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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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與放逐
陰溼燠熱的一個月裡,扣除掉沒有交集的應酬邀約,初略估算:參加了一場午後的「電影音樂」發表會、兩次商業軟體發表研習、三次朋友的餐聚、收到四封畫展邀請函;也趁著週休二日的空檔上山下海共三趟、費心擠出了四、五篇,總計近萬字的專欄文章;至於未依口頭約定、因工作忙碌而爽約的聚會共計三回。此外,每日馬不停蹄的工作、執行設計案件,步調忙碌而緊湊。已經長久習慣了的節奏,是當初選擇的生活方式。 SOHO族說是自由行業,其實並不盡然,一旦和商業沾上了邊,泰半就已經失去「自由」與「創作」的本質。SOHO族,毋寧說是為了捨棄制式的工作模式,選擇的另一種「自我約束的自由行業」;除非,你堅持的是享樂主義,完全不須顧慮現實層面的考量。 輾轉收到朋友傳寄來的部落格網址,盛情難卻,抽個空檔上去瀏覽參觀;前頁後頁,稍稍翻閱就平白花去二、三十分鐘,對於一日的工作時間排程,二、三十分鐘都彌足珍貴。部落格的經營模式,引誘著廣大的電腦族群,這是世界性的潮流,人人都想當家作主,盡情盡興編織自己的夢想花園。在虛擬的網路世界裡,抒發、創作,嘻笑怒罵、擠眉弄眼,同時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掌聲與噓聲,無須坦然面對真實世界,一切都在虛擬中進行,行進中滿足虛擬的榮耀。 通常我全天候開放著收音機頻道,聽聽新聞或者固定聆賞幾個時段性節目。工作之餘,保持著與外界互通聲息的機會,偶爾也意外的激發些許創意聯想。對於一個平面設計人而言,時時處於創新變化的創意機制裡,一些習慣了的頻道節目屬性與主持人的風格,反倒是生活裡不變的堅持。如此看來,創新與堅持其實緊扣著每一個生活的步調;追求新奇與享受習慣同等重要。 風格的形成,通常應該有別於大多數既有的形式,因人而異,創造出獨特而可以持久的風貌,並且或多或少受到肯定與認同,如此便形成了一種自創的風格。文字書寫、音樂創作、繪畫視覺、歌舞話劇、服飾造型、主持講演乃至生活裡面包含衣、食、住、行、享樂等等層面,因著時代的轉變,各行各業都造就出專業達人、名家大師等等,通常他們各自擁有屬於自己的獨特風格,所以受人仰慕愛戴,持續影響著普羅大眾的身、心與神經感官。 但是,風格究竟是持久不變的好,或著應該適時調整,隨著時代的步履漸次改變呢?譬如像「浯江副刊」這樣一份規模、數量不大,影響所及也僅止於島嶼鄉親、以及透過網路關懷家鄉訊息的離島遊子。比起三十年前,印刷紙質精緻進步了,唯獨參與筆耕創作者卻不成氣候,在傳媒資訊無遠弗屆的時代,未見更壯碩與繁華的進展。人們的熱情和筆墨都哪裡去了? 每日上網閱讀家鄉報紙,成為一種習慣,遙遠冷靜地觀看島嶼的一顰一動。沒能守候家鄉,成為步入中年後無法療癒的舊痛。所以一旦有了機會,以粗糙但戒慎的筆為遠遊的心發聲,那怕音聲細微,言不及義。一切都無關酬祿,只當成一封一封的家書,寫給我思念遙遠的島。然而,聽聞一些意外的聲音,不免又讓人膽顫心寒,疲憊難堪。定期書寫專欄被定義成「少數人佔據版面」的窘境,民代反對筆陣牽扯裙帶關係;夫妻檔也好、兄弟檔、父子檔也罷、師生檔、家族檔又如何?北宋父子三豪──蘇洵、蘇軾、蘇轍,現時的朱西寧文學家族,不都是引人稱羨、傳誦之例。 一個開放的媒體副刊,擁有諸多的參與者與廣大的讀者群同樣重要。儘管現實層面,讀者群肯定超越作者數量,如何滿足閱讀者的口味與需求,亦難有準則。文字書寫本來就屬於創作領域,沒有所謂是非對錯,讀者喜歡或鄙視都是自由心證,就算負責編輯審稿的編輯台,也只能大致依著社會價值觀決定取捨、編排每日的版面,既不能輕忽作者,也不許怠慢閱讀群眾,既辛苦也兩面難為。 遂有了停筆歇息的念頭,持續一年的專欄撰寫,點滴在心。無論身處何方,總惦記著每週三的截稿期限,不願輕易耽誤。書寫和繪畫藝術一樣,原是一份自發性的創作,期間潛藏無窮樂趣。一旦定了調性,成為定時定量的「約定」之後,不僅失去了自主創作的快意、反倒像是一道難以推諉的牽掛。厚厚的兩冊剪報,是一年來意外的收穫,放諸生命進程,是豐碩而難忘的一段記憶。 什麼時候,當一切定位。創作的歸創作,文化的歸文化,政策回歸政策,而民意代表真實地反映出人民意見,那時,可以預見一座文風鼎盛的人文島嶼之再現。即便置身他方,也樂意回顧引以為傲的海島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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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淚
你看過禿鷹掉淚? 沒有,只聽過鱷魚流淚;但那是很恐怖的! 剛開始我也這樣認為;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因為自此以後,他變了;變得不再那麼偏激了! 「阿瑞啊!你阿兄發燒這厲害;你還有心打球!」 「烈嶼姨,部隊演習,我那管得到;我也很煩惱!」 「報告連長!你燒得這樣厲害,能帶部隊演習?要不要向營長報告?」輔導長擔心地探詢我。 「不用了!我請假了,部隊怎麼辦;況且說不定營長還以為我畏苦逃避!利用這空檔,我到衛生排去打個點滴,另外叫傳令到東林街買黃連煮給我喝,黃連退燒很有效!」我無力地交代著。 那是溽暑的八月天吧!部隊為了營測驗,拉到外面野營,我利用小弟在西口國小任職的關係,把連指揮所設在該校。當時學校老師絕半是大金門人,所以都留宿在校,部隊的進駐,多少化解一些寂寥,加上連長是「自己人」,那情形還真是軍民一家--臨場欣賞部隊的兵推、作戰會議、聽部隊笑譚;或在空暇之餘,品鑑陳為論老師的書法,林佳龍補給士的魔術方塊……往往要到夜半星稀,大夥才在嘻哈聲中互道晚安。天未亮,部隊就起床收妥,打掃得一塵不染,移營野地。 此期間,認識了烈嶼姨,是從媽娘家攀來的親戚,因正在學校附近,也就多有來往;一天,我拿了二罐軍用豬肉罐頭孝敬她,老人家還真是心慰不已,也就時以長輩身分垂顧有加。而我卻不知何故,竟在演習前三天,突然發燒感冒,原本生龍活虎的身體瞬間像洩氣皮球,面對此狀況,心中之焦急更甚於病體! 當然也曾想到營部衛生排去看診,但全營上下都很清楚:就那位獸醫出身,外號禿鷹的預官排長,加上那幾個連藥名都分不清的的醫護兵,就那種醫療水準,蒙一下老百姓還可以,知情者誰敢去做實驗品?尤其是面對「居心不良」的禿鷹--據說他女朋友的親人是二二八受難者,也因此對我們這些代表中華民國的軍官,總是閃過一絲陰冷的眼神。記得有一回,在營部會議室營長曾問營輔導長:「禿鷹預官考試怎通過?」當然他指的是身家調查。「聽說他把學校教官侍候得很好;況且她女朋友的親人,誰會想到?」 傳令跑遍東林街道,竟買不到黃連,情急之下,想到烈嶼姨,不想老人家一聽這消息,急得如熱鍋螞蟻,拿了一大包黃連來連部,邊走邊對正在打球的小弟嚷著。 「報告連長!你燒得這麼厲害,打點滴只能緩和,但部隊今晚就要出發了,抱病演習,恐引發併發症,我去向營長報告!」禿鷹邊幫我打點滴,邊誠摯地勸著。 「不行!演習視同作戰;怎能因此就請假,如果連這都退縮,那還談什麼裹傷再戰大道理?」 「報告連長!那是文宣啊,怎當真?況你是真的病了;三十九度呢!要是別人早就高興的請假逃過演習。您看上次陳鎮道甚至裝病逃避戰技測驗!」看得出來禿鷹是發自內心的話。 「不要給我提那個無恥的人;你給我開些維他命C……對了,不准向營長報告!」我虛弱地回應道。 竟夜的急行軍,凌晨又攻堅。憑著一股氣,我撐著病軀發號施令,只想快點結束這四天三夜的演習。一空暇,傳令就將整壺黃連湯給我,外加維他命C。但到了第三天,雙眼已不聽指揮,睜都睜不開,只有一個念頭:睡吧!睡吧!我似乎在另一個世界飄浮,不由想到漢武帝征匈奴時,士卒泰半死於疾病之史事…… 當天子夜,部隊遭遇戰後,奉命就地集結,預計三小時後再次發起攻擊,有黑道背境的傳令提著我的背包罵道:「幹!報告連長,我就不信營長看不出您不舒服,為什麼尖兵連、主攻連都是您?一定是連長上次沒給他送狗肉懷恨在心!」 「通知各部隊按番號:連部就連部,一排到一排,進駐八營二連集結……」我無力理會傳令,一看部隊正在八達樓子附近,不正是同學關標的駐地?靈機一動,就他營區整補不但明確且最方便。 雖處第二線,但由於沒接到命令,哨兵怎容全付武裝的友軍進入,我上前拉開正在交涉的陳排長,喘著: 「我是六營三連連長,是你們連長同學,快通知你們連長……」 睜開眼,迷迷糊糊中,只見旅長、禿鷹、關標、傳令等憂心站在床前,我強著起身… 「破虜!不要起來,怎會這樣?我聽王排長報告,才知你演習前已高燒,為何不請假?」這位擁有哈佛學位的旅長又氣又不忍地示意我躺著。 「報告旅長!我們這位同學,最重榮譽了,當年在官校時就曾受傷不退傳為佳話,昨晚嚇死我了!」關標插著話。 「我已經說過你們營長了,若不是我查哨經過,還不知這狀況,沒想到凱撒征高盧的故事情節竟在二十世紀重演,真是的……,王排長,好好照顧連長!」旅長交代著禿鷹。 「報告旅長!部隊?」我虛弱地問道。 「由副連長帶著,你放心!」 「我真沒想到有這種盡職的中華民國軍官,真沒想到……」禿鷹竟掉下淚來! 那後來呢? 六十八年底禿鷹退伍後到美國,不久在全美台灣同鄉會幫陳唐山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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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生的海岸
