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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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沒有理由轉身離去
我希望筆下的文字能成為一塊土壤,讓金門歷史、洋樓建築、閩南文化、戰地史蹟、家族源流、聚落興起、島嶼風情等故事,扎根於此,而這正是我寫《在我和世界之間有一座島》的初衷。 寫作的初心,是想透過書寫讓金門的人事物更加貼近生活,更好傳達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我將看到、聽到、歷過的一些事,沿著白紙黑字慢慢鋪陳展現,不僅是為了追憶記錄即將消逝的過往,更想向讀到這篇文章的人訴說,每個人正在經歷的人生,終究要被時間亦步亦趨塗抹掉,我們過著現在的日子,總要有個人記得從前的事,而文字可以將細節藏在永恆的記憶。 面對千姿百態的金門,究竟選取何處的鄉土景物作為描述物件,費盡思量,從選材開始,我的情緒就開始激動起來,我的作法是先從最熟悉的、有深刻體驗的前水頭聚落開始。前水頭的自然與人文環境,摻入我的生活歷練,潑上感情之漿,任其在創作靈感中發酵和變化,從朦朦朧朧漸至真真切切,當我發現撥動人心的細節,立刻用筆端把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釋放在字裡行間。 這本書分為三個部分,第一輯「落墨凝思」,收錄我的文學獎得獎作品。當文字握在我的掌心,輕輕合攏便有一縷微風拂過,在四季更迭中激出新鮮的靈感,源源不斷,讓理解與認同靜靜流淌,不要違背內心的意志與召喚,不要掐斷、躲閃在深處的生命奧秘線索,讓文學與生命能持續向前行,成為積極意義的存在。 第二輯「細數風情」,出走前水頭後,再回過頭來,讓我能更清晰地認識家鄉。我試著將筆觸延伸到水頭的某個地方或時段,拿起筆時,想起心中需要承載的意義,我期望把關於前水頭的故事一一寫出來,茅山塔、金水國小、金水溪、風水池、井水、將軍泉、番仔樓、古厝、宮廟、宗祠……。 第三輯「研磨流年」,書寫一棟古厝(前水頭蔡厝蔡開盛蔡開國昆仲古厝)、一支家族(源由瓊林支分坑墘的前水頭蔡厝蔡氏家族)、一個聚落(前水頭聚落),這是我情感浸潤最濃釅的收藏,這些故事存在我心中數十年,從未被流年磨礪抹平,成為我懷念的導索,創作的指引。 我是一個金門之子,前水頭之民,雙腳在寬廣而充滿生機的土地上行走,每一步都充滿凝重、黝暗和古老的往事,意念在景致中流淌,捕捉永恆深邃的體驗,凝結新的生命經驗,成為值得反覆考掘的回憶,讓它持久地留在文字裡。 在這裡,無論生活如何,所有的日子都將繼續,我懷著虔誠敬仰的心關注金門的一切,我看見在我和世界之間有一座島,沒有理由轉身離去,光陰不曾斷過亦不會停歇,未來逐漸展開。人和人之間的相同與差異,都是家鄉歷史的證據,因為,我們是親歷者和見證者,相信自己的存在,於是必須付出更多時間和精神去看、去聽、去認識金門周圍的一切。我相信,有些東西若沒有刻意為之,總有一天會消失或質變,我試著用文字審視現狀與反思歷史,將這些珍貴的文化、文學傳承下去,一代一代。 我知道,在這塊土地上我註定要提起筆,《在我和世界之間有一座島》充滿我對島嶼生活的體驗和哲思,願將這份境界和滋味分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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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 餐
在金門,外食族的早餐,我想應該跟其它地方雷同,三明治、包子饅頭、蛋餅、飯糰等等有多重選擇,但好像「廣東粥」更占了一席之地。 我喜歡在吃早餐時看看、聽聽四周的動靜,有的時候會有意外的發現,好比是:這一家來的學生多,小學生、國中生、高中生及上班族,還有來坐公車的;那一家有些是聞名而來的,有些則是常客居多;這一家即使可能會「受氣」,但有的人還是愛來,久了之後,便習以為常了。有些店有「特別的服務」,有個小男孩天天來拿早餐,不是當天訂的,是早就預訂的,有一天他爸爸乾脆先付了一定金額的錢,讓店家一天一天扣款,小男孩則訂隔天的,拿走當天的,錢不夠了再跟他們說。 現在挺流行電話預約的,不只是早餐,先打電話訂餐,等差不多時間了再來拿餐、付錢,「外帶的」、「電話訂的」會和「內用的」一起排隊,所以有時不免發現,明明店內人不多,但要等好久才有得吃的狀況,應該要習慣成自然了吧! 廣東粥,其實裡面的料差別不大,但各店的煮法或有不同而多少影響到前來品嘗美食的客人,有時會遇到「民宿」或辦理活動的單位一訂就是三、四十碗,這下真的有得等,沒辦法,愛吃就要有耐性等。 有一天我正要進店點早餐,突見前方一位男士邊摸著公車邊前行,顯然是一位「視障者」沿著公車在找車門,他一邊問「請問這是某號公車嗎?