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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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酒70周年感懷
金酒今年出了一款「建廠70周年紀念酒」行市。我寫《烽火甘泉》一書的建廠史,驀然回首一晃十年就過去了,距我起心動念要寫這本書,已過了十六年。時間過得飛快,歲月催人老,許多受訪者已歸道山,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我當初之所以寫這一本書,完全是一種自發性的行為。我認為金酒對金門的貢獻很大,可說改變了金門人的命運,鄉親甚至有金門「金雞母」之美稱。但是對於它的建廠史大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因此,我花了六年的時間在台金兩地作田調與訪談,釐清了一些歷史真相,還其本來面目。 我的書本已在付梓的過程中,唐導承攬要拍一部金酒的片子,金酒就轉介給我認識,剛好兩相合拍。他當初的片名暫定為《戀戀酒鄉》。後來從我的書名《烽火甘泉》之中得到靈感,他悟出了《戰酒》兩字,這不愧是經典之作,已成為金酒無形的文化資產。 從60周年到70周年,十年之中,物換星移,但是金酒造福金門人依舊。金酒飲水思源,推出建廠70周年的紀念酒款配售,嘉惠無數鄉親,對於在疫情期間的行銷策略,可說一舉兩得。 這次的配售酒品,如能定調為《將軍酒》,就有歷史的厚度。副題為金酒建廠70周年紀念--標舉胡璉將軍與金酒的關係與貢獻,使鄉親在享有經濟實益的同時,又能追溯歷史的根源。如此,不僅上承《戰酒》的文化意象,下啟《將軍酒》文化、藝術教育的先河;緬懷前人的創業維艱,澤流綿長。 這些年來大家的心力與注意力,都只專注在有形的產業行銷的數字上,就是金酒每年銷售額要有幾個億。誠然,這是一個企業永續發展的基礎,不容忽視。可是在產業行銷之餘,若也能兼及無形的文化、教育與藝術扎根,豈不是兩全其美之策。 金酒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就負有這樣的使命。以前我忝列基金會的董事,當時每年有一千八百多萬元的運用款,補助地方的藝文活動。我覺得基金會應發揮它的功能,可以勻出一部分經費,請人出版金酒歷史的繪本,往下紮根,讓學齡的兒童耳濡目染之餘,知道金酒的歷史以及胡璉將軍的貢獻。 二十幾年前,董振良先生推介一本《夏子的酒》的日本漫畫給我,描繪夏子從東京返鄉去經營一座酒坊。故事細節我已記不清了,但是主角的模樣兒至今還記得很深刻,那時我也沒有能力呼籲與推介,辜負了他的一片好意。 日本是一個漫畫發達的國家,台灣的青年學生也都風靡日本漫畫,如果我們也能因學生之所好而好之,出版一套金門《將軍酒》的漫畫,讓繪本與漫畫兩者相須相行,不僅可以打造金酒的形象廣告,也可以讓繼起的金門子孫,吃果子拜樹頭,知道金酒的起源,以及他們今天所擁有的福利,到底是怎麼來的?這是大有功於文教。 這些都是金酒可做與應做的事。金酒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不是沒有經費,而是要看它的眼光與心力之所向。如果願意花一點錢,出一兩套可大可久之書,厚植金門白酒的文化根基,讓胡璉將軍的精神,長留在後代子孫的心上,強如每年把預算消化掉,卻見不到成果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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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從理想走向實際
金門,和世上許多地方一樣,一直守護著中華文化「慎終追遠」芬芳的美德。祭祖敦厚的習俗,長久以來,在故鄉島嶼綿綿不絕歌頌、履行著。 拜拜,是我在金門生長近二十年,最美的一塊記憶。那段冷戰歲月,瓊林村裡的大小廟宇與祠堂,都要拜,一座又一座,一年又一年。「有拜有保佑」是大人灌輸給小孩的信仰,拜了比較多一層平安,比較不會被宣傳砲打中。 家裡的神位和祖先的牌位,媽在世的日子,由她主事,準備祭品和飲食,我們跟著拜,跟著燒香,跟著燒紙錢。拜拜,早已深植我們的心田,視為今生極習慣自然甚至理所當然的事。 如今我們蔡家親眼目睹,傳統以來金門拜拜理想殿堂的磚瓦一塊塊鬆動、脫落。媽的逝世,幾乎震垮我們拜拜行之有年的既有模式。就如支撐一棟房屋的大柱子動搖了,拜拜陷入垂垂欲墜。加上,我們兄弟姊妹多長住台北工作與生活,雖不是棄拜拜於不顧,卻是心有餘而力常不逮。 前不久大哥召集大夥,開了媽逝後首次重大的家庭會議。其中對祭祖,充分討論與交流的結果,定調為:蔡家未來拜拜仍要延續下去,只不過,往彈性化去修改形式,比較切合實際,也比較可行之久遠。 媽的逝世象徵「上一代」祭拜祖先和神明的密度與強度,不得不面臨調整,但絕不表示放棄祭祖。倒是,我們「下一代」,有責任理出屬於我們這一代祭拜「最理想的」頭緒與形式。 幾經思索推敲,我們終於出爐如下幾項「最務實的」祭祖共識與可行方式。 