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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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公車從霧中行駛而來
公車穿過泛著薄霧的鄉間小路,像一首流動的詩篇緩緩行進。那是初春三月的某個午後,風稍為小了一點,但鳥聲依舊不歇,我站在被兩旁麥田簇擁的站牌前默默等候。翠綠的枝葉初展,塵土不再飛揚,草叢綴滿黃色的野花,春的氣息在村外愈發濃郁了。 我往前走了幾步,見公車駛近,繼而又退回原處。車上乘客寥寥無幾,兩名婦人大聲交談著,似是舊識又似陌生。前座的婦人側著身不斷向後座的婦人細數自家孩子的成就與輝煌,恨不得把全家人的生辰八字都掏給對方似的。視若無人,高亢清亮的嗓音展露出作為一名母親的驕傲與欣慰。言談中倒也有幾分可愛之處,怕是聽的人起了比較之心而暗自落寞,那就惹人生厭了。但無論如何,這是我在城市車廂裡難以觸及的日常,一種暖呼呼的樸實和親切。 公車繞過一村又一村,空蕩的馬路,孤獨的車身,彷彿乘著似水流年,有著訴說不盡的千言萬語。說話的其中一名婦人在斗門站下車,車內瞬間安靜了下來,一路急駛在環島北路上,大面通透的車窗攬盡沿路的綠景。霧早已散了。 年輕的司機突然播放起輕快的音樂來。下午的陽光灑進車內,落在幾名婦人的背上,忽隱忽現,那場景使我想起「非常母親」片中那位一心想為兒子脫罪而殺死證人,最後毀減證據在遊覽車上自在漫舞的母親,也想起了我的母親。我將頭靠在玻璃窗,任淚水流了滿面,胸口像有一抹熱血隨時要嘔出來似的頻頻作痛。那樣措手不及的一瞬,成了我與母親的永別,也成了我無法抹滅的記憶。不就是一個尋常如昔的夜晚,母親只是沉沉的睡了一覺,便不再醒來了。思緒總是定格在那個如夢似幻又驚慌失措的時刻,毫無徵兆,百思不解,平常那麼愛叨唸的母親,怎麼會不發一語就走了? 母親離世這半年,我照常過日,說笑自如,宛如甚麼事都沒發生。但於我而言,死與生之間從來就不是一句「人生無常」如此這般就可瀟灑釋懷。我經常陷在與她共度的前塵往事裡,哪怕是浮光掠影的片刻,都能化成一生一世的回望與思念。一直以來,母親是我今生最大的牽掛與羈絆,如今死亡將它一刀兩斷,心雖是自由了,卻也變得好虛空。 在台北街頭或旅行途中,若看見一雙軟硬適中的鞋款、簡單樸素的衣物,總想著,這是母親喜愛的,若是能像往常一樣買給她,不知該有多好。想著,想著,心頭揪起一陣酸,眼淚就掉了下來。不管在哪裡,見到她愛吃的食物,老想打包一份帶回家,然而也只能空想。 母親走後,房間仍維持原貌。她捨不得丟棄那張與父親婚後買的梳妝桌,說早期的木料很耐用。前年弟弟重新為它上漆,如新購的桌子擺著血糖機、血壓計,和她日日所需所用的物品,一切原封不動擱在那兒。每次回家,總習慣到她房裡整一整,轉一轉。一日,忘了關燈便出門去了,回來時,見母親房間的燈亮著,我喜出望外,以為母親沒有死,還在房間等我歸來。我推開門,不見她的蹤影,又把門關上了。 從霧中開來的公車終於到站了。春城三月,繁花盛開,各自爭艷,只是我再也沒有「媽媽」可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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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的大漂移
他,是湖南漢子,金門女婿;我是金門媳婦,河南妹子。樹清介紹我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尊稱他老師。其實,對洛夫老師的感覺也像父親、像老哥哥;我們一塊兒談文學、討論詩的時候,甚至更像是一位可以聊心事的老朋友。這是大詩人洛夫與學敏在詩之外的因緣。這陣子,各媒體有關洛老的報導與視頻,一篇又一篇、一幕又一幕,著實讓我們更加倍的想念他。 這幾日,悶著心情重讀〈石室之死亡〉,我無法釐清,是心,牽動手中的筆,抑或是筆催逼著我,忍不住想寫篇小文,與浯江夜話的老朋友們淺談,這一棵碩大的漂木--洛夫,一生當中幾次的大漂移,對他的詩究竟產生了甚麼樣的衝擊? 1949年,21歲的他,連根拔起,離開家鄉漂過臺灣海峽,到了臺灣;隨後又漂到金門。隆隆砲聲中,戰爭與死亡給予洛夫年輕的心靈強烈重擊,並且烙下最深、最鮮明的一枚印記。武揚坑道裡,詩人尋索著戰爭與生命存在意義的對蹠,砲火下沉甸甸的苦悶和傷感尋不著出口。他,埋首寫詩,以對抗戰爭的殘酷、瘋狂,與人類面對戰爭時的無能為力。當時是1959年8月,也是〈石室之死亡〉開筆的歷史時刻。駐金短短十個月後回臺,仍繼續此詩之創作,前後歷時五年完成。1965年,洛夫在詩世界裡擎起一把教眾人驚奇的火炬--《石室之死亡》出版。他曾自序:「洛夫的詩歌王朝,在我創作這首〈石室之死亡〉完成後,就已經建立起來了。之後的許多作品,都可以視為〈石室之死亡〉的詮釋、辯證、轉化和延伸。」 