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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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孫資政的一段採訪因緣
民國74年8月底我預官退伍,因為服役地點在大直的三軍大學器材科教務處當器材官,負責一個電視製作中心,同時也兼校長言百謙上將的照相官,退伍時校長有召見大家,我趁機請言校長幫我寫推薦信到華視,之後華視通知我去華視新聞雜誌報到,也開啟我將近一年在華視新聞部上班日子。 《華視新聞雜誌》於1981年1月20日開播,是迄今為止臺灣電視史上最長壽的新聞雜誌節目,已經播出超過40年,是華視的招牌節目,我在72年在唸新聞研究所時就曾利用暑假兩個月在那實習過,也做個節目「墓地公園化」播出過,那時還是文從道當製作人,由高信譚和陳月卿搭檔主持,不過二年後重回新聞雜誌,文從道和高信譚都已離開,由陳月卿擔任製作人兼主持人。 剛報到陳姐先指派我見習,我就跟著新研所大我兩屆的林玉清學姐一起做專題,而這個專題就是去孫資政府上拍攝孫資政的每日復健工作,這個單元做了四星期才完成,我們每週找一天去重慶南路二段孫資政住處拍攝,最後才剪輯成單元,算是慢工出細活。 孫資政重慶南路寓所,位於臺灣臺北市中正區臺北植物園旁,原為日據時期臺灣銀行株式會社的官舍,孫資政於1980年擔任行政院院長期間遷入,至2006年辭世,在此居住26年之久。臺北市政府以孫運璿先生推動臺灣經濟建設、對外經貿、奠定民生福祉多所貢獻,並以其人風範結合和、洋建築混合的寓所特色,指定寓所為市定古蹟,委託財團法人孫運璿學術基金會經營管理,「孫運璿科技.人文紀念館」於103年10月30日對外開放。 孫資政在73年2月24日清晨被發現腦溢血症狀隨即進入榮總治療,自此失去部分語言及雙手活動能力,而且下半身無法行動。不久之後,即以健康原因辭卸行政院長職務,被蔣經國聘為總統府資政,我們第一次去已是隔年九月中旬,他在家做復健,由榮總復健科派醫護人員到府協助,我記得到孫府時,他已穿戴整齊由夫人陪同在等我們,一見面他坐在輪椅上立刻親切伸出手來歡迎我們的到來,說麻煩我們了,沒有任何架子,長者的風範讓我們大家都折服不已。 榮總醫護人員一到,孫資政就很認份乖乖配合指示復健,即使疼痛讓他滿頭大汗,但他都不會吭聲,還是依指示認真的做,我們一旁觀察並拍攝,一直到所有復健程序進行完,才和孫資政閒聊,孫資政風趣、幽默,也愛開玩笑,但因中風讓他有點口齒不清,但他還是努力讓話儘量能清楚表達出來,讓大家聽懂他的意思。 我們由開始的生疏,第二次去就很熱絡,之後再去就跟大家打成一片,有一次去剛好碰到他女公子孫璐西教授在家,她也會幫忙陪同做復健,孫夫人則會準備一些水果請大家吃,印象最深的是,只要訪談說到傷心處,孫資政就會流淚哭說:「我對不起總統」、「我對不起全國老百姓對我的期待」,那個場景即使已經過了將近40年,都好像依稀在眼前,回想起來令人動容不已。 後來這個單元播出後,回響很好,那年12月8日是孫資政生日,我們整個新聞雜誌的同仁在製作人陳姐帶領下,買了一個蛋糕到孫府替他慶生,那天我們大家唱生日快樂歌,孫資政高興得像個孩子,孫夫人更是高興得流淚不止,那晚我們大家都為他拍紅了手。 76年1月我要結婚,我給孫資政寄了張喜帖過去,他託人送了一幅中堂來表達祝福之意,之後我們也不好意再去打擾他了。一直到95年2月15日病逝榮總,孫夫人俞蕙萱女士也在同一年過世。網路上常看到有人在PO懷念孫資政的文章,我也記下四十年前我跟他的這段採訪因緣當作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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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後,屢宴丸林館──側寫60義班北一女同學會
慷慨的明緞班長藉春酒之名,又宴請同學們大啖圓山丸林館的台菜大餐。 北一女中畢業三十年,校友會有舉辦全年級同學大會的傳統。我們三義班民國60年入學北一女。1970年代,電話尚不普及,畢業時是否有同學錄?是否有留下地址?也忘了。總之,同學們一畢業即各奔前程,誰也不會去預想,三十年後,我們是否會再相見?鵬程萬里,年輕的我們,兢兢業業於升學、工作、結婚、育子……。 三十年一晃而過。 2004年,北一女中畢業三十年要再相聚,談何容易。但不怕痳煩的明緞班長不辭辛苦,在茫茫人海中東尋西找,最終找出了20多人、兩大桌的人馬。大伙歡宴,再穿上綠制服,再拍張班級大合照。 線既連上,然後,時不時,熱心的怜惠、莊囍、映玉、淑華……會召集大家,來個小小的同學聚餐。尢其是每逢「有朋自遠方歸」時,更具號召力。如2000年,慧慧自美國歸台,邀我們在她新店的新居聚餐。一人一菜,各攜所好,人馬來自四面,菜色也來自八方,餐桌圍坐,品菜談心。 圓山丸林館何以成為我們60義班同學會的聚餐最愛?緣於明緞班長的尾牙宴。中年創業成功的班長擺宴員工尾牙,貼心地聯想到我們同學,特開一桌同學宴。不知是同學情濃?還是菜色真的台味十足?總之,丸林館同學宴的魚鮮肉香、歡語連連,讓吃過的同學都頻頻回味,尢其是以「知味」自居的黃蘭更是讚不絕口。 