「水有緣、岸有緣,這兩個邊緣是在大地之母的同一子宮中孕出的。當成為一雙文化的胎兒,而且分娩,這骨與血的『孿生』命定是『緣』的極致。不知多少舟楫載著同渡的人,千年的歲月漫漫,潮夕也是緣,當星恆波靜;或當颶風鋸著帆或是重濤錘著舵……同渡人乃成為『緣』的牽連……。青青的海峽任由舟楫像梭一樣地穿織著,海峽青青乃被紡成了緣的『哈達』……此岸獻禮給彼岸,彼岸獻禮給此岸。」…… 鄭愁予<孿生的海岸系列>(1988) 六月,詩人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兩周年。梅雨季節,與鄭愁予剛在金門的「就是十樓」匆匆見了面;三天後,又相約一起赴台中的全國飯店,聆聽他的「從五個方位望金門」演講。兩年前陪同詩人進行「落籍之旅」的文藝友人,陳憲仁、石德華、鄭珍都到了,詩人吳晟、廖莫白也趕來。台中市長胡志強迎接詩人的一種方式,是將詩人的十八行詩<美自八方來>,刻寫在全國飯店前方樹立有楚戈中字銅塑的公園裡,那正是詩人當年為老友這件作品的詠嘆,「從四個方位目賞其形象/卻得來八種傳奇的美……/而一語道破 這便是金屬的書法/寫在天空 便是風雷龍馬」;詩人從四個方位目賞楚戈的中字銅塑,又從五個方位望向金門,在台中,也在全國飯店;詩人不禁忘情說下,「今天特別在台中報告金門的願望,是因為台中是一個座落在台灣島上的文化城,台中海岸港口自古是航向閩南的『門』;金門是古老的,卻保持著淳樸;台中是年輕現代的,而比起南北那些大都會要潔淨得多。希望台中各界常來金門訪遊也不妨做一些事業的評估。」 演講的麒麟廳,詩人投影出<孿生的海岸系列>,又搭配朗誦他在一九六○年代初訪金門時所寫的<金門集>十首詩:〈樹〉、〈岩〉、〈白騾〉、〈土〉、〈壕〉、〈堡〉、〈湖〉、〈彈─用歌唱捎來死亡的候鳥〉、〈鐘〉、〈帆─在雲端送別〉,以及千禧年前後所作的五首詩:〈飲酒金門行〉、〈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大膽島童謠〉、〈八二三響禮炮〉、〈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如再加上〈山外書〉、〈金門技術學院校歌〉、〈金馬澎聯合運動會獻詩〉,鄭愁予跨越時空寫給金門的詩,已得十八首。其中,〈壕〉、〈堡〉、〈湖〉、〈彈〉、〈鐘〉、〈帆〉這六首詩,隱藏了些反戰意象吧,詩人悄悄寫下、藏著,未曾發表,落籍金門後才又找出;必須在四十年後,我們才在台中讀到詩人完整的、原始的<金門集>十首。說是台中行最大驚喜吧。 本名鄭文韜的鄭愁予,先祖來自福建南安石井,於清初與戚繼光後裔受清廷招徙河北。出生山東濟南、定籍河北寧河的鄭愁予,「帝子降兮北渚,目眇兮兮愁予」,出自《楚辭.湘夫人詩》的「愁予」之名,似已注定了個人生命史與華夏歷史的糾葛流轉。特別是從藏隱在世系的「金、木、水、火、土」中尋根發現到屬延平郡王鄭成功家族直系後裔時,他的史緣、地緣、血緣、文緣之親,再由東北歸回閩南、望向金、廈。他開始尋找最靠近祖先的土地、最親近祖先的島民。 一九八八年,機會來了。五十二歲的鄭愁予接受台北《中國時報》系的邀請,自美國出發,與攝影家柯錫杰共同進駐閩南諸嶼,包括廈門、南安、晉江、東山島及崇武島,一個多月時駐島駐點,以文學人的詩情晨昏觀察這些島嶼的風雲幻變,尤其聚射與金門、台灣的歷史、地理聯繫、互動。詩人行腳之處,在鼓浪嶼,「是一個從泰西『橫的移植』過來的島,與廈門不即不離,與金門抬頭見喜,正是在感覺的射程內」,又在日光岩望金門,碧波粼粼的海水,漁舟點點,和任何一張海景圖畫沒有不同,「只是那島─烈嶼,可能與世界任何一個海島都不相同。沉著的砲眼、安定的旗,岸灘上鋼網鐵棘的拒馬層層列陣,『森嚴!』這個字的意義我頓然了悟」;在廈門,島東北隅一個小漁港的瞭望點直接望向金門,「我們不便詢問也無意推測,為甚麼軍管當局肯定已『西線無戰事』了。而小鎮中心卻立著一棟頂塌牆穿的樓房,據說這是八二三砲戰時被金門大砲擊毀的紀念標本,特別保存原樣以之教育當地的和來訪的民眾」;在廈門何厝,海堤、平灘、木麻黃和「戰火傷痕」,這個「要塞」與金門曾「接戰」頻繁,雙方過去隔日互轟宣傳砲,也是假想國軍反攻登陸的灘頭,詩人想起二十年前與作家舒凡、黃春明訪問金門,「入夜便聽到砲聲隆隆,現在推測方位,那些夤夜流星正是從這個小鎮投射的,我也曾用高倍望遠鏡從金門向這個方向探望,深為所見的事物感動。今是一旦身臨其境,往事和今日都跑到一個夢裡」;在南安石井,居民半數以上姓鄭,先祖的來時路,詩人複雜的感覺湧向,「鄭成功的故鄉,紀念館就建在海邊高地上面,從紀念館樓後的平台引頸東南,太武山為頂的這座『金門建築』大體在望。我的照相機無力在此時做有意義的服務,只有在拍紙簿上勾畫輪廓了,(放下筆又像在作夢)。」 詩人鄭愁予的足跡踏過中國東南海岸,有時看雲霧過來,有時看雲霧過去,他說,「如果物體在空間上有八個方向,金門的六個方向都接壤大陸的土地。正南方是福建龍海縣,西南是廈門,正西是同安縣的澳頭和大嶝,西北是南安縣,北面是晉江,東北面也是晉江」,他又觀看到了,「金門雖扼著海陸要津,卻未能窒息大陸,大陸也未能奈何這海島」。詩人形喻水有緣、岸有緣,這個邊緣是在大地之母的同一子宮孕出的;「孿生」的不僅是山川的面貌,而是文化的靈魂,也是命定的『緣』,千年的歲月漫漫,潮汐是緣,日出月沒也是緣,兩岸永生在緣裡。 十九年前,鄭愁予率先舖展了「小三通詩路」,在彼岸「從五個方位望金門」,開啟「孿生海岸」新航道;十九年後,詩人已情歸浯江、落籍金門,在〈飲酒金門行〉裡早就深情預言了「山海一色,兩門對開/當千帆競渡滿載/盡都是酒甕漁鮮/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敬了咱們的和平女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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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證背後,遇上夜盜蟲
照片中的農友眉頭緊皺,一付哀傷的模樣,因為他是站在受傷的土地上被拍的,而照片中的我也憂愁似鬼,因為我們一直奔波在污染源頭,急沖沖追著時間跑,探勘周邊的受害情狀,要不就是頂著烈日,穿過亂石堆與野草叢,沾滿一褲管的鬼針草,一步也不停的繼續尋找那些尚未觀察、紀錄的點點滴滴……因為我們真的很擔心,稍一疏忽,晚一步探勘,未能及時在聽證會上提出確切有關污染的證據、圖檔、數據,那些我們所關愛的山、海、土地、農作物、河流、魚蝦等等,就會被污染源沖激,惡化到來不及挽救的地步……因此,站在受傷的土地與河川前面,我們的臉也是扭曲、難看、受傷的。 農友問:「有些問題,會在十年後發生,但,現在我們能放其惡化、發生嗎?」他一直為最嚴重的空污之地──后里鄉深抱不平,希望透過聽證會交叉詰辯,釐清一切疑慮。 專司種植根莖類作物,諸如馬鈴薯、胡蘿蔔等作物的農友,我問他為何選擇此一農作物,他說是因為祖傳產業,所以一直耕種下來,而後代晚輩也願意傳承,讓他覺得欣慰。他說土地是有靈魂的,也有自己的個性、喜好、包括潔癖,它是不能隨便欺負的,否則它會生病、也會反撲,一個好農夫,要懂得疼愛土地,充分了解水田、旱田的習性與脾氣,也要適當輪耕與休耕,才能孕育好收成,所以我一路走下來,看見了馬鈴薯、劍蘭、茭白筍、水稻、蘿蔔等許多物種,這一切,都存在著自然法則,規章不是靠人訂的,而是得順著水源自然流動,不能圍堵也不能興風作浪。 我對農友說,聽證會我將會談及:「今日環評的結論模糊,徒留一些想像空間而已,如果不能確認『法的依據』是什麼?一切聽行政命令而已」,那麼在「既成事實」中,其實農民是不能真正爭取到自己的空間的,所以更積極的作法只有農民自掏腰包,找專業人士來做驗證,約相關人員共同參與,以增加公證力、說服力………」我之所以想這麼說,是因為聽到農友的一堆抱怨,明白他們必須自己找武器來武裝自己,因為農業相關機關一直沒有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過,這是他們的田殤,也是土地無言的的悲歌。 我想我應該在總結時,帶著呼籲說:「希望有更多的人站出來,一起關心值得關心、必須關心的議題,而且是全面性的關注、誠心的逐項來解決難題,因為不管是廢水排洩(水源污染)、空污、灌溉問題、健康風險……等,只要有一項未顧及,沒做好周全的配套危機處理方式,一但造成傷害,都不是短時間、人們有限的一代生命可以負擔和賠償得起的……」。 在我們互相交換意見的過程中,農友不忘把他熟悉的耕稼經驗與我分享,有時我欽羨他純樸的田野生活,有時又為他的勞苦感到不忍,特別是看見一堆肆虐的福壽螺,紅色的卵巢張牙舞爪的遍佈田邊、水岸,嫩綠的莖葉更是它們惡性盤據的所在,一想到那數目龐大的卵巢,有朝一日將傾軋而出一堆小福壽螺,繼續摧殘更多的農作物,我的頭皮不禁發麻;農友說,還有一種「斜紋夜盜蟲」,白晝躲藏在軟泥中,待夜色降臨,便從泥土中鑽出,千軍萬馬的集體爬行過馬路,找尋豐美的菜園大啖一頓,被相中目標、橫掃而過的記憶,讓菜農欲哭無淚,只得出賣更多勞力來抓蟲……充滿好奇心的我,雖然聽得全身雞皮疙瘩都已經冒起,我仍想去見識那「夜盜」──聽說它黑色的身軀上有白、黃相間的斜紋,在黑夜中集體出動去覓食時,數量大得佔滿整條大馬路,讓人看得又氣又驚,幾乎腳軟得都過不了馬路……啊,如此「夜盜」,真是可惡至極啊,沿途我一直催問農友:「搜證之後,什麼時候可以遇上夜盜蟲啊?」 在利用影像、文字採證、紀錄下一堆中科污染源問題時,我們當然也留下偶有的幾次美好剎那時光,例如看見溝渠中長達五、六公尺長的水草,披散著濃密、多纖維、層次分明的美麗長髮時;在輕輕撫摸、接觸第一次認識的讓人驚艷的植物時;看見一大群白鷺鷥飛過水田,濺起陣陣綠波,而泱泱水田也發出清脆的迴聲時;站在溪谷上方,遠眺群山綠野、田野平疇,發現更遠的水流仍流洩著自然的青春氣息時;和農友眼神交會,明瞭我們擁有共通的對土地、大自然的真愛,也願意付出更多的努力來維繫美好的一切時……… 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準備參與一場陌生的聽證會,我既不是農民、不是受害者,不是投資者、也非環評、環保專業人士,風塵僕僕的趕路,在沿途聆聽、勤做筆記之後,我對農民的了解越多,越清楚看見他們面對的難題,未來,我還能再多做點什麼嗎?我想,我只能像農民一樣,種植下希望的幼苗,付出心血去灌溉它,希望它長成健康、豐美的模樣,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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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人如親
朋友向我抱怨:「興沖沖跑去醫院當義工,特別選擇了老人病房,心想年輕人忙工作,可能無暇來醫院照顧父母,我願意代勞。誰知道老人十分客氣,什麼都不讓我做,凡事留到兒子來時才交代他,我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我想起公公住院,堅持不請看護、拒絕菲傭,讓身兼二職的先生鎮日懸念、疲於奔命,天天往返住家、醫院、職場三地,拖著過勞的身軀,勉力親為,好幾次精神不濟,開車險象環生,整個人看起來比病人還要蒼老。 這些都是老人安養所存在的迷思。 多年前我曾聽錄一位密宗金剛上師的法帶,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無比慈愛的聲音:「我把每一個人都當作是我的親人!」就是這種『視人如親』的胸懷,讓我覺得世界原來可以如此寬廣而美好。 是的,視人如親,老人安養即不必拘限於個人子女;關懷老人也不限於自身父母。子女得以承歡膝下甚或病榻相伴最好,若未能盡如人意,則將心比心,凡事隨緣自取;父母可以朝夕相處克盡人子之道甚佳,若事與願違,則盡其在我,切莫隨外界起舞。視人子如己子,視人父如己父,諸事隨喜──隨眾人歡喜而歡喜,自然瞋怨不起、海闊天空。 有一位敬愛的長輩,年屆七十,其母高齡九十。母親病重住院,為其請了台傭,但她不喜外人服侍,自尊心又強,因中風失禁而弄髒的內衣褲,全部塞在衣櫃裡不拿出來,似乎在向周遭人宣告,不想讓他人照顧,也不想讓他人為她做貼身之事。甚至有一回心肌梗塞,連服兩粒救心藥才得以控制,仍刻意隱瞞,惹來一場虛驚。長輩感慨沒人了解母親的內心世界,我卻從這個故事裡讀到老人的固執與寂寞。 少年要狂,青年要闖,中年要養,老年要放。夕陽無限好,懂得放下,人生自然信手拈來、處處圓滿;視人親如己親,打開心窗、接納所有,不僅自己得到放鬆,身邊的人也可以獲得喘息。 視人如親亦可演繹為視病如親、視貧弱苦者如親,杏林春暖、聞聲救苦的事蹟因此不勝枚舉。網路曾流傳『白芳禮的故事』,白芳禮是一位三輪車伕,靠著蹬了大半輩子三輪車,扶養三個孩子長大。就在他七十四歲那一年,功成身退,告老還鄉,準備頤養天年,卻在回到天津老家時,重新開啟了一個夢想──幫助沒錢的孩子上學。為此他重操舊業,再度蹬起了三輪車。由於年事已高,冬天裡常憋不住小便,弄濕了棉褲,他於是墊上布繼續蹬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曾歇息,直到九十三歲倒下為止。他一毛一塊的把錢攢下來,總共幫助了三百多位貧困學生進入中小學及大學。 在老人彌留之際,仍不忘喃喃自語:「…要..好好…學….習…」,老人生命中的最後樂章,肯定充滿了孩子的琅琅讀書聲;當他緩緩張開雙眼,看到的是那三百多位學生,以及他的三個子女──他們全都是他的孩子。 至於視寵物如親、視花草如親,更讓我們對於身邊的一事一物、一草一木,自然生起親愛之情,增添生活中的無限樂趣。 我常勸老人家種花蒔草、養鳥餵魚,大多數老人總是一口回絕:「哪這麼歹命?退休了還要勞累!」其實,我多麼希望他們能夠藉由『視萬物如己』的思維,與大自然找到一種有情的對話方式,不僅生活有所寄託,人生的視野也將大為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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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陳榮昌《浯土浯民-浯島金門人的真情故事》