這首長詩,全詩六十四節,每節十行。評論者說此詩是詩人「孤絕的吶喊」。洛夫則說這首詩是對整個生命的裸裎。而石室之於我,印象最深刻、最震撼、也最喜愛的是--第四十五節最後這一行詩句:「我在碑上刻完了死,然後把刀子折斷」。是某種決絕,同時也是一種逸脫。詩人洛夫果然是以筆當劍,對抗天地不仁,抵擋命運無情的摧殘;用詩句與一顆美善的初心,搗碎在戰火之下,人性轉向殘暴與被扭曲的命定。 1965年11月,他又隻身漂到戰事緊張的越南西貢,駐西貢兩年間,留下一卷《西貢詩鈔》。洛夫從西貢給臺北詩友寫信說〈石室之死亡〉裡,諸多的非理性意象和戰亂中的苦難經驗,都在越南的現實生活中,一一得到印證。詩人再一次親眼目睹戰爭的猙獰面目。 1996年,68歲詩人初老,偕愛妻毅然漂過浩瀚太平洋,移居加拿大溫哥華。那年冬天,碰上當地一場五十餘年來罕見的大雪,一夜之間天地變色;詩人獨立蒼茫,念天地之悠悠,忽然詩興勃發,振筆寫下一首〈初雪〉,其中兩句詩句頗富哲思:「它拒絕了一束玫瑰,卻要去了我整座花園」。洛老在溫哥華幾年的沉潛醞釀,於2001年,一部中國百年長詩經典--3000行〈漂木〉,震動國內外詩壇。我們真看見了,大詩人洛夫的大漂移與大衝擊。 2017年,老詩人笑瞇瞇漂回來了。洛迷們正興奮著,可以與大詩人一起呼吸臺北日漸蓬勃的人文氣息;近距離賞讀洛老的詩,和他如詩的人生。可沒想到2018年3月3日才在他《昨日之蛇》發表會上歡聚一堂,19日凌晨3點21分,他轉身又瀟灑地漂走了;這一回,洛老是千山萬水雲遊去了。然而,漂木的故事還沒有結束,洛老的「天涯美學」仍要透由他的文本繼續發燒。此時此刻,我毋寧這麼想:向來幽默、充滿哲學思考的洛夫老師,還有許多許多饒富逸趣的故事,要穿越他的詩跟我們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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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議始終來自於曖昧
在科技業任職研發工程師的朋友最近似乎有點悶,不問還好一問不得了,哀怨的吐露了滿腹苦水: 「來到公司的研發部門,工作內容很清楚就是負責產品、製程研發,一陣子之後,製造部門出現對新產品的設計有意見或生產上的困難時,很自然找上我們,要求最初開發的我們去支援,如此可有助於提高生產效率,二話不說當然不能拒絕。 接著,在產品上市後,公司又發現讓最初研發產品的人,直接向客戶說明產品的特色,似乎要比讓那些只懂行銷的銷售人員去面對顧客,溝通效果更好、業績更有潛力,就這樣,研發人員又跨到銷售部門兼職跑業務。這當然言之成理,增加產品價值嘛,沒有理由拒絕只能答應。 其後,既然負責研發的人連製造、銷售都行,那客戶端的售後服務與維修也就不求他人了,一條龍服務是最好的安排,有利於提升客戶忠誠度嘛,更是點頭如搗蒜的收下任務。 但問題是:原本負責製造、銷售與售後服務的人呢? 他們也很忙,忙著找研發部門的人來幫他們解決問題,忙著指揮與分配工作給同事,他們可忙著呢! 有一次,正在客戶處簡報,電話卻猶如奪命連環咒似的響了十幾次,客戶大概也受不了了,請我先接電話,結果,你猜怎麼了?原來是行政助理氣呼呼地要我立刻撥電話確認另一客戶的資料,聽到竟然是為了這雞毛蒜皮的事,沒好氣地反問:這很急嗎?想不到電話那端真的就理直氣壯的回說當然急啊,於是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不滿狠狠地說,如果真的很急,要連絡的客戶資料你手中不是也有,不能處理嗎?非得要我打這通電話才可以嗎?你用打電話給我的時間,這問題早就解決了,不是嗎? 所以,現在,連助理也都只要輕輕鬆鬆的分派工作就行了,至於原本屬於他該做的後勤支援,那就再說吧。」 聽完之後,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國際知名的電腦公司IBM,在1980年代營運一度陷入危機的例子。 當時,由於IBM公司投入大量的研發經費開發新的電腦技術,因此,該公司的成本結構中有極高比例的固定成本,在實施成本分攤,且由會計人員指定各項成本如何分攤於各事業部門的制度下,導致IBM的員工不是用心於降低成本,而是努力準備資料向會計人員爭辯,要求其他部門分攤更多固定成本,此一錯誤的成本分攤制,最後嘗到的苦果是市場佔有率下降,甚至出現虧損。 對於任何一個組織,制度設計的目的不過就是確保其運作順暢,以利於完成該組織的目標,如營利組織之追求獲利即是。但任何機制的設計幾乎難以十全十美,如果這些制度的不完善被錯誤膨脹成組織的文化,甚至成了爭相崇拜的倫理,那不僅是組織的大不幸,更經常就是災難的開始,IBM的成本分攤制度是如此,研發工程師的無界限工作支援也是如此,曖昧不清終究肇禍。 然後,試著安慰這位因「能者」而「多勞」得幾近於爆肝的工程師朋友:受肯定的人才有這樣的待遇,各行各業都一樣,沒有例外。他半信半疑的反問:你們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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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勝於言
