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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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喊
巨人倒了!混亂推擠中,巨人真的倒了!「這是台灣人的勝利!武雄啊,你可以瞑目了!元凶終於被鞭屍了!」歡呼聲中,另一角落,錯愕的她不信,也無法忍受這一幕,老邁的身子頹然哭倒吶喊:「沒有蔣公,台灣早就被毛澤東血洗了,沒有先夫陣亡於金門,那有今日台灣?忘恩負義的台灣人!」沙啞的山東腔,夜空中,聞來令人肝裂悚然。但不容她哭完,早被架離現場;鎂光燈下,幾位套戲的抗議民代,在半拉下也如釋重擔地離去。留下吵雜混亂、支離破碎的現場,及三兩步履維艱的老榮民,淚光中看著銅像被大卸八塊,喃喃抗議:「沒有國軍浴血抗戰,台灣能脫離日本殖民?二二八事件,謝雪紅不是共產黨是誰?悍然要求國軍繳械投降的行為,不是暴民是什麼?時代悲劇啊!美軍在越南不也發生誤殺無辜事件?」此時,悚然的山東腔再度在廣場上空迴盪:「思成啊,你死的多不值啊,當年就應該讓毛澤東來血洗台灣!」 「思成?」難道是二十八年前在東一點紅…… 「海鵬展翅,我武維揚;地失人亡,地在人在!」彤雲密布,北風呼嘯,驚濤裂岸聲中,擴音器更迭傳來的隊呼,夾在荒寒的朔風中,慢慢滲入鄉愁的遊子心,猶如忘魂丹,暫且拋開各自複雜的牽掛:台北的老母、深閨的嬌妻、兵變的女友、被誣的管訓……,一同冷血面對即將來臨,卻又不可測的未來──「戰令:匪軍有立即犯我之意,即日起停止一切休假,各級部隊限一週內完成戰備,違者以敵前抗命軍法從事!」。 東一點紅!這個因古寧頭戰役,鮮血灑遍陣地而得名的金門海防據點,寒冬中,倒有幾分北大荒的蕭瑟。在猶如迷宮的坑道據點山丘上,黑壓壓地一群來自各地的官兵:湖南腔的士官長、新婚的台南兵、剛管訓回來的雲林兵、操著生硬國語的阿美族兵……還有土生土長,卻不知故鄉冬天的海防竟是如此風聲鶴唳──年方二十四的連長;雖說官微年幼,但在視令如命的野戰部隊,軍法森嚴的前線,卻是手握近兩百人生殺大權的指揮官。此刻,正因這道戰令,大夥頂著寒風星夜趕築工事、挖戰壕、練戰技、監敵情,間或遙望左前方古寧頭友軍陣地,聊慰這孤寂、恐懼的戰場心理,偶可聽到儲備戰備水的弟兄驚呼:「哇!水這麼冰!」 盤旋據點而降,遍布瓊麻、反空降叉、跪雷、反戰車雷的雷區,凌晨中白霜如雪,猶如冷洌的戰令,令人打顫。順沿足跡可循的羊腸小徑,另一組人頂著強風,東扶西歪地扛炮抬靶背槍走下海岸,幾番折騰,總算在沙灘上插好靶,一字排開,熟練地練靶了,一時步槍聲、機槍聲、迫跑聲,加上士官長嚴令的斥喝聲,與據點上的混聲,在朔風、激浪的伴舞下,不約而同的合奏著交響曲;由不得你的同舟一命交響曲! 一水之隔的大、小嶝也沒閒著,挾著午夜北風之利,陣陣播來:「親愛的蔣軍弟兄們,解放台灣,打到美帝是人民解放軍的神聖使命,歡迎蔣軍弟兄們陣前起義,共同完成祖國統一大業…」,使得疲憊不堪,睡眠不到五小時的弟兄們,每每在酣睡中驚醒:「共匪來了!共匪攻來了!」或誤把上岸的海龜當敵軍一槍射死! 軍令如山,年少的指揮官,在峻令森嚴的氣氛下,要求伙房一日四餐,外加宵夜,希望緩和這令人窒息的壓力。並仿古事,這天,正集合部隊焚香祭旗血誓:「海鵬展翅,我武維揚,地失人亡,地在人在,六營三連,決與陣地共存亡!軍旗昂揚,軍法無情,凡臨敵貪生退卻者,殺!」此時傳令跑來呈上一木牌:「報告連長,張排長挖戰壕時發現一墓碑,請連長定奪!」。但見木牌斑剝魏碑書體: 故陸軍上尉梁思成殉國之碑。反面註寫:梁思成上尉,山東人,軍校十八期,去年冬匪軍意圖攻占金門,血洗台灣,大舉進犯古寧頭,突破我東一點紅據點,梁學長主動請命率部逆襲,反覆衝殺,陣地三易敵手,身中數彈不退殉國,年二十四,陣亡時雙目睜眼橫坐,手握新婚妻照片,諒不捨愛妻,令人動容,特於殉國處立碑為念!黃埔學弟張力行恭立。中華民國三十九年清明節。…… 「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思成;你這傻子……」夜空中何時飄起陣陣雨絲,滴斷塵封的回憶;蒼啞淒厲的吶喊,驚得廣場周邊宿鳥,紛紛吱叫離林,戛然消失於夜幕天際! 後記:僅以此文,在這令人錯亂迷惘的時代,向兩岸忠魂及其遺眷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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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藍寶石──謝璦竹聚焦投射下的金門
「楊大哥:好期待,金門有個深喉嚨。繼胡璉文物之後,我又去了三天金門。去了解金門土地變成國有、私有、縣有的爭議問題。每次總是要用最短的時間瞭解事情。這回也是相同。為了土地變國有、變縣有、被侵佔等產權爭議,總覺得資訊像是被疲勞轟炸般,一擁而上。知道我們要採訪,好多民眾巴不得我們去為他們申冤。突顯的是,金門民眾真是陳情無門。媒體並不能解決問題,只能呈現問題。面對求助,更讓我覺得自己的無力。或說是時代的悲劇也好。金門人的無知。金門人的鄉愿。金門人的無助。直到他們要走上街頭,因沒有組織號召的前置作業,或是長期軍管,或位於邊陲等金門島嶼特性,沒有人敢走在前頭。金門公部門,總是說一句依法行政;他們懂法,一套為中華民國、國家高於私人的法,就把一切給打死了。當然客觀立場,我們不能說他們作錯了,因為他們依法有據,只是老百姓永遠是最無奈的人。這個議題讓我也覺得棘手。這兩天我因金門天氣忽冷忽熱,已經累病了,需休息兩天沈澱一下,再努力思考如何把議題呈現。如果你有意見或是知道金門當地的聲音,可否協助我讓我有更冷靜地思考角度。還有,金門媒體生態,也真是太有趣了,不知如何去解讀這樣的現象。PS,金門為何沒有強而有力的民代去解決這些事呢?」 ──民視異言堂 謝璦竹(2005.11.19) 璦竹: 真沒想到,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妳轉換跑道、離開了工作長達七年的民視「異言堂」以後。 三月二十二日,春分後一天的下午,與張曉風、季季、廖玉蕙、桂文亞、顏艾琳、林煥彰,應邀到台北縣政府文化局出席「台北縣文學請益座談會」,我所以被邀請,是因今年的台北縣文學獎擬增設「報導文學類」,要我提供看法。文化局長朱惠良、副局長唐連成,不是在縣議會備詢,就是到立法院報告;這一天,蘇揆指示樂生療養院保存院舍的比率,從已定的41.6%,翻案改為研究保留90%,又丟出一顆「史蹟」與「交通」拉鋸的震撼彈。此一事件,卻也讓我在會議上找到「發掘問題、反映真相」的報導文學支持點。我們又從樂生談到在座的張曉風一篇書寫於一九七八年的報導文學<新燈舊燈─林安泰古厝拆除一日記實>,二百餘年、佔地二千七百坪的林安泰古厝,一九七七年,台北市政府為了把敦化南路拓寬成五十米的林園大道,「路讓厝、厝讓路」的拔河賽中,路贏了,厝也沒完全輸,林安泰古厝被解體下來的二萬零九百八十二才樑柱、三萬八千零九十三塊磚石、二十四萬零五十片瓦……,又給重建在台北市濱江公園。三十年前保存古厝的一則舊事了!儘管張曉風質疑「我們真的要那一盞新燈嗎?」至少她已用文字、文學記錄了「古厝離開文化層」的傷痛畫面,三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還在談它。話題又從林安泰古厝切入季季書寫過的印華重要作家黃東平的金門城區三落經典建築故居「甲政第」,一夜間就在建商雇來的怪手開挖中消失殆盡,這棟歷史建築瞬間化身歷史灰燼,一天的新聞後,鍾馗寫了一首詩、我寫了一篇文章、陳慶瀚寫了一小段,除此,不再有任何聲音發出,負責「歷史建築」登錄的文化主管、學者隱匿起來了,書寫歷史的文史工作者不見了,從官方到民間的聲音全消失了,只剩下隔一道海峽之外、在台北這張會議桌上的張曉風、季季聽聞後的同聲一哭。 璦竹,我在妳三月六日甫報到的這棟高聳的辦公大樓、在這場文學請益的座談會,等著妳自議會抽身的空檔,又取出我夾在筆記簿裡的一封傳真信,一字一句地用心讀著。