請問這是車門嗎?」看似沒人應答,我走向他,帶著他從公車的左後方走到右前方的大門,我跟他說「這是幾號公車,手摸扶手就可以到車上」,看他一個人坐公車,是辛苦的,同時也是危險的,的確需要我們適時伸出援手。 再有一次,坐我隔壁桌的一位老先生,點了吃的、喝的後,開始用餐,但後來他提出一個疑問「沒吃完的要放哪裡?」店員前去關心,原來是老先生「沒牙齒咬不動」,好似吃不到一半,老先生一直不好意思,店員也說「要不要再做一個比較軟的?」但他一直說不用,離開之後,那位店員(或是店裡的幹部)交代其他店員「以後這位先生來就做某東西給他,那個比較軟」,我在想,那位老先生及店裡的其他客人都沒聽到這些話,但我個人覺得「這個就是服務業展現熱忱的一面」,小細節有注意到。 如果到某店吃的次數多了,跟店裡的人熟了之後,當他們在登記順序,我只說「廣東粥幾碗」或拿「保溫鍋」去裝,他們會登記客人的「姓」或「電話」,但我就是不用(也許是我自備鍋子及袋子),真的是有意思!我記得的話也會自備筷子及吸管,所以有一天店員跟我說「以後吃完可以自己去後面洗一洗」,因為我在配合做「環保」嘛! 外食族有自由選擇的機會,有時要有耐性等待,但如果時間允許,看看別人也會有意外的收穫,曾經從美國來金門服務的一位外師就不只一次說:我回去美國後要做「飯糰」,他常常去買飯糰,早和老闆討教材料及做法了,真的是「有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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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騰雲寺到騰雲殿:汶萊華人社會的中心
汶萊,位於婆羅洲西北,面積為5,765平方公里,1888年之後成為英國的保護國,1984年獨立。汶萊為多種族國家,2014年統計全國人口約411,900人。主要為馬來人,佔65.8%,華人約佔10.2%。其中來自烈嶼的移民佔多數,經濟實力堅強。 在這個伊斯蘭國度中,首都斯市有一座華人的廟宇騰雲殿,原名騰雲寺,創建年代不詳,但根據當地耆老的訪談,至少已有百餘年的歷史。早期華僑將廣澤尊王及福德正神自閩南原鄉分香至此,立廟奉祀,並於每年農曆八月十五及八月二十二酬神。此外,廟中亦奉祀玄天上帝、關聖帝君、保生大帝、李府哪吒三太子、註生娘娘等神祇,是當地華人的信仰中心。 1913年,華僑鄉賢集議,決定在汶萊河畔建一永久寺廟。由當時的拿督天猛公石文熟獻出土地一塊,由曾受記負責廟宇建築之興建。從目前僅存的舊照片來看,騰雲寺採二進式,為典型的閩南鄉村祠廟的建築形制。 1918年6月23日,騰雲寺落成並舉行奠安大典,自新加坡延聘道士主持儀式。根據廟內所藏木刻記載,當時騰雲寺建築總造價為8,075汶萊幣,由各商號捐資。一開始,廟宇並無董事會的組織,是由當時兩家商號──春源好、捷成號輪流擔任爐主頭家,負責神誕慶祝及處理一切事務。之後,隨著華人移民的增加,才決定以擲杯決定爐主頭家,還規定爐主不得連任。二戰期間,斯市遭受轟炸,廟宇周遭被夷為平地,如汶萊市場。只有騰雲寺屹立不搖。這樣的神蹟,讓當地華人更加崇敬。 1953年之際,由於政府的徵用土地,騰雲寺面臨拆遷的壓力。 當時,丕顯天猛公拿督林德甫與多位鄉僑的發動下,成立了騰雲殿建築委員會。林德甫擔任主席、陳國棟任副主席,展開了大規模的募捐運動,1958年騰雲寺改建,1960年奠安,並更名為騰雲殿。由於烈嶼鄉僑與皇室關係良好,廟址土地是由當時汶萊第28世蘇丹奧瑪阿里賽義夫汀三世(1914-1986年)所贈送,並還捐獻汶幣四萬五千元予廟方。奠安大典,甚至由當時英國駐汶萊第一任最高專員懷特爵士主持落成開幕典禮、王仁程先生主持開啟廟門儀式。當地南音社團羣聲音樂社現場演奏,十分熱鬧。1961年第一屆汶萊騰雲殿董事會成立,負責處理廟宇的大小事務及管理由政府撥發地充作華人墳場的巴拉克斯華人福壽山。 在1960年代,因為老蘇丹對華人較為友善,政府允許騰雲殿的廣澤尊王遶境,每年農曆八月十五於信眾將神輦抬出,出巡斯市的主要街道。而騰雲殿的日常科儀、求神問事,則由來自烈嶼青岐的乩童蘇天賜負責,宗教儀式完全與烈嶼相同。建築形制採雙進加左護龍,翹脊做法係出閩南,惟採青瓦鋪設,略有不同。大門立有四柱三間傳統牌坊,在伊斯蘭國度的街景裡顯得十分特殊。廟內有大量的壁畫,乃延聘金門名畫家林松杞(林國沛、林國民兄弟之父)所做。1982年,騰雲殿再次整修,自金門烈嶼雙口延聘壁畫大師林天助(林輔臣)到汶萊,經八個多月進行彩繪磁磚燒製,翌年孟秋完成。林天助擅長將忠孝節義的歷史典故以生動活潑造型、豐富多層次的釉色,燒製於磁磚之上,藝術價值高。兩代烈嶼藝師為汶萊騰雲殿所繪製的歷史典故壁畫,成為汶萊華人了解、學習傳統中華文化的重要媒介。 今年(2018)適逢汶萊騰雲殿創建一百週年的紀念,謹以此文祝賀之。從騰雲寺到騰雲殿,這座廟宇書寫了華人社會異地重建家園的歷史,也是當代汶萊華人社會文化認同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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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票
