字識不了幾個,在異鄉只能從事最低層的勞力工作。南洋水域裡,他們穿梭於浪濤間,從事船舶的貨物運送,屬於高危險的工作。 來自青岐,從小親海,因海洋的餵養長大,沒想到最終海吞噬了他們。寬治,自小沒喊過伊爸,從不知有父親的滋味,只知道伊娘說起伊爸,動不動就淚眼婆娑,日子如鉛般的重,很難、很難過下去。 從此,哀傷,是這兩廂房的名字。 當伊娘眼淚流乾,住在同村不遠處的二嬸,竟是哀傷的第二棒。過不久,二叔也在南洋一樣海中遇難,二嬸整日以淚洗臉,悲慟逾恆。沒想到死亡惡魔還是徘徊不去,對面廂房的三嬸,個性溫婉,新婚不久,三叔就下了南洋。三嬸擅女紅,刺繡縫衣,做工細緻,村人無可比擬。三叔不慎在異鄉落海,噩耗傳來,三嬸痛不欲生,身懷六甲,眾人溫言安慰為胎兒保重,才勉強抑住。 廂房,像一座黑暗無邊的地獄。一襲藏青色斜襟的布扣衣裳,一頭黑髮髻,一雙哭乾的雙眼,如浮萍般,在漫漫長夜漂浮,無抵岸邊,直到天明。 金門俗諺「六亡、三在、一回頭」,像一道魔咒,把僑鄉文化的辛酸史,緊緊的掐住洪家三門寡婦的命運。 寬治有時好奇的摸摸三嬸隆起的肚腹,猜想是男孩或女孩,對於未出世的小嬰兒,有同病相憐之感。確定的是她一定會好好的愛護她或他,這輩子她不可能再有任何兄弟姊妹了,那麼,她或他,該是這世上最親的兄弟姐妹了。 天空,雲朵,大大小小,不斷地湧現,飄來飄去,多於平日,好像一個神仙世界。她看呆了,不知哪一朵是她,哪一朵是將出世的弟妹?直到伊娘喊叫,該回家了,三嬸今晚可能要生了。 果然,深夜裡一記清脆的哭聲,呱呱落地,是一個俊秀的男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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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何處去
四年前我看到執政的國民黨,在經濟上拿不出有效策略,再加上換柱事件,我覺得當時的國民黨已失去「誠信」和道義可言;所以我把那一寶貴的一票投給蔡英文,就是希望換黨執政能帶來一些好的改變,但四年來我看不到我所盼望的願景,台灣的經濟沒多大改善,馬英九好不容易打開的兩岸僵局,蔡英文一下子就把它推翻,兩岸關係再度陷入緊張對立,且邦交國一一離去,而受傷最大的是那些依靠觀光吃飯的遊覽車業者、司機大哥、景區的小販、以及提供小販食材的菜農;旅遊業者、飯店的服務生、導遊領隊等;缺乏公義的軍公教年改,溯及既往,有如鞭屍祖宗八代,政府翻臉不認帳,一如革命的政黨推翻前朝體制,仗著總統的當權和立法院國會的絕對多數,霸道的把國家支柱的軍公教退休金一下子刪了四成,也打亂了我的退休計畫,原本我想提早退休,也好讓在我學校代課多年的後進老師,有正式職缺可考,才不會讓長期努力的讀書進修耗費的心力財力一直得不到回饋;再加上這兩年老父年邁跌倒,行動不便需請外傭長照,更花掉我超過薪水的四分之一,因此我只好以時間代替收入,延滯退休,然而個人事小,國家更重要。 我們的選舉不應停留在候選人的風格和小節上,而應注意國家整體發展的停滯和悲觀,不應沈醉在政府撒幣式的「台灣真好」、不投給民進黨就是「賣台」民粹式的想法,必須驚覺台灣的民主正在走回專制的回頭路,兩年前的地方大選,台灣的百姓已給執政黨一次教訓,但看不到深切反省,反而汲汲地經營兩年後的政權保衛戰,就像四年前的國民黨在完全執政八年後,不符合人民期待,成為完全的在野黨一樣,你看那些卸任的總統、行政官員和落選的立法委員,那一個不是謙卑下來,再度走入人群擁抱群眾,兩年前民進黨在地方大選後喊出的「謙卑」,而後從總統到立委我看不到謙卑的態度,反而看到為維護既得利益,為自己的錯誤的政策和作為辯護,並將如同家兄弟的國民黨當作共產黨一樣地敵視,當一個執政黨執政無法滿足民心,卻靠著選舉策略和操作媒體在捍衛政權,請問台灣的希望在那裡? 我們必須驚覺到台灣的民主政治正在銷蝕,經濟早已落到亞洲四小龍之末,以四小龍為例,根據國際貨幣銀行基金最近的預估,今年新加坡的人均所得將為6.4萬美元、香港4.9萬、南韓3.1萬,台灣為2.4萬,明顯的差距,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支持高喊「經濟第一、台灣安全」的韓國瑜和國民黨,因為四年前我同樣把這樣的機會給蔡英文和民進黨,當然我要投給韓國瑜和國民黨不是韓國瑜多好多沒缺點,我只覺得一個能放下身段走進群眾,傾聽民眾的聲音,隨時捲起袖子準備行動的身影,正是久已喪失的「愛拼才會贏」的台灣精神,也是台灣人民最懷念的總統-蔣經國那種「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當求萬世名」的無私無我和親民愛民的精神,至於他過去曾經怎樣?學歷如何?卻不是我關切的。「黑貓白貓,只要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就像四年前台灣人民的想法,誰能把台灣的經濟政治搞好我就投給誰,我已給民進黨四年了,這次我不再信任他,因為「人民我最大」,政府只是公僕,做不好當然就換人換黨做,只有下台才真正懂得深切反省和謙卑,也只有能「苦民所苦,深體民心」的人和政黨,才能真正帶領台灣走出日漸沈淪、缺乏盼望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