我知道今天樂生拆除事件的新演變,夠妳忙碌了,我沒把握二十八樓的文化局會議散後,能否在六樓的新聞室見到妳。 我大概也成了兩年前妳來信中的「鄉愿」一族吧。二○○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台灣的光復節,卻是金門的古寧頭戰役紀念日,「光復」可以當歌,「戰役」只能飲泣;帶點複雜思緒的日子,那天傍晚,我首度接到妳的電話、聽到妳的聲音,妳說已從金門採訪「胡璉將軍文物事件」歸來,正在民視新聞部進行剪輯、旁白後製作業,禮拜六要播出,我能提供一些觀點?妳說,此行原本是要製作「金門,你快樂嗎?」專題的,卻意外撞上了胡璉文物事件,就多作了一項採訪。妳想多探詢金門人的想法,東問西問、一路問到我這裡來了。而我,斷定妳的議題有急迫性,但又牽涉敏感,特別是在選舉期間;我也無法全盤得知、進入妳報導事件的真相;想來妳是失望了,又是一個聲東擊西、避重就輕的「鄉愿」金門人,兩個小時的電話訪談,沒有一句話可以剪入妳的單元,我唯一的「貢獻」是幫妳想了個「恩主公的眼淚」、妳再易為「恩主公之淚」作為單元名稱播出。 「恩主公之淚」、「金門,你快樂嗎?」開啟了妳進入金門之門的通道,接續是土地之怒、水泥家鄉,以及「『金』非昔比」一連串的對焦,接近「黑色」的挖掘、金門人眼中「綠色」的電視台,我可以想像妳這位受過完整、專業新聞訓練,得過新聞大獎,無關色彩,只為追求真相的新聞人所承受的壓力,「金門對異言堂不知會不會頭痛呢!」妳淡淡地說,我明白妳仍在意金門人對妳鏡頭掃描過後的回應,妳也把採訪過程所碰觸到「無知、鄉愿、無助」的島民,歸咎於地處邊陲、長期軍管的島嶼特性,說是時代的悲劇,但也不能一直「宿命」、「苟活」下去呀!「金門馬祖我都深感興趣,畢竟人文、環保……有好多可以發人深省的議題,我原先期待跑遍離島東引、亮島、大二膽、甚至南沙……,至於金門海灘污染、小三通後金門的改變……,我覺得這應該不只是金門人應該關心的,而是全國的人都應該思考的。」去年八月,妳自網上讀到我在浯江夜話那篇<世界不能這樣到盡頭──2008過後>,又給我捎來一信,我已讀出妳對待金門更寬廣視野的思索了。 早在二○○二年,就注意到妳與宋芳綺合著、天下文化出版的《上帝的寶石──天才自閉兒》,被封面上那張自閉兒周于翔的畫作<快樂的貓>所吸引,然後一步一步走進妳打開「自閉兒」的報導世界。現在想起來,一如妳的書,妳後來踏入的也如一塊「自閉的島」,被環境鎖住、自我封閉的島,其實多納入一些不同聲音、多接受一些文化刺激,一樣能夠走出自閉、畫出快樂的貓。金門,也是上帝的寶石──藍寶石啊。 璦竹,我很高興認識妳,或說金門很幸運認識妳,有妳這樣一位願意貼近、擁抱這座島嶼的朋友,儘管妳擁抱的方式很特別,有些人可能不喜歡,但妳為這座島嶼走向世界帶來最缺少也最需要的──熱情、探索、批判、反省,謝謝妳!也祝福妳迎向工作生涯另一個挑戰的新職──台北縣政府新聞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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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精靈在說話
當「美麗的經典」歌詞E-mail出去時,天已濛濛亮,我不知道作曲家會如何詮釋我歌詞中的意境,也不知道他會以何種心情看待我辛苦捕捉的韻腳,包括之前完成的「雪隧勇士」、「高速情緣」、「一路平安」等數首歌詞,我一樣不知道他們將以什麼樣的旋律被傳唱,我唯一明確的是我很開心,我終於完成了另一項創作挑戰──譜寫歌詞。 大自然美麗的風光底下,有一座雪山靜靜矗立,只聞蟲鳴鳥叫,風吹樹搖,周邊的溪流緩緩流過,一切顯得靜謐而和諧。日出日落,人們在自己的崗位上踏實的工作,一切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萬物皆在成長,包括雪山上的雲與樹, 每一塊岩石也堅定的展現自己。 為了銜接鄉村與都市,為了開拓未來,人們內心的火焰燃燒著,點點滴滴,匯集成一股動力,他們心裡想著:當經濟發展遭受限制,當山的另一邊仍停留在以農業、林業、漁業及礦產為主的經濟型態,一條公路的興建是否會帶來絕對效益呢?它可以縮短城鄉差距,讓邊陲納入都會區的共同生活圈、擴展生活空間,包括開發當地產業及觀光資源,促進與都會區同步發展,也提高當地民眾水準,增進迅速且方便的運輸服務。 於是一座「雪山隧道」開始鑿挖,各種不同的聲音陸續出現,包括沿線當地居民、工程學者專家、環保團體及環境學者等等,緊接著抗爭、阻撓、衝突、溝通、協調……漫長的十四年,有人堅持、有人退卻、有人在工程意外中身亡、有人在其中蛻變、成長,「雪山隧道」也變成媒體、政客的目標,一再被報導、被歌頌、被詛咒、被利用…… 自從我受託以「雪山隧道」為主題,編寫一齣歌舞劇及創作歌詞來呈現一條「傳奇公路」的歷程後,我心裡便百味雜陳。 我想傾聽雪山精靈在說什麼?他是不是有許多傷心、觸動呢?面對各種聲音,如果可能,他是不是想把身上的翅膀借給求新求變的人們,好維護一草一木、蟲魚鳥獸的原貌呢?他會不會暗自神傷、哭泣,當災變發生,當環保團體痛咒山脈、水脈、大地的命脈被攔腰砍斷,雪山精靈的心底在想什麼呢?如果他真的要阻攔、抗議一切施加在他身上的傷害,他會再發出什麼怒吼?會用什麼方式來懲罰人們呢? 在創作過程中,我不斷與人對話(雪山精靈也不斷在說話),傾聽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包括支持者、反對者,抗爭者的聲音,我的工程師朋友說:在漫長的十四年中,他們曾經孤立無援,心情跌落谷底,在面對「豎井」問題時,工程顧問總共提出了三、四十個替代方案,卻沒有一個可以打動村民的心,於是官民鬥智也鬥法,包括當工程碰上考古,環保與地方發展相衝突,戰友遭活埋時,人人心裡都有一堆說不出的苦,但他們一次又一次浮升起奮鬥的決心,繼續扮演開路先鋒的角色,他們衝過一切阻礙,完成了目標計畫,雖然這過程中存在傷亡,但在隧道打通的一剎,人人心中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感恩。 他們說起曾去參觀日本青函隧道工地,那座海底隧道曾遭遇一次大挫折,工程團隊花了八、九年時間完成的工程部分,被海水倒灌給全衝垮了,先前投下的時間和金錢瞬間全毀,但他們選擇──重來,最後成功了。這種「不畏艱難、勇往直前」的勇氣令人動容,他們也是依恃這股力量在撐持自己。 我也聽見有人批評:總有政客為了搶鋒頭,拚績效、口碑,忽略雪隧工程的艱辛與安全性,急著剪綵、開幕、通車,一次又一次的通車大典,讓人感慨萬千。 雪山隧道是一個艱鉅的工程,為台灣工程界塑造了一頁傳奇。 一九九八年,交通部國工局聘請日籍隧道挖掘工程師鬼頭城主導雪山隧道開挖工程,而當時這位世界知名的隧道挖掘工程師鬼頭城還發下重誓說,若挖不通、解決不了,他就切腹自殺。然而鬼頭城僅鑽了一百一十公尺,便宣告放棄。(鬼頭城當然沒有真的切腹自殺,只是留了滿臉大鬍子以示謝罪。) 雪山隧道,長達十二點九公里的隧道,為世界第五長、東南亞第一長之公路隧道,在工程期中遭遇斷層、惡劣破碎帶及高壓湧水之苦,施工倍極艱辛。工作人員花了十四年的時間才把隧道打通,它歷經十三次的災變,西行線歷經九次大出水、二十五次嚴重崩坍,十位以上的隧道挖掘工作人員喪生;歷經在義、美、日、俄、南非等十四個國家、四十六人次的外籍隧道工程師失敗宣告放棄後,雪山隧道西行線由國人自行成功爆破貫穿,並創下隧道挖掘史的世界奇蹟。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在國工局安排下,我和工程師、音樂家、編劇家、聲樂家等人一起驅車走進平時不對外開放的雪山隧道「導坑」,它位於雙孔隧道間稍下方,因雪山地表地質探查無法完全了解高覆蓋層下隧道之地質情況,因而於兩隧道間稍下方開鑿一條導坑,藉以掌握沿線地質特性,預為處理主隧道不良地段,降低工程風險與減少施工困難……工程人員說:在開挖隧道過程中,他們深刻體驗什麼是「食物鏈」,當隧道挖到深處一公里處,鳥兒不見了,再來是蛇不見了,老鼠多起來了,因為牠們追著便當殘餘跑,再來貓多起來了,為了追逐老鼠……大家恪守不殺生原則,以讓工程順利進行,在艱困的環境中,生死也在一線間,人人只能各靠自己的信仰撐持,早晚三炷香,有人在宿舍拜地藏王菩薩、土地公,泰國人供奉四面佛,日本人拜山神……但求保平安也求心安。 