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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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之神
時間是萬物的創造者,也是萬物的毀滅者,時間流動,萬物隨而滋長,人類智慧、知識得以累積,文明得以進展,但也在時間的巨輪下,人類一切努力成果──秦世阿房、羅馬神殿、愛與親情等─一總灰飛湮滅。 因此,西方哲學家自荷拉克里特(Heraclitus)以迄柏格森(Henri Bergson),皆視時間為變化與創造之神力。在古希臘,表示時間的有兩個字,一為Kairos,一為aion,前者意指人生轉捩點或宇宙變化之時機,後者意為永恆創造之神力。 然而,為了容納不斷創造的新生物,時間也必須不斷毀滅舊有的,自始,時間就具有了這種雙重性格──創造與毀滅。在世界各種文化中,時間也總是扮演著兩面人,時間老人所創造的一切,轉瞬又被它自己所吞食。希臘劇作家Hesiod(約公元前八百年在世)在悲劇Thegony中,描述了時間之神如何吞噬了親生子。最初,地神Gaia生下Uranus,是為天神,兩人婚媾而生下數子,其幼子Cronus即是時間之神。Gaia將其親子一一埋殺,但終為Cronus閹割並殺死,時間之神Cronus一如其父,吞噬了所有親生子,唯一子Zeus因藏匿克里特島得免,最後Zeus亦藉機殺了親父。可見,在希臘人眼中,時間已有創造與毀滅之雙重性格。 印度在吠陀期,視時間為天地的創造者和萬物之主,而在史詩Bhagavad-Gita中,時間之神Vishnu又自視為毀滅萬有的死亡使者,與Vishnu共治天下的大神Rudra-Siva,也同時具有這樣的雙重性格,Rudra-Siva為陽具的象徵,代表了生殖與創造,但祂卻也以死人頭骨為項鍊的死神。時間雖具生滅的兩種神力,古來人們卻往往著眼於其毀滅的力量,人類言及時間,無非意味著老朽、死亡、凋謝,成於時間者亦毀於時間,人類與時間的鬥爭,自始即註定失敗,這種感情形諸於文字,為挫折、徒然與倦怠。古埃及的「豎琴手之歌」,刻於第十一王朝(公元前2160-1580年)Antef王之墓上,可為例證:『世代遷逝,唯今人尚存,/昔時先祖,已安息金字塔,/美麗的死者,亦已安葬在塔中,/建築宮室的,豈能長居?/而他們的宮室今安在哉?/牆舍傾毀,一切還諸天地,/逝者無一返來傾訴,欲知他的景況,/唯有待吾人亦隨之而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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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閱金馬文學展︰哀悼亡靈
臺南文學館「金馬文學展」的佈置,重現戰場的肅殺。骷髏頭、地雷、砲彈等,都讓人想起金馬的過去;那個與死亡貼近的年代。展場展出的作品如謝昭華《在戰亂頻仍的年代醒轉》、公孫嬿《夜襲》,以及詩人洛夫在八二三砲戰火網下寫出的《石室之死亡》等,都能聽見死亡的氣息。 死亡其實也是金門籍作家的主題。金門籍作家幾乎都寫到了死亡。 趙惠芬寫到童年躲砲彈的經過,「逃命似地跑到姑媽家的防空洞,黑暗與蒼茫在我身後窮追不捨………我的小腦袋瓜有著許多的不解?所以,手愈抓愈緊,覺得一條街的距離,是那麼地長、那麼地遠?」。死亡逼近了,它的聲音是咻咻響,它的面貌是赤紅雙眼,它正轟隆隆咆哮;死亡逼近了,一分一秒都緊迫,趙惠芬逃著,許多金門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在死亡的夜空下競走。