找旅遊資料,總是越新越好,不過,劉克襄說,他是拿著舊指南遊鄉鎮。 遊新城,卻走舊路?這樣的行程豈不錯誤連連,導致行程受阻,徒增不快?後來在《幼獅文藝》寫作班,聽劉演講,才深刻認識到他的多情與懷舊。新的對比舊的,就能知道其間變化,這個落差,就是時間的質感了。劉還說,他遊覽鄉鎮時,都會選擇一兩個物事記憶該地,比如一個車站或一棵老樹。 讀陳榮昌《浯土浯民-浯島金門人的真情故事》時,免不了想起劉克襄所說跟他所實踐的。《浯》一書,民國九十一年出版,內文收錄者,約民國八十五到八十九年,與現在的時差,已有八到十二年,十足是一本「舊指南」。少小離家,對故鄉情感深濃卻未必事事了解,更別提知道鐵桶師傅、糊紙師傅或打花草跟古寧頭高甲戲了。包括裁縫、打鐵、石雕、戲劇等,歸在傳統行業,讀來特別思古幽情;不過,我自也好奇:這些人事物都還在老位置嗎,等待鄉愁一一探訪? 我知道這些人事必定有了翻新。 陳榮昌採訪的「做墓師」許水林恰恰是我二舅。該篇文章刊登於民國八十六年,而受訪當時,二舅從事「地下建築」卻有二十幾年。時間推算,二舅從該行業時,我約就讀國小四五年級,當時還常常從昔果山騎腳踏車載著漁貨往榜林,卻不知情。大舅、二舅的農地在的路的右邊,豐收的富足就寫在沙田、那一顆一顆碩大的西瓜上,而今,經過榜林,我仍不禁頭朝右,瞧著田,儘管知道田已荒,而大舅也辭世多年。 我民國七十幾年返家,在經公墓、往榜林的小路遇到二舅、二嬸,就著樹下涼快,拿鑿、拿錘,敲啊鑿的。我當時還問他,「二舅,你這是幹嘛呢?」我之後問媽,才知道二舅已轉作「做墓師」。每一個行業的竅門都不同,自是不知泥土該怎麼和、水泥要如何鋪,才得完善。我看見二舅、嬸敲鑿著生龍活鳳的漢字時,心裡最納悶的是,二舅懂字嗎?還是這字,竟在敲敲打打間,入了他心坎了? 外婆過世以後,就少入榜林,但越是不經過,往事卻歷歷越深,而陳榮昌所紀錄者,也屬於這類事務了,像是「好呷糖」,小時候常見小販騎腳踏車遊走一個一個鄉鎮,安撫每一個嗜甜的幼童,而今安在?該書收錄的人物、產業未必全面,卻已是繩索的結,一拉引,就牽動許多人,讓本書活生生地,變作舊的指南。另外,楊永斌、許績勝、楊肅獻、李龍緣等人的奮鬥跟成功,表現金門囝仔勤奮跟認真;陳陸勤、羅寶田等,則樹立另一種典範。而董振良採訪該篇,約是書裡稍見長度的一篇了,除了交代懂的成長、為電影奮鬥、辛勞跟成就,也透露鄉親對文藝、文學「冷感」的訊息,讓人不禁隱憂了。 《浯土浯民-浯島金門人的真情故事》這本書包括「傳統行業」、「新興行業」、「小人物組曲」、「悲情紀事篇」等區塊,卻仍嫌單薄了;而綜合性的集結雖面面俱到,但也有無法深入的麻煩。不過,陳榮昌一直是個勤於筆耕跟嘗試的人。多年前曾有一聚,得知除了金門日報等在地刊物外,他也勤向他處投稿,像是中國時報,也收穫不少。近年,他除了獲得浯島文學獎外,也斬獲中國時報鄉鎮書寫獎。頒獎當天,我也與會,見著現場不少金門人。 同鄉都為了陳榮昌而去的。陳榮昌勤奮,料想,必會再為金門寫下更多點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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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
有一段時間,我應金門社區大學校長李沛慶之聘,在該校上「心靈淨化課程」。我上課教材選用全美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的勵志叢書之一本,書名叫《心靈雞湯──永不放棄》做教材,我每週三似乎都準備好一鍋很有營養,能滋補心靈的雞湯,去請各位同學分享,的確當我們閱讀研討該書的任何一篇文章的每一個故事,都能學到一些克服日常生活中所遭遇的諸多障礙,例如:面對感情上的創傷,跟病魔纏鬥,在追求人生夢想的過程中經歷的起起落落,或是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完美的人。 在連續的二節課中,為了希望能夠力求「身、心、靈」都健康,我上課配合佛教歌曲學唱與健身襌教練。在上課時先放個十數分鐘CD片,教唱佛光山的佛教詞曲歌,讓大跟著學,也順便在愉快中多等幾位同學一起來上課。最後二十分鐘,教大家活動活動鍛鍊《佛光襌健身操──思敏健身禪》,這套襌操是陳思敏醫師經過四十年的太極體驗與科學研究,結合中醫學及佛學理論,精心創編的一項防治脊柱疾病及脊柱相關疾病,提高整體潛能,促進身心健康的醫療保健運動,如今我每天到海濱公園都要操練一下,以免忘記。二節課結束我認為是一種很完美的教學,每次上完課,我感受我獲得的可能比學生多很多,因為我真正在教學相長,我愛讀書、我愛唱歌、我愛運動,雖是說在教大家的課程,卻正也是我自己所要學的。 社區大學每學年結束,李校長都會舉辦一次非常充實豐富、多彩多姿的成果展示與表演。本來像我教的課程,是屬於靜態課程,只要製作靜態看板展示即可。就是有一次本班陳淑儀同學建議,她說學校看我們上課又唱又跳,看來滿高興的,希望我們也能參加動態的表演,把唱跳跟大家分享。經過討論,我們就決議以平常心,不刻意研練,就把我們學習的情形自然表現出來吧!於是選定獻唱佛歌:「感動是最美的世界」〈國語〉、「愛就是惜」〈臺語〉、「我願」〈國語〉,以及《佛光襌健身操─思敏健身禪》一套十式,重複打二次。後來因為表演時間只限十分鐘,就把「我願」這首歌刪掉。雖然這首歌有點高亢,其實我最喜歡唱,因為高亢正可鍛鍊肺活量,也可用力唱出我的心願,給自我期許。每天早泳完畢,到海濱公園看海,有一段時間我都向大海練唱「我願」:我願作一根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我願作一支畫筆,彩繪世界,增添美麗。我願作一盞燈,照破黑暗,指引光明。我願作一棵大樹,枝繁葉茂,庇蔭路人。我願作一本書籍,展現真理,給人智慧。我願作一方大地,普載眾生,生長萬物。〈星雲大師作詞、周翠玲作曲〉。歌詞簡要,卻充滿一股服務、奉獻的情懷。 最近我從《人間文學書香味》一書中,讀到現代作家、學者許地山的一篇文章<願>,也讓我生起學習效法之心願:「願你作無邊寶華蓋,能普蔭一切世間諸有情。願你為如意淨明珠,能普照一切世間諸有情。願你為障魔金剛杵,能破壞一切世間諸障礙。願你為多寶盂蘭盆,能盛百味,滋養一切世間諸飢渴者。願你有六手、十二手、百手、千萬手,無量數那由他如意手,能成全一切世間等等美善事」,充滿智慧觀照,讀來餘韻繚繞,不愧為佛教文學的創作先驅。這是作者有一次攜妻兒老小,一起赴南普陀寺遊玩,他帶孩子們到海邊撿貝殼,回來看妻在樹蔭石上坐著,他說:「在這樹蔭底下坐者,真是舒服啊!我們天天到這裡來,多麼好呢!」妻回說:「你那裡能夠……?」「為什麼不能?」「你應當作蔭,不應當受蔭。」「你願我作這樣底蔭麼?」妻說,我願你高坐福蔭無邊的「須彌寶華王座」,普蔭一切眾生;我願你變現出種種珍貴寶珠,以利益眾生;我願你變為印度的金剛武器,能為眾生摧滅煩惱,破除愚痴妄想的內魔與外道等諸魔障;我願你像目連尊者,為拯救其母脫離苦海,以百味飲食置於盂蘭盆中供養三寶﹙佛、法、僧﹚,能蒙無量功德,得救七世父母,滋養一切眾生的飢渴;我願你像「千手千眼觀自在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作種種美善事。許地山的〈願〉,藉由妻子的期許,而顯現其悲憫渡人的「願智」。這些願也都是我的發心,我的修行,我的努力方向。 想起李白的〈贈韋侍御黃裳〉的詩:「太華生長松,亭亭凌霜雪。天與百尺高,豈為微飆折。桃李賣陽豔,路人行且迷。春光掃地盡,碧葉成黃泥。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挑李。受屈不改心,然後如君子。」李白說,長在西岳華山的松樹,聳立不畏嚴寒。松高百尺,高挺無比,什麼風都不能吹倒它。但比照桃李樹的花在明媚的春日,賣弄姿色,路人見了也不免著迷,而他不受重視。但當春光消失無蹤,桃李的花葉就爛成了黃泥。松經年不凋,像是寂寞的,但當萬物枯萎,他就能贏得世人的矚目;桃李絢爛繽紛,經常吸引了世人的眼光,但絢爛繽紛一過,便一無所有。所以李白願友人,也可說願我們世人,要學作長松,勿作桃李。不能一碰上挫折就改變初衷,放棄理想,而是要學長松,做個正人君子。李白又詩曰:「為草當作蘭,為木當作松。蘭幽香風遠,松寒不改容。」我們應當有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像長松的那種精神。「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受屈不改心,然後如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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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花魂