為了編寫歌舞劇本及歌詞,走過雪山隧道之後,我帶回許多資料、光碟,一遍又一遍閱讀,一次又一次修改,當我看著DISCOVERY針對雪隧工程錄製的光碟時,我的腦海想起家鄉金門,我對工程師朋友說:金門的地下建設也是這般艱辛,他們當然也了解,因為他們剛走過金門,在縣府參與召開「金門縣金嶝大橋興建工程可行性及方案研究」,見識了剛毅的戰地精神,我相信他們真心想協助促進兩岸交流,我也喜歡工程師朋友的論調,他們認為人生就是一條長隧道,完成雪隧工程是一次自我實現的歷程,而潛心學習的過程,就像一種修行──「在為人類文明拓展版圖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人生尋找定位。」 希望當雪隧的歌聲傳播出去──「打開工程界最美麗的經典/為了讓人生路更寬更遠/開路英雄一路犧牲奉獻……冒險犯難且不畏艱險/勇士的生命字典/沒有放棄的字眼……永遠保持樂觀微笑的臉/不分日夜、勇往向前……過橋又涉溪的精采片段/傳承了人生的美麗經驗/無畏那長路漫漫勇往向前/永遠保持溫情柔軟的一面/從南到北唱出優美的詩篇……」我所寫的每一個字也同時散播出大無畏的花崗岩精神,因為雪山隧道和戰地金門,同樣締造了工程界鬼斧神工的美麗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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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是上天的恩賜
有位赴北歐訪問的學者,受邀到教授家中作客,一進門,便看到教授那五歲的女孩,金髮碧眼,粉嫩的臉龐,白裡透紅,簡直像芭比娃娃一樣。學者送給女孩禮物,忍不住讚美她真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小女生接下禮物,很有禮貌的微笑答謝,然後離開。 孩子一走,教授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他對學者說:「請為你剛才的行為道歉。」學者丈二金剛,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我不是才誇讚了你的女兒?」教授回答:「不,那不是誇讚,那是傷害。」學者如墜五里霧中,更加弄不明白了。 「你因為我女兒漂亮而誇讚她,但漂亮並不是她的功勞,是取決於我和她媽媽的遺傳基因。你的讚美會讓她誤認這是她的本事,以為天生漂亮是件值得驕傲的事,甚至長大以後瞧不起相貌不佳的人。」 教授又說:「你為何不誇獎我的女兒很有禮貌,笑容可掬?因為那才是她個人所展現的,是她努力的結果。」 學者終於了解他不當的讚美所帶來的傷害。他來到小女孩面前,十分正式的向她道歉,並真心讚美她的禮貌和微笑。 我想到許多家長談到子女的學習問題時,總以「我的孩子很聰明,只是………」作開場,接著便是滿腔無奈,抱怨他們為何不肯努力,不能自我負責。也許這些父母也犯了上述學者同樣的錯誤──過度強調天賦,忽略對孩子自我學習與成長的檢驗。牛頓曾對天才下了一個定義:「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感」,可見天才要成功,態度仍是關鍵。對孩子的外貌或智商淡然處之,著眼於生活是否誠懇認真,唯有細心體察、恰當讚美,孩子才能得到真正的鼓舞。 兒子的同學Andrew,剛進研究所,已經31歲了,大學整整讀了七年,不是成績不好,也非故意延畢,只見他一年打工一年讀書,我問兒子是否家境不好,他才不斷輟學,結果大出所料──Andrew父母經營蜂場,事業有成。Andrew不矜誇家世,不尋求金援,反而選擇自力更生。每次問他:「你的父母不是很有錢?」他總是這樣回答:「So what?」(那又怎樣)。 溫哥華移民華人多半生活優渥,子女住夢幻別墅、開賓士上學。孩子聚會,偶而比比氣派,兒子總是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們:「我們現在花的都是父母的錢,有什麼好比的,自己創造的財富才有意義。」 我想到教宗的故事。教宗去世,領了天堂之鑰,來到天堂報到處。門房問他是誰,他說:「我是教宗某某」,門房翻閱名冊,找不到這個名字;教宗想到他前一個職銜,於是再說:「我是某某樞機主教」,仍然查無此人;教宗急了,「那…….某某主教,總有吧?」門房還是搖頭。 最後,教宗想起他年輕的時候,曾在鄉下孤兒院照顧貧困兒童,那些孩子都叫他某某神父。 「找到了!」門房興奮的叫著:「是有一位某某神父,記錄上說他非常仁慈,孩子都喜歡他。歡迎你來到天國。」 好一本生命之簿,不論出身、不管頭銜,只紀錄每人走過的足印,歌頌努力耕耘的事蹟。 天才兒童徐安廬二歲即能專注,五歲能解代數,六歲智商測驗超出量表範圍,十二歲進入華盛頓大學,十四歲攻讀雙博士。但吸引我的,不是他的天賦異稟,而是他服務人群的夢想。 安廬的興趣在基礎醫學,希望日後能研究出阿茲海默症、帕金森症、癌症、糖尿病、愛滋病的解藥。他更是一位人道關懷者,為了讓每一個小孩都有機會接受教育,十一歲時成立「世界兒童組織基金會」,編英語教材、架英語網站,還上電台主持『英語共和國』節目,免費提供貧困兒童學習。 美貌、聰明、金湯匙都是上天的恩賜,真正值得誇讚的,是投入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以及百分百提攜弱勢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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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人多人少」
記得幾年前冬至,參加縣政府活動,陪臺灣傳媒、作家參訪團,走訪酒廠、坑道。臨行前,特別叮嚀他們說,「金門冬天冷,得多帶保養品。」以前沒有保養品,冬天凍得臉頰皸裂,耳朵則凍紅,像蝦子烤到熟透。雖知道冷,我卻願去領受,下飛機,果然冷,可惜隨後幾天並未來得更冷。 第一次來金門的作家或記者都對大砲、坑道好奇,擺姿勢、按快門。來過幾次的,則走在一旁。或許來過,就不容易被好奇心攬走焦點,反倒可以感受一下風過樹動,或者斑駁的牆跟鏽蝕的高射砲台。這些被大塊風景遺落的碎片,也許更有時間的氣味。 參訪團行程固定,加上沒有交通工具,常常只能隨團走,但是如果有機會,我通常都會脫隊,繞到街上。我沒料到那天清晨蹓達到莒光路,看見街上滿滿是人。賣魚、賣菜、賣應景的湯圓跟補品。小販跟顧客、貨物跟貨物之間再無空隙,我急忙拿相機拍下。 喧鬧市集不是觀光客的風景,卻是我的。遊子常在尋覓的,就是在熟識的過去殘影中,聞一點回憶的味道,碰一些再碰不著的鄉情。金門各企業曾在台北京華城展售貢糖、麵線、菜刀、一條根等特產,我知道消息特地參訪,跟擺攤人員抬槓間,總要透露來的人是同鄉,不是外人。記得那是在李炷烽縣長第一次任期內,馬英九市長也參加,跟縣長合扛一個裝了酒的古甕。 我心滿意足看著眼前熱絡的生意,心想這難道是個魔術,把京華城變做金門了?而我看到滿滿人潮的莒光路,我也想,這難道又是另一個魔術,把所有金門人都喚到街上來了? 就是從這個時候,我開始喜歡滿滿是人的金門。不管參訪或自行返家,都會到人多的地方,也許就進店,買一碗粥,靜靜看著人群川流,或者愣愣站著,聽著喧嘩從聆聽的耳朵靜靜劃過。 金門人多的地方大約可以推知,人少的地方也是。每回感嘆昔果山人煙少時,朋友總會說,金門很多村落都是這個樣子啊。我點頭。