「距離不是問題」,祭祖以在金門原生土地上進行,最為理想,但遠在台北,也可以祖先的相片或象徵的牌位祭拜。絕不因距離阻斷祭拜的心意和行動。 「化繁為簡」,祭拜貴在真心誠意,對祖先的追思、懷念與感恩,祭品有就豐盛些,沒有就少點。香火和紙錢,居於環保友善考量,能省就不燒。 「時間彈性化」,清明與九九重陽是吉時,一年之內其他時段也可以是良辰。疫情若穩下來,就返鄉祭拜。時間允許就多拜些。若忙,可向祖先請個假,提前祭拜,或他日再補祭拜。 「虛實並用」,能實體祭拜最好,網路虛擬祭拜,漸演成現代或未來的風氣與流行,未嘗不是一條祭祖可依循的路。 「中西交流」,我們祭祖大致以中式習俗去進行,西洋有可取之處,我們也會採納進來。例如,跟美國家庭用餐,常見與餐者都會閉上雙眼,由主人說出感謝主之類的話,簡短卻頗具意義。靈機一動,我想試著在先父和先母生日和忌日,或懷念他們之情湧上心頭時,準備豐盛的餐飲,擺上碗筷,邀請他們一塊進餐。 祭祖要從過份保守的傳統理想走出來,迎向未來比較切合實際與可行的方式。畢竟,我們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工商繁忙的網路世界,祭祖也應踏出符合時代的步履。這點,相信能徵得我們明理的列祖列宗的諒解與首肯吧。好像,也只有做出應變,祭祖的路才會走得更穩健、更踏實、更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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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
我用緩慢的速度騎著車,穿越在兩排樹蔭環繞的柏油路上,和從前一樣,正往妳家的方向走。透天三樓的舊房舍,獨自座落菜園邊,風起時,偶爾會飄來若有似無的堆肥味。一如既往,妳母親在門前的農地上種了許許多多的蔬菜,如高麗菜、青蔥、花椰菜……日日夜夜承載著清晨的露珠與黃昏的光。 蹲在菜園拔草的妳母親,一聽到從交叉路口轉進鄉間小路的車輛聲,抬頭一望,立即起身,踏了踏腳上的泥土,映著滿臉地笑容朝我而來,一面走一面熱情高喊,喔--小豬啊!妳那耶這麼久沒來?阮整身熊蓋蓋,晚上留下來吃飯喔……。 猶記得,妳剛離世時,接續多年,每一次返鄉,我總是習慣去妳家轉一轉。妳母親得知我來,盛情地在廚房準備晚餐,我想靠近她身旁,像妳在的時候一樣,幫忙切根蔥、拍顆蒜,或趁妳轉身打開冰箱幾秒的空檔裡,毫無助益的用鏟子翻了翻悶燒在鍋裡的食物……但妳母親總是推辭,即便前前後後十幾年來,我已來過無數回了,她還是謹守「來者是客」的禮節,或者她深知就算我在也幫不了什麼忙的情況下,硬把我請出外頭。 為了避開等候用餐的這段時光,我會吆喝妳哥哥及姊姊的小孩,循著妳之前帶我走過的路線,像孩子王似的領著一群孩童,浩浩蕩蕩往妳們村子裡的雜貨店走。傍晚的天空透著霞光,散發著新鮮的空氣,羊群悠閒地躺在草地上發呆,村童在鄉公所前的空地玩耍嬉戲。牽著牛的赤腳阿伯迎面走來,朝陌生的我遞上一個招呼,那樸實的笑容溫暖到我心坎裡,多麼和諧寧靜的鄉村景象啊,彷彿每一個生命都應該平安的長成,都應該無憂的度過一生。 孩子以稱呼妳的口吻對著我喊:「姑姑,妳買的東西都是台北姑姑愛吃的。」我不太敢問孩子們懂不懂得妳已死亡這回事,也不知道為何總會不由自主地吃一些連結我們共同記憶的食物。最後,終得謎底,大概是想藉由食物對原鄉對過往傳送一份無以投遞的懷念之情吧! 我在的時候,妳家飯桌上總會出現我最愛吃的蝦子,炸蝦、糖醋蝦、清蒸蝦……隨著我每一次到來,以各種不同的烹煮方式呈現在我眼前,從來沒有遺漏過。「緊吃、緊吃。」妳母親邊叮嚀邊轉述,每次得知我要來妳家,妳一定不忘提醒她要多買些蝦子,我聽了心酸,淚水就和著米飯一塊進肚。 妳驟逝不久的那段時日,同樣在這張餐桌上,同樣是一桌子的菜,妳母親告訴我,在輾轉難眠的夜裡,經常聽到高跟鞋叩叩作響的聲音,有時空氣中還飄來一陣濃郁的香水味,她知道妳來看她了……我不忍質疑她是不是太想妳,才會出現這等讓人難以解釋的幻覺?也許妳真的回來過?千里迢迢我們把妳從台北帶回來,安置在那一個看來不怎麼樣的小方格子裡,爾後,時光之於妳,全部凍結。但我寧願相信妳母親說的話,因為這裡離家比較近,想家的時候,要溜回去也方便得多。後來我問妳母親:「還有沒有聞到香水味?」她說:「無啊,按伊的個性,可能雲遊四海去了。」 輾轉多年,妳的孩子及那幾個喚妳姑姑或阿姨的姪兒皆已長大成人,各自展開自己的人生。除了妳中途離席,從年少一路走來的我們幾個友誼也依舊延續。在時間無情地流逝下,我們也到了逐漸老去的年紀,歷經過各種生離死別的衝擊,飽經生活及情感的各種試煉,行命行走至此,誰的心境不會改變?誰不珍惜這難得的情誼?滿山遍野的小麥迎著春風搖曳,再過幾天就是清明節了,這是一場生死相逢的形式紀念,我們已好久不見,我也不免俗地想去看看妳,為一段我們共同走過的青春,為一個曾經駐足於心的摯友,於記憶一幕幕退色遠去的時日裡,容我輕輕地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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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烏戰爭告訴我們的事