最近看了大陸遼寧衛視播放的「隱形的翅膀~斷臂天使李智華老師」的故事,一個小時候出生幾個月,就因一埸無情大火被燒斷雙手,後來怎樣克服重重艱難和旁人異樣和眼光,成為一位全國聞名的口足畫家和激勵演講家。她的勵志格言是:「生命力量~行勝於言。」其實大凡古今中外成大功立大業的人,莫不是腳踏實地、力行不懈的人,「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空有夢想理想而不思力行實踐的人,只有坐失良機,望洋興嘆了。 十二年國教的願景是:自發、互動、共好。即是透過自主行動、溝通互動和社會參與,來培養學生成為一位終身學習者。面對快速變遷的資訊及社會,除了重視「知識」之外,更要注重「行動」及「態度」,並透過「覺察及省思」將此三者串連為三位一體。在在顯示力行實踐的重要,許多課程活動,都需要學生透過在一定的情境脈絡中去實作實踐與體驗,才叫真正的學會了。其實這也是知識轉化的歷程,在傳統教育的氛圍裡,知識的學習當然很重要,但是知識必須透過應用、實踐和體驗才能內化成學習者的主觀真實經驗,舉一個例子:如果學生從網路下載了一道菜單,但如果照著食譜上的指示步驟一步步去做,也不見得會成功。因為事非經過不知難,要完成一道佳餚,光是紙上談兵是無法達成目標的,惟有力行實踐、躬身入局,實際操作才有成功的一天。 不僅學校教育如此,政治上包括地方首長和民意代表所提出的競選政見和願景,也必須透過個人和團隊的行動實踐,才能落實兌現。君不見許多候選人選舉時端出的牛肉,到最後卻中看不中用,到頭來選民無感,也看不到這些候選人的實際行動作為。 「做不到就不要說;說出來就要做到。」,這個誠信原則,放諸各行各業都是一樣的。商業界的生產品質之落實和行銷策略的實踐,更需要腳踏實地、劍及履及。否則在競爭激烈、瞬息萬變的世界中,沒有執行力和不能迅速行動的企業終將被淘汰。行勝於言,做了就對了!有做總比沒做好;做得好總比有做好。 1969年美國阿波羅十一號太空船登陸月球,為人類的太空探險展開新的一頁,當時美國太空人阿姆斯壯登陸月球所講的一句話:「我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從1957年10月4日,蘇俄成功地發射了史普尼克1號太空船進入行星軌道運行,接著美蘇展開了激烈的太空競賽,同時也促進了地球通訊和氣象衛星的發展,以及國際太空站的持續太空移民,這都是美國太空總署不斷默默地鑽研太空科技,力行實踐所獲得豐碩成果。 最後套一句蔣故總統經國先生的名言:「以貢獻代替占有,以力行代替空言,以冷靜抑制虛妄,以理智克服衝動」,行勝於言!這正是這個時代的個人、社會和政府需要躬行實踐的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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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慕夏美術館
二月底歐洲行,遇上當地稱是多年所見的低溫寒流,戶外體感溫度只有零下十七度,讓經常接受低溫洗禮的我,也大喊:「吃不消!」所幸帶去的羽絨外套、雪褲、長靴、圍巾、手套等禦寒衣物齊全免了受寒之苦。 那日在布拉格,問過路人經指引到了一處展覽館。進了館內,才發現走錯了地方,這裡也是一處美術館,但沒有慕夏畫作的館藏。館員熱心地透過玻璃門窗,指著戶外不遠處大圓環的騎馬人物雕塑,說:「從那尊雕像往下走幾個街區,再問一下路人應該就可以找到慕夏美術館了。」經過雕塑時,圓環一旁的看板張貼著幾張海報。海報上有坦克開到這座雕塑的畫面,引起我的好奇;其中,有路旁市民憤怒抗議的、有街頭市民死傷枕藉的,令人怵目驚心。看不懂海報上捷克文字,這大概是1968年布拉格之春,蘇聯坦克進城鎮壓的畫面。 慕夏美術館坐落於一處典雅的街道上,館舍並不大,一進門是作品展覽區,成長方形縱深,兩旁牆上懸掛著畫作,有些空間置放玻璃櫃展示小件作品。最裡面隔出一個小空間,作為放映室,播放慕夏的生平及其生活。展出有海報、油畫、粉彩、鉛筆素描,還有鈔票、珠寶、教堂彩色玻璃窗等的設計。展場還擺放一台慕夏平日生活彈奏的鋼琴,一幅八歲時畫的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小畫。進門的左手邊有一較小的空間,販售慕夏的畫冊及各種紀念品。 慕夏(Alphonse Mucha, 1860-1939)的作品,一般人最為深刻的大概是以美女為主角,裝飾趣味濃厚的系列畫作了。每幅美女作品優雅迷人,身材高■風姿萬種。穿著華麗的錦緞長袍,衣物紋飾多樣,配戴著精心設計的珠寶、髮飾;或艷麗、或高雅、或嬌嬈。