有幾次,我騎車穿梭全島,各村落人丁確實少,常去的后湖、榜林,人似多些,新舊建築夾陳,也顯示新的跟舊的拉扯;只是新的越新、越高,舊的越老、越沉。曾有攝影記者說,這樣的一種突兀真是特別哪,那便是他的風景了,只見他不停按快門。 我也被這樣的頹圮吸引。如果參加行程,無法脫隊,我回昔果山的時間便在夜裡了。我走進大門,廳堂點了幾盞雞心小燈。進廳堂,開大燈,望著牆上阿公、阿嬤遺像。我心裡默念著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有,再走出大門。載我回鄉的陳延宗問,「大門不關嗎?」大門從好幾年前就是半掩著,為什麼不關呢?難道是等著夜歸的遊子? 我們站在門前高坡,我跟陳延宗說,「很久以前,我阿嬤就站在這裡罵人。罵誰家的牛吃了番薯。」我補充,「以前這裡高多了,話出口,風一吹,就送得老遠。」我踩了踩地上水泥,猜是鋪水泥時,為了方便行走,減化坡度。「當初我阿嬤,真正凶啊。」 我沒說話時,陳延宗也常常是不說話的。但謝謝他陪我站在這裡。這些年回鄉參訪或文藝座談,多是陳延宗客串司機,載東載西,非常辛勞,卻沒怨言。說昔果山沒有人也不對,一輛汽車不久後發動,經過面前,車內的人或許正疑惑,誰會這麼晚來?來這兒又做什麼? 我也看見遠遠地方有一條人影,一跛一跛走過廊前昏黃的燈光。故鄉還是有人的,正因為有人,才感覺人的多跟人的少。而這兩種截然不同氛圍,卻深深扣著我。 我說,剛剛在珠山民宿沒聽見海濤,站在這兒,就聽得清晰了。 我沒說話時,陳延宗也常常是不說話的,我們靜靜站在夜深的家園前,聽海濤轟轟轟地,從樹林背後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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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窗前,閱讀人生
有首詩云:「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幾天不見,庭院的龍眼樹生氣蓬勃地猛抽新芽;枯乾的仙丹花起死回生地冒出嫩葉;杜鵑、含笑正百花齊放;更可貴的,已到了新春,桂花還堅忍地豪放;滿庭芬芳,滿庭欣欣向榮,讓我賞心悅目,美不勝收。 午睡醒來,舒適地躲進小書房,在春日窗前孤獨地閱讀,一邊品茗,一邊吟聽法音清流一佛光三味修持法唱誦,讓梵貝聲響自然運行,有聽沒聽似的閱讀經書,閱讀自己,閱讀自然,閱讀人生,享受午後生活愉悅幸福的美感與怏感,真感到「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的朝氣。 回想起前(九十四)年底,我就是窩在這小書房的窗前寫《迷悟之間》一文「位置」的閱讀心得,參加人間福報徵文比賽,榮獲第一屆<福報文學獎>閱讀心得組社會組優等獎。(作品刊於94、12、29人間福報覺世副刊)。其中一段這樣寫:「民國九十一年八月一日,我從城中校長『位置』退下,回到窄小溫馨孤獨的家,不必辦公了,在家只蹲在窗前小書房閱讀。書桌、座椅、書櫥都是三十多年前,結婚時所購置的,不但小還老舊,妻怕我一時無法適應,就建議我購置一套新的、像樣一點的桌椅,但我拒絕了。在家也要講究氣派嗎?也要坐大位嗎?那才真是奇怪啊!……。我現在與它們朝夕相處,勾引出許多美好的回憶,何陋室之有?何『位置』之小?有情則貴、有用則行。我天天自由自在的在此『位置』上研讀佛書、磨硯書寫佛經、聽法音清流,忙得不亦樂乎?誠如陶淵明<歸去來兮>所說的:「倚南窗以寄傲,審容滕之易安」。內心感覺比居在城中校長大辦公室、坐在大辦公桌『位置』上還怡然自得、輕鬆快樂,所以形式與實質有時是難以比較,外人也很難理解的,……。得失、迷悟一線之間隔,端看自己的心境」。書房窗前磨硯書寫、讀書,這是我每天的重要生活內容,我還原生活與本性的純靜,構建自己小天地的王國。以宋,柳永的詞句:「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自我期許,自我肯定。 三月十四日下午,陪妻赴廈門到號稱東亞第一大hotel,翔鷲國際大酒店吃喜酒,參加內弟孩子的結婚典禮。大姊夫開車到和平碼頭接我們,路經金門到廈門的東渡、五通新碼頭,他說以後金門到廈門將由和平碼頭改駛東渡、五通新碼頭,新航線就更近、更加便捷了,約二、三十分鐘就可到達目的地。新碼頭雄偉的建築物,都是廈門港中填海造陸興建的,我想金門的建設,比起廈門是愈來愈望塵莫及了!廈門的繁華熱鬧,成為金門人的後花園,歡樂窩,很多人趨之若鶩,到廈門享樂。說實在我還是喜歡留在金門,過純靜規律平淡的生活。 自從兩岸開放交流,臺商登大陸搶商機,紛紛赴大陸各地創業爭錢,內兄弟分別在廈門住家工作,甥侄遠赴江蘇創業如今又成家。如此自然會增加了許多兩岸男女愛情的故事,千里姻緣一線牽,姻緣天註定,莫錯過婚姻,但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像甥侄的兩岸通婚,真是件值得大家恭喜祝賀的大事。但是兩岸人們也由於有人自我感情得不到歸宿,在大陸風花場所逢場作戲,男歡女愛取樂,不免產生諸多的奇緣,如包二奶者,想必他的婚姻是沒有幸福的,才想外找得一些感情慰藉。我們故大可不必羨人享齊人福包二奶,可不知他將焉生多少的悲情、悲劇?「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午夜夢迴,能自在安樂嗎?我認為純潔專一的婚姻關係才是完美不變的快樂。 回味《詩經》一詩<關睢>,寫男女嚮往相處,愛意直露,卻不是肉欲的追求,真是一種人間難得的純愛境界。「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據聞睢鳩這種鳥兒雄雌相愛,情真專一,如果一隻先死,另一隻便憂傷不食,憔悴而亡。因此用睢鳩象徵男女愛情,當然十分恰當。全詩似乎在描寫男女邂逅、追求、相思到完婚的求愛全部過程。反覆詠唱,讓人玩味了他的意境美。有人說:「婚姻像是本書,第一章寫的是浪漫的詩篇,其餘的都是平淡的散文」,你認同這樣的說法嗎? 婚宴結束,新郎新娘免費留宿翔鷲國際大酒店的客房,據說該酒店有五千間客房,住一晚至少需花人民幣壹仟六百元以上,可享用游泳、健身、SPA等設施。當晚他們把家裡的洞房,就供我們夫妻睡。歲月如梭,一晃我倆結婚近三十五週年了。回想新婚花燭夜,我讓新娘子委屈住入湖下老家閣樓上,僅能安一隻的小洞房,但好像也不減我們新婚的喜樂。洞房何需大?真情相愛才重要。三十五年一瞬間,婚姻由纏綿激情,歸於平常平淡,洞房由窄小簡陋的湖下,遷到金城又大又舒適的新居。但唯一不變的是我對妻的感恩,感恩妻的不嫌棄地接納我,感恩妻幫我照顧母親,感恩妻幫我生男育女,培植成才,感恩妻幫我成家立業,安身立命。如今我們可謂老夫老妻了,我們仍然手牽手,心連心,相親相愛,互許共同相扶助,朝著建立一個美滿幸福臺金大家庭的這個方向,這條道路邁進,誠如在喜宴上,當我倆在晚輩的請求下,仿效新郎新娘拍一張喝交杯的照片,我倆很樂意擺好姿勢供人拍照。我衷心地祈願我們要百年好合,白首偕老,永浴愛河。俗語說:「娶好某供好祖」,我是幸運娶到好太座了,自從我結了婚,就一路發達;俗語說:「早結婚,不如生子時」。雖然我比二位弟弟晚婚,但結了婚,就心想事成,諸事順利圓滿,我現在已是「五子登科」,另加內外孫「二子」了,我復何求?星雲大師說:「知足第一富,無為第一安」,我似乎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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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聲細微