許水富也在競走行列,他帶著一個永遠不變的時間──一個他永遠悲痛的記憶:「一九四九年/很多人想忘記的時間/沒有分針/沒有青春期/我補釘的衣服/被沒有眼睛的子彈窺穿/七歲 下午 看見一群火螢在天空肆掠玩遊戲/之後 每次父親手上的菸都會引爆懼怕的故事/九歲 懂得學習逃亡和信仰榮格/十一歲 懂得辨別生死蠢蠢擺盪方向」。 戰爭讓一個孩童早熟了,提早看見生命的無常跟錯亂,也因為砲戰,死去的都屍骨無存,活下來的,卻喪失該有的童年。故鄉本是成長之地,卻成了死亡之所。 死亡跟喪失都比不上潛意識的驚悸更讓人惶惶度日,蔡振念提到非洲戰火燎原時,透過遠方的戰爭想到親歷的戰火跟童年的慌恐,「經歷過八二三砲戰的洗禮,我的家鄉金門今天仍有無數的地雷──如同阿富汗、非洲──隨時會因誤觸引爆傷人,我童年最恐怖的夢魘是半夜被砲聲驚醒,以為共軍已經登陸」。 故鄉多死亡。無論是親人、士兵以及對岸的同胞。彷彿金門成為無比巨大的葬場。奇妙的是,觀光客踏上金門時,目睹古戰場,親見飛機與大砲,這些剛硬且無情的事物,沒有讓金門陰風陣陣,反而純樸野趣。我心想,任何殘酷的、以及無情的死,都被大地,一一撫慰了。 去年底,在金門大學江柏煒教授與邱凡芸教授的安排下,詩人鄭愁予與山東魯東大學教授張清芳,展開詩與文、兩岸創作風潮對談。後來,我陪同張教授等,訪古寧頭,以及新闢的和平園區。 我解釋說,一個一個的洞窟裡,以往都住滿駐軍。我們站在洞窟前,探望狹隘的、通向軍官寢室的甬道。我們沒有靠近走,只注意聽。但,只是注意聽,就彷彿看到甬道後頭,有著幾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們眼神堅定,不知道時光已來到二十一世紀,兀自構佈火藥庫、行軍圖等作戰計畫,希望西向中原。 我跟張教授開玩笑說,若國軍英靈在,恐將立刻拿下她,要她投誠。金門囚困著兩岸糾結而冤死的亡靈,張教授默默不語。 有扇門板,忽無風而作聲,彷彿默認了死亡,又不同意我所說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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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龜」應列為觀光活動之一
去年因緣際會參與了民間宮廟「乞龜」活動,一向「鐵齒」的我,由於一路堪稱順遂,所以就抱持「寧可信其有」的心態於元宵節當日前往「還龜」,首次全程參與的有幾點感觸,特別藉此提出與讀者分享。 根據文化部「台灣大百科全書」網站記載,「乞龜」是台澎地區寺廟在元宵節舉行的祈福活動,廟方準備由糯米或麵粉製成的麵龜擺在廟前,由信徒擲筊乞回,乞得麵龜的人,明年元宵節要還給廟方一個更大的麵龜,於是麵龜每年愈做愈大。 另乞龜時,向神明祈求時可「加心願」,視所求之事是否如願再決定回敬數量,若得到神明眷顧,可以加數倍奉還,不然可略加若干或以原數奉還。乞得之物攜回家中後,置於神案上燒香拜拜,再與家人分食或使用,取「食平安」之意。翌年未依約返還者,其姓名及積欠將會公布在廟前,澎湖人以「龜上壁」嘲之。 無論是「乞小還大」還是「乞寡還眾」,某種程度都能顯示神明「博愛」、澤被眾生及傳統中國人樂於分享的偉大情操,雖然許多講究科學的人會認為太過迷信,但這正是文化差異性的重要特色之一,並逐步獲得外國遊客的喜愛。 「乞龜」活動後來還演變成乞「金龜」,還有其他廟宇發展成「擲筊」比賽,各有各的特色,但如果廟方會把廟宇當成營利事業單位操作,藉著神明的「神通廣大」來增加信眾與香油錢,那就不值得推廣了。 金門的「乞龜」 習俗大致與台澎地區相仿,但卻未納入《台灣大百科全書》規範之中,想必與地緣關係、規模不及與政府未重視規劃相關活動、大力宣傳有關,不免讓人覺得可惜。 