台大的鹿鳴堂要拆了。 對於鹿鳴堂很多人也許沒有特別的印象,但說起鹿鳴堂的前身--僑光堂,記憶很快被拉回台金交通開放最初的那些年,想起排隊買張機票回家過年的那些日子。 對於走過國共對峙與戰地金門年代的浯鄉島嶼與島上的居民而言,1987那年的9月,彷彿畫出一條分界線,線的前半部,受惠於軍事管制,一般居民往返台灣與金門的主要途徑是國防部提供的軍用運補船艦,金門的料羅碼頭、新頭灘頭,與高雄十三號碼頭就是進出的口岸,至於航程搭乘的是5字頭運輸艦或是2開頭登陸艦,要等拿到了那本稱之為出入境證的「台灣金馬地區往返許可證」,翻開內頁夾著的候船通知才見分曉。 1987年9月10日,遠東航空的737客機開始飛行金門台北航線,同時也宣告台金空中航線管制解除,民航機開使變成台灣與金門間交通疏運的主角,自此,金門對外的交通不再是特有的出入境證、交通船或開口笑的登陸艦,取而代之的是國民身分證、機票與民航客機,旅台的遊子回家前取票的地方,不再是外島服務處或高雄鹽埕區的金門同鄉會,而是航空公司位於台北市館前路的營業處。 初期的台金航線,並非天天有航班,只有每周二、四、日往返各壹班,到了過年,大量返鄉過年的大專學生與遊子,離島航線的機位供不應求,於是變成所謂的管制航線,為了避免爭議,航空公司會公告在特定時間開始銷售管制票,而當時台金電話尚未互通,訂位必須直接在航空公司購票,有人擔心買不到回家的票,只得提早到航空公司前排隊,搶先排隊等著購票的事,很快在旅外金門同鄉間傳開,引來更多人投入排隊行列,於是在台北的館前路大排長龍,甚至影響附近的交通,沒日沒夜的排隊,還在冷冷的冬天露宿台北街頭,很多人應該點滴在心頭;隔年航空公司索性租下僑光堂的一樓,方便大家排隊購票,夜晚也可以避免餐風露宿的,但是三天三夜,近千人聚集於此排隊,味道自然是五味雜陳,而剛考完期末考的大專生正好無所事事,理所當然成了親朋間排隊的代表,因而讓分散台灣各大專院校的同學,正好就在此時碰面,僑光堂內宛如一場同學會、同鄉聯誼;記得,大學第一學期的期末,就為了排隊買機票,還商請老師特准提前期末考試,試卷一繳交,立刻從台中趕赴台北僑光堂,與堂兄姊輪流排隊。開票當天,遠航還特地為排隊的人,每人準備一份三明治當早餐,當時大家都調侃說,那是三天三夜換來的,然而,三明治的滋味如何早已淡忘,但一直都記得,從開票人員手中接過機票時,那份莫名的興奮與滿足,就只為了那張回家的票。 幾年後,台金間的電話通了,離島人為了過年前可以回家的管制機票,親朋好友從排隊購票,變成合力電話訂票,甚至後來的網路訂位,則是窮盡所能要連通航空公司的網站,為的還是一張回家的票,不得不說,科技與制度的進步讓很多荒謬成為記憶,而集中排隊買機票的特殊現象消失,一如僑光堂的退場,都是時代的眼淚。 回家,不只是地圖上兩個點的連接,離家,就能體會回家的路有多漫長,因為這樣,回家的票,尤其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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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大人膝下
父親大人膝下: 自從2014年歲末您大去,迄今將近四載以來,印象中我幾乎沒有滂沱淚雨,也沒有嚎啕失聲過。僅有不多次,觸景生情而鼻酸、語塞、眼紅的經驗。 偶爾踅過扛轎巷,右轉沿著陳詩吟洋樓圍牆前行,再左轉經魁星樓往石坊腳的方向走去,不期然想起某年某月某日,咱父女倆摸黑上「外菜市」的畫面。我還在學齡前的年紀吧!記憶居然如此深刻。推究起來是因為那一天,天色猶暗未明,我們走近位在仄巷裡的泉發汽水廠,工廠內洗刷玻璃空瓶的巨大聲響轟隆隆,震撼驚嚇到黃髮稚幼的我。四十年之後,浯島史上第一家汽水廠早已汽滅瓶空,泉發生產的口樂汽水也淡出在浯島大小宴會場合上。難得與您同行的吉光片羽閃過腦海,東門窄巷中,汽水廠洗刷玻璃空瓶的聲音,化作鏗鏘有力的印記,居然惹得我不獨含著眼淚,並且也帶著微笑,頻頻搖頭嘆息。 現時的觀光勝地,位在後浦中樞位置--浯江街53號的「總兵署」,是我心目中永遠的「警察局」花園。 莫蘭蒂颱風肆虐浯鄉之後的翌年春日,我因為活動之便,踏入總兵署東側的辦公室,忘記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踏入這昔日警察局的值日室。我細細回味、一一比劃:一進門就是辦公桌,辦公桌左後方是簡單茶几外加二張座椅,茶几上方牆面,掛有一張簡易的金門地圖,單人床就在茶几對面,挨著窗口置放了枕頭……。 那時那刻,與我同在現場,並有相似記憶的貓貓--您的同事,明燁伯的女兒,與我相擁哽咽了起來。