長期配合的客戶,列出一系列等待設計封面流程的音樂CD曲目,他大嘆目前的有聲出版市場已經面臨一處空前「絕境」;前所未有的艱難困境。不僅市場萎縮,對於未來的經營目標幾乎毫無風向預測的準則,沒有任何可以寄望的標的,也幾乎不知該如何邁出下一步。他走的不是流行音樂市場,沒有偶像品牌的銷售加持,一向是在市場上緩緩流動,但平穩持續的維持著基本銷售量。勸他何不暫緩出版,觀望一下新年度開始可能的動向與氣候,他苦笑:一旦停止新產品的出版與鋪貨流程,下一個月可能連上架的機會都喪失了,更何況,公司是一部持續運轉的機器,如何能夠停滯不動呢?攤開最近的營業表列,最近一期的營業額是去年底的百分之四十。 有聲出版面臨的窘境不難理解;網路的興起,壓縮格式的MP3音樂檔廣泛流傳私授,革命性的破壞了原本可稱為天之驕子的有聲出版業者,特別是引領著流行風潮的流行音樂品牌與當道偶像歌手。 呼風喚雨、引領風騷的時代已經結束,消費者輕易的透過電腦上網下載喜愛的歌手專輯作品,而且只挑選自己中意的曲子。唱片業者從前玩弄的專輯製作模式:一張新專輯裡頂多精心製作兩三首主打歌,其餘則取巧的夾帶一些無關緊要的流俗之作,只要偶像當道,且砸下應該揮霍的宣傳預算,如此可以輕鬆的在一年內推出兩、三張專輯,而且佳績頻傳、屢試不爽。 日前清理櫥櫃,發覺一大堆黑膠唱片,連封套都泛黃了。這些經歷過電唱機、錄音卡帶、LD時期的音聲唱片,不知不覺已經跨世紀的超過二十餘年歲月,唱片仍保持完整,唯唱盤機器早已經淘汰。我翻閱這些舊時的設計商品,心情隨著激活了起來;那是迪斯可舞曲狂熱的一九七○年中後期,甫退下軍旅袍服,回歸熱鬧繁華的台北都會。夜晚服務於報社,白天四處接設計、插畫外稿,忙碌而緊湊的SOHO生活。唱片封套是除了書籍設計之外的另一個版圖,踩在流行節奏的前端,我大量的訂閱、吸食日本雜誌的流行資訊,卻替來自西方的最新熱門舞曲唱片設計包裝。每週一傍晚,守候在西門町的唱片行,等著工廠送來還帶著濃濃塑膠氣味的當周「週末舞曲」、「流行告示排」。唱片設計比起書籍設計畢竟新鮮且賞心悅目,30*30cm的版面放任彩繪、安排設計,是設計人都喜愛的版圖,唯獨得常保持敏銳的流行風向與創造年輕人的嗆辣圖騰。 唱片公司老闆一方面欣賞我的設計作品與快速的作業效率,一方面則對於我的鄉土特質持著疑惑的態度。每回銷售創出佳績,一定力邀我去迪斯可舞廳狂熱慶賀,年輕的我, 卻無法忍受密閉舞廳內,超高分貝NOSTOP舞曲的轟炸,通常不會超過十分鐘,必定抱頭鼠竄、奪門而出。那是一段節奏鮮明而青春澎湃的年代,洋溢著放肆而勁情的狂熱。 然而相對於眼前的處境,是進步趨勢的必然過程,或者無法閃避的式微象徵? 去年底在羅斯福路上一家「子曰咖啡」小館裡的一次聚會,資深出版人──爾雅出版社隱地先生的一席感嘆。他說:「創辦爾雅三十餘年來、卻在最近的一兩年裡,陷入一種前所未有過的迷惑與渾沌,直覺文學的出版已經面臨到一種「技窮」的境地。面對著整個出版市場的快速萎縮,甚至可說是幾近停頓的現象,不免質疑讀書人都哪裡去了?文學的身影與熱度都消失了麼?撇開新世代的網路族群不說,連那些跨越四、五、六年級的讀書人,如今也都冷漠的面對我們心中的那塊文藝熱情了嗎?」 隱地先生優雅的啜飲著他點的曼特寧咖啡,如他溫文閒徐的身影。他說好的咖啡一定是熱熱的喝,讓舌頭的味蕾去感覺咖啡的溫度,咖啡一旦冷卻,便什麼都不是。「面對著資本市場漫天蓋地的行銷策略,你會發覺出版市場已經淪為銷售數字的盤點,如同櫥窗裡任何形式的商品一樣,再沒有所謂大牌的文學作家了。從前我們堅信的本土暢銷作家,除非刻意的操作或結合流行文化活動,否則面對電腦嚴峻清析的圖表,只剩下銷售數字的多寡,再沒有所謂「好」與「不好」的分界了。」「況且資訊時代短縮世界距離、外來的作品分噬了原本就不大的台灣市場,被翻譯引進的著作不乏質地優越的大師級作品,但是我翻閱了許多眩染著媒體光環的所謂「暢銷作品」,有時候不免質疑,這樣的作品,未必超越本土創作的水準,難免不去質疑崇洋作祟的部份心理因素。」 我猜想隱地先生仍堅持著一個直面文學的理想高度。爾雅出版多年來累積出版的六百多種書,除了文學,還是文學。他並沒有去覬覦現實環境裡,另一種以銷售為導向的出版策略。他說從前還有更資深的出版人如林海音、何凡等前輩,可以做為文學出版的指標,如今純文學的出版經營便只是一份品牌的責任與堅持了,讓堅持在文學領域的作家們有一道窗口與讀者晤面,爾雅仍一貫的專注於文學的耕耘,不會也不必更弦易轍。 手上同時進行兩本即將出版的新書設計案件,余秋雨先生的《人生苦旅》和于丹小姐的《論語心得》,都是近期在中國大陸文化書市掌聲與銷售都表現亮麗的一時之選。余秋雨是國人熟知的優秀作家,以豐碩精湛的傳統文人素養與文化品味擄獲海峽兩岸讀書人的景仰;于丹小姐則是新起之秀,由傳媒興起,然後以《論語》的新認知與體悟,正風靡大陸新世代知識分子,雖然她同時遭受不少學界耆老與傳統文化人士的攻訐與批判;但是橫掃出版市場的熱絡旋風不容質疑。我們可以感受到文革之後的中國知識份子,在經濟飛速前進的同時,正熱切的回溯反顧傳統文化精髓,重新窺探老祖先的思想祕境。 我們這邊呢?隨著政治風向的翻飛,成語被稱為懶人作學問的取巧象徵,古典文學已經不符合新時代潮流之須,去傳統文化為當朝之急,最好把地圖也翻轉,讓福爾摩莎之島成為唯我獨尊、世界之中心。畫一塊新界,關起窗,滿足於一個閉門自賞的美麗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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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金門逐漸沉沒
今年除夕當天早上,我像往年一樣和兩個弟弟到老家貼春聯。我只穿長袖襯衫,沒有厚重外套和毛衣,因為沒風,我把漿糊塗在春聯紙上,直接貼上門旁粗礪花崗岩牆上,不需另外在岩面上再塗一層厚厚的漿糊,也不用擔心強烈的嚴寒北風把春聯刮走。早上十一點,看到太武山鎖著濃霧,想必許多人還在返金的班機上無法降落機場。 下午,從斗門登山古道爬上太武山,一路上微涼天氣和和煦太陽相伴,在峰頂遠眺金門島北側田園和海岸,一片翠綠的農作和林木,我享受著舒適的返鄉過年的假期,沒有往年的嚴寒冷冽。但此時的我,卻有著一絲隱隱的不安。 蒼翠的大地;清爽的氣溫;南方水氣和北方冷空氣交接導致的大霧。這分明是四月下旬的金門天氣,卻在今年過年時提早出現了。 從電影「明天過後」,眾多科學家對南北極冰山加速融解的憂慮、聯合國跨政府組織對世界各國政府的示警、政治人物對環境議題的表態,使得環境變遷─特別是全球暖化現象成為全世界人們共同關心的課題,電視、文字媒體不時報導持續增加的世界各地的氣象異常現象或自然災害發生頻率。 2007年2月2日,由一百三十個國家、兩千五百位科學家共同組成的聯合國「跨政府氣候變遷小組」,在巴黎發布了六年一次的全球氣候變遷評估報告,其中明確宣布,全球氣候變遷問題的嚴重程度已經事證明確,而其肇因就是人類文明活動產生的石化燃料廢氣所形成的溫室氣體累積。 從1995到2006年期間,有十一年的平均氣溫是自1850年以來最熱的。而過去一個世紀以來,全球氣溫升高了攝氏0.74度,比6年前所計算的0.6度要超過許多,顯示全球暖化的溫度上升的速度比我們先前預期的還要快。以這個速度估測,不到一百年,地球的溫度將再上升三度到九度。海平面上升的速度也在加快。1961年到2003年,每年平均升高1.8公厘,但在1993年至2003年十年間,海平面每年平均升高了3.1公厘。以上這些數據雖然看起來不至於怵目驚心,但令人擔心的是,上升的速度正在增加的事實。 這一切似乎離金門還很遙遠。是的,我們就從最遙遠的地方開始觀察吧。 由於全球溫度上升,將導致兩極的冰層和高山冰河加速融化,融化的淡水注入海洋使海水量增加,加上海水體積膨脹,海平面因此上升,進而使得各大陸沿海低窪地區被海水淹沒,同時加速沿岸沙灘被海水沖蝕、地下水層被上升的海水侵入或擠迫推向更遠的內陸地方。 同時,全球暖化將加劇全球的水文循環系統的複雜活動,要預測此一活動會往哪一個方向發展相當困難(如同筆者去年11月28日在浯江夜話所論的「不可預測性」),任何單一向度的決定論式的預測都不能掌握全球環境系統的高度非線性和複雜度。然而有一件事是可以確知的,那就是全球或區域性的水文循環活動加劇將使得水災及旱災的發生頻率及嚴重程度提高;颱風的強度和次數也可能增加,這些都將在很近的未來影響到我們的生活。