又以不規則的花草紋、螺旋紋等背景來襯托,深具廣告、設計、海報特色,成為昔時婦女時尚模仿的對象。另外,慕夏還有一系列重要的創作,花費了十來年才完成的「斯拉夫史詩」系列,共二十幅。不過,這一系列現場並沒展出。 這些以女性為主體的畫作通常四幅成一組,長條形,類似一組屏風。在這些展出的作品中有四季(春、夏、秋、冬)、四花(康乃馨、百合、玫瑰、鳶尾花)、一日的四時(早晨的清醒、白天的明朗、傍晚的沉思、夜間的休眠),四藝(舞蹈、繪畫、詩歌、音樂)等等。每幅畫裡的美女個個清新脫俗,以花草襯托點綴,畫面賞心悅目,最是迷人。 慕夏創作背景,正值以巴黎為中心發展開來,被稱為「新藝術」(Art Nouveau)運動的時代。在這十九世紀晚期到二十世紀初,歐洲戰事瀕臨發生的年代,人心惶惶。但在工藝、繪畫、設計、海報、建築等方面,仍充滿著求新求變的企圖,而慕夏是其中表現突出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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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教育園丁的獨白
個人自民國六十二年起,承乏教職迄今,剛好是整整的四十五個年頭,我自詡這是一項「前有古人,後無來者」的記錄,因只有昔日簡師科畢業的十六歲和師範畢業的十八歲就當老師,才能超越這個障礙。 記得民國一零二年的九月,張建騰記者訪問我,他的標題是《桃李滿天下,陳為學教育原是第一愛》,當時他還獻給我一首詩:《行年已過六十齡,粉筆生涯四十載;學生人數一萬多,教育原是第一愛!》 掐指一算,事隔至今,忽焉又歷五寒暑:這些年來,這首勉詩,一直在我腦海迴盪,幾乎變成我的座右銘。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我的工作態度,永遠是「學校擺第一、學生擺第一、教學擺第一、家長擺第一」。 我生於金門夏興,那是一個有八百年悠久歷史的小村莊,父親務農,母親操持家務,標準的農家子弟,在家裡,我是父母的長子,也是九個弟妹的長兄,我常戲稱這是民間版的「九條好漢在一班」,而我是當然的班長。 猶記得小金門的西口國小,是我粉筆生涯的起點,然後一路來到柏村國小、中正國小、金湖國小、後因有師長、家長及先進提攜與愛護,倖得在述美國小,柏村國小膺任校長。這期間,一顆熱切渴望求知的心,牽引我不斷進修向上,先後在台北師專、台北師院、台北教育大學進修深造。 回首來時路,檢視我的教育理念,卻始終是一貫的,那就是盡量給學生希望、給學生信心、給學生方便、給學生智慧;讓他們在衣食無缺、生活優渥之餘,比別人更懂得知福、惜福、感恩與創新。 個人深知,作為一個教育園丁,如果不思長進、故步自封,直接受害的就是學生,所以這些年來,我求知的腳步未曾停歇,一直到現在,我若一天不閱讀書報,就一天睡不著覺。長年養成的閱讀癖好,讓我在發奮為學時,可以老僧入定,往往一坐數小時都不覺疲累;難怪內子常調侃我是「臭耳人」(喻凡事充耳不聞,天塌下來都可以不管)、「屁股擋城門」(喻淡定到不動如山,八風吹不動)。 多年來,我的認知是無論擔任何職務,一定使命必達、全力以赴,別人眼中的燙手山芋,我樂於接手;別人認定的麻煩事,我甘願承擔。 公務餘暇,我盡力參加公益活動,因此,以前的金門桌球委員會和金門大同之家;現在的金門地檢署、金門寫作學會、金門潁川堂陳氏宗親會、山外社區發展協會、金門下坑六郎公世裔陳氏宗親會,都有我耕耘及播種的足跡。 只要自己在杏壇一天,就不能自外於最起碼的尊嚴與責任;我希望能為每一位孩子,開啟亮麗的心窗。做為一位園丁,一個以教育為職志的老兵,這是天職,責無旁貸! 這兩、三年來,年金改革的腳步聲聲催,讓對教育還懷抱願景的老長官、老同學、老同事一個個離退,可以退休的我,星期假日出門,多了點尷尬,有時碰到熟識的,問候語總不離:「你退休了沒有?」時常只要出現「我還沒有退」的答話,換來的回應常是兩極,有的說:「你這麼老了,還不退?何苦呢!」有的說:「你要堅持下去,跟他拚!」 此刻,我坦蕩決定不跟他拚了,不知是否會跌破別人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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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走春