我們各自想念起自己逝去的父親,也追憶起那種植著山茶花、月橘、金露、龍柏、秋海棠、一串紅、鐵樹、梧桐樹……,再也回不去的,繽紛燦爛花團錦簇的、戰地政務末期的警察局。 前數日,張光海叔叔邀我加入他的臉書。只按下交友確認鍵,他塗鴉牆上的一張陳年公文便緊緊攫住我的目光。我忍不住留言:「這筆跡有點眼熟呢!」「應該是陳清通的筆跡。」半個多世紀前,您用蘸水鋼筆書寫的公文,半個多世紀後,驚巧出現在我眼前。徵得光海叔叔同意,將您的「傑作」分享在我的臉書上。 想來您對自己的手書是充滿自信的。 多年前在街上巧遇世祿叔叔,他告訴我:您最驕傲的就是育有懂事的孩子,以及您書寫了一手好字。 我記得您寫的春聯,總是鄉里鄰居爭索。我記得您在新加坡戴著老花眼鏡,受託寫喜帖的樣子。我記得《島嶼食事》新書發表會上,您手書金門點心的桌牌。我至今還保留您廿多年前寫的信,信封上俏皮寫著「陳妙玲女兒收」、「陳妙玲家書」的字樣。我手邊也收藏著向明、蕭蕭……老師的回函信封,寄件人地址欄位有您的筆跡。 儘管您已離去不在,半個世紀前您手書的公文依然獲得二百八十多個讚,繼續朝三百個大拇哥邁進。 身為您的女兒,我與有榮焉。 其餘悲喜,就留存珍藏在我的腦海,我會大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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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天
「南風吻臉輕輕,飄過來花香濃……我們緊偎親親,說不完情意濃」暗夜裡傳來一首歌,歌聲輕柔、嫵媚,好一個南國慵懶的春天景象,光想像就覺得纏綿悱惻,不過,島上不是這般的軟調、悠閒的,南風天,沒有這般景致,南風吹著,風黏膩,空氣潮溽,事多著,人煩著,這天、這風,惱人呀! 晨起,開窗簾,窗上水霧瀰漫,陰天,沉雲積雨,或許晚上又會下雨。迎風,薰暖潮濕,讓人覺得不舒適,關窗,卻猶得開冷氣,這季節,有風,但不清爽,沒雨,但正醞釀著。 地上隱隱水漬,牆面微有濕氣,寢具、衣櫃都有些微黏膩感,空氣稠密,風似乎被阻擋住了。下班至體育館,空氣有些味道,像汗漬未乾的悶臭,動起來,打球,蹦跳數下,跑動幾回,汗就那麼滴淌而下,跑跳時,汗涔涔,汗珠如輾過的糯米團,被石壓擠壓,順臉、沿手,滴滴流淌,擦汗,稍止,瞬時,又是一張水痕汗漬的臉孔,一個晚上,稱稱體重竟可流近一公斤的汗水。 隔天又是個南風天,雲層低壓,空氣悶潮,很典型令人「啊搾」的天氣。如果以天氣做類比,島上的人們可能大部分都是「陰天」,沒有太多表情,也不會主動問候,熱情互動,常就是一幅「沫來,毋抬」,愛理不理的感覺,沒有太多世俗化的應對進退,你可以說是很有「個性」,或是非常隨性,就像陰天,沉雲凝雨,能量充沛,總有傾盆之時,卻也可能「風輕氣爽」,轉瞬雨過天晴。 聽老友說過,在金門做事一段時間後,就感覺自己壓抑著「想罵人」的衝動,時不時想耍一頓脾氣,或許率性就走,離開後就不回頭,「我瞭!」我回說。 我偶或遇到「啊搾」情境,不免掛了電話後說聲單字,不然也在回家後,躁煩地跟家人耍性子一番,很想離開,很想誰也不理。 這小島上的窘迫氛圍,背後有其歷史成因,是戰亂頻仍下的艱困謀生?是軍管時的戒嚴監督?還是人與人間長期「真意保留」的無所釋放? 空間小,人際密,關係親,事物雜,然後資源困窘,要說得有時間,要釋解實在麻煩,然後人就越來越「啊搾」了。 雖然如此,但離開了小島,這些感情,這些雜瑣,大部分故鄉人也都不說了,留到返鄉,偶或「啊搾」情緒又起,一樣沈默,一樣「積氣」,跟天氣一樣,過了就好了,時到時擔當! 老友唏噓,說往昔的長輩漂洋過海,走南闖北,到日本、南洋一帶落番、經商,老一輩的至少也到臺灣求學就業,而今,環境富裕了,倒少了那般的氣魄與勇氣。 春夏時節,南風吹,薰風暖,潮汐來復返,四季遞嬗,秋冬兩季,島上吹來北風,反而乾躁颯爽,心要開闊,人要出走,留下來的,總要認命經營,出外的,自然得隨境處遇,伺時而動,「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心境何所適,終究非關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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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飛機的小孩