金門,做為一百四十平方公里的小島嶼,比任何地方更要面對嚴峻的環境困境,金門的海岸、溼地、河口、溪流和水庫的水陸環境保育將面臨艱難的挑戰,再下一步,氣候暖化及水旱災對金門居民的生活甚至生命財產之威脅程度將與日俱增。 從地層學的證據看,地球氣候史上曾發生多次全球暖化現象。在未受到人為干預的情況下,大自然自有其一定的暖化/冷卻、海升/海降的週期變遷,這是自然的法則,也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無從迴避的命運。然而,今天我們面臨的問題是,當今的暖化現象不再是自然法則,而是由人類所造成的溫室氣體的過度排放,很可能已經破壞了地球系統的自主變遷的規律性,而趨使我們的生存環境走向一個不再返還的境地。 一百年後,海水面可能上升五十公分;四百年後,也許金門有三分之一的村莊會沉沒在海面下。四百年還很久,但是,在金門大歷史的軌跡中,四百年只是眨眼的瞬間。不要忘記,四百年前這座島嶼才剛剛開始它的環境劫難。 金門作為全球島嶼鏈的一環,也作為四百年後金門後代子孫的榮耀祖先,我們可以挺身向全世界宣告: 「金門將推行使用高效率能源、再生能源以及節約能源等重要政策,包括風力和太陽能發電、推廣使用二氧化碳排放量低的油電混合引擎汽車,使用省電節能電器用品以及節約公共能源。」 「金門將邁向一座生態旅遊島。拆除水泥廣場,重建生態綠地園區,持續植樹,以改善溫室氣體效應,為全球暖化現象的改善貢獻一份心力。」 縱使這個聲音必然十分微弱,但是在這個眾聲喧嘩、紛擾、清濁不分的年代中,它勢將清晰傳達出金門人寬闊的視野和氣度,以及金門願意盡世界良善公民一份子所努力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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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的邊愁
「三角形的波浪是直立奔跑的/兩個三角形的波浪奔跑而且牽著手/三個三角形的波浪奔跑到夕陽的地方而且/擁抱起來 直立地擁抱起來 直立/三個三角形直立就是巍然矗起 於是/一個夕陽閃耀下的金色的金字塔就此矗立起來了/矗立起來了/在地球上一個叫做台灣海峽的地方」……… ─鄭愁予〈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 (二○○五,節錄) Sandy: 「哎呀!你把詩人『青青的國度』誤作『青春的國度』,『青』,是詩人最在意的一個字、一種顏色啊!」 我原以為,與妳、與詩人的對話,上個星期三浯江夜話〈三月的春帷不揭─鄭愁予在小小的島〉就已打住了。我似乎過度「盜取」了妳的青春、妳的美麗、妳的感覺,我無法再延續下去了。而妳,午夜上網的發現,一個「青青」與「青春」的錯誤,「可見你與詩人之間還有一份心情、一種顏色沒有完成,罰你再寫一篇,把『青』字寫出來!」 於是,我在春雨綿綿,窗帷外難得一片青草地與水沼的青蛙合鳴中。夢或者黎明、沈睡或者甦醒的狀態中,再續一個未了。 Sandy,妳說對了,詩人最在意「青」了。妳也喚起了我書架上的那冊《中國青銅器》的消失記憶,原來是詩人赴港大講學前借走了。 二十一歲時的詩人,寫〈錯誤〉,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詩中的「青石」,也出沒在他二十四歲時的〈情婦〉,「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而我甚麼也不留給她/祗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丁旭輝詩論〈鄭愁予美麗的錯誤〉,提醒讀者注意「青石」這個意象,「在色彩心理學上,『青色』屬於冷色系,相對於黃、橙、紅等暖色系的顏色所帶來的溫暖感,『青色』則給人清冷、淒涼的感覺,這種感覺搭配上黃昏時空蕩蕩(所以聽得到過客的跫音)的石板路(所以會有『達達』馬蹄聲),其清冷、淒涼、愈加強烈,為全詩伏下情感的基調」;丁旭輝又指向青石小城裡隔著一個高高的窗口的〈情婦〉,「在這樣的等待中,恐怕連夢境都是冷冷的青色吧!」 「青」,清冷?淒涼?是詩人在〈錯誤〉開始就一路相隨難以承受又最鍾愛的青色重量?四十年後的詩人來到小小的島,他又帶來了甚麼顏色? 「金、馬、澎,三個島群應該有一個共同的顏色,就用『青色』來聯合島群三角吧!金門、馬祖、澎湖,詩人行腳之處,總會情不自禁發出「青色」的呼喚。 二○○五年夏天,詩人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後,帶領著幾位包括我在內的金門朋友,秋末冬至的時節,以十天時間,從台北出發,馬祖為起點,途經澎湖,落點金門,舖展著「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的青色之旅。 馬祖,在北竿機場海霧上空盤旋多次後的降落。來到芹壁,詩人被古厝、小島、海岸,在大自然中和諧、和平共處的景象所吸引,望著鏡澳浮現的一處青翠的島礁,詩人立即給了它一個新名字—翠龜灣。北竿後下南竿,在牛角的漁寮書齋、依嬤的店,老酒與美食的短暫停留,槳葉嘎嘎然翻轉,旋動的九人座直昇機又把詩人一行載來北緯三十度的東引。八、九百人的討海人之島,因為詩人的到來,夜間的社區廣播,人潮擁向東引國中,今瞑不是來看戲,而是來聆聽一場「給討海人」的演講。聽眾中,現身了一位令詩人驚豔、與上海孤島時期作家張愛玲同名同姓的「張愛玲」;鄭愁予就是在與張愛玲帶點孤絕、華麗的眼神對望中開場的。詩人驚訝於這座飛彈與飛魚共存的島,有這麼多的讀詩人口,或許可以說,所有的討海人都是詩人,把詩寫在海面上。詩人說,島嶼是海洋的中心,沒有兩個文化會全然相同,因此也沒有所謂的「離島」,他以此來詮釋馬祖、東引位置;他在飲酒中看到馬祖人的真性情,也在黃花崗之役的「連江縣十烈士紀念碑」裡讀到馬祖人的堅毅性格,海洋的波濤都不畏懼了,何況是刀槍。「你們生長多雲、有霧的地方,但不要忘了也有『祥雲彩霧』,也可以是突破藍、綠的青色之島!」 馬祖之後的澎湖,「對著這細雨的黃昏/靜靜的城角/兩排榕樹掩映下的小街道/你不懂/但你很熟悉/你翻起所有的記憶/也許突然記起/兒時故鄉的雨季吧/哎/故鄉的雨季/你底心也潤濕了/我猜想」,詩人重返二十歲時寫下〈老水手〉的馬公城,台上台下都塞滿人的文化局演講廳,詩人重讀這一首詩,多少顆心也跟著潤濕了。這是一座風聲凜烈、全年暴風日數一百三十八天、雨水罕至的島,也是詩人先祖鄭成功離開金門後的陷入之島,更是詩人青春時在東北風季下懷想東北故鄉雨季的島,「三角形的波浪」,澎湖的身影比較接近詩人所設定的「社會完全被遺棄在繁榮昇平快樂的人間之外」,也是詩句中「世界上沒有一個海峽有著討海人的或後代人的╱順命的沈默 冤苦的徬徨 承受了生命掙扎中最重要的無辜」,而它終究也「受上天之賜啊 有巉岩之奇 具氣象之妙」是與金門、馬祖互相守望的美麗的三角之一。 三角形的波浪,自馬祖、澍湖湧起,該在金門落下了。「退後呀 便泊入母親的臂灣╱向前喲 就划到老家的外婆橋」,詩人作於二○○四年一首尚未正式發表的詩〈大膽島童謠〉,「討海的父親一生都是暴風雨╱只有海燕是顯給我們的訊息╱只有偶然的虹彩是遙遠的希冀」,詩中已塗下他「三角形的波浪」金門這個落點的圖案了,他也果然在金門技術學院這一站的演講讀出了〈三角形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島嶼三角引詩的完結:「三個直立的三角矗起三面發光金字塔的輝煌╱啊!讓我們呼喚著名字一個一個地祝福過去吧╱馬祖啊 澎湖啊 金門啊╱你們已經是人類歷史傳到現代的見證者╱而更是未來中國文化的發光體╱島嶼是海洋的中心 當潮平的時候╱兩岸就是歡樂的邊緣了。」 Sandy,只因為「青青」與「青春」的誤寫,妳讓我重新去尋找詩人為我那小小的島所賦予的顏色。詩人說,世上最好的字是「青」、最美麗的顏色是「青」。那麼,詩人在「三角形的波浪」所呈現的顏色非藍非綠,那是「青」!青青的島。青青的國度。青!青青的邊愁。