中國大陸因文化大革命,許多民間傳統文化、特別是敬拜神祇的習俗都已斷絕,金門做為兩岸中繼樞紐、觀光重鎮,對許多大陸遊客而言就等同於「台灣」,在經濟建設比不上內地重鎮興建腳步、只能賣生態、軍事遺蹟的此時,文化觀光項目更是不可忽視。 金門屬於離島縣市政府,舉辦全國性燈會應該排不上巡迴主辦單位,每年元宵節除了體育場小型燈會應景外,根本沒有其他亮點,因而筆者建議公務部門可充分應用「乞龜」這項民間習俗,為金門觀光增添另一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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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文學夢銀海感恩心
十年前投入《金門文學》叢刊籌備工作,誠為個人展開文化苦旅之始,隨後協助策辦《金門文藝》雜誌、文藝研習營、金門學研討會與浯島文學獎等作業,更成為串串甘苦共嚐的修行功課,如今回顧起來誠屬難忘,心中唯存「感恩」兩字。 《金門文學》叢刊正式印製之前,我係經過一段繁複的籌備階段,且逢「政府採購法」如火如荼展開,整個行政程序極其細密嚴謹,實在非90年之前所能比擬,其他更不用想像。當時承蒙前縣長李炷烽先生等諸位長官厚愛,我得以由《金門文學》叢刊正式展開一段文化奇旅,個人學到很多,卻也註定即將失去一些好夥伴。 在文化工廠策辦各項藝文活動時,我純粹是以協辦身分投入作業,在這十年當中,主計人員辛勞與認真令人讚賞,這是文化工廠之福,看到他這麼認真,讓我在協助藝文事務時,有時候即使吃虧,也不會找他理論。當然對於長官的厚愛也銘感五中,從未訴苦的我,寫下拙文並非抱怨,而是為了陳述過往。 我不喜與人爭奪,遇事卻能屈能伸,文化學程第一章,我需放下昔日帶領四百餘人的身段,常得屈就於小女孩的指導,這項「小意思」;第二章為每年協辦某些活動,常需自行墊付講師交通費與評審費…等,有時代墊款項高達四個月薪支金額,第三章是我寫文章不能核發稿費,文友投寄文章到《金門文藝》刊登則常要墊付稿費,上列所言墊付款都得等到作業結案時,我才請得到款項,年年如此,這樣的文化義工大概找不到第二個。 「政府採購法」對廠商角色定義明顯,在協辦各項藝文事務,我僅是「工作人員」而已, 處處得依法行事,在我奉命接下《金門文學》叢刊後,有些人誤以為我可以像廠商般擁有眾多福利,誤會因此而生,交情瞬間短路之後,困擾繁多,殊不知,上面列舉的幾項便是我真實寫照之一,實在見笑。 文化苦旅十年,我都是奉命參與藝文事務,然而,常得默默忍受來自神秘角落的關愛。我到基金會任職,不過是靠勞力領取酬勞糊口,卻因過度熱心者以訛傳訛而讓誤會日漸膨脹,工作一年後,我便打算離開那怪異的氛圍,同時向長官表示,我仍願意以文化志工身份協辦事務。 十年來,我為長官厚愛而感到欣然,也為夥伴誤會而深感錯愕,火焰越熾烈,我卻學得越多,但我決心始終不夠堅強,由口頭報告到親遞辭呈,反覆再三,總是過於怯懦。終於,我不得不重新規劃方向,並努力自我調適,在轉換跑道後,相較於十年來的諸多失落感,我則漸漸認識許多新夥伴。 不論如何,要感謝的人非常多。對於有文化抱負的先進們,昔日若有得罪,由衷說聲抱歉,對於《金門文藝》創辦人與發行人,請容我自私的為自己著想,離開文化田園,有些不捨,放下,終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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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真實世界