「飛機!飛機!載我去台灣!」 兩岸對峙的60年代,在管制的航空區出現飛機是罕有的事,偶爾碰到凝結尾劃過天際的白線,馬上狂呼其他小朋友跑過來圍觀,憑空想像著白雲裡的種種奇遇。曾經有一次看到兩道白尾前後追逐而去,馬上傳出有兩方軍機纏繞戰鬥的傳言,大人私底下議論紛紛,究竟誰輸誰贏,校方和家長自然不會跟小孩子解釋證明發生什麼情況,小孩子只是懵懵懂懂地湊湊熱鬧。 學校唱遊課教唱,少不了〈造飛機〉這首歌,同學們群體雙手插著腰,按照著音樂的節拍,蹲下再起立,換手搭在前端者的肩膀,或者平伸雙手,模擬機翼的飛行滑動。在老師鋼琴伴奏下,一起唱著:「造飛機!造飛機!來到青草地。蹲下去!蹲下去!我做推進器,蹲下去!蹲下去!我做飛機翼,彎著腰,彎著腰,飛機做得奇,飛上去!飛上去!飛到白雲裡。」 童年記憶中,有一段時光單獨借住昔果山,多數時間是與一條看守海防的土狼狗一起作伴玩耍,後來得知眾人合議,屠殺了那條狗加菜解饞。在陌生的環境,經常帶有幾許的惶恐,乖乖待在海防管理室,唯有黃昏時,能有片刻機會,跑去看看軍機場不同類型飛機起降,升空與降落的轟鳴聲巨響,忽近忽遠都在瞬間出現與消失,一切沉寂後才悄然離開,心中每每默默許願早點脫離這個地方,那怕隨著飛機載走也行。 當然飛機離去的方向是台灣,教科書裡了解的人間天堂、美麗寶島。讀小學時碰到從嘉義回來金門探親,身穿「衫連裙」洋裝的漂亮表妹,入夜後大家如同往常地躲砲彈,她卻因為聽到砲擊驚嚇,在招待所嚎啕大哭不止,直到累了才倒在床上睡去。激烈的反應及抽搐的哭聲,讓我頓時恍然大悟,彼此沒有多大歲數的差距,不是因為她是女生膽小,而是我們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童年世界。 真正的離開金門時,並不是飛機載我們去台灣。1980年搭乘太武輪(AP518)首次登上高雄港,印象深刻是霓虹燈的迷彩艷麗,我們一群金門高中應屆畢業生,集體借住中正預校準備參加聯考,離岸沿途從卡車上盯著水果店掛著一串串黃澄澄的大香蕉,那個時候的金門水果,多數是船運過去,整串的香蕉掛不上去,散落的也接近熟透出現黑斑點的「黑蕉」;雖然剛離鄉背井有些不適應,我們認命知足地面對未來挑戰。 成長過程中有幾分情境與電影情節相似,1987年看過史蒂芬‧史匹伯導演的太陽帝國(Empire of the Sun),描述二次大戰時,生活在上海租界地一個英國小孩的自傳式回憶錄。開場是一群小孩玩耍,天空中忽然出現日軍飛機凌空而過,小孩不加思索跑過去,向著太陽旗幟的日本飛機注目敬禮;沒料到之後日本向英美開戰,男主角與父母逃離上海時失散,展開一連串在集中營不幸遭遇的故事。 時光如同飛機載走一切,追逐的是人生的不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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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蒙之路
大清早的村落,幾個孩童在延齡橋頭的站牌跳上公車,目的地是村子外約一公里路的小學,想起也曾經走過同樣的這段學堂之路,只是當時只能步行,無論寒暑更不分晴雨地天天往返,一走就是六年的時間。 那時,到陳仔山書房讀冊的這段路,要從村人稱為大祖厝的蔡氏家廟前出發,應該是某鄉賢的主意,特意選在牡丹穴這風水寶地集合,或許盤算著村中孩童們日日在此薰陶啟發,盼著文武世家後繼有人也未可知。 村中學童先在大祖厝埕前會合,服務於學校的同村老師,輪流義務導護,一路帶領著上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從瓊林開拔走路上學。每天,老師一聲令下,「排路隊」的整隊儀式就此展開,六年級的路隊長發號施令,隊伍最前頭是兩組「牽紅布」的高年級學長,他們擔負的可是護送路隊穿越中央公路最驚險的任務;接著是依照村中不同「甲頭(衍派)」:大厝、大宅、坑墘、樓仔下、東埔頂,編排而成的各小隊。讀小學那段時間,村中因為構建地下坑道而進駐大量工兵,其中一連就借蔡氏家廟為營舍,因此,小學生在排路隊準備出發上學的同時,緊鄰的隔壁就是貨真價實的部隊也在整隊集合,有時口令交錯,場景像是小學生故意覆誦值星軍官的口號,場面尷尬,後來雙方集合時間調整後,這有趣的畫面就無緣再見了。 路隊出發後,得先經過村長家門口,大家會記得別胡鬧,不小心換來一頓破鐵桶似的訓斥可不是鬧著玩的;往前走再向右轉,一旁是老賈的理髮店,賈伯伯是隨國軍來金門的佬北仔,在軍中負責理髮,退伍後借住五叔的理髮店,自此也成了我的理髮師,只是髮型沒得挑,總是那款永遠的三分頭,每次剃頭後,看見鏡中的自己就像剛從管訓班結業似的,說是通緝犯也不為過。 再往前不遠就是桔仔宅,據說是因以前這一帶遍植柑桔仔而名,在我們那時則已成了黃土廣場,上頭停了兩三台準備載著村內父執輩的壯丁前往白土坑挖白土(磁土)的大卡車,廣場角落邊,一間油煙熏得厚重的低矮小房子飄出油香味,那是楂叔公的油條店,村人稱這裡叫「國防部」,每天大清早,村中老人家就在此泡茶配油條擺龍門陣,順便議論軍國大事,老人間的鄉議,一樣會爭得面紅耳赤的,上學路過的小孩都聽得到。 隊伍過了桔仔宅後左轉,一路往國校方向走,而來不及在家廟前集合的人,就利用這時候快閃加入隊伍,不記得當年遲到有多嚴重,但記得這段路自己走會特別漫長。 繼續往前走,過了延齡橋,橋下是大雨時偶有滾滾黃水淹近橋面的溪沙溪,可惜沒有魚兒力爭上游可看,但放學後,帶著摺好的紙船,體驗順流而下的樂趣則是不能少的猴弄。 