戊戌狗年除夕前一天,我夫妻倆提早祭祖,就把拜好祖先的祭品打包,一起搭機帶去台北,加上台北子女要各自提供帶來的拿手好菜,年夜飯地菜色就很豐盛了。除夕夜大家就在老大新莊家吃團圓飯,餐後喝茶敘舊,子女向我倆拜年,呈送感恩紅包,敬祝我倆老而康健,長命百歲;我倆也發給子子孫孫壓歲錢,預祝他們狗年行大運,事業成功,學業猛進。然後開始守歲,觀賞電影長片,跨年時分,不斷傳來迎接來福犬年的鞭炮聲響,雖深夜仍令我感覺熱鬧非凡。 初一,我們商議去參觀老二男兒,北市文山區的新居,到了新居大家讚嘆房屋寬暢美觀視野好,紛紛在房間內拍照,拍老二收藏的壁畫、與陳列的藝術品或古董,他很早就有興趣在作藝術品的投資。在老二家吃完午飯後,我們分別在客廳與一樓壯觀的大門前合照留念。然後一起赴台北深坑遊玩。 分乘兩部車,我們先到,走進深坑老街,就選定在深坑衛生所旁賞街景拍照,等老大一家人來會合。會合後大家再一起走向老街的鬧區,鬧區真可鬧熱,擠滿了遊客,可謂人山人海,可看見許多人手都拿有食物,邊走邊吃,或一小撮人圍著共食,或一人忙著分食,總之到處都在吃得不亦樂乎!好像大家都要來深坑老街賞鮮的樣子。兒子說什麼東東好吃,就去買來請我們享用,我為了與親子同遊同樂,也跟他們一樣,不顧形像邊走邊吃,但我每樣都只淺嚐則止,還是很快樂,晚餐就在老街餐廳享用當地各種小吃。 初二,清晨我陪太座上市場買早點,看見有人賣香噴噴的油飯,我建議買去當中午野餐,因今天上午要去士林官邸參觀,找吃的地方不容易,妻就買了兩斤240元,請她分成四袋,我們準備每人要吃一袋,因老大陪太太、小孩回嘉義娘家去了,今後只有我們四人出遊。 士林官邸地鬱金香花開得很美麗,配合展示地各種顏色風信子等花卉也亮麗吸睛,園區為了提供遊客拍照的景點,還人工製作了巨大地鬱金香道具,增加美的氛圍。其實我最欣賞的是行道樹,那壯大雄偉的白千層,因種植年代長久,樹幹粗壯結實,像健美先生的肌肉般顯出魅力,令我羨慕。 下午又上陽明山遊玩,兒子說初二回娘家,上山人少,比較不塞車,我們到達大屯山,山氣一片霧茫茫,下車步行不久,突然來了一陣雨,大家慌忙跑回車上躲雨,女兒幫我撐傘遮雨,我向她說,蘇東坡有次遊玩在道中遇雨,同行者像大家一樣,皆狼狽逃竄,唯獨他「吟嘯且徐行」,我給她朗誦了蘇東坡地<定風波>詩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我上車,兒子說,下山去陽明公園花鐘玩,那裏山低氣候應該會好點,車下山時,果然天空慢慢變亮,到了花鐘公園,真是天朗氣清,陽光普照,惠風和暢,令人甚感舒適,許多遊客已徜徉其中享樂了。這時候陽明山地櫻花還不盛開,杜鵑也只見少數幾朵,但整個環境,依然讓我感到美麗,其實看人也很有趣。 初三,新年伊始,我們要去寺院朝聖禮佛,祈求狗年行大運,來年歲歲平安吉祥。目標選定北投法鼓山農禪寺,新春朝拜信眾多,農禪寺除了舉辦新年祈福法會,讓信眾禮佛拜願外,還設計許多教育學習活動遊戲,讓信眾或青少年玩,處處充滿蓬勃歡樂地景象,我為法鼓山寺半空中那道木刻《金剛經牆》所吸引,它把二樓女兒牆美化成一件經教藝術品,讓我歡喜,讓我震撼。然後轉赴佛光山安國寺,小小地寺院,遊客不多很寧靜,環境優美,附近有陽明山公園地一條櫻花大道,櫻花開得比我們昨天在陽明山花鐘公園所見更美、更迷人、更讓人陶醉。時間充裕,我們又去琉璃谷,參觀地熱冒煙的景觀,然後開始泡腳,享受溫泉燙腳地痛快和樂趣。 台北過年幾天,重要事都辦完,又能輕鬆走春,實在太棒了。有台北的老同學讚嘆我:「你台北走春一百分」,我很滿意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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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島拓殖的先賢:薛學翰家族三代事蹟
珠山有著近代金門「第一僑村」美譽,昔日菲島移民的史詩般事蹟,隨著僑鄉網絡的鬆動、菲律賓華人接受英語教育等各種影響,逐漸被遺忘。然而這些大歷史及小故事,卻是值得被研究及書寫的。 薛學翰是目前已知最早到菲律賓的金門人之一。1856年,他來到棉蘭佬(民答那峨,Mindanao)北部的城鎮依里岸(Iligan, Lanao)經商。1880年,他的兒子如阜與侄子如岡,連袂與薛芳邑、芳城兄弟跟隨其腳步南渡,落腳中部的宿霧(Cebu),合組豐成行,經營苧麻、椰乾、土產,配銷歐美,逐漸致富後,並購入五艘客貨船,川行菲律賓南島各埠。之後,薛如阜退休返鄉,由長子永栽任總經理,生意愈發興旺。薛永栽也匯銀到金門,一方面協助親族開當舖,一方面也捐獻建設珠山。經過三代人的努力,薛家在宿霧、依里岸建立了頗具規模的貿易版圖。 不過,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全球經濟遭逢不景氣,當時作為美國殖民地的菲律賓也不例外;加上豐成行的輪船遇到颱風,不幸沉沒,豐成行只好收盤。永栽先是攜眷返鄉,安頓好後再回菲謀生,力圖東山再起。承西班牙友人之幫助,擔任沓苗加禮拉公司的拉洛輪之押船員,負責將貨物載到菲南各埠買賣,並從各地收購土產到宿霧。永栽本來就對這些航線與港埠非常熟悉,因此工作得心應手,收入漸豐,並逐漸買回一部分昔日變賣的店厝。另一方面,他也寫信回金,告訴太太林寶鏡經濟好轉的情況,並增寄家費,且吩咐奉養父母、教育三男二女事宜。 但是,命運折磨著這個華僑家庭。1924年5月15日下午拉洛輪由哥良武岸載送了大批木材往依里岸的途中,不幸失火。