2020-2022年,全球性的新冠疫惰肆虐,人際間,紛紛息交以絕遊。 2022年歲末,三年不歸的淑玲從澳洲歸台了。 近年,明緞、月珍、莊囍不約而同地由台北移居宜蘭,她們力邀同學到山明水秀的宜蘭作一日遊。 冬日的宜蘭,時晴時雨,我們撐傘遊潭、遊湖、遊溪,興緻不減,並紛紛在集樹成林的落羽松前練習擺pose、拍美照,綠樹紅衣,巧笑倩兮,人多景熱鬧。其景其情,正應合了蘇東坡的〈初晴後雨〉遊杭州西湖:「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是誰常在明緞班長的耳邊唸著丸林宴?快樂的2022年歲末宜蘭遊才過,沒料到,慷慨的班長又藉春酒之名,打著淑玲即將返澳之義,力邀同學們再宴丸林宴。 席開兩桌,一桌有嘉賓辰君夫婦、惠枝夫婦、黃蘭夫婦,一桌有稀客傳逢姐妹。 我落座於傳逢姐妹、淑玲、鳳英之間。雖然多年不見,同學們一見面,就是能馬上連線校園當年。 北一女的三年啊! 幾乎天天考試。始泰班長領軍的合唱比賽,挑了首高難度的〈哈雷路亞〉。運動會的啦啦隊,大家打扮得花枝招展。數學老師老是罵我們笨。國文老師常常把我們的作文打不及格……。 往事如煙似夢,有甘有甜有苦有痛。淑玲的痛最深,她說她由南台灣北上,租屋在外,體弱多病,導致聯考失利。傳逢的苦最長,她說她的綠制服生活充滿自卑,直到50年後才完全釋懷。越來越亮麗的鳳英也說,她的高中生活是壓抑的,出了社會後,才肯定北一女的學生普遍優質……。 行旅人生,哀樂中年,路途中的晴陽風雨,隨風而逝,冷暖於心。北一女畢業五十年後,屢宴丸林館,當下的我們,心怡神清,往事盡付笑談中,感謝、感恩我們曾經一起度過色彩鮮明的綠制服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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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教育思維
我自從派任金沙國小校長職務開始,即踏入環境戶外教學領域,積極推動環境教育,主要目的是想提升學校之教育水準。當時透過與台北市萬芳國小城鄉交流,藉由兩校師生相互觀摩學習,以平衡城鄉差距,時至今日,這樣的模式仍持續進行,同時也是國家教育重要議題,且成為學校教育的本位課程之一,使得學生除學校課程外,增加了戶外體驗與接觸大自然的學習機會,並且透過實際參與觀察、發現與討論過程,體驗科學與生活的關係,從認識周邊環境的事物開始,逐漸擴大到關心人類事務的胸懷,培養出能夠解決生活問題的學習方式,成為學生一輩子都受用無窮的知識。以此提高學生及國民生活素養,增強各方面的學習效果,讓孩子們在大自然的環境中健康成長,燃起生命的火花,讓生活更有意義。 由於傳統的課室教學講求效率,缺乏實境驗證,雖然有系統,但較偏重知識的擷取,相對的,對情意的培養與行動力的激發較受侷限。國內外的調查研究顯示,走出戶外的學習,除了能輔助課室知識的驗證外,更可增進學生的創造力、思考力、溝通表達能力、問題解決能力、美感能力及人際關係,以體驗式學習為核心的戶外教育甚至能成為行為治療的工具。因此,戶外教育恰好是實踐全人教育過程中的重要環節。從歐美先進國家的體驗教育理論看,戶外教學能帶領學生進入真善美的境界,因此我國在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新課綱中,強調學生學習需追求自發、自主學習與共好之課程理念。 由於環境教育偏向關注環境議題,以及人和環境的關係,而戶外教育除了環境教育所關注議題之外,同時關注自我,以及個人與社群關係。因此,戶外教育與環境教育雖然互有關連,但亦有差異性。概括來說,與戶外學習、戶外教學、課室外學習、田野調查、場館參訪、遠遊等,均屬多元教學方式,各有不同的教學重點和進行方式。因此若能善加運用,營造「處處可學習.人人可為師」的學習環境,將是推動全人教育,接軌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融合歷史人文、學科知識、自然生態,讓學習走入真實世界,培養孩子具備迎向未來世界的核心素養。 因此,歷經金沙國小、古寧國小、金湖國小、烈嶼國中、金湖國中等五所學校校長,均配合國家教育政策與世界潮流,全力推動環境教育與戶外教育,並融入學校正式課程,使教育效果更加提昇,同時也獲得很多全國性的獎項。由於金門是處於福建東南沿海的一個島嶼,居民自古以來,均與海有密切關連,且以海為生,更因島上環境資源不足,使大部分島民出外謀生,也形成獨一無二的僑鄉文化,使得金門的教育視野更為擴大,提早與世界接軌,這也是金門近代教育的最大特色,我們更應加以發揚光大。 近年來,由於國家日漸重視海洋教育,於民國96年訂定《海洋教育政策白皮書》,在既有的教育之基礎上,確立我國海洋教育未來發展的目標、方向及策略,強化各級學校學生之海洋素養,培育產業界所需各類優質專業人才,推動海洋思維的全民教育,因此於民國97 年正式將「海洋教育」納入國民中小學九年一貫課程綱要重大議題之一,使海洋教育扎根於基礎教育階段中。 因此,我們應以海洋教育、戶外教育、課室教育及環境教育等多元教育思維進行各項教育活動,讓學生學習及認識海洋,融入海洋文化,強化自然環境的尊重及「海陸平衡」相容並蓄的思維,將教育政策延伸向海洋,涵養生命核心價值,塑造「親海、愛海、知海、護海」的教育情境,將對金門的教育更為精進與提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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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手的智慧