過橋經東埔頂一帶後,就算是出了村子,踩著柏油路旁的碎石路肩上學去。半路上,塗著黃褐迷彩的軍用水塔,隱身於木麻黃樹後的要塞堡壘,每天一大早馬路上長長的水漬線,正是軍用卡車灌滿大水箱揚長而去沿路留下的跡象。若遇上小吉普車,走在隊伍最前面的眼色要好,但見軍官隨車,立刻帶頭敬禮高喊長官好,後面跟著的百來個小朋友會像觸電似的,舉手禮加上問候聲此起彼落,戰鬥年代像這樣臨時的馬路小校閱,風光之外,還真像有那麼一回事似的。 路隊來到中央公路的碉堡前,兩組牽紅布的同學各派一人,趁無車的空檔迅速穿越馬路,拉起兩人一組的紅布條擋住雙向來車,在這克難式紅燈保護下,同學魚貫穿過中央公路,進入佈滿防空洞的小學,開始一天的學校生活。 童蒙之路,原來風景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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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突的神轎兵勇制服
日前,故里城隍聖誕,作為金門開基之城隍,自有其特殊地位,再加上目前當令;所謂本土文史等情愫,因而在慶典、儀式,乃至服裝上,均有日趨華麗,乃至文史工作者等所謂「復古」之趨勢:諸如主祭者競以穿著晚清禮服,所謂長袍馬褂者為榮,乃至於抬轎之眾鄉親,竟也世俗地,猶如台灣迓媽祖一樣,率以清軍「民防兵勇」制服來充之,且以為耀,看在稍有史識者眼中,豈是唐突而已。 「改正朔,易服色」,是我國歷代王朝,改朝換代必經的兩道程序,分別象徵順應天道;重整社會秩序,用以塑造新政權的合法性。近者如明代開國之朱元璋一樣,這位猜忌凶殘之雄主,開國之初,即大力革除胡元服飾,恢復我漢家服裝。只因「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只因「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之春秋大義。因為衣裳冠履,除了蔽體飾容的實用功能外,更有其諸多的文化意象,「衣冠」已與「文明」、「文化」的同義詞。也因此,在此「去蒙服,復漢裝」之政策上,史家是給予朱元璋正面評價的。 進一步言,「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之春秋大義,其普世且傲世的意義在於:夷狄華夏之辦,不在血統的區別,而是文化的差異!其後,孟子繼承孔子此大義,進一步提出「中國聖王無種說」。認為中國的任何一個民族,只要有志氣、有才能,都可以統治中華,成為聖王正統,他明確認為:「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人也,文王生於岐周,卒於郢,西夷人也。」但何嘗更易彼等之歷史地位?因而,孟子進一步強調要「以華變夷」,反對「以夷變華」!也就是要用華夏的文化禮儀制度,來化育四夷,把四方之民納於華夏文化之下,化「夷」為「華」,達到民族的同化及融合。 姑不談正義凜然的春秋大義;也不究鄉親抬轎服飾胸前「兵」、「勇」繡字,在清軍制服上,是區別「正規軍」、「民防隊」之重要功能;更不談民國已百年多了,怎還沿用百年前「胡服」而自以為榮之荒誕?重要的是,即使是基於「平等」等史觀來看,出現這種時空倒置(古地城隍是明初所建,理應是大明服裝,而非滿清軍服);唯「滿服是尊」等貽笑大方之事出現,且沾沾自喜?此種毫無史識之荒謬事,方是可憂,豈能不正言之! 寄語文史工作者,凡涉及到史學,即應凜於史才、史學、史識、史德之訓;更不能食古不化,所謂「先器識而後文藝」,不僅要有正確的識見,更要有「善善而惡惡,褒正而嫉邪」,之責任感。如此方能經得起歷史的檢驗,否則也只是一部似公實私、巧偽欺世之說。同樣道理,當地方文史風行之際,主其事者更要有此素養及器識,方不致欺世誤人。因此,志者是否應從抬神轎兵勇制服切究:是續採「滿服」?或回歸春秋大義的「漢服」?即使採用了,又該採用何年代之「服飾」?更不要誤用「軍服」才是。意以為:「禮時為大」,隨時代所需,研發一套方便、得體,且符國際禮儀之禮服,方是大道,且淺議以就教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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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陳秀竹新書出版