船長命令所有船員放棄輪船立即逃生,然而永栽卻折返房間取重要文件與現金,最後才跳入海裡。當時船上有一位美國退伍軍人在輪船沉沒前,將船上木材及柴板投入海中,讓船員及乘客可以在海中抱著,爭取逃生機會。永栽本來在海中靠一塊柴板浮著,但他看到一位孕婦抱著一個幼子,在海中掙扎,於是將自己的柴板給她,救了三條人命。自恃是游泳健將的永栽,卻被無情的海水帶走,得年僅39歲。依里岸的親族薛芳耀、榮錫等人聞訊,租了小船、帶著煤油到海上,徹夜尋找,但連遺體都未尋獲。這位婦人的孩子,長大後成為名律師,他的母親每年5月15日都講述這個捨身救人的故事,並和他一起紀念薛永栽。 失去丈夫的林寶鏡,在珠山擔負起薛永栽未竟的責任。她到私塾教課、替人寫家信、做些手工藝以貼補家用;同時,她熟捻中藥材的精製,特別是祖傳的喉藥最為出名,在當時的金門幾乎無人不曉。這些點點滴滴的收入,栽培薛長安、長沙、長興、新舍、新吟等兒女先在珠山小學就讀,畢業後再赴廈門中華中學、集美學校深造。其中,出生於1908的長子薛長安(字承平)在中華中學畢業後,與畢業於集美高等師範的姨表妹林閨秀,返回珠山學校任教。薛長安擔任校長,林閨秀擔任教員。兩人志趣相投、日久生情,1927年結為連理,之後並育有六男三女,祖安、祖彬、祖榮、祖德、祖源、祖國、麗娜、麗華、麗珍。 而1928年,薛長安奉母親之命,離開金門再赴菲島謀生,希望能夠重振父親的事業,並得到更好的經濟收入以贍養家族成員及分擔一些弟妹在廈門念書的費用。然時過境遷,加上長安沒有相關經驗,自是難上加難。他必須走自己的路。關於薛長安,則是另外一個精彩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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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無常為常
1994年清明節前赴大陸探親,順道前往江南上海、蘇州、杭州等一帶各大美景遊覽。在杭州時下榻環城西路的望湖賓館,次日早晨飯店送來地方報紙,報頭下刊出斗大標題寫著:「淳安縣千島湖,發生旅客遭洗劫燒船事件!」仔細看看內容報導,竟是24名來自台灣旅客及8名大陸導遊、船工,在當地遇到盜匪搶劫;不幸的是歹徒為掩蓋犯罪真相,在行搶過程中,放火將他們在船艙內活活燒死,以達到毀屍滅跡的目的,這起謀財害命事件,轟動當時兩岸人民政府,被稱為千島湖慘案。 自大陸探親回來,對千島湖事件起了一些心頭上的罣礙,或許這一批罹難遊客,我們曾經在遊西湖搭乘不同的船隻,有過會船或者擦肩而過的瞬間。而且台灣遊客的言行舉止是很容易辨識的,遊人如織的西湖,似穿梭般豪華畫舫,不時傳來台灣流行歌曲的卡拉OK聲音,雖然稍嫌喧嘩吵鬧,也有一份身在異鄉,格外親切的心情觸動。 不久之後,大陸親人申請來台批准,我從台北到桃園國際機場接機。但是到達入境大廳時,突然被眼前的一幕震驚,流動的人潮都停止腳步觀看,緩緩走進來一群數百人披麻戴孝,或者素裝、黑衣的男女老少,隨著和尚誦經、道士手持帝鐘搖鈴及招魂幡引導,有人撐起黑傘,有人雙手捧著遺像或骨灰罈,不時傳來陣陣悲愴的哭泣哀嚎,頓時整個場所像出殯的靈堂一樣,聽聞事故者莫不鼻酸而心生憐憫情懷。原來同年的4月26日,由桃園國際機場飛往日本名古屋的華航班機,搭載271名乘客及機組員,在名古屋機場降落時墜毀,造成264人死亡悲劇,僅有7人生還,是台灣航空史上傷亡最嚴重的空難,他們是罹難者的家屬,專門按照台灣傳統習俗來機場接回亡靈。其中有一位遇難者,之前3月底預計參加千島湖旅行,因為臨時有事而取消,因此逃過大陸慘案一劫。家屬在慶幸之餘,再度幫他安排前往日本慶祝,沒想到冥冥之中的定數,還是無法逃過死劫,最終出現在名古屋空難的死亡名單之中。 若干年後,1998年2月16日,中華航空公司一架由印尼峇里島飛往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班機,降落時因為高度過高,機師執行重飛時操作失誤,致使飛機當場失速,撞擊跑道旁的圍牆,最後衝出馬路後發生爆炸,空難中機上乘客與機組人員共196人全部罹難,並波及到馬路上的民宅和汽車,造成地面上無辜6名人員的死亡,此次重大空難稱為大園空難。 那一年夏季時,在後豐港海岸,竟然發現隨著海水浪潮,漂來一塊有華航標誌的座椅板;這一水之隔,千里之外,橫渡跨越黑水溝,到達金門海域,跟生命的開始到消失一樣無著落處,繼續向四面八方浮動漂流。 幾起事件,傳遞著自然循環的規律,啟示生命無常方為常的智慧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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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鄒佳哲說畫續篇