在韓國瑜被罷免下台的那會兒,李四川兩度被點名出馬競逐高雄市長大位。李四川在臉書貼了一張鴿子站在屋頂的照片,並寫道:「如果我有翅膀,我也可以站在那裡。做人最難得的,不是聰明,而是自知之明。」 李四川當過台北縣副縣長、新北市副市長、行政院秘書長、國民黨秘書長、高雄市副市長,以及現在的台北市副市長,游走黨政、位居高津,這般的資歷令人嘆為觀止,因此被稱為藍營的「萬用副手」。但大家似乎都看到了他的漂亮資歷,殊不知在任公職的前二十六年,他從台北市工務局的約僱人員,一步步晉升到新工處處長的位置,年過半百才忽然成為可以縱橫南北、調和鼎鼐不可多得的人才,又豈止是機遇而已。 前述「如果我有翅膀,我也可以」的說法,或許我們看到的是他的自知之明,但我理解更多的卻是,縱然飛得更遠、站得更高,但同樣也是「獵槍」的目標;雖然「獵槍」對任何物種都會造成致命的傷害,但要我選,我肯定也選那隻最醒目的「鴿子」,要不怎麼會說「槍打出頭鳥」呢?談這些不在勸人平淡過日子,反而是在提醒自己要累積更好的實力才是;當個萬眾矚目的明星首長固為可喜,有實力又肯甘於平淡的副手才更令人服氣,縱是「天下忌熙攘,皆為名利」,但總該有人幹實事,就像李四川說的,「爭什麼,就算給你當市長,天天被罵又有什麼好?」所以,自知之明的根底應是各取所需,「萬用副手」或許還比「明星市長」可以走得更遠、更久,想當年的閃耀「五星市長」林智堅不也被一棍子打落凡塵?爭,最終看的還是最基本的「實力」;就像「體質」好的人,肯定比較不容易生病,更不會被亂七八糟的「病毒」所害,「實力」才是(競)爭者最終的依憑。 說到這,肯定有人不服氣。「庸碌但居高位者,比比皆是,此觀點禁不起考驗!」是的,相應的例子肯定「汗牛充棟」,因此,我也從不認為自己的看法可能接近真理,我唯想表達的是,「實力與高位本就不是一碼事」。庸碌但居高位者,自有其生存之道,羨慕是羨慕不來的,與其苦等識馬的伯樂,不若想想如何擁有良馬的「材質」才是。雖然機會不等人,人卻未必等不來機會;李四川前二十六年的苦幹實幹沒有白費,也足茲證明其絕非庸碌之輩,「機會來了就上吧!」看似簡單的選擇,卻涵蘊著豐滿的人生智慧。 但,你我皆凡人,「慾壑難填」才應該是常態。就好像在我們逛「某寶」、「京某」一樣,心動的東西總是填不滿你的購物車,但只要把它們「晾」一段時間,你就會發現,多數不會是你真正想要或必要的商品,這才是真實的人性;因此,現在許多購物網站都會有直播間,以網紅、話術、優惠、贈品等,激活你的購物衝動,促使你買下你根本不需要的東西,這和「用鮮花武裝自己」基本上沒兩樣,都是鏡花水月而已。 人言道:「要看清自己,不要看輕自己」。熱血就像是切洋蔥,我們都淚流滿面,卻還樂此不疲;靠運氣贏來的,就會靠實力失去。這些心靈雞湯皆言之有理,但我真想自勉的是,「做自己的『李四川』,遠要比掌聲下的『韓國瑜』」來得適性且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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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金門縣志》略談村史纂述
個人曾忝為民國九十八年十二月版《金門縣志政事志》主纂者,近日得閒,翻閱當年《卷首弁言》,上頭開宗明義寫道: 余參考山東省《續修招遠縣誌序》有云:「正史之稱志,自陳壽《三國志》始。而別史之稱通志,則歸於鄭樵。歷代省、府、州、縣皆有志,然非功令所及,故自來或有或無,或傳或不傳,各省長官不過問也。」 可見縣志纂修,本是「或有或無,或傳或不傳」志業,不是「功令所及」,故「各省長官不過問也」。雖然如此,但它卻係重要之指標,方才「歷代省、府、州、縣皆有志」,觀此,則我國志書之興盛,實不難找出其原因。 該序之末又云:「今招邑(指招遠縣)襄理多賢,邊君稽核精確,可信今而傳後,則此日之續志,即將來之良史也,豈不美哉!」 考我《金門縣志》,自民國以後,歷各年代,皆有續修或重修,其理無它,實乃各方條件成熟,抑且「浯邑襄理多賢,邊君稽核精確,可信今而傳後」之自我期許,據此,「則此日之續志,即將來之良史也,豈不美哉!」縣志之修纂,確是美事一樁! 以上所轉述,係個人近年拜讀金門村史之一些觸發,有感於村史之撰述主旨與初衷,乃有意彌補縣志或鄉鎮志不足之體認,凡主事者,率皆抱持「戒慎恐懼,臨深履薄」之初心本願,敬謹從事、夙夜匪懈、宵旰勤勞、不敢或怠。 個人是金門村史最早撰述者之一,早在民國八十九年底,即撰就《下坑的美麗與哀愁》一書,包括拙著在內,當時全縣共有五本開先鋒之村史出現,記得它是本縣「金門社區總體營造」計畫一環,寫作拙著,我請舍弟為庸封面題簽、宗叔書茶與為論支援撰述、為信電腦編排和照片提供,益以閒暇時,請教耆老、宗賢,或訪談、或拍照、或集會、或辯難,幾乎花掉所有餘暇時間,由於同心協力、眾志成城,終能如期交稿;期間雖校對六次,但還是有錯別字,但平心而論,問心無愧、了無遺憾,已盡心盡力! 