深夜,驟雨方歇,陽台外隱約傳來淡淡的花香。放下案頭的稿件,尋著氣味走去,赫然發覺陽台角落那株比人還高的曇花枝,正綻放出夏夜雨後的一片繁華;總共九朵盛開的曇花,同時懸掛在一株粗壯的枝幹上。她們各以不同的高傲姿態,恣意的展現落落大方的神采,在夜暗深沈的漆黑中,一團團白皙的芳香,為雨後的夜晚帶來意外的欣喜。 曇花為何迥異於百花,不在白日綻放,卻選擇在無人注目的深夜時刻,短暫快速的綻放、然後趕在日出之前枯萎,我無從知曉,也毫無概念。猜想,或者她就只是單純的喜歡夏夜,決定在幽靜裡綻放、凋萎,兀自享受短暫流暢、揮霍放肆的過程。 梅雨急遽而持久,和往年有些不同。先前北部陰霾多日,氣壓低迷,既悶且熱,卻苦苦不見雨絲紛飛,急壞了等待梅雨的心境。沒料到一旦梅雨霹啪降臨,一發不可收拾,原本應是陰雨纏綿的梅雨季節,反倒像是颱風來襲的急驟雨勢,日夜無歇。天候怕真的是越見詭譎,不按常態,地球的溫室效應已經直面逼近了麼? 雨季來臨之前,我習慣在傍晚時候,在工作室外的陽台花圃裡伸伸肢體,順便替花草澆水、鬆土,或者替盆栽挪移方位,轉換視線的變化。那是愉悅的時刻,暫時放空忙碌的思緒,欣賞花葉的風情萬種。花圃大致順著時序呈現不同的景致,我喜歡讓花草隨性伸展攀藤,並不刻意修剪,一切自然就好。朋友都羨慕我,在擁擠喧雜的都市裡,能夠擁有一片獨立不受干擾的綠意空間,況且還有可以遠眺風景的視野。朝西北可以望見四獸山連接福州山一脈鬱綠山色;向東則是101大樓的英姿,偶遇雲層低壓時,摩天大樓像是懸浮天際的一座浮屠,或者就只剩下一截來路不明的高柱,沒由來的兀杵在半空中,詭異又滑稽,有時甚至完全消失在視野之內,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一週之前,我在紛飛的雨絲中發覺,曇花肥厚的枝葉上,陸續冒出點點粉嫩的小花苞,算算有十來朵,如果順利開花,應該十分壯觀吧,我想著。然後進入梅雨季,過多的雨水,讓小花苞陸續的掉落幾株,和妻子商議著該不該把盆栽移入室內,才數日卻不知不覺都已長成豐飽待放的花苞了,就隨緣且喜,讓她隨著天候自在成長吧! 電話裡父親描述家鄉也正逢接連幾天豪大雨,土地幾乎要沈沒了。他說不但今年氣候怪異,播種的瓜果類也不尋常,儘管枝葉藤蔓茂密攀爬,花也開了,唯獨不見果實結累,看來是空忙碌一場。我想到之前新聞報導,西方科學家研究觀察,蜜蜂大量絕減,影響到採花蜜、花粉傳播的天然媒介,如果不能及時找到究因,將面臨的是世界性作物糧食短缺的嚴重層面。我告訴父親,陽台上一株已經攀爬超過兩層樓的南瓜藤也是同樣情況,連日的豐沛雨水,讓這株來自家鄉種子的南瓜枝藤,綠葉鮮嫩蓬勃,黃花處處綻開。初時我還期待著可以預期到果實累累的盛況,卻被同樣出身農家的妻子狠狠嘲笑了一番。原來南瓜開花不等於就會結果,反倒是先有果實的花苞才是真實的。我仔細觀察,眾多的黃花裡,僅長出兩三顆小小的南瓜幼果,其中兩顆,承受不了雨勢,提前陣亡。現在,唯一寄望的是,僅存的那顆小小柔弱的瓜仔能有長成的一天。 曇花一現,倉促一遭,幽雅高傲,孤芳自賞。對於長相平凡,生命力卻強韌的曇花枝葉,一直都懷著濃厚的情誼。這和遠方的家鄉一樣,懷有深刻的記憶;兒時,曾為了對照課文裡「曇花一現 」的描述,苦苦撐到午夜,提著手電筒在前落大厝院子裡,等待曇花一現的景致。終於才明白,所謂「一現 」畢竟不是剎那的瞬間,曇花仍遵循著自然的奧祕,含苞待放,緩緩進展著每一刻花開的節奏,從容而悠雅。說曇花一現,看來是人們以生命的漫長對照曇花短暫幾個時辰的綻放。至於曇花,畢竟也和大部分的花朵一般,隨著季節演變,成長、孕育、花開、花謝,唯獨對於黑夜情有獨鍾的特性,她隱身黑暗,並且善盡化身暗夜花魂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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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
我在你想像之外 向你述說 一個故事 因你無法感知 也無法到達 因為 在你的極大和極小之外 但我渴盼 向你述說 一個歐基里德空間之外 數值與無意識 之外的故事 映射 調變、控制策略都失效的 時空維度 我仍涉過 臆測的荒原, 及那險惡的符號叢林 向你娓娓述說 你回以巨大的靜默 無法言說 你在彼岸 ──機器人感覺詩之六:對話 從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起,讓人和機器藉由言談進行溝通,是所有資訊科學家、認知科學家和語言學家一直沒有停歇過的夢想。對科幻電影或文學的觀眾、讀者甚至一般大眾而言,以自然語言和機器人對話是一件最能滿足直覺和期待的人機溝通方式。然而過去五十年來的科學研究,並沒有取得如預期的重要進展。 人機對話牽涉許多困難的技術。首先是在各種噪音雜訊背景下分離出目標語音;接著針對這個目標語音進行辨識,辨識結果將對應到語言的字詞,因此這個階段需要建立一個龐大的字彙庫,所有辨識出來的字彙依序排列成句,再藉由文法結構來猜測當中缺漏或可能辨識錯誤的字詞。 接下來也是最困難的工作,機器必須理解句子的語意。「機器人,把遙控器拿來。」即使三歲小孩可以輕易理解的意思,對機器人卻有著重重障礙,牠也許了解「拿」「遙控器」的意思,卻不知道去哪裡或如何拿遙控器,也不知道把遙控器拿到哪裡。機器人可能期待我們會說:「到方位角15度2公尺遠的位置拿遙控器,送給方位角30度3公尺遠的穿紅色衣服的人。」但我們多數人可能會這麼說:「去拿遙控器!」、「我要遙控器!」、「遙控器!」聽到這類句子,機器人恐怕因為語意的含糊、不完整和歧義性而更加困惑不已。 即使完成了語意的理解,機器人還需要具備一個解釋機制,以便把語意放在一個特定語用的範疇。許多五年級生應該都還記得,在1986年版的《倩女幽魂》的電影裡,張國榮(飾寧采臣)與王祖賢(飾聶小倩)一番雲雨後,王祖賢悲淒的告訴張國榮說:「我不是人」,張國榮立刻說:「我才不是人」這段經典的對話片段。如果機器人聽到這段對話,牠可能會猜測張國榮和王祖賢都是鬼,要不就是機器人。可是沒有觀眾會產生這樣的誤解,因為我們了解這句話的語境以及它蘊含的文化背景。一個具有歧義性的語意必須在特定語用範疇下,才能明確定義其解釋。 根據解釋機制的推論結果,機器人就可以開始執行牠的任務。搜尋資料庫、運算、驅動、產生解題行為,最後生成自然語言形式的句子,這個階段的工作包括了一些比較容易實現的技術,例如:擷取字彙;根據語法結構排列成有意義的句子;利用語音合成技術,將句子轉成音響形式輸出。這就完成了一次最短的人機對話週期。 只要有陌生、有孤寂、有對立的地方就需要對話;有期盼、有感動、有熱情的地方也需要對話。在情人或夫妻之間,在社會階級之間,在自然與人工之間,對話無所不在。所有的對話,都是語言。當然所有對話的困難,也都來自語言。 當初允諾加入浯江夜話筆者行列時,在我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對話的目標。我知道將與我敬愛的金門父老長輩對話;也將與我那些行為拙稚膽怯、但擁有質樸堅毅性格和熱情理想的金門高中學弟妹們對話;我知道我將與無悲無喜的地理環境的金門對話,也將和苦難宿命的金門大歷史對話。 但其實我也知道,此一對話的難度並不亞於人機對話。見解的偏差、語彙的不足、知識的缺漏,以及 『臆測的荒原, 及那險惡的符號叢林』 都使我畏懼掉入對話的險境。 書寫過程,空間的我和時間的我不斷的在對話。一位哲學家說:視覺是最膚淺的,而聽覺是最傲慢的。視覺是一種空間感,聽覺則是一種時間感,兩者的相互詰問對話才能夠建造出完整的生命樣貌。 另一個面向,理性的我和感性的我在對話。在對話的過程,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不偏頗、不中和的立場,讓兩種語言進行辨證,相互滲透和抗衡,最後的對話結果使兩者都產生質變,那將是一個全新的我,面對一個想像的『他者』進行對話的我。 作為「機器人感覺詩」系列的一個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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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山村28號
「金門,好地方。我從喝高粱嚐到伏特加般的熱情。唯一讓我不解的是,為甚麼我看到的金門人,臉部的表情都帶點壓抑呢?」 ——馬修(Matthew Tomaszewski,澳洲紀錄片導演) 島鄉一停留就是十一天。在不穩定的氣流,也極紛亂的思緒中飛回台北。問自己,戲真的演完了! 回台北的第二天,和拍攝《世紀行過——張學良》、《兩門同安》紀錄片的郭冠英參加傳記文學作家李永中之母的告別式後,兩人沿著辛亥路走進羅斯福路的台大校園,與金門文學「資深美女」牧羊人、許冰瑩會合;牧羊女的弟弟楊永斌差一點就當上台大校長,現在反倒當選了奧地利國家科學院院士,台灣第一人。走在漫漫的椰林大道,冠英忽然想起拍《兩門同安》時,有個聲音一直縈繞,「金門人是未淪陷的大陸人、講閩南話的外省人」,那正是楊永斌的名言,不確定的島嶼、不斷抉擇的島民,那會是馬修與我在高粱對決中,問起我,他所不能理解,熱情高粱背後隱藏的「壓抑」? 「詩人的一堂課:五個角度看金門」,昨天,星期二,陪同「情歸浯江、落籍金門」滿兩年的詩人鄭愁予,從永和出發到台中扶輪社演講。路途上的話題,少不了詩人入鏡DISCOVERY的紀錄片《未知島嶼:金門》,也少不了馬修(Matthew Tomaszewski)——那位來自澳洲的紀錄片導演。上個星期五,詩人遊西安、長沙,順著金廈小三通航道歸,再一回自金門技術學院一百多人聆聽的談金門發展講座補課的課堂上走出,與馬修約在「就是十樓」,一場愉快的對話。詩人去年夏天為百年古厝珠山民宿大夫第剪綵開幕時說的話應驗了,「可用古厝民宿當做我們的天馬行空,到世界各地把客人接過來,相信能帶給每位旅人好夢。」 金門國家公園珠山二十八號,薛永邁洋樓與馬修,竟成了這回我在島鄉停駐、記憶停格最強烈的圖像。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荷屬干那低薛永邁」(1929),「歸矣樂——永邁與再慮前一、兩天回社,彼在南洋數載,回來也數次」(1931),「了卻心意——里人永邁月前衣錦歸來,以其現住家屋,乃屬向人租典終非久計,遂決另覓建買,但鄉人以其現況殊佳,紛勸其覓地建蓋以全創業而又為鄉增光,聞其意已有活動,至其能否得成,須日後方知,又聞彼不久將為其先祖等作超度之舉以報父母之恩而完卻一生意願,日期容待查報」(1931),「興工在即——永邁籌備建築,經覓地皆無成議,乃就原住護龍改建洋樓,所備皆是上等材料,預計當四、五千元,現舊厝已拆平,定最近興工」(1932),「吉慶齊來——永邁此回歸家,就舊厝改建洋樓,經慶落成,惟工程既聘老手,材料又用上等,故堅固與美觀皆甚完善,總計費用當在七千以上,本古曆廿五早又報獲麟兒,善人多福,吉慶齊臨,真令鄉黨欣羨」(1932),「世事完結——里人永邁之妻,於春間因難產逝世於廈門,並即運回金門寄柩於後浦,時其夫永邁及其子承祉在南洋聞訊,於六月間趕回,本即到後欲舉行安葬,惟時念家中乏人主掌中櫃,遂乃先行設法承祉順孝完娶,至此月之十一日乃即為之舉行安葬於鄉之東溝尾,越五日並雇請道士為之設法『牽狀』,久延一事,至此方告完結」(1933);為了尋找薛永邁洋樓的身世,我檢索,翻遍一九二八年至一九四九年,、珠山小學發行從手抄到鉛排的二十一卷《顯影月刊》,數百萬字的資料,就找到這些記載了。其間,薛永邁的名字還出現在珠山小學、《顯影月刊》的捐款名錄一九三三年題為〈世事完結〉的里人動態後,薛永邁的訊息就中斷了。 譽稱「金門僑鄉第一村」的珠山,落番到呂宋的薛永邁為他的家鄉留下了一棟「河東衍派」堂號、一落四櫸頭加右護龍塔樓的洋樓;「有一幢小樓房,設計十分別緻美好。