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是法國當代社會思想家,他的代表作品如《物體系》(The System of Objects)、《消費社會》(The Consumer Society)、《擬仿物與擬像》(Simulacra and Simulation)對現代商品社會有獨到的觀察。布希亞認為現代的商品已不像傳統社會的手工藝品,具有藝師的個人風格,煥發出班雅明所謂藝術作品的光暈(aura),而是機械系統的大量製品,依賴龐大的消費網路來行銷,商品變成了一種訊號(signal),而如IKEA功能化的傢俱,則是居住場所空間匱乏的徵兆(symptom),作為訊號的商品講究的是品牌,品牌是消費者社會性的延伸,消費者因此不僅是消費一種商品,而是消費一種符號(sign)。 布希亞指出消費行為至少有三個層面上的意義:一是行銷體系從社會層面控制人的潛意識欲望,它用溫暖的母性、快樂家庭、關愛群眾等方式消除個人來自超我的心理禁制,使消費者感到如孩子般地被關愛;二是它從心理層面照顧了消費者自我個性的追求,消費者沈溺在個性化商品中,無視於其消費其實只是典型的商業行為;三是人們在消費中不自覺地被灌輸了伴隨商品的意識形態,變成拚命賺錢以快樂消費的強迫症,其反撥則是可能產生極度的飽膩感與麻木。 布希亞的擬像理論則指出現代社會是由媒體、資訊、符號等操控的擬像時代。影像化的符號建構了新的社會秩序,例如時裝表演示範的時尚、流行雜誌中的衣飾與住家等,成了一種超真實的符號,改變了人們對真實的認知,使得人們對真實的體驗漸次消失,真實與虛擬世界之界線日趨模糊。布希亞由此提出他的內爆(inplosion)理論,他指出,西方工業社會中,不斷擴張的生產、科技發展、資本、生產力、資訊等形成一種外爆(explosion),但在後工業社會中,社會能量趨於疲盡,於是各種界線崩潰、意義消解,便是所謂內爆。後現代社會中,到處是過度飽和的符號,它們所模擬的對象沒有本尊,是一種沒有真實的擬仿物。各式各樣的資訊、娛樂、媒體、意識型態相互浸染而取消深度,於是擬像與意義之間的鎖鍊斷裂了,由擬像構成的超真實和真實之間也界線模糊了。在布希亞眼中,我們都活在一個由擬像構成的超真實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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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天寂境
有一刻,我幾乎忘記自己置身何處?俯看眼前這一片寬闊而燦爛的海面,黝黑、墨綠、湛藍到靛青、淺藍、乃至臨近沙岸的純白淺灘,善於變幻色澤的鏡面,有著夢幻般的迷漾,神祕但是絢麗。 距離水面約一百五十米的空中,我們正扶風飄行。 僅靠著三條緊實細密的纜繩,牽扯著我們和海面的這段距離,心中有著些許虛空與忐忑。我不確定我們是停留在空中靜止不動,或者正緩慢的在移行。我,右邊的小女暴君和左邊的大女兒Inko。我們各自緊攀著繩索,在不確定的海面上,體驗刺激與驚懼的空中飄行。 一切都靜謐了下來,不可思議的美麗海灣上空,我們突然就處於一種無言的靜默狀態。最初騰空而起的亢奮與激情都沈靜了下來,暴君喃喃自語著:這奇異的時刻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懸吊在半空中,又好像還不及天堂的高度,可是怎麼會這樣安靜啊?連風聲浪聲都消逝了! 世界變得遙遠而空寂,遠天、豔陽、風速、海灣、潮浪、星羅散佈的大大小小島嶼……。 彷彿被環抱在巨大而溫暖的臂彎裡,超乎安靜而沈默的海天之界。