及至今日,時間向後推移二十幾年,時移勢易,素材增加許多,但相對的不確定因素亦復增加,之前,下坑這個陳姓血緣聚落,外來人口還不太多,傳統產業、地形地貌、村中耆宿、村史變革等情資,尚有可諮詢與佐證者,但隨著地方耆老日趨凋零,而今,竟至「老成凋謝,莫可諮詢」之窘境與無奈,已成事實,復以外村、外姓遷居者日眾,人多姓雜、意見分歧、各為己謀等現象乃日漸滋生,使村史撰述困難度日甚一日,故如主纂者懷有私心,存有個人主觀好惡,則村史成書之可信度與價值感,勢將大打折扣,此乃無庸置疑。舉此一例,以蓋其餘。 當年個人於卷首亦述及: 自民國七十七年至今的這二十年來,金門政經環境與情勢改變甚多,可記載者何止百萬言,……固續志難度之高,實不待言。……此時心情,直如現代文學大師胡適先生所言:「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拚命向前」差可比擬! 竊以為:身為村史主纂者,其旨趣不僅在修史、補史,更在著史、寫史,這令我我想起前清史學名家章學誠先生在《文史通義》揭櫫的:「史學、史德、史識、史才。」為今之計,欲成就一部藏諸名山、傳之久遠之村史,此學、德、識、才「四史」箴言,恐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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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襄茶錄
在一堆珍藏多年的故紙堆中,重新檢閱它的破敗,是北宋書法家蔡襄的字帖,清代刻本的墨拓真帖,墨色雄厚,墨香猶存,黑底白字裱邊,一頁折成兩面,有三十多個摺頁,沒有裝訂成冊。頁面蟲蛀,偶有斷裂,帖心濃墨防蟲,蛀點較少字跡可辨。蔡襄行草書風絕美,不愧稱北宋「蘇黃米蔡」四大家,與蘇東坡、黃庭堅、米芾齊名。蔡襄《澄心堂帖》堪稱當世第一。 蔡襄(1012-1067)字君謨,福建莆田仙遊人,北宋書法家、茶學專家。十九歲中進士,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拜三司使、遷給事中、禮部侍郎、端明殿學士等職。權知泉州事時,建造跨海的洛陽橋,橋頭有蔡襄題字刻石「萬安橋」,榜書磅礡大氣。這位閩南先賢著有《茶錄》、《荔枝譜》等。 繼唐代陸羽(思亭)-《茶經》之後的重要茶學專著-蔡襄《茶錄》分上下兩篇:上篇論茶、下篇論器。完全是蔡襄手寫的書跡,除了可認知福建茶事,最重要的是,它就是一部刻本墨拓,學習書法的法帖。我泡了大半輩子的茶,也寫了大半輩字的書法,兩者伴我老去了大半個歲月!小時在南門街小茶館,大人用「小種罐」泡老人茶,至今才知道武夷山出「正山小種茶」,用來沖茶福建的小陶壺就叫「小種罐」。我有收藏清代思亭罐、潘罐,宜興罐比較知名,我收藏很多,也收藏幾個福建的土罐-小種罐。宋代福建茶飲就已知名全國,鬥茶中的茶碗,是建陽窯燒的建盞,是非常名貴的骨董,我只在中蘭山上撿到一圈碗足。 蔡襄帖中多篇,我只提出行楷部分來看:〈北苑十詠〉出東門向北苑路、北苑、茶壠、採茶、造茶、試茶、御井、龍塘、鳳池、修貢亭。〈下篇論器〉茶焙、茶籠、砧椎、茶鈐、茶碾、茶羅、茶盞、茶匙、湯缾(缺上篇論茶)。 試茶「兔毫紫甌新/蟹眼清泉煮/雪凍作成花/雲閑未垂縷/願爾池中波/去作人間雨」。造茶(其年改作新茶十斤,尤甚精好,被旨號為上品龍茶,仍歲貢之。)「屑玉寸陰間/摶金新範裏(龍鳳茶八片為一斤,上品龍茶每斤二十八片)/規呈月正圓/勢動龍初起/焙出香色全/爭誇火侯是」。御井(井常封鑰甚嚴)「山好水亦珍/清切甘如醴/朱幹待方空/玉壁見深底/勿為先渴憂/嚴扃有時啟」。修貢亭「清晨掛朝衣/盥手署新茗/騰蚪守金鑰/疾騎穿雲嶺/修貢貴謹嚴/作詩諭遠永」。僅錄四詠,雖遺缺上篇論茶,詩詠不離茶事,還用像金門太武山的蟹眼泉煮茶,也把茶作成貢品進貢。行文不是律詩(八句)、絕句(四句),而是五言六句的古詩體,古詩是漢魏形成的一種詩體,沒有一定的格律,不限長短,不講平仄,用韻自由,可有一二對句。〈北苑十詠〉篇後附刻:洪武己未(12年,1379)四月雲間袁凱觀於蕭溪、後學陳迪觀。此帖不是宋刻,如果是明洪武時刻,也極為珍貴,我推斷是清刻。 〈下篇論器〉:茶焙「茶焙編竹為之,裹以蒻葉,蓋其上,以收火也,隔其中,以有容也,納火其下,去茶尺許,所以養茶色香味也」。茶碾「茶碾以銀或鐵為之,黃金性柔,銅及石瑜皆能生(金生)音星,不入用」。茶盞「茶色白宜黑盞,建安所造者紺黑,紋如兔毫,其坯微厚,熁之久熱難冷最為要用,出他處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茶匙「茶匙要重,擊拂有力,黃金為上,人間以銀鐵為之,竹者輕,建茶不取」。湯缾「缾要小者亦候湯,又點茶注湯有準,黃金為上,間以銀鐵或瓷石為之」。蔡襄所論都是建茶,製成貢品,茶盞最宜用建安盞,建安古縣稱建州,今建甌,建州窯燒建盞,釉面呈兔毫、油滴、鷓鴣斑為傳世珍品。八閩因福州、建甌方稱福建。 〈下篇論器〉篇後刻:蔡襄皇祐中奏事仁宗,屢承天問,以建安貢茶,試茶、論茶、造茶等寫茶錄二篇上進。後知福州,為掌書記竊去藏稿,不復能記。知懷安縣樊紀購得之,遂以刊勒,有謬,後訂正書之十石,以永其傳。治平元年(宋英宗1064),三司使、給事中臣蔡襄謹記。