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恭喜蔡廷蘭!
蔡廷蘭(1801-1859),祖籍在金門,出生於澎湖,曾於廈門玉屏書院跟著周凱讀書,又於臺南引心書院、崇文書院教書,還在江西峽江、豐城當過縣令,他是清道光廿五年(1845)的「開澎進士」,知名度不低,而真正讓他名聞天下的,則是他因緣際會寫了一本《海南雜著》。 《海南雜著》是臺灣文學史上第一本被翻譯成外文的作品,確切的時間是在清光緒三年(1877),翻譯者是俄國東正教會教士Eulampius Ivanoff,這個俄文全譯本改名《一個中國人關於安南的記載》,收入俄國外交部亞洲司印行的《東方文集》第一卷;次年(1878),法國巴黎東方語言學校俄文教師L.Leger根據《海南雜著》的俄文本,又將它全部翻譯成法文,改名為《安南紀程》,收入一套叢書中,由巴黎的E.Leroux出版。 19世紀的歐洲,為加強對越南這個東方國度的了解,居然是透過臺灣蔡廷蘭1835年漂流到越南、走路回國後所撰寫的遊記《海南雜著》,這真是出人意表。 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還有不少,猶記得2004年8月30日,我帶著越南黃文樓、吳德壽兩位文史專家協助翻譯完成的《海南雜著》越南文初稿,到金門瓊林尋找蔡廷蘭留在金門的文物,當時金門縣環保局蔡是民局長為我講述一則金門民間傳說:說二次大戰(1939-1945)日軍攻打越南之前,曾預先翻譯《海南雜著》做為作戰參考……,因此《海南雜著》被列入臺灣最有影響力的100本書云云。此說不知真假,畢竟日軍內部有無《海南雜著》日文譯本實難確認。不過,我倒是循線在日本立教大學史學會主編的《史苑》第54卷第1號「東洋史特集號」,意外找到了後藤均平教授及其「《海南雜著》讀書會」(有十二位成員)的日文翻譯本,可惜他們只完成前二編〈滄溟紀險〉、〈炎荒紀程〉的試譯,第三編〈越南紀略〉不曉得後來有沒有繼續譯完? 上述《史苑》第54卷第1號《海南雜著》日文試譯本是出版於1993年,《海南雜著》越文全譯版則跟著我的《蔡廷蘭及其海南雜著》一書,2006年在臺北印行,又於2009年在河內翻譯出版。 近十幾年來,蔡廷蘭及其《海南雜著》仍舊持續受到國際上的關注。 2019年12月,韓國光州亞洲文化中心亞洲文化研究所安哉妍博士翻譯的《海南雜著》韓文本,已收入釜慶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所《海洋人文學資料叢書》第三分冊《亞洲漂海錄》,由韓國首爾昭明出版社正式印行。 兩個月前(2023年7月),美國賓州大學白凱琳(Kathlene Baldanza)教授、上海紐約大學趙璐助理教授合作翻譯的《海南雜著》英文版(副標題作:一位中國文人在1830年代越南的沉船和旅行紀事),也甫由美國華盛頓大學出版社正式印行。 新出版的《海南雜著》韓文版、英文版,皆為全譯本(包含原書大量註釋),並且都作了深入的考證與全面的介紹。 以英文版為例,該書特別介紹說:《海南雜著》中記錄了蔡廷蘭的經歷,生動地描述了越南阮朝早期的服裝、食物、宗教習俗、政府事務和其他日常生活方面。蔡廷蘭與僑居海外的華人相遇,顯示了福建商社對越南社會的滲透,而阮朝官員對他的熱情也說明了一個跨越國界的儒家傳統文化的精英世界……。 在臺灣古典文學史上,還真的從來沒有一部作品能夠像蔡廷蘭的《海南雜著》一樣,在作品問世(1837)後,短期幾個月內即多次翻刻再版,而且自19世紀至21世紀,先後已有俄文版、法文版、日文版、越文版、韓文版、英文版在六個國家翻譯出版。 所以,值此《海南雜著》英文版在美國隆重問世之際,我們應該好好恭喜蔡廷蘭!今後並應更加珍視《海南雜著》才對!