但俯瞰海面,急速劃出白浪的快艇、藍白交織的三角風帆點點、滿載戲水遊客的黃色香蕉船、蛇行穿梭的水上摩托車、和我們一樣懸在半空的各色拖曳傘、海裡泳者以及沿著海灘佇立的五彩遮陽傘與風帆布、戲水的人群們,把偌大的海面點綴得繽紛燦動、無處不舞。風景,因為人的裝綴而更加生動。 安全考量,升空前我們卸下所有隨身包、相機、遮陽帽與墨鏡,但正午的陽光驕艷而刺眼,我們就保持著低俯的角度,放眼望去,所有的景物都變得渺小而近乎滑稽,只有海面與遠天巨大無邊的環伺著。妻子在彷如玩具船般的小艇上,不停地朝我們揮舞著雙手,但什麼也聽不見,攬繩以一道美麗的弧線慵懶的牽繫著我們和快艇之間的距離,應該有三、四十層樓的高度吧,在陸地上微不足奇的一百多米,一旦轉換成垂直的角度,距離便神奇的產生出如此震撼的視野。 快艇載我們遠離海岸線,來到外海域,以完美的180度大轉彎,逆著風勢往岸的方向行駛。快艇上播放著高音貝的重搖滾樂,隨著音樂載歌起舞的工作人員示意我們套上救生衣。一直到臨升空時,妻子才堅決的表明她懼高,不願冒險嘗試,她選擇守在船上替我們拍照留影。我和兩個女兒一道穿上厚實的救生衣,任工作人員擺佈,套繩索、繫安全帶,然後逐一吊掛上傘架。然後船艇加速、拖曳傘隨著風勢扶搖升起,然後看著海面漸漸遠離,感覺身子正在飛揚上升……。 幾隻飛鳥從腳下疾疾呼嘯掠過,呱呱的聲響劃破寂靜的海空,這是難得的景象,你幾時能有過這樣的經歷?海天之間,人在高空而飛鳥在下,何等威風何等豪邁啊!Inko沒來由地嚷嚷:要是,這時候來一罐清涼的冰啤酒該有多好啊!暴君一旁應和:我要芒果冰沙!越冰越好!我想著真後悔沒有把相機帶上來,錯過如此奇特的角度。暴君適時提醒我:「旅行最忌諱陷入相機的陷阱,讓觀景窗控制了你的視線,而忽略了欣賞沿途真實風景的美好。」 Boracay不失她擁有世界最美麗海灘的封號。適合放空一切,完完全全的渡假。僅十平方公里的熱帶島嶼,像根狗骨頭,橫陳在菲律賓群島中部海域間,除了白皙平坦的沙灘,就是一望無際的海面。白天滿是海泳、戲水、正面曬完反面曬的日光族,沿著海灘形成的濱海大街,日落後幻化成浪漫誘人的夜世界, 五彩霓虹、啤酒音樂、美食飄香、沙發躺椅、往來的旅人如織絡繹不絕,這個忘憂的島嶼,彷彿白晝與暗夜無非就是為了享樂。享樂。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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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的外衣
從去年12月20日起,我在浯江夜話中,寫了些作文的系列淺見,也道出我「古風草堂」免費課輔學子作文的始末。最後,我想談一下作文的「裝潢」;外衣。 寫作屬文,除立意結構外,詞彙的修辭;簡約的文字,也就是作文的「外衣」,更有其增采的功能:精準表達出心靈的悸動;幽深的境界,提煉出一種哲學上的意境。這就是《文心雕龍》中所說的:「凡群言發華,而降神務實,修辭立誠,在於無愧。」正所謂「妙筆潤紙增文采,文面俊美顯文意」之意也,如此文章才能動人。 這種意境的形塑,坊間不少有關「修辭學」均有嚴密的論述;但對初學者言,負荷太沉了。因此古風草堂向來只朝二個方向來教授學子:注焦於重點及臨摹佳句。 修辭立意除精確表情達意外,更要凝鍊語句邏輯,進而經營文采,因此其重點首在準確:恰如其分地表達情意,合乎語法:如「很熱心的他」、「剛上小學的我」等,雖現代散文不乏其例,卻嚴重失的,應儘量少用。 再來就是簡潔。這是今人最常犯之處!甚至連一些老手,或許受了散文詩影響,連題目也是連串贅字,實不應該。之前在一場評鑑中,我就因此汰掉一位「老作家」;大學課堂上,更是諄告學生切記「文句精簡」之重要。如廬綸塞下曲:「單于夜遁逃」,以含有立刻消失之「遁」字,充分表達單于大敗之程度。因此,面對一些老手,以囫圇散文式的意象來命題時,面對一堆贅字廢言,豈是遺憾而已。 