尚刻有三印:宣和、紹興、神品。「方孚若寶藏、劉克莊觀」,南宋詞人,我閩莆田劉克莊有題名。「蔡公書法真有六朝唐人風,粹然如瑑玉……辛亥九月倪瓚題」元朝書畫家倪雲林題字。「莆陽宋玨比玉臨本,姪孫宋祖炳、爾瑩校訂」,南宋莆田宋玨的臨本。 書畫老生重撫舊藏法帖,無心研墨臨池,追古興,拆茶磚,重燃起紅泥小火爐,燒鐵壺沖小種罐,邊讀茶錄古詩,觀蔡襄法書,一派思古之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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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風情六人寫生展之外
「金門風情-六人寫生展」於國父紀念館文華軒的展期,到三月十二結束,我在開展的第一天下午,怯生生上二樓,入口處的金門地圖預示了聯展主題「金門」,但我知道它連結了時間,並以彎轉不一的渠道,輸出畫家心靈。 嚴格說起來,我人生中精擅的幾乎是「0」,數學和英文不好、音樂跟畫畫更糟糕。數學不好導致理化如山倒,英文奇爛坐擁數千張搖滾CD不過空殼,而音樂與藝術欠缺修為,宛如文學中十面埋伏、卻獨漏一面,讓我無法看得更精、更深。 入場口簽名時,我哀怨又讚嘆六位畫家的精湛與柔細,才能把時間、空間織補成為線條,施以各樣調色,更難的該是空間佈局,牛該畫多大才不會跟農夫牴觸、也不會與三合院扞格,小有小的道理,而大的也是,小小與大大彼此握手,走進一幅畫,該是作畫的基本道理。 我不是沒有努力過要把數學學好、把英文讀通,花掉我最多時間的兩個科目,在大學聯考成績揭曉後,並沒有給我好臉色,數學四十多分,英文甚至沒搆著低標。至於聯考不考的畫畫跟音樂,我竟然想不起來,哪一位老師教我工藝或美術,而我記得的音樂課怎麼是垵湖國小歐陽文厚邊彈琴邊教唱歌,難道他除了教導國文,也擅長音樂?或者,記憶已被時間煮糊了,只餘朦朧線條,讓我拼湊成線,指涉一段或者有、或者沒有的過往。 畫家們的畫作也是指涉吧。唐敏達〈赤山攬勝〉,一截殘破的軌條砦,恐跟著時代潮汐,被刷洗乾淨,巨大礁石還在,白天顯得暗沉,入夜後更加蓊鬱。翁清土〈林中觀自在〉佛像竟與他的現狀有點神似,精修過的精神,有溫柔的正面以及背光面,眉眼下,青草悠悠走到畫外頭。洪永善〈出巡〉繪製神明起駕,信徒尾隨,隊伍的後頭是看不見的隊伍、是看得見的童年跟信仰,夾道的樹林我一眼就認出是木麻黃,我親愛的樹種,我多次返鄉如果不聽幾回,都覺得沒有回來過。 楊天澤〈國登八號〉以湖下取角,以現代的金門大橋入畫,退潮後遺留的軌條砦跟斑駁船隻,新舊對比或許是一組隱喻,天空跟海並不完全蔚藍,也是心理象徵。張國英的畫以「扇狀」為主,我膚淺,尚且不知是扇或者不是扇?〈舊金城崗哨〉似已人去哨空,而周遭植被不停生長,人的時間更長還是自然界的時間更長?至少我是這麼想。唯一的女性參展者陳秀娟,我喜歡〈斜陽村邊〉的遠景,一對男孩玩著籃球,以及近景,一大塊空曠的黃土泥路,真實映現水泥尚未入侵故鄉時,泥土、灰塵,是我們容顏裝扮,或者下箸時的礦物質。 過了開幕時間才去,實在很沒禮貌,沒料到唐敏達、陳秀娟還在現場,且一眼認出我的招牌捲髮,楊天澤贈閱「金門風情-六人寫生展」畫冊,容我回家後還能從容翻閱,而悄悄用手機拍下的,我也沒有刪除,畫冊與照片該是兩種展演素材了。 所以,我真的曾經努力過呀,想把不會的修補好,只是它們不理我,至於文學,我也不敢與祂勾肩搭背,祂真的似近又遠,我在六位畫家的作品中,也看到他們與神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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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窗外的春天
三十多年前有位在軍人監獄任職的朋友,正急需一位獄中補校的地理老師,由於受課學生都是判處七年以上的受刑人(後來改稱收容人),除了每星期既定六小時課程,另外也要配合部份特別輔導工作及出監指導座談會等,因為工作地點是在高牆聳立鐵絲網環繞下的監獄裡,老師確實難找,況且已經開學;只好跑來找我商量臨時客串一下,幫他解決燃眉之急。 聽他一番急促的懇求,我毫不考慮就答應下來,本想充當臨時代打,沒料到竟是不解之緣,一腳踏入連續了九年的輔導工作,期間與學生相處融洽,雖然稱不上桃李滿天下,可江湖兄弟卻是認識不少。 上課第一天見典獄長,他有點歉意說道:「李老師您願意到這個罪惡淵藪,普度教化,我非常感謝,但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我回答:「沒問題。」話是這麼說著,但心裡也不禁一陣涼意,是不是走錯地方了?當下硬著頭皮、隨戒護課長穿過六道鐵門關卡,來到補校教學處,首先看到教室門口是持槍站崗的戒護衛兵,進入教室戒護課長喝令全體起立,由班長帶領向老師鞠躬問好後坐下,我走向講台這才發現有部份學員是繫上腳鐐的,小指頭粗的鐵環緊緊扣在雙腳上,有的人用布把那生冷堅硬的鐵環包裏住以免磨破腳皮,兩鐵環之間的鐵鍊垂在地上,腳移動時會發出沙沙的聲音,第一次看到這般景象,有點怵目驚心。 我故作鎮定,先自我介紹:我姓李,這學期擔任本校的地理老師兼導師,各位同學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上課?