-
古老的銀行
推開咿啞木門,只見一線熒弱的紅燭光,微微閃閃,閃在天加叔風霜的臉上。農家的暮,正如一本剛翻開的線裝書,婉約古樸,無聲流淌屋裡屋外。他端著碗低頭呼嚕喝著粥糜,佝僂的背是長年在田裡彎腰的結果,看到炭治進門,放下碗筷忙招呼:「來喫糜!」。炭治對他微微頷首二話不說把報紙包的一包,放在桌上便急急轉身離去,留下主人一長串喊叫聲,自她身後迴盪。 這已是第二次為紙包的錢推來推去。 眼看蓋屋的鋼筋水泥打下地基,房子雛型漸具,天陽瘦癯的腰桿不由得打直,一股無聲的力量,包攏鼓舞著他。洪家首次建屋是迫於現實需求,只求有個容身之地來遮風避雨。再次蓋屋是因人口漸多、店面狹仄急需擴張,雙層壓力逼得他放手一搏。 現住的小屋,護著一家大小走過戰火,甚至於八二三戰爭期間,鄰居也來躲避,安然無恙,想來也真是奇蹟。 青岐,烈嶼的最大社(村),舉目望去,盡是燕尾馬背、瓦片屋頂花崗岩牆壁的閩南建築。戰爭,帶來殘屋破瓦,百廢待舉。戰後的養精蓄銳,建材上微有進步,譬如這次蓋房就是以紅毛土(洋灰)灌成平屋頂。 蓋房是大事,資金的籌措就落在男主人天陽的身上。 動工挖土前,木櫃打開,皺巴巴的錢幣一張張攤開,鐵罐內的銅板全數倒出,數一數。數了多日,蓋屋資金勉強,若碰到店裡要批貨資金就捉襟見肘了。天陽的大算盤黑色珠子上下撥了幾回,依然解決不了資金短缺的擔憂。數日眉頭深鎖,漸漸心底有了腹案。 村人的維生,非農即漁,家家戶戶清貧過日。真要大筆用錢,除非娶媳或孩子做16歲這種大事。因此大筆金額的籌措方式,它可能是一區田、一水豢養的豬隻、或是一張漂洋過海來薄薄的匯票。田畝的紅落穗、花生收成了;豬隻長大了、賣掉;匯票收到了換匯,都是錢水的來源。前兩者是村人辛勞工作,流汗的結晶,後者則是骨肉分離犧牲親情的代價。 那戶人家有了收入,藏匿家中暗箱,粥糜豆鹹清貧日子照過。 天陽因為讀過私塾,寫了一手好字,又有當村長的行政經驗,左右鄰居的對外工作就落在他身上。也因如此,與鄰里村人之間的信賴,除了生活延伸至金錢財物的代理。替宗親叔伯回信給落番(汶萊)的親戚,是天陽義不容辭的工作。回信回著連帶換匯外幣的工作也包了。為天加叔用叻幣換回印有「限金馬地區專用」的紙鈔,他對天陽說:「這筆錢現在我還用不著,就暫時託放在你那裏。」就這樣,口說為憑,天陽小心翼翼地收下。 蓋新房期間,天陽輾轉反側幾天後,他鼓起勇氣讓炭治跑一趟天家叔家,是否可以先動用那筆託管的錢。天加叔有莊稼人憨厚的個性,向炭治頻頻點頭、連聲應允儘管動用,反正他暫時還用不著。天陽平常做人的信用,村人十分敬重。 數月後,天加叔上洪家取回那筆款項,當面退回了多出充當利息的款項。為此,炭治又跑趟天加叔家,再次送上利息、又被退回。最後天陽靈機一動,一些店中販售的家常必需品,如糖、油、醬油、味素等等,款款一包送去。 鄉下的銀行,從此無形的成立。它可能是一筆僑匯,一水老母豬養大售出,或是一季的花生或紅落穗的收成……。古老銀行,發揮了鄉村裡最溫厚的人情味。
-
文殊蘭的智慧