最後是聲律:有些文章,因押韻之故,不僅利於吟誦,更增文采,如國歌。「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這正是文章中風應萬岳的禪意。把握這些重點後,再來就是要常常臨摹一些佳言名句,以咀嚼文句中的生命意境。 如感觸歲月之流逝:「晨聚斗室,歸時已是星天月夜,華燈一城夢,明月百年心,可為此時之絕妙寫照。」或「雖然冷月斜照,青衿少年心情不再,卻換得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的真實。」再如「茅墅前,野篁修竹,鶯啼燕飛。落霞流彩,飛鳥歸林。」則是場景的名句。再如「風吹柳絮成霧,霧散處,一位眉清目秀的學士悠悠然遊蕩湖旁,他就是被稱作小杜的杜牧。」更是述景之采筆。 再如「每逢迴廊月明、花竹繞屋的時分。對於精妙入神的圖畫,無不感到快目適意。」及「冷冽的寒氣挾帶著蕭瑟與寂然,秋天的腳步已悄然來到。」均是形容心境的佳文。而「鐘聲響起的那一刻,鄉愁已不聽使喚,乘著淚,決堤。」則是感興之至真雅文。再如「樹上的葉子也互相道別,在西風的催促下不捨地離開樹梢。」更是對葉子感興的最佳筆觸。這才是簡潔精雅的散文,這才是作文的外衣。 這種外衣增采之美,就如同《笑傲江湖》中,劉正風與曲洋那一聲清韻霜滿天的琴簫之和,豈僅是高山流水的的情采而已,感動的是那不世難遇的化境,這就是作文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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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大二膽開放觀光
兼任福建省主席的行政院政務委員陳士魁日前透露,行政院同意將大、二膽交由金門縣政府發展觀光,國防部則建議以「不分階段、一次接管」方式全面移交,讓接管任務單純化。近日,行政院又表示,未來大二膽觀光將以金門縣民優先,其次是曾駐守過大膽、二膽島的官士兵,第三是台灣民眾,開放初期,不考量大陸觀光客。 一如預期,作為多數台灣人理解的「前線的前線」,大二膽的撤軍與開放觀光果然引起關注,各方不同思維反映出對大二膽乃至於金門的不同想像,無論如何,大二膽開放觀光一案,必須回到以下幾個脈絡討論。 首先,大二膽是否仍具有軍事意義? 大二膽有無軍事價值,只能務實地回到兩岸關係的發展進程上評估,一廂情願的誇大外島軍事價值,嚴重悖離兩岸關係發展的客觀現實。雖然解放軍確曾在1950年代發動大二膽戰役,惟仍應指出,自1958年823砲戰以後,北京基本上已經放棄武裝解放台灣的戰略,戰略思維之所以改變,或許是承認解放軍無力發動渡海戰爭的現實,或出於毛對中美台三角關係的深一層領悟,毛的思考其實極其簡單:若解放軍佔領金門,卻無助於解放台灣,甚至因此讓台北順勢取得「二個中國」或「一中一台」的正當性,那何不將金門、馬祖留給蔣介石以牽制台北? 易言之,無論金門與大二膽的戰略位置有多重要,就客觀形勢而言,自1958年以後,北京基本上已經放棄佔領金馬外島的意圖,台北也逐漸放棄自金馬反攻的想像,應該看到,當年金馬駐有大軍的政治意涵其實遠高於其軍事意義,現階段過度強化金馬的軍事意涵,不啻等於以上世紀50年代的冷戰思維看待當前的兩岸關係,錯亂至極。 其次,開放觀光應以撤軍為前提嗎? 或云,既然大二膽已無軍事意義,何不完全撤軍以成就觀光?即便金馬外島的軍事意義不再,然而,筆者並不認為開放觀光必須以撤軍為前提,因為保留象徵性駐軍並不妨礙發展觀光,甚至是強化離島觀光價值的必要作法,行政院與國防部將觀光與撤軍連結,是否有利於大二膽觀光,必須多做斟酌。 再者,是否同意陸客登島? 