俄烏戰爭爆發迄今月餘,戰況時激時緩,雙方談談打打,立場各有堅持,目前尚無和平解決的跡象。 烏克蘭戰事的因素複雜,但主要導火線是美國參議院1998年5月批准了北約擴張政策,積極拉攏烏克蘭入夥,用意在圍堵俄羅斯。俄國數年來外交斡旋未果;且烏克蘭在2019年將加入北約與歐盟寫入憲法,讓俄羅斯國備受威脅。簡言之,俄羅斯此番進軍烏克蘭,乃因烏克蘭受外人背後煽動操控,俄國忍無可忍而不得不發。烽火狼煙起,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各國,原本搧風點火的人,現在卻隔岸觀火,不敢出兵援助,只能以言語譴責、宣布經濟制裁俄羅斯,又販售軍火給資助烏克蘭的國家,大發戰爭財。 不論理由多麼的具有正當性,發動戰爭都是人類最愚蠢而殘暴的卑劣行為,慘絕人寰的悲劇畫面頻傳,喪親者哭、政客笑,這是戰爭現形記。霸權國家容不得他人挑戰,總喜歡在別人家院子裡挑動爭端,從中謀取利益;阿富汗淪亡不久,烏克蘭緊跟其後,下場如何,已可略見端倪。回顧海峽兩岸的歷史恩怨,在複雜詭譎的兩岸關係中,看著台灣當家的與老美這樣子眉來眼去,曲意逢迎,怎不讓人捏把冷汗? 任何一場戰爭的勝負,雙方都是輸家。所謂「殺敵一萬,自損三千。」此次俄烏之戰,雙方軍民傷亡之外,俄羅斯普受譴責與抵制,歐美經濟制裁,導致俄國經濟發展重挫,盧布大貶、股市長期休市,最終即使達到阻止北約東擴的政治目的,但經濟至少倒退五年,國力折損,元氣大傷;烏克蘭可能成為最大輸家,軍隊被打殘,領土被肢解,經濟嚴重倒退,少說五至十年才能重建家邦。 雖然只是一個區域性小規模的戰爭,但是除了俄羅斯與烏克蘭雙方慘重傷亡與難民悲劇的歷史傷害,國際的經濟環境也因而惡化;目前全球能源與股市及原物料,無不隨著戰局演變而起伏震盪。以台股為例,此期間股市不穩,台幣走貶,外資趁機從中提款台幣千億以上;再就原物料波動來說,板橋一家知名的包子饅頭店,春節前,饅頭一個漲二元、素包子一個漲三元,才不到兩個月,因為戰爭的影響,麵粉每袋漲了60元,所以,店家三週前已經預告4月1日開始,包子、饅頭每個各漲二元。可見,這個戰爭的影響之大,讓其他地區的人民生活也受到波及。 去年八月,阿富汗淪亡時,有人說,台灣會不會是下一個被美國拋棄的棄子。俄烏戰爭,有人又拿兩岸關係做類比。實質上,就台灣問題來說,中國大陸和美國都是為了自己的國家利益。就大陸而言,台灣就如同大陸東南的海上屏障,絕對不能失去,否則大國船艦就可長驅直入,威脅到大陸本土安全;對美國來說,要稱霸世界,必須防堵中國的強大與軍事力量延伸至太平洋,尤其,台灣就如同一艘不動的航空母艦,北與韓國、日本,南與菲律賓構成防堵中國軍力擴張出去的島鏈,其對美國亞太戰略的重要性不言可喻。 台灣的地理位置優越,處於強權爭霸地緣政治的關鍵位置;台灣要自保,最佳的選項應該是扮演美中之間爭霸的緩衝區。但是,現在的政府不承認「九二共識」,加以「友日、拉美、抗中」的戰略錯誤,中共方面對台政策陷入矛盾,對台發言系統經常喊殺喊打、軍機擾台,致兩岸關係越來越惡化。兩岸風雲緊,兩岸一家親變成兩岸兩家仇;台海已經成為戰爭高度風險的區域之一。 國家戰略思考與決策的錯誤,讓烏克蘭陷入戰火,人民承受災難。同樣的道理,台灣如果為了錯誤的政治理想,選擇做別人的前哨,把命運交給他國,讓台海成為戰場,可憐的是兩岸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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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與自由
自俄、烏開戰以來,諸多所謂專家者流,發布一些自得的「分析」,看在稍有理性學者眼中,豈是竊笑而已;但在此間政治氛圍下,尤其是對國際局勢長久以來之「漠視」,此結果早已料及。從學理上言,此種無知之氛圍,實涉及到理性與自由等思維所致。 理性思考,一直是西方思想的傳統,不僅自然科學的成就,整個現代西方思想如民主與科學及倫理等,都是基於理性觀念上。但到了二十世紀六○年代,卻發生了理性爭議(rationality debate),最初是緣於少數人類學家,他們發現原始民族也自有一套「理性」觀念,雖與西方不同,卻也能自成體系,因此懷疑:理性有客觀標準?而孔思(Kuhn)適在一九六二年發表「科學革命的結構」,揭露所謂科學典範,只是一群科學社群所共同的「信仰、價值及其他」;而社會學大師韋伯(Max Weber)的一系列著作,也提供了理性本身的曲折:「人類的生活,是可以在許多不同的基本觀點下,朝著許多不同方向,而加以合理化的。」 西方如此,而我們?雖說已歷五四的啟蒙運動,但不可諱言,當代思潮,主要仍由西方思想家所「壟斷」,且未能進入世界思潮的核心,難道誠如論者所云的,「在於中國知識份子,不曾對西方思想的源流,如理性的思想,給予足夠的心力,以致為了目的熱而導出方法盲,但理性是什麼?又如何重新反思「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國故?但這又觸及到自由與權威之學理。 「自由主義向把自由與權威視為敵對,可知這種形式主義所帶來的荒謬?」 自由可分外在與內在,勞耳思(John Rawls)曾定義外在自由:「每個人均平等享有最廣闊的基本自由權利,但必須與別人享有同樣權利是相容的。」