晨間一次健走,路過一所小學,圍牆的綠籬有一叢白色花苞,吸引我的目光,留下深刻的印象,隔天,再次路過,奇妙的是它竟然已經盛開,淡淡的清香,迷漫在校園邊,我沉浸其中,腳步停了下來,想要知道它究竟叫什麼名字? 結果打開形色APP一掃,原來它是文殊蘭,於是拍了下來,分享好朋友它的美麗芳容,大家都以為文殊蘭的名字有一個蘭字,也是蘭花的一種,結果跌破眼鏡,原來我們都錯了,文殊蘭是石蒜科。 又隔了兩天,再次路過,花謝了,但是它立馬展現不同的面容,竟然結了大小不一的數個飽滿的綠色果,可能最近雨水較多,成就了它的豐富養份,這樣的畫面再次牽動著我的心,駐足欣賞之外,忙著捕捉它多樣的風情,而它寬闊且狹長的綠葉,油亮閃閃的墨綠,和淺綠的果,形成了漸層的美麗,原來路過的腳步,竟留連忘返,不想離去。 據說文殊蘭是佛教寺院所種植「五樹六花」之一,別名文珠蘭,它是石蒜科文殊蘭屬的多年生植物,我想到我家也有一株開白色花的植物,原來就是文殊蘭,每年時節到了,它就如約定好一樣的,獨自盛開,香氣滿園,還會飄出園外,路過的鄰居都和我一樣,歡喜駐足,相遇時,直說:「真香,好迷人。」 文殊蘭因為是石蒜科,所以它有鱗莖,喜歡種植的朋友,可以用鱗莖來分株,好像百合花一般;而當我仔細研究,才發現原來它也可以利用種子來繁殖,眼前我所看到的綠色果,具有海綿組織,是一種海漂植物,朔果像一顆球般,是圓形的,成熟時會變成褐色,果實會裂開,裡面一般會有2~3枚種子,文殊蘭果實可以漂浮於水面,遠離生長地到別處去傳播繁殖,讓族群可以擴散,多麼有智慧啊! 有機會讀到元末明初的虞堪一首《題文殊院壁》有關歌詠文殊蘭的詩,深為喜愛: 文殊蘭若舊,珠樹網羅交。 殿古餘獅座,林空見鳥巢。 天花時作供,野菜日充庖。 忽憶香山語,令人願結茅。 但詩中的含意,其實有些並不明白,於是央請中文系的妹婿榮團代為譯文,驚喜他很快的傳來,譯文是這樣說的: 我和文殊蘭如同老朋友一般,文殊蘭如同是一位俊才也如同是一位交游廣闊的好朋友。 文殊蘭讓宮殿的獅座,能長久的保留下來,供智慧佛文殊菩薩當作坐騎用,然而目前宮殿林葉掉落滿地,更可看到鳥類築巢的地方。 文殊蘭也常常是人們作為供桌上的祭品,文殊蘭也可充作野生的植物,來當作每日的食物吃。 這時忽然想起在香山寺時與朋友交談的話,不禁令人興奮得希望建造一座簡陋的屋舍,作為來此隱居。 作者虞堪,是元末明初的藏書家、詩人。南宋名臣虞允文的後人。元至正中,隱居不仕,家裡藏書豐富,聞有先賢的遺文,即使在千里之外,必購得之,可見虞堪對文章的熱愛。 另外,明.吳寬也有一首關於文殊蘭的詩,《鄉僧來京師者多乞一詩而歸蓋皆舊識于山水間共十二首.其十一文鄂住文殊寺》 文殊蘭若今何在,說在陽山箭闕傍。 入定不知風雨過,白龍應向缽中藏。 譯文是這樣的: 文殊蘭如今在哪裡呢?有的人談論說,是在江蘇省蘇州的陽山主峰箭闕峰旁邊。 我靜坐修行,心中沒有雜念,也不知道外面多少災難來侵襲,我希望河神應該朝向法器裡來隱藏起來,讓人間風調雨順,人民安居樂業,這也是文殊菩薩的期待。 作者吳寬對唐宋大家之詩文,頗有研究,尤喜蘇軾。他是明朝時期蘇州的第二位狀元。 因為,文殊蘭的花香,引我獲得諸多美好詩文的品賞,走入時光長廊,一窺詩詞的美妙!