它沒有正規中國民房那種格局,是別墅式,樓上是書房,有陽台可供覽勝。這房子也是空著,主人住進附近的屋子。如今當作牛舍。據說曾有外來的人畫過兩次這幢古屋。可見賞識它的不止我了。」畫家席德進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七日來到珠山畫古厝的日記中,歡喜贊嘆的,應該就是薛永邁洋樓了。在台北出生、成長,畢業於文化大學美術系,又負笈東瀛七載,在知名的日本武藏岩美術學院取得學位的李秀秀,二○○五年五月,偕她現就讀於成功大學建築所博士班的夫婿陳書毅,帶著一隻溫馴、有靈性的愛犬斑斑,化身金門新移民,先居后湖,去年再移入金門國家公園珠山二十八號民宿,從此,空曠多年的薛永邁洋樓有了新主人──李家秀秀,有了守候者──斑斑。 或許來自出洋客的牽引召喚吧。祖籍波蘭、出生於澳洲的紀錄片導演馬修(Matthew Tomaszewkis)為收視群遍及世界各角落的DISCOVERY(探索頻道)拍攝六十分鐘長度的紀錄片《未知島嶼:金門》,率領他的跨國工作團隊進駐金門,他們的工作基地就在薛永邁洋樓,右護龍塔樓是馬修的下榻處。祖父是航海家、父親是雪梨歌劇院八大建築師之一,為美國國家地理頻道主持《超越千禧─下一波》、帥勁十足的馬修,自澳洲首次來到世界地圖找不到的金門,一待半個月。透過后江灣的貿易陶片殘留、穿過金廈水道昔時海上絲路、瞄準鄭芝龍與荷蘭艦隊海戰的料羅灣、來去一棟棟造型殊異的僑匯建築、深入一座座烽火煙硝的軍事地景、造訪一個個訴說生命故事的小人物………,馬修開始探索過去他不曾理解的金門,跟著島民痛飲濃烈高粱的背後,他又困惑於所見到、所拍攝到島上的臉,為甚麼總有難以解析的「壓抑」?這跟他走遍世界各地所接觸自在行走的人,有很大的不同。是馬修的「誤讀」,或者真「壓抑」? 在金門,馬修有了新的「鄉愁」。他似乎感應到了,所寄身的薛永邁洋樓,一段遭時代隔斷、又留駐淒涼漂泊之美的鄉愁。天未亮,早起的斑斑對他搖尾巴,他在塔樓上撥打收訊斷斷續續的網路電話,情牽澳洲的愛妻、一對兒女。 探索與發現。馬修在金門,珠山村二十八號薛永邁洋樓,偶然停靠的驛站,穿越歷史時空交會的情緣,從此也在他的生命紀錄片留下光影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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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有機和無機的謎題
為了觀察更多中科污染真相,我們在黃昏時穿過大甲鎮,正值一年一度的大甲鎮瀾宮的媽祖繞境活動在進行,開車的農友刻意避開萬人空巷、香火蔽天的路段,把車開上河堤,只見成行成列的媽祖進香客,手捧香火及小尊媽祖佛像,虔誠的前進,鑼鼓也一聲聲傳盪相應和,我們默默在心中祝禱,目送他們穿過田疇,旖旎向前行去。 河堤是一條完全沒有紅綠燈,不受任何阻擋的順暢路線,沿線只見青山綠野,堤外有各種作物在風中搖擺,農友說再往前就可以看見蛤仔田,果然不久我們發現一群群的鴨子,這是自然界奇妙的生物鏈,有鴨子的地方就有青苔、水草,蛤仔田也順勢而生,他們就像大家族一樣彼此相依相存,我好奇的將手伸進水田中摸蛤仔,很快摸到許多肥美的蛤仔,如果這一帶的水源像農友所憂慮的──未來可能遭受中科廢水污染──那麼這些健康的蛤仔和他的子子孫孫,就會吸收毒素,不是發黑發臭就是暗藏病變──反攻向人類的腸胃。 農友種的火龍果,就在河堤邊,這些健康而美麗的果實,不但是大自然的美景之一,也是我們可以信任的貼心朋友。平常居家生活中,我常常把火龍果當可愛的裝飾品來擺設,因為它們真的很美、很有特色。想像著有朝一日,我的陽台上可以擁有兩株生鮮的火龍果樹,可以仔細觀察、陪伴紫紅色果實逐漸成長的美好經驗,我心就十分歡喜,所以特別仔細、用心的用報紙、袋子包裹著農友送我的兩株果樹。 農友正準備將我們帶去探勘另一處污染源時,在路邊我們突然看見一則看板,他倒車讓我們下來看,上面寫著:「大甲鎮農會有機生態米綜合經營園區」,其執行目標是:「有機米示範區、復育河蜆、田蛙、螢火蟲……」多美麗的計畫啊,它讓我想起一個農友努力形塑的「多功能活動帷幕」的栽種設備,他在育苗、栽培投入極多心力,包括養液配方及農藥施用都有非常嚴格的管理,講求乾淨無污染的生長環境,也注意檢驗品管流程,不讓農產品有農藥殘留,他所栽種的「陽光植物」在良好的環境中成長,也回饋給人們健康的果實。 在一片追求「有機」,強調陽光、天然、健康的選擇聲中,卻同時存在著中科追求發展帶來的高污染傷害問題,這些矛盾和落差,我們該怎樣對土地交代呢?當我隨著農友走過許多田地,頂著大太陽,褲管黏滿一堆鬼針草,辛苦拍攝下一張張的現場照片,並隨筆記錄一些真相時,我心中充滿越來越多的不安和遺憾,誠如農友所說的:「就以『空污』問題來說吧,環保根本看不見,農民索賠無門,即使獲賠,也得不到對等的待遇,至於中科造就的就業機會,根本無所謂「回饋地方」,空言而已,包括環保署也一樣追不上「真正的問題」,形同虛設而已……。」 風一陣陣在吹,農作物在風中搖擺著,這些不知道有機化合物與重金屬已侵入它們的根鬚、葉脈、果實的無辜的植物,會怎樣報復傷害它的始作俑者呢? 台灣曾經締造的經濟奇蹟,讓許多喝采、囋嘆,肯定這一塊土地上的人,具備足夠開發新紀元的能耐,但經過高科技、高污染的風風雨雨,台灣人不得正視並反省,如果一味追求表面的經濟繁榮,卻缺乏全面配套的安全保護措施,有一天這些單向、狹隘、短視、貪婪的作風,終將造成土地永遠無法修補及挽回的遺憾,一株稻子它佔的位置或許很小,但當它結出累累稻穗,每一顆穀粒卻釋出劇毒時,我們該怎麼去面對它外圍無限擴大的破壞力呢?難怪開車的農友說,他一定要在聽證會上,大聲向中科咆哮:「你們現在吃的米,很可能就是我種的,你們吃死算了!」 「你對高科技電子產業的印象如何呢?……你對台灣科學園區的環境爭議了解多少呢?為什麼許多問題一度被掀起,但又快速消逝,其後繼乏力的原由是什麼?暗藏著什麼無法解決的危機?亦或隱蔽著什麼不堪的內幕呢?……何以高科技製造業,發展的前景充滿如此多未知的疑慮與不安呢?」這是我想在聽證會上提出的另一個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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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的聲音
「已經遇到了,誰也不想這樣呀!一隻貓、一條狗也是生命,往生我們都會難過,何況是一個人因我們而過世呢!」 電話那頭,好友的聲音輕微而自制,不見驚慌,沒有怨天尤人,只是懊惱自己,以及對罹難者更多的同情與理解──她先生開車時不幸與對方相撞,對方傷重身亡。 我靜靜地聽她描述過程,她很少自我辯解,即便遭此橫逆,對向來單純度日的他們如同晴天霹靂,她依然表現出勇於承擔、思謀解決問題的誠意;對於無常人生、無情命運的不解,似乎也已從宿命說裡找到一些情緒的出口。 這就是我多年來一直尋尋覓覓的生活元素──沒有過多的掩飾,活得誠實、簡單而且放心。為此,我的步履行至偏遠鄉間;登上原住民山區;遠征國際救援組織所達之處;甚至,初抵加拿大,都選擇了離溫哥華二小時船程的乃摩市鄉下居住。因為我深信,某些屬於人的本質的部分,應是自然生於天地、默默孕育於草根,遠遠超脫『專業』、『學院鎮街』、或『精英』等的桎梏。而金門,此刻我生命的停泊港口,正以她最平素、質樸的姿態,展開其獨特的文化圖景,由小花與細沙所呈現的世界,讓人忍不住為她佇留。 記得有一回,我們聚集了一些婦女同胞,為『金門男性公務員一年只能單獨進出大陸三次』的特別行政法,舉辦座談會之會前會。與會中有位太太,老公常年在大陸工作,聽到大夥兒七嘴八舌,討論如何做出風險管理時,竟一臉茫然,頻頻表示:「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不會吧?」她與我們分享婆媳、姑嫂之間的溫暖互動,言語中充滿幸福與感恩。不過,回程中她若有所思的告訴我:「也許,我該開始想一想剛才大家所談的問題……」,望著她清澄的眼神,我竟開始為自己的無端吹皺一池春水,覺得有些不安了起來。 我想到乃摩市的白人朋友Louis。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對人生的意義及價值十分困惑,我於是帶著他漂洋過海,來到溫哥華道場尋找答案。沒想到他與佛教教義一拍即合,還興奮指出,其與最原始的基督教思想沒什麼不同呢!由於他前晚幫朋友搬冰箱扭傷了腰,師兄問他要不要到一位師姐處針灸,他不假思索,立刻驅車前往,到了那兒往床上一趴,即閉目等待扎針,不畏不懼。事後我問他:「你第一次接觸中國人的針灸,也是第一次認識這位扎針的師姐,為何如此放心呢?」他回答:「我正為扭傷而苦,現在有人提供我一個減輕痛苦的方法,我為什麼不試一試呢?」源於這樣一個簡單的思維,Louis扎了針,病情獲得改善,日後也參加了禪坐課,與佛結了善緣。 不論舊識新交,金門友人總帶給我無比暖意。養雞的送雞,飼羊的送羊,種菜的送菜,捕魚的送魚;擔心我不善烹煮,甚至料理好端過來。讚美紅頭美味,馬上炸來一大罐;不堪冬日冷冽,即親手織上毛衣;向市場親戚買魚,肯定奉送一堆蘿蔔、地瓜;有一次和朋友自述心情,不久竟接獲來電,問我是否想出去走走? 其實,他們所用的言語都極為簡單,話不多甚至無言,彷彿自開天闢地以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該如此。最常聽到朋友的問候是:「回金門,習慣嗎?」兩句話道盡關懷,我總會抱著這些隻字片語細細咀嚼,體會品茗回甘、咖啡底蘊的甜美。先生常說:「金門人,壞不到那裡去的」,這句話,讓我備覺心安。 我想,我正在聆聽一種深植於泥土與草根的通俗的聲音。做為一個有著尋常喜怒哀樂的人,我們都有自己基元性的通俗身分,透過真心,即可盡情享受通俗文化。余秋雨曾經說過:「在人文領域,沒有通俗文化的介入是不完整的,也是不真實的。如果同時敢於公然享受通俗文化,據我的觀察,他會比別人更深刻地體察世態人情,更少一份極端、偏激和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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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升他的官