行政院傾向初期不接受陸客登島,或許考量大二膽腹地狹小、相關基礎建設不足、也或許純粹擔心開放陸客登島引發政治聯想。我們以為,若考量的是基礎建設與配套措施不足,即應著手進行改善工程,若為後者,實屬過慮,要知道,乘船赴大二膽海域遠眺「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著名標語,早已成為閩南觀光的一大賣點,台北不同意陸客登島,豈不與發展金門觀光的宗旨背道而馳? 最後,金門能否扮演積極角色? 開放大二膽觀光,象徵著台北官方終能打破冷戰思維,不再視金門為軍事前線,這雖然符合現階段兩岸互動氛圍,但認真檢討起來,金門的角色定位顯然嚴重落後兩岸情勢之變遷,殊為可惜。 值此,金門、大二膽不能以扮演觀光與過境角色為滿足,在兩岸交流日趨頻繁的現在,台北有必要以全新的戰略思維賦予金門新的定位,準此,開放大二膽觀光顯然只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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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旗嶺
連續幾日的陰冷天氣後,太陽終於露臉。晨起,原本照例想前往運動場,忽然轉念,好久沒爬山了,便往國旗嶺方向行進。早晨林間的空氣特別清新,蝴蝶在陽光中飛舞,松鼠在樹林裡鳴叫,此起彼應,不時有陌生的面孔下山,傳遞友善的招呼,這真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早晨。 在環抱台北盆地的群山中,中和的國旗嶺只是一個沒沒無聞,毫不起眼的小山丘,其海拔高度僅一百六十八公尺。從我家陽台眺望,在山脊稜線上,它只是一個略為凸出的部位,以嶺稱之,有些誇大。但在這社區附近,有這麼一處可供爬山運動、休憩娛樂的地方,居民已經將它視為一個重要的地標。 國旗嶺是三十多年前幾位老兵定名的,那時候這一帶的山林原本沒有步道,這幾位老榮民每天晨起爬山,有感於山路難行,泥地濕滑,每天攜帶一些水泥與沙石,在崎嶇的山路舖設台階,以方便山友行走,並選在一處制高點設置旗杆,升起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國旗嶺因此得名。後來一些山友受到感動也共襄盛舉,挑水搬石,經年累月,終於舖設一條通往圓通寺的步道,這樣的善行在此後數年一直延續著,並向週邊擴散,便形成了多條通往山下不同社區方向的步道。漸漸的,爬山的人增多了,熱心人士在周邊坡地栽花植樹,美化環境,並夷平斜坡,移土填坑,開闢了幾處面積不小,可供打太極拳,跳排舞的場地。另一些人則設置了溜滑梯、蹺蹺板、單雙槓架與爬杆,這些都是需花費金錢,且耗時費力的粗活,但他們慷慨解囊,義務勞動,目的只為了服務眾人。在這裡,可以看到人性的光明面,以及台灣社會許多人默默行善,不求回報的縮影。 然而,在這淨土樂園,也顯現了某些人貪婪自私,不顧公德的一面。不知何時起,有人在沿途擇地搭起簡易木屋,內設音響設備,堂而皇之建造卡拉OK歌友屋,大概他們認為這裡遠離住宅區,可以放聲高歌,每次爬山經過,總會聽到他們忘情的歌唱,全然無視於路人側目,響亮的喇叭聲打破了山野的寧靜,完全掩蓋了鳥叫蟲鳴的天籟之音。還有一些人,則是與山坡爭地,開墾拓荒,種植蔬菜,並圈起圍籬,涼棚內方桌椅子泡茶用具一應俱全,麻將打到山上來,這些人真是會安排生活。 好在這樣醜陋的違章建築不多,山路轉個彎,噪音聽不到了,眼前處處仍是怡人的景色。登高望遠,半個台北市就在眼前,連棟高樓拔地起,雖然許多建築物頂層充斥著加蓋的鐵皮屋,破壞了原有的美感,但往更遠、更大處看,觀音山安詳地橫臥在遠方,大屯蒼蒼,淡海泱泱,河岸的橋樑也各自展現不同的風情,車陣在橋上緩緩行進,井然有序,構成一幅和諧的畫面。