-
歌出金門的生命
這幾年擔任閩聲愛樂的理事長,除了喜歡與一群愛唱歌、好音樂的朋友同學、同唱、同演,也喜歡以自己擅長的規畫組織能力,來協助協會和合唱團草擬計畫,執行和結報成果,就這樣自己專用的書房,彷彿成為另一間行政辦公室,電腦、雷射列表機、掃瞄,一應俱全,只缺少偶而須要引人注目的彩色列表機,還好我不是好「色」之徒,相較於顏色我還是喜歡駕馭那「白紙黑字」的文字魅力。但相較於喜歡唱歌和音樂,我還是更關心真正能表現金門的歷史文化的歌曲和音樂,因為那才是金門真正的音樂生命,別的不說,唱了那麼多年的合唱團,總是覺得能代表金門的歌曲少得可憐,從軍管時代的「金門之歌」那些膾炙人口的「金門禮讚」、「料羅灣」、「戰地春曉」「黃龍美酒」「金門高粱香」等由名作曲和作詞家所寫的富反共復國戰鬥豪壯氣息,間或描述當時戰地時代的金門風光土產和風土人情。而後來的作曲家除了李子恆寫的「番薯情」和民歌「秋蟬」,帶有金門元素外,其餘有關描寫金門的歌屈指可數,特別要譜給合唱團唱的歌曲,更是少之又少,即或偶有編曲也缺少氣勢磅礡與和聲動聽的曲式。 幾年前曾起心動念想請在神學院教作曲的教授,來金門教作曲和編曲,後來因他年紀太大,恐不符現代年輕一輩音樂老師的期待,後來請了一位政戰學校教作曲的講師來上課,辦了第一屆金門作曲初階班,也吸引了十來位愛樂人士和音樂老師來學習,但因只有兩天時間,也只是略涉皮毛,對作曲有些概念,要談產出作品,路途還是很遙遠。因為要寫歌必須先有詞。這裡讓我想到文化局每年都辦有金門文學獎,有新詩組,以後不妨多設一個短詩組,限制字數,以方便入樂,然後再辦一個浯州金曲獎來徵選優質的歌曲,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好的單曲產生再編預算委請作曲名家編合唱曲,然後列入全縣學生合唱比賽的指定曲,如此必能推廣,當然更要授權縣內的合唱團來演唱,如此才能歌出金門的曲調和音樂,也能唱出金門的聲音和生命。 最近有位國中同窗在找我內子要「料羅灣」的音檔,因為他幼時曾在小學的合唱比賽中唱過,那首曲子一直深刻烙印在他年輕時的生命中,蘇東坡說:「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這是生活的情趣和樂趣。而我覺得「無曲不成調,無歌令人躁。」,一個沒有歌曲和音樂的文化和社會,基本上是缺少生命的感動和深度。 因此,無論獨樂樂或眾樂樂,金門都需要有擁有自己的歌曲,來表達自己豐富的文化底蘊和悠久歷史,來敘說屬於獨有的故事,更需要音樂歌聲展演來唱出金門美好的前景和未來。
-
乾坤秀日月新
有一天,我發現門環敲門的聲音不太一樣,平常是咚咚響,聽起來大方爽朗,當下敲門時卻拖了尾音,「咚--吱吱,咚--吱吱」,聽來十分彆扭。仔細察看,原來是門環的底座鬆脫,造成縫隙,讓聲音產生分裂。這個年代早就不屬於木門和門環了,家家戶戶都換上嶄新的金屬材質大門,搭配對講機和電鈴,傳統木門文化在現代化侵襲下,又是一種分裂。 也許門環多年來,任憑雙手的擺佈,覆壓其上的掌紋,關係錯綜複雜,讓它想忘記自己的存在,稍微安靜下來。 我把門環和底座拆下,請人復刻一付。