不是迷信,有一陣子,軍中違紀犯法重大軍紀事件頻傳,而且是各軍種輪著來。這一陣子,國軍似乎流年不利,加上現在資訊發達,媒體對負面新聞更窮追不捨。日前陸軍官校莊姓學生陪同美國西點軍校訪問學生上夜店,鬧出性醜聞;沒兩天,海軍副司令申伯之被爆料,其於二○○二年帶隊至海外參訪時,至夏威夷觀光夜店欣賞情色表演的劣行。隨後,媒體披露,空軍高階將領涉嫌受賄,演出教練機維修造假的重大弊案。或許是巧合,剛好是陸海空各一樁。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國軍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國軍這幾年之所以問題叢生,找其病因,高層將領的心態與作為是重要的觀察點。如果崇法務實、勇於任事者眾,必能本諸專業,致力建軍備戰,勤訓精練所屬,國軍必然是軍紀嚴明、戰力堅強的勁旅。反之,不務正業、逢迎拍馬當道,則務虛作偽,遇事粉飾太平,只求討上位者歡喜,於是乎,光怪陸離、荒誕不經之事必至。君不見,士兵頭上戴扁帽,空軍一號藍變綠,阿扁肩上五星掛,上將夫人買股票,基層幹部開錢莊,賣槍賣彈財源廣,沆瀣一氣爭名利,違法亂紀逆向行,要不出事真的難。 扁政府上台,少數汲汲名利的將領,挖空心思爭相表現。看準了這個沒當過兵的三軍統帥,對軍事一竅不通,有不學無術者,在軍事書籍中找出一句「境外決戰」的詞來唬弄、迎合阿扁的胃口,讓阿扁在不少場合屢屢引用。這種不思索國軍有無「境外決戰」條件和能力的說法,就是務虛講空話,讓內行人啼笑皆非。尤有甚者,政客在「有效開放,積極管理」、「有效管理,積極開放」大玩文字遊戲時,軍人有樣學樣,將國軍防衛作戰軍事戰略構想,在「有效嚇阻,防衛固守」和「防衛固守,有效嚇阻」間,大作文句排列組合上的虛功,怎不叫人慨嘆! 國軍自建軍以來,一直存在著軍種間的矛盾以及派系問題,於今尤烈。牽涉的利益因素主要是金錢與人事。數一數李傑任內海軍晉升將官人數;再看看媒體報導,李天羽一上任,即將於七月份晉升中將七人,其中空軍就佔了五人。這也就是部長一職,搞得明爭暗鬥,雙李心結之說的癥結所在。事實上,國民黨主政時期,在維持軍種平衡或派系平衡,存在著基本的默契與共識。以國防部參謀本部為例,各聯參、司、局、處的官額,陸、海、空所佔員額有一定比例,雖未完全制度化,但行之有年,已成慣例,大家相安無事。 綠朝以降,適逢「國防三法」甫上路,在國防組織結構、指揮體系調整之際,阿扁當三軍統帥的這幾年,刻意選人、破格任用,不按制度升遷者屢見不鮮,將領私人化的問題相當嚴重。歷任部長為何曲意配合演出,事實上,都是出於私心。藉著阿扁攪亂軍中人事之際,大家上下其手,矇混取利,培養自己的子弟兵,擴大本身在國防體系內的影響力。以晉升上將為例,以往對學經歷的要求有一套完整的選才標準,到了阿扁手上,沒當過軍團(作戰區)司令者升上將,當時就是因為阿扁要破格任用余連發,而讓另一派系的人馬也上榜,首開惡例。 前一陣子,阿扁執意升任一位上將,外界爭議聲不斷,特別強調中將必須建有「殊勳」,才能晉升一級上將,這位中將從頭到尾擔任幕僚,何來「殊勳」?諷刺的是,阿扁在為這位上將晉任暨授勳典禮時,還特別勉勵國軍幹部,要徹底遵守憲法對「軍隊國家化」的要求。至於質疑者不明處,事實上道理非常清楚,在軍中搞「去蔣」,有人畏首畏尾,但是,敢冒大不諱,搬走「蔣介石銅像」者,這算不算「殊勳」?為人所不敢為者能有幾人?升他的官,理所當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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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島嶼未來佛
未來島嶼未來佛,但願未來的金門能夠成為明乘長老所要建設的未來佛─ 海上佛國那樣的願望。只是這目標是如此的高遠,如此的宏大,不相信能看到的人,就罵長老騙人,連相信他跟隨他努力的我們,也一併罵進去,暗處埋名罵人,不是光明的行為,每個人所造的口業、筆業,當自有因果報應,而我自省之,當將慎重其事,避免去惹是非。我倒是很感激幾個好朋友,就直言叫我抽離,避免捲入是非圈,其實現在我也感到大佛園區基金會的組織不夠健全,我愈來愈感到責任的沉重,但既承諾又如何抽離?有人問我,你們要建世界第一的大佛,建得起來嗎?錢在那裡?地如何取得?我實在無法明確回答。想起一個公案:南泉襌師問陸亙大夫:「有人在瓶裡養了一隻鵝,鵝在瓶內漸漸長大,瓶口很小,鵝出不來了!如今,不得毀瓶,不可傷鵝,怎樣才能讓鵝出來?」我現在就像瓶內的那一隻鵝,你道行高有本事把我弄出來嗎?親愛的朋友!我的心也是像鵝一樣被束縛,被監牢,這是業障,正需要我突出,一向安住的心,不免也動盪了起來,啊!想要奉獻心力,真得還得看善緣,不能執著,要懂隨緣。 宋朝的楊歧方會和尚,有一次過橋不慎滑倒,當他爬起來,揮手拍撢衣裳上的灰塵時,忽然大悟。於是寫下悟道偈語:「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我退休是想好好地修心養性,經過一段時間的反省,自己確是真心想利用一些剩餘價值,再為社會做點奉獻,果然我也有所作為,有所表現,但隨之而來的是讚嘆與毀謗等分別回應,反而影響我平靜的心。我希望能去除讚嘆與毀謗等塵勞的心,讚嘆勿喜毀謗勿憂,澄清思慮,化解迷惘與煩惱,讓我心中的明珠,繼續放出光明,記得做自己的主人,不忘初衷,不要退轉,照亮我一向美麗幸福圓滿的人生。 五月廾九日,金門名城電視台,邀請明乘長老、性海法師和我,原來規劃要與議會議長、議員商談金門需要建大佛嗎?這是公共議題,真的值得探討,結果議會議長、議員都沒到,只有我們唱獨腳戲,不無遺憾,效果當然不如預期好。金門的未來佛,金門需不需要建大佛!要建多大?非要世界第一高大?真是問題多多,見仁見智。我對佛教信仰也不是很著迷,當然不會有定見。但是建大佛如果能像明乘長老那樣說,能對金門子子孫孫有吃不完,用不盡的長遠奉獻效益,為什麼不能協助他去做看看呢?如果不相信他,也可慢慢檢驗他啊!大家可光明正大發表意見來研討。 有不少人好奇,誠如主持人石董所問我的,我擔任校長那麼多年?退休後怎麼會走向佛教?我想這是因緣所致!緣聚則成,緣滅則散。當時因為金城國中與金蓮淨苑毗鄰,校護許師姊,常陪該寺住持滿持法師到學校向我開示,日久了,我瞭解到國際佛光會的宗旨是:「教育、文化、慈善、共修」,學佛不只是一般人想像中的念佛、拜佛而已,還是有很多學問和文教可做呢!而教育、文化是我的最愛,正是我三十六年公職的志業,心想退休走向佛教,正可延續我的第二春志業,只是這樣一個理念,九十一年八月校長退休,九月加入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並感謝滿持師父的栽培,膺選上二任四年的協會會長。九十三年底承蒙性海法師邀請,我加入金門縣佛教會,並膺選上該會常務理事,九十五年金門兩岸和平水陸大會,我被任命金門籌備處主任,學佛在不知不覺中由單純變複雜,工作範圍愈來愈大,也感到工作有時不能兼顧,有法師對我不能專一而不滿了,佛教不是都是佛教嗎?這是我原先想的,其實有別啊,我開始徬徨,而無所適從,學佛已有了煩惱,我要做抉擇了,今九十六年被推選為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總幹事,更是惶恐不安。我一向不會看留言板,最近因要建大佛,知道了有人在網路罵我,我如有不對當要懺悔,也感謝罵我的幫我消災。我肯定告訴自己,反正我無所求,現在也不一定堅持非做什麼不可?將來一切就隨順因緣去吧! 六月三日,也是因緣巧合,接受了拍攝「未來島嶼─金門」的DISCOVERY導演陳偉的訪問,他聽說我父親因「跑日本」帶母親和二位姊姊到新加坡,在新加坡生下我與弟弟,父親因作苦力,要維持一家生計,頗為辛苦,抗戰勝利,就送我們回金門陪祖父生活,然後父親自己又從廈門下南洋,民國三十八年十月廾五日,國共在金門發生戰爭,兩岸中斷,也中斷金門人繼續赴南洋。金門局勢穩定以後,國軍開始加強地方建設,實施兒童強迫教育,翌年我進本村湖埔小學讀書。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我金門中學初中畢業,金中九百多位高、初中學生被迫遷台,但全部公費寄讀台灣三十一所省中,開拓金門學子的前程。陳導演問我對戰爭動亂的感受,我除了「跑日本」感到驚恐,目睹國共戰爭家園受摧毀,親人生離死別的苦痛,體認戰爭的不人道、不人權,當然戰爭是萬人唾棄的,和平是世人需要的。而我的真正深刻的感受,也許會有些人不以為然,那是我認為國共戰爭對金門窮苦的學子來說,也許我們是因禍而得福了,金門青年可轉而向台灣升學或發展,從此不必再下南洋謀生了,金門人現在約有博士三百名,而在台灣各行各業也都有傑出的表現,這何嘗不是國共戰爭因禍得福的展現? 想起順印法師的襌語:「生命不過是水面的一片落葉,向前流去,流去。忽而停滯,又忽而團團轉。有時激起了浪花,有時為浪花所掩蓋,而又平靜了,還是那樣地流去,……。」我應以平靜的心,慈悲的眼,去欣賞現在波濤洶湧所激起了的一些浪花,只希望不被浪花所掩蓋,很快而又平靜了,還是那樣地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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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滋味
短暫的回鄉行程裡,幸運的享用了一頓十足古味的金門傳統菜宴。一些夢裡都懷念的菜色,真實呈現在眼前,逐一品嚐過後,大致還符合記憶的味蕾,唇舌之際只覺得似乎少了些許懷念的古早滋味,不知是火候的差距,或者是氣氛與心境的不同?畢竟,距離最後一次在家鄉享用傳統筵席菜相距已超過二十餘年了。再次咀嚼食物的同時,竟暗自懷想起彼時每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傳統佳肴的美好滋味。說來奇怪,一向記性不佳的腦袋瓜,唯獨就是清清楚楚的記得從前酒席上的每一道菜色。 民國六○年代的島嶼,鄉間的飲食大致還僅維持在粗食果腹層次,簡單平淡的三餐,只是為了填飽肚子,還不至於興起追逐美味佳餚的念頭。小時候唯一繫念的是盼望村子紅、白盛事的接近,可以享受一頓豐盛的菜餚,連同「雜菜」,足足可以延續三、五天的油膩菜尾,大概是那時期生活裡莫大的滿足吧! 記憶裡,在家鄉能夠享受宴席酒菜的機會,大抵不外是婚、喪、喜、慶。從小兒滿月酒、周年度晬,文訂、結婚、歸寧,乃至喪葬大典,頭七、對年、再就是清明、冬至宗族吃頭,或是村里間的宮、廟作醮拜拜等。我們家族人數眾多,光是祖父那一代就有六房兄弟,到了我們這一輩,叔伯嬸嬸、堂兄弟姊妹,林林總總加起來近百人,每回只要是家族逢喜、喪大事,光是基本家族成員就一擺十桌。聚在一起餐聚三天三夜,熱鬧滾滾、盛況空前。在清貧簡陋的年代裡,家族的情誼與凝聚力,為平淡生活增添的溫馨情事,是後來再也無法重現的美好時光。這是聚落文化的特色,只要是家族的事物,不分男女老少都得出席,不單是吃喝而已,人人都有任務分攤,畢竟辦好一次喜喪筵席,事關整個家族的榮辱,誰也不願遭人是非議論。 只單單我們居住的盤山村,就出了好幾位響叮噹的總鋪師,兒時熟知的「館棧」大師傅--如達仔叔公、虎魚仔都是各據一方山頭,通常一人就可從容獨撐三、四十桌筵席而面不改色。每逢黃道吉日,村子喜事多,常常還得為了爭請「館棧」師傅而費心協調。那時最喜歡遇見達仔叔公,那表示即將又有大魚大肉可以享受了。 七○年初期,聽說達仔叔公赴台養病,專程和父親去三重埔探望達仔老人家。那時他已經退隱山頭,因為長時替人辦桌掌廚,菸酒應酬不離,身子已經不堪負荷。他說辦桌前得和總務採買的、佈置場地擺桌椅的、挑菜劈材洗碗盤的先熟絡一攤。筵席結束,主人家依慣例謝酒論賞,這一攤通常不醉不歸,長久下來,鐵打的身體也難撐。達仔叔公和父親交情深,每回承辦筵席他喜歡找父親搭配當助手,父親原本只忙於田間農務,從不踏廚房一步,因為跟著達仔叔公,意外的也學了幾手。