多產的秀竹姊又要出書了,恭喜!恭喜!之前,她已寫了《滿園飄香浯江溪畔》、《浯島念真情-故鄉的水土》、《叩訪春天-前進金門》、《浯島采風-原鄉情. 高山行》、《用熱情澆灌-金門》、《詩情畫意的金門》(孫麗婷圖)、《蝶蝶不休的美麗生命》(孫金星攝影)等大作。近日,她邀請我為她的新書《看見金門新力量》寫序,我不敢推卻,因為她是我非常佩服的寫作前輩! 秀竹和秀端姐妹,長期筆耕,勤奮不輟,先正有幸和她們姐妹在金門高中同事多年,金門縣寫作協會的成立,秀竹是功不可沒的重要推手,尤其在溫仕忠理事長任內,秀竹姊擔任總幹事時,積極任事,聯絡辦理兩岸讀書會,第一次到廣州、惠州,她臨時有事未往,我們少數人陪同溫老遠赴廣東。之後,楊清國理事長任內,她與大夥同往同安,請來名學者顏立水(前任同安文化局長)先生全程陪同精彩解說,同仁至今回味無窮! 秀竹姐在學校擔任軍訓教官,認真工作、任勞任怨,是學生的好保姆,桃李滿天下,受到學生的愛戴、懷念;軍職屆齡,轉任公職,服務金門國家公園,依然不忘初衷,熱愛寫作,悠遊國內外公園,抽暇撰寫大自然觀察筆記,眾好友都說她去國家公園任職,適才適所,如魚得水。她的創作更勤快,金門的動植物書寫群中,秀竹姐的成果豐碩,她以本名或「藍茵」筆名投稿國內各報刊,讓各界瞭解金門豐富的自然生態。《金門日報. 浯江副刊》偶刊其作品,《金門》季刊常有佳作分享,就我近兩年所見,有〈春之舞〉(126期)、〈叫醒天空的花-五月刺桐〉(127期)、〈秋之頌〉(128期)、〈秋冬行旅-風之變奏曲〉(129期)、〈春好食光-金門的美食〉(130期)、〈我和金門的花談戀愛-美的饗宴〉(132期)、〈秋光〉、〈秋.想食─想念的季節〉(以上二兩篇133期)、〈寒冬.另一種繽紛〉、〈探訪.野地精靈的生活〉(以上二兩篇134期)等佳作,各篇都有精美彩照及生動文章,深深吸引讀者,呼喚大家前來金門走走看看。 秀竹姐的新書「看見金門新力量」,對於金門充滿了觀察力與深厚情感,書中敘寫金門走過軍管戰地歲月,憶寫戒嚴時代種種,迎向開放的兩岸三地。生活在金門和嚮往金門的人,對金門未來都充滿了期待,細觀其書,秀竹姐縝密的心,觀察入微的文字,將悄悄的沁入讀者內心,而金門豐沛的潛能,也期待大家的投入與耕耘,我們有幸生長在這塊土地,不妨深入瞭解,並創造金門的新力量! 《看見金門新力量》書中篇章涵蓋了金門多樣文化,有金僑出外打拚、延伸海外的能量,滿滿的張力又不忘桑梓的心;也有戰地歲月裡,來自大江南北的英雄好漢聚在金門,以生命書寫了各式各樣的故事,讓大家動容這一群為金門奉獻的勇士;更多的是大自然動、植物生態隨著四季變化,源源不絕的生命力,為這塊土地提供養分。 有緣在這塊土地相聚,共同生活在今日金光閃閃,門迎四方賓客的島嶼,彼此以心相照,感念浯江金門不斷湧出的新力量,感謝秀竹姐溫柔的心,和熱情的分享。希望這塊土地有更多的人投入書寫,開出燦爛的文學花朵,讓海上仙洲,不斷有新枝花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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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門析聯(三)
陳氏祠堂左廂聯對下聯:「鴻漸來極浦獻瑞迎門」作者不詳。此句用了《易經》、及金門風水傳說的典故,試探如後。 金門古代隸屬同安管轄,島上太武山、太文山也是同安鴻漸山古丘陵下沉,形成今日的金門島上的小山。鴻漸山得名是朱熹主簿同安時,見山勢瑰美云「山峰聳拔高騫,如鴻之漸於逵」並以為海上的金門山是「鴻漸腦已渡江矣」!鴻漸山可以視為是同安東半部綿延到金門,山勢雖不高,但蜿蜒迆邐,明.曹學佺詩:「浯洲斷嶼入海水,仙人倒地臥不起」句,可相印證。 《周易》卷五<漸卦>:「初六,鴻漸于干,小子厲有言,無咎。」「六二,鴻漸于磐,飲食衎衎,吉。」「九三,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凶,利禦寇。」「六四,鴻漸于木,或得其桷,無咎。」「九五,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上九,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唐.孔穎達正義:「鴻,水鳥也。干,水涯也。漸進之道自下升高,故取譬鴻飛自下而上。」 從上面的經解得知,漸鴻是指從水中進到岸上的鴻雁。後世常用以比喻仕進,可以象徵得官位漸漸高升之意。東漢.班固.幽通賦:「皇十紀而鴻漸兮,有羽儀於北京。」宋.葉適《次韻韓仲止》詩句有:「林迷久已隨甡鹿,磐止何曾有漸鴻。」的詩句。明.吳本泰的《帝京篇》:「漸鴻雖可儀,《羔羊》不聞讚。」的文字。 「極浦」是指遙遠的水濱。《楚辭‧九歌·湘君》:「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王逸的注說:「極,遠也;浦,水涯也。」南朝梁.江淹《雜體詩·效謝惠連贈別:「停艫望極浦,弭桌阻風雪。」唐.許渾《凌歊臺送韋秀才》詩:「帆勢依依投極浦,鐘聲杳杳隔前林。」清.曹寅《過燕子磯》詩:「峭帆的的空濛去,極浦回聞十裡鐘。」 鴻漸,雖指同安鴻漸山一脈蜿蜒到金門的好風水,亦可指金門地區讀書科考的秀才、舉人們;來,飛來。