你們進補校有沒有學習規劃呢?有問題的同學可以舉手說說自已的想法,結果全場鴉雀無聲,一張張不太信任的臉孔,用十分驚奇的眼神對著我看,空氣中瀰漫了冰冷詭異的氣氛,我一時語結,不知該如何接著講下去,約莫過了半分鐘,班長站起來說:「報告老師,同學們沒法回答您的問題。」說完即坐下,打開課本,低下頭自顧看書,似乎不想再理我,我轉頭看看坐在教室門口的戒護衛兵,他卻很有趣地向我扮了個鬼臉,大概表示:沒法度啦!以前站在百人上千的演講台上,皆可從容自在,侃侃而談,沒想到今天在這個教室裡就要把我難倒了,於是改用比較嚴肅的語氣:「大家打開課本第三頁,抬起頭看黑板!注意聽我講課」話還沒說完全部學員都把雙手放在桌子上,抬頭挺胸,筆直坐在椅子上,雙眼直瞪著講台黑板,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始上課。 在監獄裡服刑的人,每天過著刻板單調數日子的生活,嚴格的紀律碰觸不得,三十年前的軍監管理,絕不是現代高喊人權、愛的教育獄政管理方式所能想像,曾經有位學員私下告訴我:「老師我已經好多年沒見到外面的世界了,最近幾年夢中看到的只有高牆和走不出去的鐵門和鐵窗,您可以多介紹一些現在外面社會改變的情景讓我們知道嗎?」。 一個失去自由的身體,心靈就會逐漸自我禁錮,在監獄人格化之後,從此放棄了希望的追求,死囚、無期徒刑,十五年不等的刑期,對他們來說所有的明天都很遙遠。這位學員無意間點醒了我,希望的春天停步在高牆外,鐵窗內是一片消沈和死寂,我相信有希望才會有生機和熱情,於是我與班主任商量,容我多介紹一些課外的科技和生活資訊作為教材,可以提高學員的學習興致,當他們聽到台北市即將有地鐵(捷運)系統,還有貫穿台灣南北全島、時速高達二百多公里的高鐵時不禁面露驚訝,聽到外面的人可以用大哥大(黑金剛)無線電話手機通話時,更感到不可思議,後來我到獄所內工廠借來一部電視機用錄影帶播放更多的資訊題材,學員們興奮不已;在課堂間,我告訴他們人與事間的因果關係,如何自我解脫心靈的桎梏,並帶著他們唱民歌,於是我發現許多人的態度由冷漠、剛烈、孤僻、逐漸轉為溫和、互動、和群,令我欣慰,教室和舍房出現的笑聲歌聲取代了往日的粗話對罵和嗆聲,典獄長露出滿意的笑容,三年後第一屆畢業生考上台大和銘傳各一人,春天的陽光終於穿過鐵窗,希望的種子在這裡重生了。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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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老家懷想母親
母親的遠離,造成我心裡無限失落。往日回到家鄉,目標極為明確,就是探望母親,沒多想拉著行旅箱就直奔母親住處。在一空房間住下數日,就近陪著母親。沒想到在沒有母親的日子,心就像沒有舵的船隻,找不到停泊的港灣。 那日,我回到閩式四合院老家。四處闃然,很難想像昔日這裡住著三、四戶同宗親屬,充斥著一、二十位孩童的喧囂聲。隨著時光推移,屋子漸漸敗壞了,孩子長大了,有人在外置產,有人遠赴他鄉。才驚覺老家的四合院已人去樓空,沒有人居住了。 進入大廳,八仙桌及供桌上仍然一如往常擺設。環顧四壁,讓人感嘆,牆上多了幾位長輩的遺像。大廳的天公爐自樑柱垂吊著,每到天公生,八仙桌上擺滿供品及金紙,祭拜虔誠而隆重。廳堂一側原擺放一張圓形木質餐桌,已不見久矣。那曾是全家一起吃飯同甘共苦度過的歲月,其時,母親總是盡其所能,在物質拮据窘迫下烹飪煮食,讓家人獲得溫飽。 來到天井,磚砌的柱子上,鋪著花崗石板的花台仍擺放著陶盆,這原是母親及大嫂栽植花草的所在,此時花木已不見蹤影,僅剩花盆內硬硬的土堆。記得早年七夕,拜七娘亭,母親會順手自花盆摘下幾朵胭脂花,並準備一塊白色粉餅來祭拜,說是給月亮娘娘裝扮美容的。花台邊有一口井,水質仍清澈。母親放著大洗衣盆及搓衣板在井旁的檯面洗衣服,洗好的衣服就晾於架在天井上的長竹竿。母親經常洗一大家子的衣物,是一項重大的負擔。 看著天井周邊,前廳屋頂邊及兩旁廂房長出一些雜草。童年也曾藉著擺放一旁的梯子,上到廂房平面屋頂曬花生。廂房當作廚房用,內砌了兩座合在一塊的大灶,上頭各有一個大鼎,其中一個屬於伯母的。兩根紅土燒成的煙囪,連接大灶穿透廂房矗立於屋頂上。年輕世代已很難想像在那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沒有瓦斯、沒有電冰箱、瓦斯爐、洗衣機……,會是怎麼樣的生活了。而此時恰恰是母親教養孩子,拉拔孩子長大最艱苦的年代。家中利用灶上的大鼎來炒菜煮食,材火買自鄉村人家挑來賣的芒草。煮食時,將芒草摺疊捆成一束束放入灶裡燒。有時孩子幫忙將乾草往灶裡送,順便放入幾塊地瓜烤著當點心吃。後來,有一種水泥做成的爐子,燃料是上頭有一些穿孔的媒球,讓廚房的煮食多了一種選擇。每當遇到連續下雨天或是濃霧連綿的日子,衣物不易乾,母親只得將弟妹的尿布圍掛爐邊烘乾。 那時廚房幾乎是婦人的工作場所,除了忙碌煮食三餐,年節拜拜更為忙碌。記得母親在農曆七月以大蒸籠於灶上蒸綠豆糕,過年炊鹹粿、甜粿,正月初九蒸發糕,這些繁重的工作都落在母親一人的肩上。還記得廚房一件有趣的事,每到農曆過年前會以湯圓祭拜灶神;據說歲末灶神依例回到天庭向玉皇大帝報告人間種種;讓灶神甜甜嘴,將會多說些好話。 不可諱言的,不得不佩服母親的堅忍及才幹,不少艱難,母親都能輕易化解。印象中,母親孜孜矻矻養育子女照顧家庭,未曾聽過有一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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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和平日