他偶爾會在筵席結束時,帶回幾個他親手作的傳統包有芝麻、金桔、肉脯的大禮餅。後來他甚至還學會獨門技藝,清明時節,在家門口擺起灶爐,搓揉麵團作起「七餅皮」的應景買賣。 記憶裡的家鄉筵席,通常是以一盤熱油鍋快火回炸的「雞捲」開場,而芫荽與「醃菜頭酸」則扮演重要的配菜角色。香酥脆的雞捲原本油膩,配上微甜帶酸的「菜頭酸」與芫荽,巧妙的讓胃口大開,點燃食慾。順著油鍋正高溫,第二道菜則是去殼帶尾,裹粉酥炸的「蝦子炸」,一樣是熱油回炸,是為了讓裹粉保持最酥脆的狀態,而蝦子仍保鮮嫩美味。 我最偏愛的「燕菜」排居第三道,這道菜只流傳在金門,旅居台灣多年,從來不曾見過。雖然食材尋常,經過廚師的精心料理,僅以普通的大白菜絲、酸筍絲、五花肉絲、香菇金茸、蝦米及常見的紅蘿蔔絲、豌豆絲、蛋絲等配料,卻造就出一道香味湯頭都耐人尋味的「好菜」。後來偶有回鄉,在各家飯館也常可以吃到「燕菜」,但似乎就少了重要的一味--我猜師父們似乎都少了夠份量的「白胡椒」,讓「燕菜」失味不少。近些年來,每逢除夕圍爐,姊姊也一定料理出這道令家人都眷念的家鄉菜。 傳統宴席菜,當然大部分取材於島嶼自產的食材為主;諸如金門特產的「紅燒黃魚」、香味四溢的「蒸芋頭扣紅燒肉」、入口即化油而不膩的「胡椒包與紅燒蹄膀」、清香美味的「排骨燉芋頭湯」、清脆可口的「豌豆炒豬肝腰花」以及「蘑菇瘦肉湯」、「馬加魚丸胡椒湯」、「酸筍醋溜魚條」、「金門禮餅」等等……每回思想起,每回都忍不住要垂涎三尺。 家鄉的雙老常常嘮叨,年輕力壯勤耕苦作的時代,想吃卻吃不到好的食物;如今年老體衰,胃口大不如前,面對美食當前卻苦無進食的慾望。時機好轉,前所未有的豐足時代在老來時才經歷,雖有些懊惱,總算沒有苦難一生,連好吃的食物都沒品嚐過。 有時捫心自問,懷念的家鄉風味,究竟是心懷眷念成份居多,還是那個時代的風味勝過今日坊間的各式料理?是食物滋味變了,或者是隨年歲增長而味蕾也不停更改?如果達仔叔公仍健在,請他料理一桌懷念的家鄉風味菜,用今日的味覺,我還品嚐得出昔日的美好滋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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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治與人權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 ──擊壤歌 × × × 從肯定人的價值言,當社會上每一個人不分貧、富、貴、賤、男、女、老、少、聰、愚等背景,均不受別人意識干涉;均可在「罪刑法定主義」下,「自由」展現內心的想法與行動,他才不是別人的工具,他的生命才有意義;這才是真正的人權主義!而人權主義的實現,在於個人主義、契約主義、所有權神聖等法治觀念的落實。若從此面向來檢視現況?實有待商榷。 我國傳統並無法治教育。除了排斥興訟原因外,與儒家仁義思想亦有密切關係。諸如蘇軾有名的「刑賞忠厚之至論」,雖也認為「有一善,從而賞之;有一不善,從而罰之!」但基本上思想仍在於「又從而哀矜懲創之」的寬仁,因此重視的是教化。在這種背景下,根本不重視法律的。也因此在正史上有關法律的記載,幾乎都是刑名志。此種以教化為價值之法治,在質樸的社會自有其解紛息爭功能;卻無法適用今日複雜社會。 更由於修齊治平等倫理觀念,也因此,傳統上法制是以禮教為倫常,長幼尊卑為核心。最明顯的莫如「客觀倫理秩序主義」:長幼尊卑是主要的指導原則。如親屬相傷,不論故意過失,只要卑犯尊,一律論罪,且加重其刑。這種在今日無法想像的法制,竟在中國應用了二千年以上;再者,由於科舉考試以儒家經典為本,也因此在實務中,儒家經典成了解釋法律的精神淵源;甚至在法律無明文時,經義也具有法律的效用。更直接講,現代法律的正義觀念也僅是處於一種最原始的「復讎」狀態。所以所發展出來的是一種不平等、集體主義。與今日平等、個人、契約主義、所有權神聖為基礎的法治觀念大相逕庭。 即以今日現況言;我們若仔細觀察眾人對待法律態度,較之台灣,更具有濃厚傳統影子--扭曲、排斥,視法律、法院為不潔之陰影。易言之,距以法治為基礎的現代化社會,尚有一段距離,能不惕之? 現代化的社會,在於人權的保障!而人權的保障,來自於自由主義;自由主義的實現,在於民主政治的落實!但就法律哲學來言,真正的民主政治是源於平等、個人、契約主義及所有權神聖等自然法的全民化。也因此,身為一個現代公民,具備法學素養,不但是維護個人權益的基石;更是使國家邁入現代化的必要條件。諸如有名的吳銘漢夫婦命案,歷經十餘年更審,從死刑到無罪。這個司法史上大逆轉的關鍵,就在於司法的目的:從實踐司法的正義,移變轉轍為保障人權!就人權觀點言,毋寧是可喜的。 「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此種寧錯放、不錯殺;罪疑唯輕、無罪推定的人權主義,是需要全民推衍益遠的;而法治教育之功正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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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當喜劇的畫者
「我從事專業創作四十多年來,足跡幾乎遍及台灣各地並多次深入鄉間、山巔、海崖,只為擷取這塊土地最為感人的生命原貌。」…… ──楊興生《楊興生畫集─揮別廿世紀.迎接千禧年》(1999) 走進金門古寧頭戰史館,看到那件一千號的巨幅油畫〈先總統蔣公巡視古寧頭海防〉;來到台北世貿二館二○○七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看到那件四百五十號的油畫〈抽象〉。創作者楊興生,是同一個人嗎?畫題、畫風,怎麼判若兩人? 「畫完胡璉陪同蔣公巡視古寧頭海防油畫後,我真的病了,從此再也不敢畫人像!」在淡水中正路由四間住屋打通的一百多坪畫室裡,楊興生回憶起軍管逼視下「吊點滴」的作畫經驗,彷彿心有餘悸,臉部的表情是緊繃的,這和他的「繪畫不應追求時下流行,而是要在繪畫中獲得快樂」說法,顯然有不小的落差,起碼是在「不快樂」的氛圍下完成蔣公油畫的。 動盪的時代裡,楊興生自喻是個「過動兒」。如果不是「過動」,或許就關在「鐵幕」裡終老一生了。 一九三八年,楊興生出生在江西瑞金一個將門之家。瑞金,共產黨最早的根據地之一,幾乎是在「共產經驗」下成長的。十二歲,成親,對象是大他六歲的美麗閨秀,猶記得她的名字叫「曼那」,婚事在國民黨撤出大陸後的一九五○年進行,還來不及長大弄懂「圓房」這碼事;同年六月,韓戰爆發,北韓進攻南韓,十月,中共派軍參戰,兵員不足下,楊興生險些被送到戰場當娃娃兵,身高不足,救了他一命。 到不了三十八度線的戰場,少年隻身一人扮起了「苦兒流浪記」,就在共軍參與韓戰的一小段缺口,從江西流徙到廣州,再憑藉幕後的親友遙控、叫價不低的一張「黃牛票」,自廣州乘火車逃抵香港,再由香港飛向台北,在龍蛇雜混的艋舺落腳,時間是一九五二年,十四歲,他學會的第一句台灣話是「幹x娘」,而他心裡「幹」的是這個國共兄弟鬩牆的亂世。飽嚐戰亂,還坐過冤獄。 時代太黑,生命太苦。身在「自由中國」的寶島台灣,卻是不斷傳來家鄉親人上吊、自殺或遭處決的顫怖畫面。不快樂的世局,就當個握彩筆塗染畫布的畫家吧。楊興生考取台灣師大美術系,畢業的第二年,一九六五首次個展於台北國際畫廊,然後遠渡重洋,自美國密蘇里州跨過新墨西哥州,在大學校園的藝術研究所繼續習藝。漂鳥歸返,他創辦龍門畫廊於台北,席德進幾次重要個展、最後一場特展都在這裡演出,藝術重鎮在龍門,引領風騷。十四年後,脫離日正當中的畫廊經營,為的只是實現做一個專業畫家的夢想。 專業畫家之前,楊興生其實單純得只想當一個美術教師。他太愛與青春正盛、喜歡繪畫的學生為伍、打成一片。師大畢業,一連教了五所高中,還差點當上華夏工專的校長。他卻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瀟灑不羈的教師,有回瞅見學生躲在教室暗角偷抽菸,被他拉出,老師也菸癮難耐,要抽一起抽,換來教室煙霧瀰漫,校長路過當場抓包;另一次學生私辦舞會,邀他參加,正與一女學生貼身熱舞之際,瞬間斷電、燈滅,燈亮時,學校教官與管區員警已站在舞池中。如此為人師表,走路吧。 當不成專任教師,又無法專心畫廊,只好做專業畫家。自稱生命不曾大起,卻有過大落。曾經有海外收藏家一次出手兩千萬元包下他畫室所有看得到的作品,他用這兩千萬元投資正處高檔的房地產,哪知房市一個暴跌,慘賠。錢來得快也去得快,畫賣一張就少一張。如何在藝術與市場取得平衡?即使已是當今油彩寫生市場最熱絡、輝煌的畫家,八件〈抽象〉系列在台北藝博展出第二天就寫下三件成交紀錄,楊興生堅持的創作理念仍是「作畫家不要想太多,創作慾不應被思想法則所束縛」。 自火藥相撲的政治戰場脫困、在悲喜交織的人生戰場存活,又出自學院、堅持純藝術創作精神的楊興生,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拉到金門戰場作畫。 一九八四年,軍方將「古寧頭戰場」改建成「古寧頭戰史館」,仿古城堡型式,城牆兩邊浮雕古寧頭戰役,正前方立三勇士塑像,兩側置戰事遺留「金門之熊」兩部M5A1戰車,廳牆則規劃要環掛十二件巨幅油畫。郭、楊興生、顧重光等時已知名的畫家都被國防部點名作畫,楊興生原本不在名單中,但因一位郭姓畫家還沒有動筆就病了,國防部要他接手畫蔣公與胡璉巡視古寧頭海防的330×500公分油畫,給三個月作畫時間、二十萬元潤筆費。楊興生領了顏料、畫布,在台北的畫室遲遲動不了筆,不見進度,國防部派了兩名上校緊盯,他只好以生病為由玩起拖延戰術,第一次軍方到畫室看到的他真有點憔悴,允諾再給點時間,但他的畫布始終是一片空白,軍方再度逼畫,卻是在宏恩醫院的病榻上找到氣若游絲、吊著點滴的楊興生,上校趕緊向金防部司令宋心濂回報畫家病得不輕,必須充分療養才能持續作畫。「病癒」後,楊興生、顧重光共同向軍方報告不曾見過實彈,致畫得不精準,軍方趕緊安排他們倆以貴賓身分搭乘軍機到戰地金門,與宋心濂同坐第一排神氣地觀看一場兵演。楊、顧二人直呼賺到了。金門回來後,連夜趕工,楊興生還是在期限內繳出作品送至古寧頭戰史館,〈先總統蔣公巡視古寧頭海防〉是軍方自行訂的名稱,在構圖上讓畫中的蔣中正與胡璉站在偏左處,右邊的地形刻意畫得隆起些,使圖面結構變得豐滿;就主題而言,楊興生還是相當滿意留在金門的這件油畫。只是,此後他再也不敢畫人像畫,也許軍管症候群吧。佯裝生病的他真生出病。生出的這場「病」,卻也讓他愛上金門,二十多年來,未間斷赴金門寫生畫古厝。 有人把喜劇演成悲劇。從人生戰場到戰地作畫現場;楊興生,卻總是懂得,把悲劇演成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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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強草根‧挑戰晶片