所以真正的自由是與法治、責任不可分的。有了這種自由,不分出身,均可在法律保障下,不受別人意志干涉,不成為別人的工具,生命才有尊嚴,每個人都是目的,而不是手段,這就是康德所謂「諸目的的王國」(Kingdom of Ends)。但這種社會怎麼建成?在於遵守普遍、抽象的規則,即相互承辦一種約定成俗的「權威」,否則彼此的行為不但不能相互為用,且會相互抵消,且被各種大膽假設所摧毀。 但僅有外在自由並非真自由,必須對生命有自覺清楚自知的時候,不隨別人意志的才是真自由。但他必須有所根據以發揮主宰性,這種真自由的根據,即是韋伯所謂的「奇理斯瑪的權威」(charismatic authority)。如一個愛好文學的人,當他真心悅服受了杜思妥也夫斯基啟發時,他自己的創造想像力才能豐富,才不會羈絆在詞藻層次上;但韋伯的權威與政客個人崇拜的權威是不同的。 「奇理斯瑪」本義是「神聖的天賦」(the gift of grace),本是基督教語,後經韋伯運用轉化,強調它使人服膺的權威力量,是一種使自己的提議被別人接受的能力,且這種力量是經常被考驗淘汰中,所以它是一種心安理得的權威。 因此以平等為基礎的民主,是反對權威的;但這種社會也是最膚淺、最趨附時尚的,低俗的選舉帶來庸俗的風氣,所以民主只是保障自由的手段而非目的;真正的自由必要靠心安理得、一種具有原創能力的權威來滋養!明乎此,或許能為今日之困局尋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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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同心慢慢一起變老
國人自古重視孝道,小倆口步上紅毯一端後,事奉公婆常成為重要課題,即使隨著客觀因素影響,年輕人婚後未能與父母同住,正可減少婆媳問題,卻也減少一個生活助力,但對許多常年在部隊服務的學長來說,3、40年前剛結婚時,能否與父母同住常是心中所牽絆的大事。 張學長在連長任內即與心上人步上紅毯,因服務地點遠在馬祖,只好讓新婚夫人定居老家,當時張伯伯倆老都還在學校工作,家中還有二位讀大學的妹妹,一家人相處融洽。張大嫂下班回到家後,就忙著張羅晚餐,招呼公婆與小姑吃飯。後來生了寶寶,日子更加忙祿,婆婆與小姑下班後也都會幫忙。張大嫂婚後生活如同在娘家自如,每天晚餐忙完後,再餵寶寶吃奶與哄著入睡,順便看看老公每個禮拜從馬祖寄回來的家書,日子也頗為充實與甜蜜。 郝學長結婚後,由於雙親不在,駐地離家又遠,而岳家住得近,郝大嫂乾脆在娘家搭伙,他休假時也常與岳父小酌,或抽空回鄉下探望郝爺爺。某日,郝爺爺臨時住院,郝學長得知後立即請假探望。而住院手術需要一筆錢,他拿著存摺到銀行提款時才發現錢已被提大半。晚上詢問嫂夫人,才知錢是她領的,原來是贊助弟弟投資生意。郝學長非常生氣,既氣老婆擅自提款,更氣岳父母罵他自私,不得已只好向同學調借現金趕到醫院。郝爺爺手術後出院慢慢復原,而郝學長的痛才正開始。 劉學長夫婦經過多年努力,攢了不少積蓄,而剛從台塑退休的劉伯伯也贊助不少,終於在台北購置一戶大樓。當劉學長搜尋新屋資訊時,劉伯伯就先把中部老家賣掉湊出頭期款,退休後又贊助大半養老金給兒子購屋,與劉媽媽滿心歡喜的搬進新屋與兒媳同住。兩老搬到新家同住,劉學長因工作關係未能常在家中陪同,劉大嫂與小孩下班放學才回到家,屋子才漸顯得熱鬧。不到三個月,劉學長急忙請假回家,原來是劉大嫂對公婆管教小孩有所不滿,老人家生活習慣與教育觀念又大不相同,劉大嫂在電話中不時爭吵要搬出去,幾乎演變成家庭革命。 周學長結婚後,選擇定居北台灣岳家,在部隊服務十年後便決定退伍,幫忙岳父管理果園。周伯伯倆老偶而由金門赴台,有時會到周學長二哥家住,偶而也會到周學長那小住幾天,並與親家和孫子們聚聚。而周大嫂在私人公司上班,平常只有周學長陪同岳父母在家,是家中主廚、總管也是長工,果園的大小事更由他負責處理,成日忙得不可開交。周學長么兒上大學那年,老岳丈在果園意外跌倒,陪同看診復健的重擔都落在周學長身上,第二年老人家又中風,不准家人請看護,周學長更忙了。 周大嫂不僅嫁個好老公,老岳丈也多個好兒子,周大嫂看到老公如此孝順,共同承擔甜蜜的負擔,感激在心,感激有幸與周學長一起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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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物之情,感人至深——陳為學校長《浯江微瀾》推薦序