年輕時讀過《異域》這本書。後來得知作者鄧克保,就是名作家柏楊。時間飛逝,一晃四十年過去了,書中的情節多已忘記,至今只記得一句:「戰士陣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暗諷前線出生入死,後方紙醉金迷。 這一本書紀錄一九四九年大陸風雲變色,國軍一部分從滇緬撤往泰北叢林之中獨立奮戰、自力更生的艱辛歷程,寫下那個時代慷慨悲歌的故事,老實說已經沉澱在記憶的深處。 我孤陋寡聞,去年偶然聽說桃園有一座「異域故事館」。我覺得很驚異,遂於11月吉旦特地到平鎮去參觀。因此,跟年輕時讀過的《異域》有了情感上的聯結,激發了我一些感觸。 異域故事館的創始人是第二代孤軍,他參加過突擊隊與情報員,後來政府把孤軍撤回台灣,一部分落腳在桃園平鎮。這位孤軍來台之後經商有成,為了「不容青史盡成灰」,就發心獨力蓋了一座「異域故事館」,讓遊客重溫了那一段風雨歲月。土地則是國防部提供。 這一座故事館,搭起了一座歷史平台,現已成為平鎮的觀光景點,假日的時候人潮如織。一個沒有戰爭的桃園,有了戰爭故事館;一個有戰爭的金門,卻沒有一座戰爭故事館。您說奇怪不奇怪? 金門是一座戰爭島,同時也是一個故事島,我們應該有能力自己來說故事。1958年八二三炮戰,今年將屆滿65周年,我們可否設立一座「八二三文化園區」,裡面也蓋一座「八二三故事館」呢? 平鎮的「異域故事館」,搭起一座觀光平台,帶動周邊特產店、美食街的興起,每年還舉辦「米干節」,蔚為地方的觀光盛事。沒有故事館,平鎮就不會發展出觀光產業;沒有觀光人潮,異域歷史將湮沒而不彰。因此,兩者相須相行,相得益彰。 金門有戰爭歷史資源,西洪的「八二三戰史館」,裡面沒有胡璉將軍;古寧頭和平園區的「胡璉將軍紀念館」,裡面沒有八二三。兩個館分散兩地,而且都是剛性的,無法帶動觀光產業的勃興,遊客無法佇足,頂多逛一下就走了,能否留下印象還是未知數。 金門理應可以建立一座「八二三文化園區」,裡面複製一些砲損房屋,斷垣頹壁,西風殘照,重現當年島民哀哀無告的慘狀,可以讓觀光客打卡;裡面再蓋一座故事館,蒐集照片、影片、資料、書籍及口述歷史等,陳展民防英雄犧牲、奉獻者的照片,讓後世子孫指著牆上的照片說:「那是我阿公、阿嬤。」 這是發展觀光的津梁,園區寧大勿小,周邊有特產店、餐飲店、藝品店及小吃攤等,是一個很熱鬧的集市,讓遊客一到金門,可以到園區去吃喝玩樂,到故事館去看一看故事,如平鎮者然,透過時光隧道,了解當年戰爭的情景。 上個月縣議會黨團陳情當國者,要求「金門劃為非軍事區。」這一個建議代表民意的呼聲。金門身受戰爭之害,在兩岸關係緊張之際,最有戰爭的發語權。個人建請議會提案,將八二三,定為和平日,每年是日舉辦紀念活動,那麼就可以與「非軍事區」的訴求相呼應。 這一群曾被世界遺忘的人,雖曾天地不容,卻努力拚搏,融入不同國度! 多年後,是否還會有人記得並傳頌著,這群忠心的孤軍部隊,曾在異國土地上,用血淚護衛台灣安全所寫下的動人故事。 這是「異域故事館」創立的用意,也是忠魂義魄者的心聲。金門也曾用血淚護衛台灣的安全,但是我們有沒有寫下動人的故事,可以讓人記得並傳頌著,或是漸行漸遠漸無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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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時光裡的一幅「春耕圖」
祖父一生住守瓊林,務農維生,去世後遺留瓊林的農地,由家母掌持,她常在假日,安排全家,一起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家父雖是文人書生,看他用向鄰居借來的牛犁田地,駕輕就熟的樣子,不輸任何一位村里的農夫。用牛和犁耕地,看似輕易,小時龍弟和我就躍躍欲試,央求家父,放手讓我們試試。這一試,我們才恍悟,用牛犁田,要知道駕御牛隻的訣竅,不試還真不知困難度跟天一樣高呢。 小時我們常全家出動,(田裡)遊山(河邊)玩水,樂在其中,也因此繪出一幅幅家庭歡樂的畫頁。每次回憶起這段闔家農事的溫馨時光,眼裡就泛起無比歡悅的淚光。烽火下,全家仍享受到家庭之樂,真是可貴,彌足珍惜、擁抱。 其中有一幅,最經典也最令我難忘,我稱它為「春耕圖」。我拙於繪畫,容我用文字勾勒那幅畫的一些情景吧。 那幅「春耕圖」就落在春季。是春季,那些年戰地金門,春風仍能飄過了戒嚴,越過了軍管,依舊吹來陣陣的溫暖意,陣陣的花香味。是春季,就有蝴蝶飛舞,鳥兒歌唱,它們無視砲火的存在。是春季,就有草兒吹著綠意,萬物迎接新生命,毫不畏懼戰爭。那幅「春耕圖」呈現一片祥和的自然背景,不明說諒誰都察覺不出那幅畫是冷戰時光下的產品。 