妳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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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我在陽光下替一株株的果樹修剪枝葉,我剪得很專注很開心,一點也不覺得辛苦,我與一株株的鳳梨釋迦輕聲對話,告訴它們為了下一季更好的收成,它們得先長成理想的模樣,枝幹得像一把傘的骨架,均衡往四方發展,這樣才能四平八穩的抓住泥土,以抵抗無情的風雨侵襲,當我發現仍在成長的果子,我都捨不得採下它,但農場的人說務必得讓每一株果樹光溜溜的只剩枝幹,這是順適季節的休養生息之道,也是自然的律動與節奏。我拍下幾張照片,把果子最後的身影保存下來,再把它們放入我的帽子裡小心捧回農舍,心裡總算獲得一點平衡與安慰。 在『東昇農場』做了三天農婦,我虛心的學習剪枝、觀摩插枝、育種技巧,也聆聽農場的人講解如何培土、施肥,改變栽種環境,開挖理想的灌溉溝渠,以拓展更好的前景,我興致勃勃的看著、學習一些與農共生的相關知識與技巧,這份特殊的情緣乃因不久前我與『台灣族群平等聯盟』的朋友在原住民部落相聚促成的,我想藉這一次農場之旅,更深入去接觸、探挖一些東西,因為在我看過布農部落──振興、活化土地利用的計畫書,也聽到白牧師高瞻遠矚的「自給自足」方案時,我的腦海便一直迴盪卑南大頭目「馬智禮」的後代「馬來盛」酋長一句感慨良深的話──「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過去原住民因為爭奪獵場而發生一場場腥風血雨的戰爭,在得失之間於土地上遷徙來去,後來的平地人對土地包藏強權侵略、佔據的意圖,與原住民發生更多慘烈的戰事,造成了更大的禍害,也導致原住民「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的悲劇。 在我前來農場的路上,車子經過高速公路、鄉野小道、窗外的風景穿過別墅群、鴨寮、各類物流中心、我也看見壯觀的連續一百多家相連接的園藝場,這中間也存在各式各樣、或大或小、或豪華或破敗的店家,看得見高聳的巨木群、山峰、平原,以及多層次顏色的草木、岩石與土地,包括經過周邊省份,架在空中引導水流的高架水渠也是迷人的,他們同時立足在土地上,不只是因為地心引力的關係,而是人們一直在創造、生產、累積、連結土地上的一切,因為我們要生存,我們需要腳踩實地的生存,為此我們對土地有祈求,得付出時間去認識它、深化它、學習種植技巧、學習等待、學習有關泥土上的一切。 來到廈門東山島的農場,我在向農場的人討教農耕技術時,不免有一些疑惑,何以他們願意迢迢離鄉背井,來到異地開發農場?為什麼不能在自己的家鄉、熟悉的土地上開發遠景,而選擇來遠方承租一片土地,根植一個新夢想?據他們說,這背後存在難言的苦境,因為開發、投資的背後,得盤算更多未知的風險,包括市場的供需也都需要智慧來調節。 一整天我都在農場裡工作,當感覺疲累時,我就坐在果樹下想一些事,我忍不住要問自己?為什麼來「東昇農場」,它對我的意義何在?這是我生命中另一場跨領域的創作演練嗎?眼前的涉獵,我能累積、成就什麼?我進一步想要追求、完成的是什麼?我的勝算機率有多少?如果這是一塊「夢土」,它能滋養我走得更遠,銜接更多美麗的計畫嗎? 我的思緒隨著白雲移動,農場的泥土氣味讓我想起童年的鄉居歲月,家中幾塊旱田的耕種經驗離我已遠,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高粱成熟的氣味,包括挖蕃薯的點滴也一再重現,站在別人的土地、別人的農場裡,我不禁也要想:家鄉金門的土地孕育出些什麼?隨著小三通的步伐往前行進,家鄉的土地吸納、行銷出去什麼?該如何跨越政黨風波,延伸出更強健的根鬚,以求未來的光明前途。 我默默的剪枝,把果樹的葉子一片片除去,我喜歡這勞動流汗的感覺,我並不介意自己是站在別人的土地、在別人的農場裡工作,因為我的心無國界,像雲朵一樣遊移著,當我的旅程越走越遠,越走越孤單,我也越來越接近底層人生,飄洋過海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並非只是來看一個農場而已,我想以實際的足跡走進更深層的所在,這也是我對土地的真實情感。 我想,土地的靈魂一直在引導白牧師、馬酋長、東昇農場裡的人也是如此相信,相信土地會日夜傳出誦歌,滋養人們成長。我想下次應邀去參加豐年祭時,可以和原住民的朋友談一談,關於「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這議題,他們想在新世代裡累進、完成些什麼?如何才能具備競爭能力,而不是在文明進步中,映現自己逐漸矮化、自卑的樣態,誠如當土地逐漸貧瘠、失去自然的養分時,人們得找到新方法為它注入新的營養?才能談開發計畫性、耕種、行銷、創造有生機的未來。 如果以更長遠、宏觀的角度來看宇宙與人生,我們只是土地上短暫的過客,暫時借住方寸之地而已,那麼「流浪」這詞也就不必貼附在身上了,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如何安置自己的靈魂,在每一個過渡階段、轉型時期都可以穩定自己的根,可以跨越束限,不斷抽長。 土地,是我們生命的根據地,什麼樣的泥土,將結出什麼樣的果實,開出什麼樣的花朵,眼前這些果樹的樣貌,因為與陽光、泥土的特殊接觸而生長成目前的樣子,但一旦介入不同的插接交配法,他們就會衍生出新品種,我們所處的時空不停在移轉,生命的色彩也不斷在變換,我想起住在部落時,有星星、群樹、蟲鳴、花香包圍的夜晚,我聽見風中有歌聲在傳唱(他們說那是祖靈的感動)當我與白牧師談宗教,說到「永恆」這詞句時,我說在我們有限的短暫生命中,其實我們沒有資格談論「永恆」,因為我們無法觸及來生,對已逝的過去仍存在宿命的疑惑和無知的惶然,「永恆」不存在我們的肉體上,只漂浮在靈魂、精神境界,我們唯一能努力的只有今生今世,如果把一切放遠來看,眼前的「流浪」其實只是與宇宙、地球的短暫交流而已,因為我們真的只是一個過客,進行一段短暫的生之旅罷了。而土地是地球最璀璨的組成部分,我們擁有一顆珍惜、戀眷土地的心,也就握住了美麗的門把,也許我們可以將自己傳承給來生來世的自己,再去探索永恆的議題。 眼前,我們需要一塊休養生息的土地,這也是一個喘息的空間,當我們懂得對土地懷抱愛與敬仰,我們才能對社會及歷史存在深刻的反思,這是一種緊扣的關係,也是一條不能終止的路程。 我不由得又想起卑南馬酋長那一句深沉感慨的話──「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在文明機巧下,資本主義強勢的併吞、土地買賣一再形成新的禍害,這是人類不斷在循環的歷史悲劇,而且是不分東、西方,不分種族、膚色,舉世皆然在搬演的大悲劇。我在東昇農場裡,雖然雙腳僅佔著一個小小的位置,但仍可塑造無限空間,因為我明白那時刻我是與自然深刻結合且產生共鳴的。 當陽光照耀著群山群樹,我也感覺到安定的美感穿入我的胸懷,我的思緒也是澎湃又感動的,因為大自然具備充沛的生命力,讓我也擁有足夠的創造力,下次再來農場時,我將隨身攜帶畫具,把大自然的燦爛光輝植入畫中,讓我的血流也能產生新契機,帶出更大的喜樂,再滲入另一幅畫中。 眼前這一片果園正值青壯期,他們未來很有希望脫胎換骨長得更好,結出累累的果實,就像旭日東昇一樣,我短暫的農婦生活也將結束,當我不吝惜付出,我也體驗了『得』的喜悅與美感,鳳梨釋迦果園過去是油菜花田,一群黑山羊走過,牛隻走過,鳥兒飛過,農場的幾隻狗,走出石頭砌成的堅固狗屋,穿過木瓜樹叢四處遊蕩,農場裡聰穎而活潑的小孩也隨興在果園裡奔跑,我的視覺跟著這一方夢土移動,我知道我心上的芽將會繼續抽長,結出一顆豐碩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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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旅行