一些人為的醜陋雖然總是伴隨著美麗的事物,有礙風景,但因人們的包容力,久而久之,它們也成了整體、自然的一部份,就像這國旗嶺周遭的景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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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笑聲划動一支長槳
想在離島進行一系列的多元創作,原是一個奢侈的夢,但隨著潮水的湧動,它漸漸聚攏成一個清楚的方向藍圖。它讓我想到浩瀚的大海,足以承載一葉小舟的夢想旅程。因為感受到一股善意與追逐夢想的美感,我在夢裡都笑著划動手中一支長槳。忙碌的韓,繼一系列「他們在島嶼寫作」拍攝之外,又得為新戲去日本勘景。行前,我們幾番溝通討論,預先把馬祖的機票訂妥,安排好島與島之間穿梭的路線。為了掌握並拉升最好的品質,韓為這部影片特別成立一家新公司。這日,我們參加了一場精采的尾牙餐宴,在精緻美食中一邊欣賞騎馬舞、肚皮舞、魔術等精彩表演,一邊交流微電影的一些想法。我特別感謝他為一齣戲的熱忱挹注與付出。韓說,在生命旅程中,戲裡戲外我們都「不可為惡所勝,反要以善勝惡」,我完全明白他的「天使說」理論。因為在創作的世界裡,我常處在飛翔狀態,發現接觸編劇後,看待人事物更深刻化,瞬間便能與許多美好的東西共融,那一刻,不只天使,我覺得太陽也特別厚愛我。 我心裡想,我們若把自己的一生搬演成一齣戲,會看見什麼呢?特寫鏡頭在哪?配樂會是什麼樂章?對手戲人物是誰?他或者她是我們自己挑選的、還是偶然的邂逅?如果多轉一個彎,遇見不同的人與事,生命會更精彩、更有價值嗎?編劇時我有時會想很多,有時腦中一片空白,只能讓劇中人帶我走向一片陌生。兩者相較,我更喜歡後者,因為那表示人物活了,不再被劇本綑綁,可以有血有肉的演出自己。 這讓我想到宏觀的海洋文化,所追求的世界觀、跟上進步、非地域化、非鎖國政策、非圖利私己、邁向多元化的深度探索。我對韓說,走向離島時,我相信每一次的瞬間萌動,背後必有所指引,因那必然是為了更臻完美圓融。如果能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島,完成一系列創作,一定會有更深刻的生命看見。 在深邃的溝通中,因為韓投注極多心力,我發現原先的劇本只是一個引子,原來儲備的勘景行程,也轉換成追索當地故事的感性之旅。馬祖四鄉五島的行程像被一股力量牽引向一個更高的目標,而未知的神祕必然會不斷翻寫新劇情,讓劇中人物走出新的生命格局。 好的電影會讓人自然融入藝術與美學,場景所及之處,也會自然帶出人們的生活。而生活交織的是一個廣大的多元化社會,不是任何一部劇本可以涵蓋。島與島之間的穿梭,像是一場夢中的旅行,每一片起落的風景,不管入鏡與否,都是一闕行吟曲,想飛的意念也將不斷營造初旅的氣氛,因為舊地重遊時可以打開每一扇窗,接收鳥兒叼來的新奇,讓攝影機奪走魂魄,紀錄一個日子與另一個日子的同與不同。那是春夏秋冬的和聲,不是文字可以替它攪拌融合的,也許音符會輕鬆一點捕捉它,色彩也可以更快一點調理出韻味。但我並不擔心,因為感受到文字的有限與不足,我才能再躍進更具彈性的未來,那是島與島之間的一種神祕燃燒,轉幻成一片星沙閃閃發亮,雖然不能飛升成群星拱月,但地上可以綿延成一條無始無終的路,在特別的季節發光。這些體會讓我想起自己在畫島嶼的畫作時,心中流淌的一些私密感受「寬、窄都在心頭,無須丈量長、短、遠、近,只要一直往前走,島嶼外面有海洋,頭上有藍天,腳下永恆的土地,自然滋養我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