坐在農友家,我們一邊喝茶,一邊吃著很甜的西瓜和鳳梨,農友掀開茶几墊,頃刻芳香四溢,聞得出是極高貴的木材,農友說那是他撿拾回來的漂流木,原來靠近溪流、傍水而居也有這等「天公疼好人」的時候啊。 天氣很燥熱,大家的心情也是激動的,盯著牆上一張特製的1:20000大地圖──「大台中都市計劃暨非都市土地分區地段套繪參考圖」,心裡盤算著該怎麼「捍衛土地」,一路自力救濟的農友說:「我們的路真的走得很辛苦,得和官方鬥智也鬥法,如果得不到既定成果、目標,就給它「亂」下去,要「亂」是很簡單的……」地圖上清楚的標示著一條一條的溪流,它們潺潺流過我的眼,不管哪一條流,它們都有自己的特色,沿著河流兩岸,可以清楚看見地方建設,人類文明發展的軌跡,那些水流穿過的區塊,已被貼上污染的警告旗,未來這一張美麗的地圖,可能變得滿目瘡痍。 被污染的河流想必很傷心、寂寞吧,為了讓我們了解真相,農友驅車帶我們走向大甲溪、大安溪、牛稠坑溪,拍回來一張張的照片,我看見農友深以為憂的中科廢水排水管,農友感慨的說:「相通的地下水,讓大家禍福與共,應該不分藍綠,回歸正視地方問題,這才是愛台灣、愛自己土地的方式,但眼前缺乏回饋機制,只能靠民間團體自己努力,真是辜負了土地啊,想想,我們身處的島嶼,靠著極特殊的板塊撞擊、推擠而成的多層次的土地,原本得天獨厚分佈著多元化植物、擁有各種生物特殊型態,不管種花、種稻、種蔬果,只要維持自然農業的機制,採輪作方式來保留土地的養分,我們就擁有足以供養眾民的物產,只可惜土地被濫加利用之後,危機越來越大,我們未來的前途真是堪憂啊。」 他又說:「遇到「番仔政府」實在又衰又無奈,環保監督小組盡多資方聘請,球員兼裁判,不過是在「背書」而已,監督機制形同虛設,而國家標準(賠償機制)則定得超低,尤其是經濟作物,因投資較大,又有供水重要時期的關鍵因素,一但出狀況,損失將特別悽慘……唉,總不能逼得農民去自殺啊……」 我在現場看見挖土機正在回填工程廢土,也看見農友深鎖的眉頭,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們站在大甲溪側,頭上有高路公路像一條長蛇一樣穿過,我看見裸露的橋墩,曾被嚴重侵蝕的基座露出一條一條的鋼筋,周邊遍佈的大石塊、被水沖積而雜亂散處的像肉粽般的消波塊,被烈日狠狠的照著,再散出熱氣撲向我們,儘管有風在吹,我們仍被逼出一頭汗水,而不遠處有工程正在進行,轟隆隆的噪音把鳥兒驚得一群群快速飛逃而去。 為了躲避熱氣,也為了舒緩一下緊繃的情緒,我走到水邊,看見綠色的水流中漂蕩著一絲絲一條條的紅色小蟲,農友說那是有機廢水(毒水)製造出來的「新產品」,因為這裡是焚化爐廢水和中科廢水「交流」的地方,唉,真是莫奈何啊,農友說:他們將成立自己人組成的「監督委員會」,沿著大甲溪等,以及附近相關支流拍下影像,以備將來的聽證會當佐證用,因為他們已不相信官方和資方的「絕對沒問題」說詞,尤其一些推廣耕作高經濟作物者,例如花農,他們的投資甚大、一但重要耕期缺水、遭受任何汙染或延誤花期,未能履約交貨,都會造成莫大損失,甚至因失去品質、信用等,再無後面翻身的機會,所以這些農友特別緊張,寧願自己花錢延請專家學者參與,再徵召更多地方人士輪班、分工進行各項檢驗,以確保品質。 農友接著分析給我聽,他說:「監督委員會」可先由民意基礎代表組成,希望可以與中科管理局「平行」,也得有幾席是環保人士,也得預防村長、代表、議員們「被搓圓仔湯」,所以每一個成員都得慎選,不能讓議會推派(避免被收買)……至於「公器」部分,最好能成立自己的「基金會」,有自己的資金和檢驗的機器,隨時可以調配運用,這樣「自救會」和「監督委員會」才能按己意,正常、有效運用。 這些計畫讓人聽得既感慨又傷心,所以我打算在聽證會上發言說:「我們對自己所生存的土地,缺乏清楚的認知與維護,土地一直無辜的被濫加利用與侵佔,人們對它造成的傷害,已不是任何『賠償機制』所能妥善處裡及擺平的,因為地方發展不能單以「營收」來衡量產業的價值,就台灣能發展的農業與觀光資源來說,如果不能放大視野、格局,朝永續經營的目標前進,在傷害了整體農業機制又造成水源、農作物、空氣污染、危害人體健康等事實時,一味談「賠償機制」,最後付出的代價將更大,因為土地是千秋大業之事,誰有權力說他付出一筆賠償,就能擺脫自己的罪責呢?到底誰在賠償誰?誰賠得起誰的傷害、誰又能彌補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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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生命中的鵝卵石
好友Linda五月二十五日舉行公民宣誓,正式成為加拿大公民,她邀我出席觀禮,我是她唯一的觀禮人。 入籍儀式在移民關大樓的禮堂內進行,數十個家庭加上近百名觀禮者,約莫二百多人齊聚一堂,看起來亞洲人最多,再來是歐洲人。「熬了這麼多年才拿到公民證,應該興奮才是,為什麼一點兒喜悅的感覺都沒有呢?」的確,我的朋友語帶落寞,望著我,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為了坐移民監,Linda辭去台灣的工作,中途因家務返台有所耽誤,前後在加拿大待了六年才獲得入籍通知。期間老公與孩子不曾前來探訪,即便逢此盛典,仍然選擇缺席,不禁令人懷疑,是否他們也在藉此抗議老婆與媽媽這些年來的缺席呢? 完成報到手續後,大法官上台致辭,強調加拿大是個種族融合的大家庭,歡迎加入成為加拿大家族一份子,從此不再是過客了。接著請大家起立,舉起右手,跟隨法官以英文及法文宣讀誓詞,每一句誓言都是一個承諾,承諾效忠國家、尊重他人、遵守法律,最後一起高唱加拿大國歌。這時,我看到有些宣誓人神情激動,甚至熱淚盈眶;再看看Linda,始終維持一貫的表情,對照四周歡樂洋溢的氣氛,她的冷靜,竟讓我對她產生了些許同情。 Linda常說:「回顧所來徑,台北到溫哥華的路何其漫長,我如候鳥般只能逐年返鄉,台北的家,因此越來越遠;而溫哥華的家,卻又如幻似真,究竟何處才是我的家呢?」 唱完國歌,大家依序排隊,走到主席台,法官逐一和每個人握手祝賀、親切寒暄,並發給公民證。回到座位上,法官鼓勵大家向四周的人問好,因為「從這一刻開始,我們都是一家人。」 典禮結束前,一位年踰八十的老太太,現場分享她身為加拿大公民的感受,話語中盡是驕傲與祝福。但這樣的真情告白,顯然無法令Linda得到鼓舞,因為,她準備離開加拿大了,就在拿到公民證的第三天。 「得到了天空,卻失去了大地」──這是某些移民者的吶喊,隱藏在心底不為人知的角落。家人缺乏共識或是個人生涯規劃不清,都將澆息初始的熱情,最後變成數饅頭度日;雖然擁有好山好水,仍撫慰不了中夜醒來,不知身在何處的不踏實感。 Melita也是一個令人心疼的例子。台大畢業,赴美修習碩士,學有專精,正是有所作為的年紀,卻被家人留在此地坐移民監。她抱著過渡者的心態,並不積極謀職,終日閒散,只能在網路上抒發她的無奈:「君問歸期未有期!」、「什麼時候才能放下一切?」如此一晃二、三年,人生黃金歲月盡付春水東流。 我想起鵝卵石的故事。教授拿了一個空瓶子,先放進一些大的鵝卵石,接著再放進小石頭、細沙和水,直到瓶中再也沒有一點空隙。教授問同學,從這裡你們學到什麼?同學心想,這是一堂『時間管理』的課,教授一定想告訴我們,不論多忙,再施點壓,還是能夠擠出更多時間來做更多事的。沒想到教授搖頭,緩緩說道:「瓶子的空間就這麼多,如果你們不將大的鵝卵石先放進瓶子裡,也許以後就永遠沒有機會再放進去了。」 人生由一連串的抉擇組成,如何同時擁有天空與大地,我們得時時自問:什麼是我們心目中的鵝卵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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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飢餓」
有機會聽到或讀到老一代的人形容他們饑餓的樣子。他們多半是外省老兵,南征北討的日子就是一段飢餓史,我有一個朋友郝譽翔,以父親為旨寫了小說集《逆旅》,其中一篇就談飢餓。我最早表現出飢餓的機會是在鹽分地帶文藝營隊,我當了學員,夜間聽老師們談起他們以前的苦難歲月。他們以光榮的口吻敘述那個貧匱年代,如同我們現在會跟子女提到的,「想起以前啊,日子哪有這麼好,一年吃沒幾次白米飯,吃雞腿得在結婚喜慶才有……」 但我說,我經歷過的,穿過麵粉袋、吃過米蟲爬呀爬的米。老師先是不信,一聽我是金門人,就都信了。我雖小老師一個世代,但金門早期發展落後,我竟在貧困這一層意思上,跟老師們同一個世代了。參加夜談的同學紛紛投以艷羨眼光。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因為貧匱而被羨慕著。 貧窮的農家子弟,得設法把各種東西都吃下肚子裡,還不能鬧肚疼。去年度,應中國時報副刊邀請寫了一篇應景的「美食」文章,我說,實在寫不來,劉克襄說:「不然,有趣的、新奇的也行。」我因此寫了〈蟬回首〉,寫我小時候怎麼抓蟬,然後又把蟬丟進燥坑裡烤熟,剝了蟬的背來吃。事後有人說,真有這麼一道菜的,做法卻是高明精緻多了;還有人問,「現在還吃蟬嗎?」我說,當然不敢再吃了。 一個人覺得餓著了,就要拼命往嘴裡塞東西,記得某小說家小時候也曾深度餓過,所以他吃飯都吃得專心、吃得急,明明已是繁華台北,菜上桌,卻忘了時代似的,專心盯著,唯恐吃不到。他說,「家裡兄弟姊妹多,不快,就吃不到。」唯恐吃不到,成為深刻的夢魘,時刻間,都還在通緝他。 認真回憶起來,我是沒被餓過的,但腸胃間,常有不滿足感。我發現自己喜歡吃、羨慕吃這件事,是在國小。下課後,同學多往后湖村雜貨店,或抽或買零食,再跑回樹下,坐在單槓跟防空洞旁吃。他們吃脆脆香甜的小耳朵餅乾、舔紅紅亮亮的魷魚乾,吃得那麼津津有味,讓我不住吞嚥口水。儘管是在一個普遍窮苦的世代,還是有貧富之別,我羨慕他常得糖果、餅乾跟果汁牛奶,有人會跟他要一口吃、求一口喝,我都忍住,卻拚命想像它們的美好味道,不斷吞嚥口水。 最嚴重的時候,是看見旁人嘴裡咀嚼著東西,自己口中卻空無一物時,嘴裡便不禁生津。有人家貧,長大立志經商致富,有人嚐受病痛,以後成為名醫,一個人現在的樣子,很多時候,在過去已經決定了。不過,童年羨慕別人有可口食物的我,卻沒成為一個美食家,有時候,應台北美食家或機關單位邀請,吃盡各式美食,事後回想,卻都記不得味道跟菜色,卻老記得我怎麼捕了蟬,又烤了蟬。 隨李昂、黃春明、許水富等美食團吃盡金門各餐廳時,當時訝異,金門竟有這麼多美食,他們在戰地管制時代也活躍在金門餐飲界嗎?還是蟄伏著,終於大展身手? 吃盡美食,仍沒改變我對美食的定義,那不外是大顆蚵仔、蚵仔煎、包有金桔的禮餅、粥、還有燙呼呼的地瓜稀飯。懂美食的朋友笑我,這些都屬小器,登不上大雅之堂啊。從一個人定義的美食,或能判斷一個人跟他的出身吧,我出身務實農家,也能由此看出吧。 而這貧農夫妻是這麼教導他的小孩的,他們說,「相尊,吃有掄」(閩南語)。意思是東西少,大家互相禮讓,少吃一些,東西雖少,卻還有吃剩的。所以,我沒在那個貧困年代被餓著,也沒像那位小說家必須以爭奪的態度看待食物。 沒餓過,不知食物味道,但到這個時代,卻沒有人捨得子女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