金門教育界老前輩陳為學校長,將他在《金門日報》「浯江夜話」的專欄文章近四十篇輯成《浯江微瀾》,即將出版,囑我撰寫推薦序。我還欠他一份人情,實在不好婉拒。 我之所以欠他人情,是因為我手邊有兩封1989年12月從福建同安大嶝陽塘村送出來的家書,其中一封收件人是「金門縣金湖鎮夏興村陳敘樂」,我知道為學校長家住夏興,便麻煩他。校長的確幫了大忙(這段波瀾起伏的夏興尋人故事留給他說),現在我就藉這篇小序來還他的人情囉。 《浯江微瀾》一書,有作者兒時各種溫馨的生活記憶,也有陳校長從小學退休又回到學校教幼兒園學童學習閩南語的趣談;有他近年擔任「金門青少年文學獎」散文組評審的精彩講評,也有他四十年前帶隊到臺北參加「少年科學研習營」的往事回顧。我看當年的隊員名單有石曉楓,始知名作家石教授原來是他在中正國小教過的學生。 我和陳為學校長結識得晚,沒到過他家,也不太清楚他周遭的朋友有誰?不過藉由他的生花妙筆,我彷彿親眼目睹了他夏興老家天井兩邊「花椅」上他四嬸婆手植的山芙蓉、曇花和茉莉;也好像造訪過他的書房,並且觸摸到他的三弟陳為論老師替他釘製的書櫥,欣賞到他的恩師楊清國校長為他親書的「為者常至,學者長成」墨寶,以及吳鼎仁先生的書法、呂坤和局長的畫作。 此外,透過拜讀《浯江微瀾》,我才曉得我所認識的陳素民老師原來是他的姑婆,蔡鳳雛理事長是他的老師,鄭有諒將軍是他的同學,林黛琿教授則是他的另一位高足;書中又提到王振漢、李福井、洪春柳、洪啟義、許維民、陳長慶、黃振良、楊筑君、楊樹清、鄭藩派……等人,也都是跟我有互動的金門師友。原來我與陳為學校長的交集還真不少,難怪讀起他的《浯江微瀾》,總覺得似曾相識,興味盎然。 《浯江微瀾》會令人感到興味盎然,我想還有一項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書中洋溢著作者的惜物之情,感人至深。 為學校長說他自己是一個「惜物如金」的人,無論十幾年前的一封舊信、一張偽鈔,或是六十幾年前一張崔班長的小板凳、一份褪色的小學成績單,他都用心珍藏,而且難忘每件物品背後的多情故事。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有他四嬸婆的洗腳盆。 他的四嬸婆蔡粉女士,兒子早夭,陳為學校長二歲大時被她抱過去撫養,前後養育十八年,因此這位四嬸婆對校長而言親如祖母。四嬸婆生前愛花,並且喜歡和別人分享,她對為學校長呵護備至,不僅費心為他等待曇花開花的時刻,又常常偷煮白麵拌豬肉替他進補,也總是留一半的溫水給他晚上回家上床前洗腳用。那個銅製的小小的洗腳盆,在四嬸婆過世四十年後,總共跟著為學校長搬了四次家,即使已經龜裂,它仍然是校長的「傳家寶」,隨時喚醒他愛物惜物、惜情重義的傳家之寶。 綜觀《浯江微瀾》一書,讀者不難看到作者有許多的期待與企盼,他殷切期待「金門青少年文學獎」的誕生與茁壯,期待奇花吐蕊的豐收季,迎接新枝競綻的文學年,期望金門學子擁有一顆渴望超越的心,企盼他們存有思齊力與企圖心,他甚至希望自己教閩南語能從現在當阿公,教到將來當阿祖! 藉此小序,我要鄭重恭賀陳為學校長大著問世,也要祝福他的期待與企盼都能如願以償。同時,我也希望在他往後的「浯江夜話」專欄,或者下一本書,可以有機會看到他描述大姑從新加坡寄給他四嬸婆的「僑批」,或者他念小學四、五年級時為四嬸婆回番信的內容。 如果他連這些南洋書信都有留著,並且願意公開與大家分享的話,那我也樂於再欠為學校長一份新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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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中小花
早市一完,大口埕喧鬧的人群漸漸散去。店頭門市開始,這時銷售對象由軍人轉換成村人鄰家。戰後的小島,大家普遍窮,五角一塊的買賣,蠅頭小利的累積,培養洪家生意人的蹲馬步功夫。 嫁入青岐洪家,炭治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變成了成熟的少婦。生活的催逼,從一張竹桌、兩張竹椅開始,在賃居三合院的「雨厝」(護龍)裡,捉襟見肘的窘迫生活,不自覺地心中產生出一股莫名的氣勢,為自己的人生、與這個家竭盡心力流汗去,義無反顧。 她的婚事,奉父母之命。一開始是天陽伊安娘看上她的,親自上門提親。她生長於上庫小村,上有兄下有弟,靈巧的她,上山下海粗重農事;家務細活的繁瑣,從沒清閒過。精緻刺繡的枕頭套交到她手裡,無人教導,她翻看幾遍,便可依樣畫葫蘆,繡出精美的作品。 這些特質,在需要勞力的農村時代,在天陽娘林箇眼中,認定她是媳婦的不二人選。 林昭藉口炭治年齡還幼嫩,捨不得她太早出閣。熱心的媒人婆也推薦多位待字閨中的女孩給林箇,天陽一表人才,走販村落間,不時有青春少女對他垂青。緣份是如此奇妙,因林箇的堅持,三番兩次親自上門吳家說親。天陽侍母至孝,母命不敢違,娶妻之事,全由母親作主。 但是,月老還沒為兩人繫上紅線前,天陽與炭治兩人之間,可說無男女情愛之連結。他們的戀愛,像一顆種子,飄落在荒野中,始於結婚後現實生活的磨練。此去天地茫茫,窮山惡水的土質,種子能萌芽生長,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嫁到貧無立錐之地的洪家,她因從小培養出的刻苦耐勞的個性,不但不知畏怯,反而一股傻勁,勇敢迎上去。伊阿爹擅手工五金,適時伸出援手,為她空蕩的灶腳建了個大灶、大鼎、鼎蓋……等等。有了煮三餐的道具,等於安定了她的心。從此,為家人忙三餐,煮豬食野菜,貼補家用,全在這灶腳空間裡迴旋、進出,忙碌不已。 廚房,或許是女人一生的家庭重地,對炭治而言屬是。 這天,霧氣已散,豔陽高照,天陽卻眉頭深鎖如陰霾天,因為預期去廈門批貨,阮囊羞澀。