那幅「春耕圖」的主題,盡寫在我們一家人身上,我們正從事著島上代代相傳春天來時要做的農事。那幾年,許多的作物,都在冬去春來時播下種子。家父犁著田,翻鬆泥土,讓泥土芬芳的氣味,從一行行的田埂揚起。那故鄉的泥土味,從此進駐我記憶,一生飄香。 新翻的泥土,打赤腳踩踏起來,特別舒服,特別接地氣,也特別有種健康自在的快感。家母是我們做子女農事的啟蒙老師,那幅「春耕圖」裡,她引領和示範如何播下花生的籽子。先是撒下兩粒花生米,用腳踩壓一下,讓花生入土為安,大約隔個兩三個腳丫子,再撒下兩粒。如此一步一腳印,埋下滿田花生的新希望。 那幅「春耕圖」裡,有我們一家人低首播種花生的辛勤姿態,有家母指揮若定的聲影。此時此景,我們養的那隻狗,不甘寂寞,也來湊熱鬧,四處追逐、吠叫、打滾,將田埂弄得一團混亂。真無法理解對於農事,為何狗比人還熱衷、還興高采烈。 暖陽照拂下,那幅「春耕圖」,散播了農家闔家的歡樂。歡樂裡飄溢著濃得化不開的幸福滋味。家,在那幅圖裡,是凝聚成一片的,從身到心,從情到意,從冷戰到永恆。 那幅「春耕圖」,絕不是我們瓊林蔡家所獨有或私藏的。那幅「春耕圖」啊,冷戰歲月那些年,金門大小島上,幾乎放眼望去,滿山遍野都見得到。島上軍管陰霾四伏下,鄉親們仍勤奮不懈找到安身立命的憑藉和方式,教人不感動都很難。 我畫不出那幅真實的「春耕圖」,今後,只能用日新的記憶當畫布,用日深的思念當畫筆,使力模擬出那幅走過冷戰軍管的畫,映出的每一抹溫馨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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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火砲的狂想曲
江火砲抱著我阿公的骨灰罈去當鋪典當的時候,那年我十五歲。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中午他回到家,氣呼呼地把骨灰罈放在桌上,一邊雙手合十,一邊目視我阿公那張小小的遺照:「阿爸,歹勢,歹勢,汝先惦厝內休喘,卡等欸再送汝返去。」 我媽聽到他的聲音,急忙從廚房走出來,她一眼就瞥見那個被擱置在桌上的骨灰罈,立刻露出驚駭的表情對著江火砲問道:「汝拿阿爸的骨灰罈衝啥?」江火砲氣火未消的說:「沒錢倘還債啦,這幾日快被人逼死啦!幹!當店黑摳肖查某沒眼光啦,拎北卡早發達時,這粒開二十幾萬買吔!」我媽叨唸了他幾句,隨即從房間拿出一疊鈔票塞給他:「我手頭剩這些了,拜託汝卡好心欸,卡緊將阿爸送返去。」 江火砲收下錢,不耐煩的嘟嚷了幾句,轉身抱起骨灰罈離開了。 炙熱的七月天,空氣裡殘留著江火砲的臭汗味以及我對他的嫌惡。那時我望著他高挺的背影,心裡巴不得他早點死掉,好讓我媽可以不受他欺擾過點寧靜的日子。 江火砲這一走就走了半年多。我和我媽早已習慣他來無影去無蹤的習性。我媽常說,江火砲像狗,不管走多遠,都會認得路回家。我倒覺得他遠遠不如一條狗,狗至少是忠誠可愛的。在我這個做兒子的眼裡,他根本就是個無賴。 江火砲是在金門當兵時把我媽給騙走的。我媽當時在她舅舅開的冰果店上班,江火砲跟他連隊的士兵一樣,為打發苦悶時光,一有假就往營區旁的店裡跑。我媽被取了個「小西施」的名號,很多士兵都喜歡對她獻殷勤。我媽說,眾多追求者當中,江火砲長得又高又帥,說話幽默逗趣,軍服燙得筆挺筆挺的,尤其彎腰打撞球時,模樣更是迷人。總之,在我媽情竇初開的年紀裡,帥氣的江火砲把她那顆少女心迷得團團轉。 江火砲見我媽長得漂亮人也乖巧;她洗軍服改軍服,煮飯燒菜,做生意算帳樣樣難不倒她,確實是當老婆的好人選。退伍前,他跑到我媽家對著我外公吹牛逼。他說,他住在台中,家裡是開貿易公司的,光汽車就有四、五輛,他退伍後會在自家公司當總經理,要我外公放心把女兒交給他,他絕對會好好疼惜,不會讓她吃半點苦。我外公見江火砲長得人模人樣,也不疑有它,便答應了兩人的婚事。 我媽就這樣傻呼呼嫁到台中,但進門後才發現江火砲家裡根本不是開公司,而是開肉羹店的。我媽也不是那種嫌貧愛富或吃不了苦的女人,賣肉羹就賣肉羹,也沒什麼好丟臉的,可偏偏江火砲就覺得丟臉。他退伍後拒接小吃店的生意,他對我阿公說,賣肉羹是女人家幹的事,他是個將才,註定要到外頭幹番大事業的。 江火砲這個「漿材」一心只想當老闆,卻從不掂掂自己有多少斤兩。自我有記憶以來,他開過卡拉OK、三溫暖,也跟朋友投資過酒店、超市、養蝦場等,但不是被騙就是經營不善,沒有一次做成功。最後欠下一屁股債,還把我家那間祖傳的肉羹店抵押給債主,逼的我媽只好在家裡靠著替人訂製及修改衣服維持家計。 江火砲就像本土劇裡演的敗家子,永遠不知悔改,永遠不會醒悟。他每籌備一家店時都信心滿滿,眼神閃耀著必勝的光芒,語氣總是帶著堅定的保證,仿如他就是下一個郭台銘。他身上有錢時,走起路來會把胸膛挺得高高的,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宏亮,一堆狐群狗黨跟著他吃香喝辣,不停對著他江董仔,江董仔的叫,為他點煙倒酒外加跑腿辦事。江火砲非常享受這種被眾人簇擁的感覺,但當他事業倒閉躲債主時,所有的兄弟都離他遠去,他也從不跟他們計較。 「拎北總有一天一定會翻身。」江火砲總是樂觀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