那一天,國父紀念館的德明藝廊有一群專注的觀眾,傾聽畫家在說<長日將盡>這畫,畫中的老太太在橋邊賣她最熟悉的鹹菜,有點像是鄒佳哲一大早在淡水街頭幫人畫肖像,期待客人。說人如果太樂觀,會有些幼稚;若太悲觀,日子又過不下去;最好是悲觀後,有樂觀的結果。告訴自己只要熬過去,終會看見光明,所以,他在畫中後頭畫一個亮點,自許日後成為優秀畫家。 指著<無聲的等待>此畫,說2000年他尚未就讀師大美術研究所,有一天到東北角的小漁村,想到自己只是愛繪畫,也不曉得日後將走向那裡?在漁村看到在灶間等著起灶火的婆婆,聯想自己的人生彷彿困守在此,前面沒有出口,後面也沒有退路,不知何時才會遇到伯樂。自言,他的畫與其說是在畫人,還不如說是在畫自己內心。希望大家看他的畫,能理解。 2012年畫了<街角遇見哲學家>這一糸列,畫中人其實是龍山寺或淡水的遊民,這些人好像是小說中的哲學家,在他眼裡,街上的遊民長得很像哲學家。走到<故鄉的微笑>畫前,說2000年,他到嘉義新港參觀藝術季,看到這位阿嬤就畫了下來,很多人說看到畫中阿嬤,彷彿看到自己阿嬤,雖然所畫是具象,但他所要傳達的是共相。他說藝術創作的目的,不在精確複製影像,而是以繪畫的方式讓它重生。 2016年,他到金門住在瓊林村,心想金門到底有什麼特別美的地方,覺得金門有三美。一是有漂亮的生態,生態有很多人在畫,有不少攝影師拍了美麗相片,例如拍攝鳥類。二是有閩南建築和洋樓,這些風景也有很多人去寫生。三是有豐富的人文,他來自於街頭,想用他最擅長的方式-畫人像,來描繪金門。看到金門有很多漂亮阿嬤,他請大家欣賞壁上人像,指著其中一張,說這是他在駐村結束後,回台半年,將所繪肖像翻了一番,找出一位金門阿嬤的典型。發現這張笑臉太美了,決定以那張美麗的臉,來紀念金門典型的阿嬤。 <瓊林晨曦>是張水彩作品,2016下半年駐村所畫,鄒說我們看世界,常說人定勝天,常由上而下看世界,坐在飛機上俯瞰,覺得金門島好小好小。畫中景象是他住處後面的小溝渠,說當我們蹲低身子來看世界,用謙卑的角度去看周遭,會發現這小水渠變成大池塘。畫中小小的灌木群加上美麗天空、海岸線、憨厚的牛,似乎變成米勒<晚禱>、<拾穗>的世界,有一種田園寧靜之美。 接著,鄒佳哲說<金門戴勝鳥>,戴勝是金門的縣鳥,畫面是母鳥餵食幼鳥,日後小鳥長大也會餵母鳥,孝道傳承。說金門儒、釋、道三教都尊崇,藉此畫表達金門人重視孝道文化的傳承。指著<鬥牛>此畫說,早期金門受軍事管制,人的自由受到壓抑,但金門人性格強悍,畫面中阿伯在拉牛,而牛則在抗拒,一個不容許挑戰權威,一個絕不低頭示弱,表達強悍的牛脾氣,他說這就是硬頸的金門魂。 他在金門后浦的街角,無意中遇到104歲賣石花凍的阿嬤,畫出<笑顏逐開>這幅。在沙美,有位阿嬤滿口鑲牙,有一種特別的美,如<故鄉的容顏11>。賣豬肉的善良阿伯,買50元肉,還多送10元肉,因而畫出<故鄉的容顏5>。說<故鄉的容顏14>那位阿嬤臉很漂亮,額頭所繫的美麗髮帶,是阿嬤親手縫製,過後才知阿嬤是呂坤和局長的生母。 「哲思觀心」這一系列,他想表達「純粹」這個思想,「純粹」連結了外在世界與真正真實的「內心世界」。鄒老師所畫<我的父親>,幾近裸體,想到觀眾可能有困惑,鄒說他父親的脊椎曾做過手術,他在醫院照顧父親,看到了父親晚年的身體,想要幫父親畫一張裸體畫。父親病癒,他請父親吃飯,父親盛裝前來,飯後為父畫像,他要父親脫下衣服,父親滿臉不高興,內褲不肯脫下,坐姿似乎也有些侷促不安。 鄒在畫冊的封底摺頁又印上<我的父親>縮小畫像,下面寫著:父親,20年了!每每黯然回家,您總是說:「你還年輕,擱拚看嘜!」我知道您心疼我蹲在街頭作畫,20年的青春我全拿來用圖畫紙賭明天!謹將此畫冊獻給80歲的父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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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幽谷──再讀白先勇《臺北人》
年過半百,再讀經典,我企圖以散文詩的文學形式詮釋之。 白先勇的短篇小說《臺北人》共有14篇,由〈永遠的尹雪艷〉到〈國葬〉。寫1949年兩岸分隔後,由中國大陸渡海來臺灣的那一批「外省人」。 憂患的年代,死亡,始終是生活中最大的陰影。 〈永遠的尹雪艷〉 尹雪艷總也不老。五陵年少的兩鬢添了霜,尹雪艷那一身蟬翼紗的素白旗袍還是不發黃。 尹雪艷著實迷人。不多言,不慌忙,永還踏著從容的旋律在生活。 傳言:冷艷逼人的尹雪艷命中帶煞,迷上她的上海王老闆、洪處長,先後觸法、破產。 由上海到台北,尹公館的車馬一樣榮盛,公館裡的排場彷若上海,將臺北的寒暑隔絕在外。 尹雪艷是最稱職的女主人,尹公館裡總是高朋滿座、賓至如歸,做頭標會,打牌慶生,……。 尹雪艷總是踏著風般的步子,以悲天憫人的眼光,環顧著、安撫著在牌桌上廝殺的客人們。 台北的徐企業家也迷上她了,……。終局是──橫死。 〈一把青〉 作為飛將軍的太太,那顆心二十四小時都要掛在天上。 我──大隊長太太,人稱師娘。抗日勝利,住南京仁愛東村,大隊長視空軍遺族郭軫如子。 