為娘林箇二話不說馬上解下褲帶銀條鍊,炭治見狀隨即脫下溫熱的金戒指,湊足資本讓天陽上路。好似環境愈艱困,愈能凝聚一家人的心。 一次次,天陽挺拔瘦癯的身影,搖貨郎的重擔,壓在肩頭上,是一種無聲的戀愛,流淌到炭治的心中。她回饋天陽也是一種無聲的戀愛,照顧他的飲食,更是事業的好幫手。這時期,炭治在內心深處,一遍遍,捲起兩袖,為這個建立的新家,不停地流汗,並甘之如飴。 她像油蔴菜籽,落到貧瘠的土壤裡,便奮力牢牢抓地著根,生長起來了。 幾年下來,男主外女主內,胼手胝足,攢了積蓄,蓋了他們人生的第一個房子。房子雖小,僅能遮風避雨,但無形中給予兩人莫大的鼓勵。 婚姻是一輩子的賭注。輸贏有時無法自己做主,幸運的話,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幾年下來,天陽和炭治的婚姻,兩人共同打拚,他們的戀愛,落實於生活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更因擁有這小店面做起生意,兩人心裡更是踏實。 荒野中,婚姻的小花,有情有愛,終於萌芽,長了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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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鳥共舞─談第十一屆台灣野望國際自然影展
鳥類的多樣性生態,讓人著迷,在「第十一屆台灣野望國際自然影展」的二十一部影片裡,「與鳥共舞」非常吸睛,最初是金門縣環境教育學會理事長林英生觀看之後,對我極力的推薦,他分享生態專家如何透過長期的觀察、紀錄與研究,並利用追蹤器,才了解到鳥類為了要繁衍下一代的天職,不僅要叫聲嘹亮,還要有十八般的舞藝,絢麗的色彩、舞步的精益求精、團隊的支持,善用大自然的環境,從影片中可以看見如天堂鳥、園丁鳥和侏儒鳥等展現各種精彩絕倫的求偶進行式,老少都著迷。 帶著林理事長的推薦,我親臨影片現場,影片的旁白加上各種鳥類的演技,我迷醉了!求偶舞原來是要經過不斷的練習,舞步要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否則無法獲得美嬌娘的青睞。而影片中動人的配樂,引人入勝,節奏和求偶舞的韻律搭配得天衣無縫,展現了視覺上的流暢感,影片音樂入圍2020年最佳音樂獎。 在「我們的星球:一個地球」影片中,則將我們從塞倫蓋提的動物拉到南美洲多樣化的叢林,探索我們星球上最重要的棲地和彼此間精細連結的緊密圖像,地球上驚人的生物多樣性是如何倚賴錯綜複雜的生命系統,並且維護星球的健康? 大衛.艾登堡在「我們的星球:一個地球」影片中擔任旁白,大衛.艾登堡早期的作品關注自然世界的奇蹟,他的後期作品更多支持環境事業。他主張恢復地球生物多樣性,限制人口增長,使用可再生能源,減緩氣候變化,減少肉類消費,並留出更多的自然保護區。 在這部影片中,談到海洋可以說一處廣大的藍色荒漠,而沙塵一到海洋卻成為最好的養分,透過鏡頭,成群的鯖魚大啖磷蝦,鳥則來吃水面的鯖魚,海豚吃水中的鯖魚;大自然自有諸多安排。 接著鏡頭拉開,是成群的紅鸛,其中吸引我的是紅鸛的雛鳥,非洲的鹽田當大量的降雨淹沒了鹽田時,紅鸛就有淡水了,但這樣完美時機,10年才能遇上一場大雨,於是在乾旱時,紅鸛必須遷移去找淡水,我看著紅鸛雛鳥,趕著去找淡水,旁白說有的小雛鳥腳程慢,海水的鹽凝結成結晶,讓牠的小腳丫因為結晶鹽,宛如綁上小沙袋一般,如果趕不上遷移的隊伍,可能就被天敵叼走了,看了讓人好心疼。幸好數日後,終於找到淡水,不規律的降雨,成了可遇不可求。 而在塞倫蓋提還有一群牛羚,用嘴吃著草地的新芽,小牛羚則藉著玩耍奔跑來增加腿部力量,為日後長途遷移做準備,因為,牛羚是隨雨水遷徙的,牛羚仰賴降雨,而牛羚的天敵是獵狗,會捕捉小牛羚,所以遇到獵狗,小牛羚一定要緊緊跟著父母,讓牠們保護。獵狗在牛羚群中,找不到機會只有倖倖然離開,去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我們的星球:一個地球」中,發現物種多層關係的複雜性,彼此需要相互依存,「我們的星球-地球」正在暖化,海水在消失,影片中,北極熊捕海豹,世界在牠們腳下融化,我們要關注我們生活中的地球,一起來為守護美好環境而努力。 影片的配樂則是由史蒂文.普賴斯(Steven Price)擔任,他是一名英國電影配樂家,主要作品為2013年的《醉後末日》和《地心引力》,並以後者獲得第67屆英國電影學院獎和第86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原創音樂。 「第十一屆台灣野望國際自然影展」正在金門國家公園乳山遊客中心熱播,歡迎關心環境、熱愛電影的朋友們,把握良機,這個活動一直持續到6月30日,每天上、下午各有一場,可以上網去看詳細的播放時間及影片的片名,還可以積點、打卡換禮物,Go!看電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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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經國紀念館變高了