極,是「遠」的意思;浦,此處指水涯。獻瑞盈門:獻,呈。瑞是瑞徵,指祥瑞。盈,充滿;門,是指後浦陳氏祠堂。整句話的意思是金門各地優秀的陳氏子弟們,讀書科考,從生員、秀才、舉人、貢士、進士,然後出仕為官,他們從下一層一層往上升,那科舉中仕進的祥瑞充滿了陳氏祠堂的門庭。 金門與同安「鴻漸腦已渡江矣」的典故,是屬於全金門人的文化資產,但遍觀金門祠廟,卻沒有任何一座祠廟的聯對運用到它。不能不佩服做聯者的博學巧思,巧就巧在鴻漸指同安一脈蜿蜒到金門的好風水,亦可指金門各地陳氏子弟讀書考取的秀才、舉人、進士們,那林林總總的孝廉方正、進士、翰林、學政的匾額,不正說明了他們一關考過一關,一官升遷一官的經歷嗎!妙就妙在「浦」在典故中雖然是指水涯,而聯對所要歌頌的陳氏祠堂也恰巧在後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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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到黎明
ICU病房外,時間與等待拔河?腦子裡來回思索著,門裡門外的路有多遠?白衣人沒有答案,天使也沒有。 病房內,隔壁床病友,一片薄薄的軀體,如羅特列克畫筆下癱在床上的女人。白色薄被若有似無小小起伏著。 守護著病房的那一扇門,是一面大鏡子,映現排隊等候進入的每一張臉。從寂靜到熱鬧,鏡面上漸漸裝不下蜿蜒拉長的隊伍,擁擠的臉,都變成莫迪里亞尼的人物畫,眼窩裡全然空白,甚或連五官也消失了。隱身在鏡面背後的病人,是否成了被禁錮的一幅靜物畫?被裝裱在一個精緻、冰冷的大畫框裡,掛在牆上,眼睜睜,或閉著眼,靜靜數著自己微弱的心跳。 離探視時間,還有最後兩分鐘的等待。這短暫的兩分鐘很難熬,巴望與親友見面的心好急切。排隊的人群,不知為何開始躁動?塑膠袋窸窸窣窣,仔細一看是成人紙尿褲、濕紙巾、衛生紙、口罩……,一袋袋、一包包從地面被提起。忽然有一枚甚麼東西,掉落地面,是護身符?小神像?十字架?無論是甚麼,可都是正和病魔拔河的誰,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終於,大鏡面左右裂開成兩半,鏡面上所有人快速被擠壓到水泥牆面裡去。緊接著,又非常魔幻地一個個出現,魚貫通過這個大裂口,往裡面走,洗手消毒,穿隔離衣,像白老鼠進了迷宮;左拐、右轉,往前再退回來;終於找到自己最親愛的拔河選手,總算可以小聚片刻。這一頭,儀器嗶嗶聲響起,那一頭,有呼喚聲此起彼落;這個角落有人嚶嚶啜泣,灰濛濛窗邊有人佇立病床旁,安安靜靜把自己立成一尊憂愁的雕像……。天使們邁著快速的小碎步,輕盈穿梭在這一座白色基調的迷宮裡。 病床邊陸續響起這樣的話語:「你一定會好起來的。要有信心喔!」「加油!我們還有好多計畫要一起去完成呢!」見病人無明顯反應,再加重心靈喊話的劑量:「你一定要撐過這一關,我不能沒有你啊!」「那怕會傾家蕩產,我也要救你救到底。」……。有些是力不從心的安慰話:「醫生說,要靠你自己的意志力了。」探望者也一定要勉力說的。有家屬更絕望一點:「你要在心裡默默求神幫助喔!求神救救你,希望會有奇蹟出現。」……。很快的,探視時間結束。不論是親屬、是朋友,都必須離開,誰也沒有特權多留一刻,除了病魔。走出病房大門,兩片大鏡面很快裂開,很快再拼合,鏡中人背影蕭索,腳步沉重,疲憊?絕望?他們以很慢的速度移動,轉個彎從鏡面上淡出。鏡面回復一片靜寂。 終於,人生最大的試煉來了。這是生死抉擇的時刻。家屬胸有成竹,含著眼淚帶著絕望來到病床邊,有人以冷靜、理性的態度開導床上的親人,有人用埋怨代替惜別、或者自己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與病床上的誰訣別。「老伴兒,你知道,不是我們不要你了,是我們實在不忍心看你再繼續受罪了。……我們下輩子還要再做夫妻喔!」「老爸,請原諒我不孝,您的恩情我下輩子再報答您。」「唉!你好命,要去天上做神仙啦!」「你的心好狠喔!丟下我和孩子,你自己就這樣要去逍遙了?」這一類拐彎抹角的告別話語,在在透露出家屬是全然放棄了。他們都是病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關鍵人物,都是至親,都是至愛。是這些家屬拿的主意、做的決定、簽下同意書;終於,讓病床上的親人擺脫那些,在身上糾纏了好一陣子的管子,可以走得快一點,瀟灑一點。 終於,拔河結束了,病床上安安靜靜,最愛的親人終於恢復了尊嚴。 誰在故事雖不完美但尚能接受的節骨眼上,畫下一枚句點?活著的誰又開始經營他們人生的新劇本,又開始兢兢業業演出人生下半場新戲?戲臺上的垂幕緩緩升起,燈光霎時全亮,不管臺下有沒有觀眾,觀眾給不給掌聲,戲都得演下去。只是,誰也不會預先知道,下一場加護病房的戲,該輪到誰當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