這是一趟奇異的金門之旅。 奇異之一:五天四夜的行程,只在大金門留一宿,其餘時間都待在烈嶼,烈嶼這個蕞爾小島難道有這麼好玩嗎? 奇異之二:收費一萬二千元,借住民居,如果住民宿,另加二千元至三千元;一團二十五人,早已額滿,還有十幾人在排隊。 奇異之三:每天早上五時半起床,六時一起騎摩托車出發,晚上八、九點才回來,四天之間竟沒把烈嶼玩完。 我從收到兩、三萬字的行程資料,至旅行結束,懷抱關切、好奇、詫異的心,想一窺他們的旅遊究竟,難道他有任何神通,可以把烈嶼變大?在他們到達烈嶼首日,我與內人特地奔赴觀摩、學習,跟他們走了一段,想聽聽領頭人怎麼說?看看他怎麼帶? 這些旅人帶睡袋、打地舖,睡在生硬的水泥板,十幾人排隊洗澡,其餘的人去睡小木屋。由於許久沒人投宿,小木屋裡有霉味,還要加收費用。年前寒冷的冬夜,這樣的旅行待遇,他有何魔力能夠讓他們心滿意足而不抱怨? 這位外來的領頭人,只到過金門幾次,學了三招兩式,就大做起金門的旅遊生意,而且幾乎要開啟金門旅遊的新風貌,他憑的是甚麼?金門的歷史文化,他會比我們了解嗎?金門的民情風俗,他會比我們深入嗎?金門的土地生命,他比我們更會演繹嗎?但是他飛象過河,竟把烈嶼玩得這麼深入?這麼引人入勝?而收費可以這麼高,食宿又不見得好,他到底憑甚麼? 金門有它的人文風景,在他的眼中,金門是寶,烈嶼是寶中之寶,所以他們花了四天還覺時間不夠:青岐可玩半天,貓公石可以看三小時,東坑可以待一整天,即使看農夫犁田,在我們眼中尋常不過,他們也可佇足拍照半天。新鮮就是美,人文就是寶。 因此,我們回頭想想是否自己太粗俗了,對金門的人文了解不夠?感受不深?眼睛透窗?何以居住寶地而不識寶呢?我們一心想發展觀光、想賺錢,卻不識文化財,只以流俗的眼光作生意,金門又沒有名山大川,金門只有閩南原鄉、戰地史蹟與僑鄉文化所構成的人文史地風貌,有一種深邃的意涵,必須冷靜、細心的觀看,才能領略它的風味,如果走馬看花,金門實在沒甚麼好玩,因為沒有玩到金門的生命深處,令人動容。 然而目下的觀光走向,只為了賺錢,惡性競爭,殺雞取卵,已經把金門的觀光業玩得奄奄一息了,只要看烈嶼就可嘗一臠而知鼎味了。旅行團到烈嶼,只玩三個點,不會超過四十分鐘。為了搶生意,烈嶼接團從一個人一百多元,可以下殺到三十五元,這樣的生意怎麼做?只有帶去瘋狂購物了。 貢糖一斤一百元,可是導遊抽四成的回扣,只得把一斤分成六包,每包賣一百元,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樣的旅遊品質,旅客有甚麼玩頭,充其量只當冤大頭。及至於今只有感嘆生意越來越難做,怪罪公部門沒有盡力,批評與牢騷隨處可見,但是很少人冷靜下來思考,為何金門的旅遊市場會越做越小?價格會越殺越低? 大家搶生意,變成大家沒生意。 金門的海岸景觀與親水性,比不上廈門與鼓浪嶼,但是金門的人文內涵,肯定勝過上述兩座島嶼而有餘,如果我們想賣好山好水,一定讓遊客失望,如果賣人文景觀,還是有獨特之處;否則別人在烈嶼四天,騎乘機車披星戴月看不完,我們只用四十分鐘不到,就草草交代過去。即使有關單位近來想推動軍事觀光、觀光巴士,點子雖好,如果業者心態不改,品質未能提昇,恐怕又流於放花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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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加拿大的林仔
林仔,是典型深綠的台灣南部人,是我住中和南勢角時一牆之隔的老鄰居,同樣住頂樓,常在樓頂陽台活動而結識,習慣以他的姓稱他叫「林仔」。雖然當年沒有藍綠的劃分,雙方的政黨傾向或政治立場因相異而心照不宣,春夏的夜晚,陽台上泡茶聊天,相約不談政治,少了口舌之爭,也算是君子之交。他在李登輝主政後期,看到台灣社會的被分化,以及前景不看好的教育改革,憂心子女將來的教育,毅然決然處理了部分財產,告別父老,帶著妻兒移民到加拿大,算算也十來年了。 林仔的老家在高雄縣一個他自稱鳥不生蛋的小鄉鎮,父母務農,小時候生活極為清苦。他曾說,他們家的發跡要感謝國民黨,因為老蔣(中正)的土地改革政策,讓他家有自己的農地;小蔣(經國)的十大建設,政府土地征收補償費,以及高速公路開通後,他們家地處要衝,土地暴漲,一夕致富,變成俗稱的「田僑仔」。他就靠著父親給他的資金,到台北闖天下,與五專時建築科的同學合夥經營建築公司,碰到好年冬(台灣經濟起飛),怎麼做都賺錢,累積了不少財富和房地產。當年移民時,保留了幾個店面和公寓出租,每個月租金卅萬台幣之譜。他在溫哥華偶而包個小工程,經濟來源不穩定,就靠台灣收這些房租,才能逍遙自在地在國外當寓公。 旅居加拿大的林仔,時常抱怨在國外想打牌老是少一腳,想喝酒找不到酒伴,生活單調、枯燥又乏味。因此,每年必然回台二、三趟。尤其是農曆春節都會回台灣過年,每次回來,會親友、收房租,並與三、五個死黨到燈紅酒綠的場所去做酒國英雄,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心,飛回妻兒的身邊。林仔每次回台過年,總會跟我連絡,有時候會見面敘舊。今年元宵節後某日,台北細雨霏霏,林仔來電,相約小酌,他說很想吃客家菜,乃邀往板橋老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客家小館,品嚐頗為道地的客家美食,三杯高粱下肚,話匣子一打開,今天的林仔很不一樣,竟然破了我們在一起不談政治的約定和默契。 林仔毫不諱言地說,在南部長大,省籍意識源自於生長環境的整個氛圍,說不上什麼原因,從小打從心裡就討厭外省人。直到來台北後,接觸不少外省人,覺得不管本省、外省,其實都是中華文化薰陶下,同一文化底蘊的同國人。他對他的外省岳父的尊敬與孝心,絕不亞於他的親生父親。他對大多數無辜的外省人,因為政客惡意操弄,身上所背負的原罪,甚表同情。每到了選舉,他都會理性的告訴自己,選舉不分藍綠,要「選賢與能」,但是,到了投票所,他又迷惑了,不由自主的把那個戳記蓋給綠色的候選人。 2000年總統大選,他從加拿大特地趕回來投陳水扁一票,但是,看到民進黨治國無方,又弊案連連,他失望、傷心透頂。可是,那一年「二二八牽手護台灣」,他仍然在鄉親父老的召喚下,專程回來參加牽手。2004年的總統大選,他不準備回來,禁不住父兄催促,又含淚投給「台灣人」一票,他感嘆的說,在國外看得更清楚,這一票,又使台灣沉淪了四年,他對台灣之子的不爭氣,感到痛心與悲傷! 談到第一家庭貪婪無狀的許多貪瀆官司未了,他說,這次回到南部老家,發現鄉親們對第一家庭弊案是心知肚明,並且認為吃相太難看,但是卻都口徑一致的說,阿扁再怎麼A錢,也是咱台灣人,讓台灣人A,總比被中國人A來得好。所以,台灣現在這個涉嫌貪瀆的總統,還能那麼理不直氣卻很壯的在那邊張牙舞爪,大搞「去中國化」,祭出「去蔣」、「正名」、「制憲」等選舉花招,就是因為有深綠的這一塊基本市場;搞這些花招,除了鞏固深綠基本盤,真正的目的卻在掩飾執政者的敗德亂行,以及執政無能,政績掛零的醜陋面目。 林仔對二○○八年的總統大選,很想以他在國外觀察政治的心得,說服鄉親們政黨再輪替的民主價值。但是,他的話卻出不了口,而且對政黨再輪替甚感悲觀。他說,台灣的政客缺德又冒煙,在政客惡意操弄下,這幾年來,省籍問題及族群對立的情況相當嚴重。當泛藍群眾寄望馬英九贏得二○○八年執政權,還沒起步,在阿扁「去蔣」、「正名」、「制憲」等議題一路殺下來,省籍問題已然發酵。林仔聽有些南部人說,民進黨不管推出的是阿貓或阿狗,只要是台灣人我就投他,絕對不投給外來的國民黨,不投給外省人或代表中國的人。 林仔對二○○八年政黨再輪替表示悲觀。我假設藍、綠陣營未來可能的三種組合,問他將會如何選擇?他默不作聲,只給了我一個詭譎又神秘的微笑,然後說,到時候一定會回來,投給台灣人一票,管他是阿貓或阿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