民國七十六年九月開學以後,我有幸得時任文教科長(陳昆仁〉的賞識,把我從烈中借調到當時的文教科第三股擔任股長(即目前之社教科長),當時年方廿多歲,初生之犢不怕虎,想多點歷練,也不怕擔起許多大活動的重任:如遇到兩年一次的縣運會、帶領龐大的田徑、舉重、自由車和國術隊赴台參加台灣區運會、每個月邀請一位國內名人學者蒞金辦文化講座等等。而77年1月13日遇蔣經國總統逝世,當時面臨這位全民敬仰的國家領袖驟逝,在當時的軍管時代我除了要擔任當時軍人縣長每天早上向國家元首上香的司儀外,還要承辦興建涵蓋硬體和軟體的全國惟一的經國紀念館工程。當時,經國紀念館的硬體骨架已花費四、五百萬在現址的斜坡蓋起,在一次向時任參謀總長郝柏村的簡報時,郝總長只淡淡地講了一句話:「經國先生那麼偉大,怎麼一座紀念館蓋得那麼低,只看到屋頂。」,我們知道軍人除了不能生小孩以外,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當時的縣政府立即想方設法,找到一家台灣叫做波良的搬家公司,這家搬家公司是當時國內獨一無二的「搬移房子」的公司,曾把華興中學的一棟禮堂搬移2、3百公尺,也曾位於高速公路預定地的房子,政府賠償500萬元,屋主卻只花了50萬元,將房子搬離幾公尺,就淨賺了450萬,它是用中國傳統的技術,來從事這項當時艱鉅且風險大的搬遷工程。 當時縣政府請來了這位專家帶著二位生意上的朋友,專程來金勘查評估這項工程的可行性和困難度,看完後覺得工程浩大不太有想接的念頭,又因排不上當天的軍機返台而心情不悅,表示不想承攬這項移高工程,我當下立即電告當時主祕李旦初對方的意圖,當時的李主祕立刻通知金防部,在飛機起飛前幾分鐘拉下三位低階軍官,讓這三位貴賓補上機位,使他們龍心大悅,終於答應這項搬家工程。 於是從台灣運來了一般的烏心石枕木和100多台千斤鼎,動員了一連的工兵弟兄,先用電鑽把通敲掉再放入千斤鼎,然後剪掉鋼筋,100多名士兵在連長發號施令,不斷整齊地從1數到10,館體不斷升高再放入枕木支撐,且一面再填土澆水,用小山貓和小台壓路機動夯實,就這樣重覆動作直到整個館體上升3公尺多,升高工程為保密選擇在夜間趕工,我因承辦整個案子在旁監看,心中七上八下,暗中向上帝禱告保佑工程順利,因為工程若失敗館體塌下,當時可能會有好幾顆星星會被摘下(指丟官),還好上帝保佑,工程進行順利,歷經三十幾年經國紀念館仍然屹立不搖,之後我也為了完成紀念館的內部軟體工程而多借調了三個月,一直到77年11月才調回城中,後來還被記了兩支小功。 當年借調擔任了一年多的公務員,躬返其盛竟然有幸負責興建政府遷台以來,最偉大也最令人民懷念敬佩的政治家的紀念館,為佈置其內部資料,蒐集其言行事蹟,也多次赴台,深感這位蒞金最多達123次的總統,其無私無我,平淡平實的精神早已超越這座紀念館的高度,長存於國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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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有魚
老家護龍的上天井有個小水池,池中養了數條金門中斑魚,閒暇之餘我泡壺明前碧螺春,一邊品茶一邊賞池中之魚,瞧見牠們嬉游浮躍活潑之姿,心情泛起幾許自在。總是一看再看,不厭其煩,彷彿我的心底映著一個湖泊,渴望魚兒悠遊其間,蕩漾著澄清之意。 前廳兩側的龍虎門也有魚群閑逸地遊蕩,四樘隔扇門裙堵的位置畫了四幅和魚相關的彩繪,分別是「桃花流水鱖魚肥」、「細雨游魚」、「雨後浮魚」和「思食武昌魚」。從小我就時常坐在這扇門前,一面剉著成堆的地瓜,一面數著畫中的魚。 「桃花流水鱖魚肥」圖,繪有一條翹嘴大眼,體型良好,肚腹收斂,背部渾厚的鱖魚,閑游於春天的江水,上頭漂著幾朵小巧的桃花。詞句出自張志和〈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兩岸紅桃、天空白鷺,加上春江水漲和水上漁舟,氣氛恬適,怡然自得。 小時候我不知鱖魚是中國四大淡水名魚之一(松花江鱖魚、黃河鯉魚、松江四腮鱸魚、興凱湖大白魚),不懂牠「其味如豚(河豚)」的鮮美,也不明「席上有鱖魚,熊掌也可捨。」的珍貴,當時雙手沾滿地瓜乳汁,黏膩的白色汁液逐漸變黑,盯著眼前的畫,我恨不得把手伸進洶洶江水中清洗一番,順便摸一條鱖魚上岸。父親看見發呆的我,拍拍我的後腦杓說:「傻小子發什麼楞,鱖魚貴魚,色香味俱佳,魚兒白花花,吃垮窮人家!」 吃不到鱖魚,只好看看其他的魚,我挪動了位置,繼續剉地瓜籤,然後欣賞第二幅彩繪。 「細雨游魚」圖中有兩條金魚,體短而肥圓,肚子圓滾又朝兩邊凸出,四開大尾鰭,毛毛細雨中,搖曳著魚鰭歡快地游到水面,從容自適的模樣真讓人好生羨慕。杜甫〈水檻遣心〉:「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微風細雨中展現環境的清幽和寧靜的心情,杜甫顛沛流離多年後定居草堂,身心得以安放,於是寫下這首歌詠自然景物的詩,托物寄興。我想起祖父離鄉背井遠負南洋的顛簸,好不容易回鄉起厝,觸發許多感慨,他的心境是否也想慢慢地倒酒來飲,不再追逐功利與浮名? 