靈挑、英氣的郭軫,愛上了怯生、水秀的女學生朱青。「師娘,我在天上飛,心卻在地上跟著她」。 新婚蜜月,「白頭偕老」的喜匾剛上掛,國共戰事爆發。 凶訊傳來,尋死的朱青,藉著一碗又一碗的薑湯才醒了過來。 來到台北,我還是住仁愛東村,但村裡的人全都換了。 沒料到,新生社的遊藝晚會,再見朱青,舞台上一個妖嬈、孟浪的女歌手,唱著懶洋洋的〈東山一把青〉。「噯呀噯噯呀,郎呀,採花兒要趁早哪──」如果不是她主動再喚「師娘」,我根本無法聯想起那個怯生生的朱青。 他鄉遇故知,朱青屢屢招呼我上她家。美食飄香,牌桌喧嘩,……。唯有南京的過去,朱青一句也沒再提起。 〈歲除〉 除夕夜,台北信義東村劉營長家。 主客賴大哥扛了一打金門高粱酒、一對大紅燭而來,一屋子的四川人,一桌子的四川菜。 連長退伍的賴大哥,今在榮總廚房當伙伕頭。而當前的劉營長,正是昔日連裡的勤務小兵。 大聲說話,大碗斟酒,大口喝酒。縱橫沙場的賴連長,放縱著酒興,今晚要說個痛快、喝個痛快。不拘的硬漢,卻因戰亂而拘困臺灣。 懂得戰爭的賴大哥,偏偏不懂女人,大陸臺兒莊之役出生入死,人前人後一身傲骨,退役金卻硬是被個臺灣山地女人騙了。 春去秋來,腰粗髮白,……。青春有限,硬漢賴大哥,落得一生光棍,落得除夕夜的一場宿醉。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最後一夜。明天,金大班就要離開舞池,嫁入陽明山莊。60多歲的老新郎,40出頭的新嫁娘,彼此互圖些什麼? 由上海百樂門混到台北夜巴黎。二十多年來,金大班冷眼看盡舞池裡的燈紅酒綠,一個又一個清純少女入了門,一個又一個妖嬈女子開了竅,年老珠黃後呢? 最好的出路還是「從良」。有人成了居家大佛婆,有人成了店面老闆娘,……。 四十歲的女人,已沒有功夫再談戀愛。叼著香煙的金大班,尋思著繞在身邊的男人。年輕的癡情海員,年高的殷實老闆,……。 最後一夜了!金大班把這一夜倒貼給那個會臉紅的男子。只因那年輕男子,又不經意地觸動了她心底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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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生
2070年某日,25歲單身的圖書館員工阿明正打算到大學裡的圖書館上班,天突然下起雨來。阿明用手機叫來了無人駕駛的計程車,上了車後,告訴行車電腦目的地後,就在車上補眠。但植入耳內的藍牙耳機還保持開啟狀態,因為就算是睡覺,他還是想知道今天的新聞,了解世界上正發生了什麼大事。 第一則新聞是位於台北市的世界第一911摩天大樓的第900層樓發生大火,航空及陸上消防機器人在10分鐘內就撲滅了火警,雖然折損了10個消防機器人,卻保住了上千億元的財產損失及可能的人員傷亡,這要放在50年前,恐怕就是天大的災難了。 第二則新聞是立法院通過教學法修正案,全國從幼稚園到大學,預計在10年後退場至10分之1,期間將放寬學生在世界各角落的跨時空學歷認證,所有認證課程、考試、學歷都將透過網路完成,當然這個法令主要來自於2年前國家通過了聯合國的人別確認及資安評鑑機制。50年以前在課堂學習的情景將逐漸走向歷史。聽到這,阿明的心情很煩悶,因為再這樣發展下去,恐怕圖書館也要走向歷史了,他可能就要失業了。 第三則新聞是「國家青年除廢聯盟」正發動聯署公投,要求讓機器取代絕大部分的政府職能及工作,預估這項法案通過後將會有八成以上的政府官員、民代失業,但行政效能卻可望提升十倍以上。聽到這裡,阿明不禁嘴角上揚,這可能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行車電腦傳來抵達目的地的提醒,阿明發出了聲頻密碼,計程車費便直接從他的帳上扣款了。刷了臉後,圖書館的門禁系統,顯示失效,正當他納悶的時候,耳朵裡的藍牙耳機傳來大學圖書館的推播通知:「圖書館自即日起關閉,您可以選擇失業,還是替機器人老闆打工。」 他嘆了口氣,想起自己看過的作家朱西甯100年前《鐵漿》一文的評論:我們人或許生來就有妥協的本能,對每樣「新」的事物都能隨著時間而適應,進而不覺的溶入。但不妥協的犧牲又是否無謂呢?從古至今,似乎一直在重複死亡而後重生的過程;「死亡」意謂著過去的覆滅,可能包括人的死亡、舊思想的死亡、舊文化的死亡、時代的死亡。但就算許多東西沒了,經歷、知識卻會留下,因此,死亡也是一種「重生」;生命、思想、新文化、新時代的重生。但是否重生,以及以何種樣態重生,就得看這時代的人們選擇如何完成生命、思想、新文化、新時代的意義了。 雨停了,天陡然亮了起來。阿明收起雨傘,轉身走出了學校大門,路旁迤邐著待客的無人計程車隊。「看來機器也要競爭才有『飯』吃啊!」,想到這裡,心情似乎也沒那麼鬱悶了!但想到日後可能要為機器人打工,還是不免有些許牴觸情緒。 阿明拖著傘,踽踽的走著,身影在背後拖得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