魚,在餐桌上扮演著重要的食物一角,亦作為重要的象徵文化意象,有著特殊的意涵;魚,是一種圖騰崇拜,是愛情和生息繁衍的期待,如《詩經‧陳風‧衡門》:「豈其食魚」、《小雅‧南有嘉魚》:「南有嘉魚」,隨著文化意義的延伸擴大,成為吉祥之物來體現祥瑞之意,或以魚相贈,慶賀某事。 譬如「桃花流水鱖魚肥」和「細雨游魚」圖,用魚在水中暢快的游動,表現對於豁達人生的追求,儘管歷經彷徨、失意和落寞,但願能得其所哉,如魚得水。鱖與「貴」諧音,所以藉鱖魚表達富貴有餘的含義。金魚諧音「金玉」,一對金魚又象徵好事成雙、金玉良緣,「細雨游魚」在微風的吹拂下,蘊藏金玉滿堂和子嗣豐盈的吉祥祝福。 因為長久凝神目視這些魚,鱖魚和金魚就游進了心裡,我感念祖父當年請匠師畫下這些精微細緻的圖,表面上看似為了保護建材、裝飾家居和營造富貴氣息,襯托主人的高雅,其真意是在教化人心。水中,洗去一身風塵,歲月靜了下來,所有的躁熱都被阻隔,外面的喧擾無法干擾心性,浮時坦然,沉時淡然,皆能泰然自處,一切是如此清澈透明,何嘗不是生命的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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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夢「天猛公拿督」洪景仕的奮鬥人生
眾所皆知,近代烈嶼海外移民至汶萊、新加坡等地,尤其是汶萊首都斯里巴加灣(Seri Begawan),可謂海外的烈嶼市鎮。但事實上,地理上被汶萊國包圍、位於東馬砂拉越邦林夢省的首府林夢(Limbang),也是烈嶼人高度集中的地方。約於1899-1901年間,福建漳泉移民進入此一區域開墾,隨後吸引了華人各方言群的到來。 林夢省華社最高華人領袖、受封為「天猛公拿督」(Temenggong)的洪景仕(1934年農曆11月23日出生,2022年3月3日逝世)就是其中最傑出的烈嶼鄉僑之一。他出生於烈嶼青岐88號。父親洪清雲、母親林秧(上林人),育有2子、2女。洪清雲在1920年代後期到南洋,先到印尼吉里汶,再落腳砂拉越首府古晉。當時在古晉,金門人多數以打金銀維生,其中最早的金舖是位於古晉大伯公廟內的永興金店(青岐張氏所開),因此,當洪清雲與他的弟弟清添、堂弟清河來到古晉時,他們也分別開設德盛金店、寶華金店,在砂拉越各地販售金銀飾。 父親在海外、兒時在青岐長大的洪景仕,在青岐小學受了幾年的教育,當時有一位來自東山島的文校長,令他印象深刻。日軍佔領時期,僑匯受阻,他和阿嬤林喜鵲相依為命,生活十分困苦,經常連地瓜都沒得吃,僅撿拾地瓜葉裹腹。1948年2月,景仕的大姊洪玉霜嫁給蔡天華(西吳人),父親返鄉主持婚禮後返回古晉。沒多久,洪家遇到打劫。當時盜匪利用夜間冒充僑批送信者(羅厝羅金貴經營烈嶼批局),來到青岐洪家的三落大厝敲門,佯稱有信。當時12歲的洪景仕不察,開門之後,立刻被蒙面搶匪以沾滿土油的布封住他的口鼻,令他不能呼吸,也無法喊叫,阿嬤發現後拚命丟擲油燈還擊,並大聲呼救,歹徒只好放棄,才把鼻血直流且奄奄一息的景仕救回。事後,洪家覺得心有餘悸,決定讓洪景仕下南洋投靠父親。 1942年,麥子剛剛發芽的季節,父親讓他和烈嶼同鄉、汶萊僑客林景仕、林泉成同行,從上林一帶到廈門,住在廈門棧間幾天後,再搭船去汕頭。因為手續尚未辦妥,他們三人整整在汕頭的棧間住了一個多月。之後他們才搭「海利號」商船前往香港、海口、新加坡。進入新加坡後,按慣例「禁龜嶼」檢疫一個禮拜,出來後在舅舅林和尚的安排下,暫住於金長發估俚間一週。之後,他和汶萊的林景仕、林泉成分道揚鑣,隻身搭船到古晉。 初到古晉的他,白天在父親與叔叔經營的金店學習打金,晚上則上夜學補習。但是父親常常回到烈嶼,並不在古晉,這使得他決定到林夢投靠大姊洪玉霜,那一年是1951年。一開始,他棲身於姊夫蔡天華的和源號,晚上打金、白天踩著腳踏車、帶著金飾到汶萊淡武廊等地甘榜(鄉村)去賣,午餐有時就隨便吃點馬來食物,慢慢地,他的飲食習慣也接受了南洋的口味。過一陣子,由於金價不好,銷路也不佳,他決定創業,成立寶源號,專營什貨買賣,逐漸累積財富。1962年,林夢發生叛亂,社會經濟較為動盪。1964年,他回臺灣參加世華大會(那一屆汶萊林德甫也參加),發現臺灣的採石機具相當先進,於是他將之進口到林夢,經營砂石行業,獲利不錯,包括林夢河畔的大伯公廟、汶萊深水港摩拉碼頭建設的砂石都是由他供應。投資本地及中國大陸的房地產,也讓他的事業更上層樓。 1960年,他擔任林夢中華學校的董事長,為華教盡一份心力,也參與福建公會等公共事務。在砂拉越華人社會,熱心助人的洪景仕,樹立了極佳的典範。1977年,洪景仕獲砂拉越州政府封為「邦曼查」(Pemanca),2004年榮膺「天猛公」,地位崇隆。他的兒女們個個事業有成,待人有禮,其中洪益民是林夢福建公會的副會長、洪翠琴受封甲必丹。我在2018、2019年間四度到林夢拜訪他們家族,在寶源號店內和天猛公有好幾次的深談,他的記憶力極佳,聊到童年生活的困苦、事業打拚的艱辛、金門故鄉的情感,90餘歲的老先生還是不免紅了眼眶。這一代人在大歷史中的奮鬥歷程,令人感佩。謹以此文懷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