師傅曾推薦幾款新穎的設計,那些樣式對我而言沒有連續家的記憶,缺乏通往外面世界的可能性,更無法敲開我緊閉的心門。復刻的價錢比買現成的貴,手工製作的時間又漫長,我依然執意這麼做。 師傅說:「真讓人好奇呀,你想敲響的那扇門是什麼樣子?有誰在門內等你?非得要一模一樣的門環才行?」 門鈸,裝飾在大門左邊和右邊的對稱位置,形似傳統樂器鈸所以得名。中間鼓起的半球安著鈕頭,內套門環,用來叫門或拉門。常民人家多以熟鐵為主,大戶人家選用銅或玉石材質。門鈸多以吉祥圖案為主要設計,幾何、器物、植物、動物、紋樣等,「圖必有意,意必吉祥」。在叩門與開門之間,實現心中祈福的意緒,祈求出入平安、前程似錦和金玉滿堂。 老家有好幾扇厚重的木門,搭配的銅製門鈸都別有用心,其中八角形的底座形式古拙,上頭刻有先天八卦圖騰,用乾坤定南北,坎離定東西,以天南地北為序,上為天為乾,下為地為坤,左為東為離,右為西為坎。周圍圍繞著蝙蝠紋,象徵多福。中間隆起如球面,吊著一個銅製圓環,撞擊門上的銅釘,叩之有聲,清脆文雅,聽來格外有意涵。八掛門鈸安裝一般是乾卦在上,坤卦在下,鎮煞避邪的威儀始生效力。 木門的門心上有「乾三」「坤六」聯對,這是八卦歌訣「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萬物自由運行,時光終於有序。另一扇門心聯寫著「河圖」「洛書」,穩重的字體不僅透著書法藝術氣息,還裹卷善古的精神氣韻。河圖洛書作為「天地自然之易」的重要圖示,從最初的實用功能變成裝飾作用,在歲月積澱中,默默扮演趨吉避凶的文化載體,直到叩環有聲,鳴震傳呼,提醒聽者和來者想起這些符號的真義。 我坐在天井喝茶,沒有門環的木門像一位沉默的知己,靜靜地在身後陪伴我。 為了領略老家那些門鈸和門心聯的寓意,我反覆閱讀《周易》。群經之首,大道之源,六十四卦的深度與廣度十分深奧,探討人與自然、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涉及卜筮、哲學、修身、道德觀、倫理觀、宇宙觀等內容。啜口茶,幾滴茶水不小心滴落書頁,趕緊用手擦乾,漬過的文字似乎被放大,「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別樣意蘊,我沉浸在一種難以用語言與文字言盡的境界之中。 新的黃銅門鈸做好了。重新安好底座,我輕握圓形扣件,敲敲門,圓潤飽滿的聲音落在心頭。拉開門,闔上門,門外喧囂的市井之聲漸寂,門內熟悉的鄉音依舊。 八卦門鈸與百年老屋相接,當我敲響底座的一剎那,人心也與屋、與天地相連,響起一種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美好祝福。
-
教育作為大愛:楊忠禮家族與巴生興華中學
巴生興華中學是馬來西亞一所著名的獨立中學。1947年,這所學校由一群志同道合的師長、家長、同學聯合創辦,其中包括當時年僅18歲的已故丹斯里楊忠禮博士。楊忠禮的夫人---潘斯里陳開蓉女士也在興華中學就讀,兩人在此相識結緣,進而共結連理。興華中學的校史館展廳中,保存了兩位青春初萌的照片。在畫面中,年少楊忠禮已透露出一種少見的沉穩,而少女陳開蓉則是聰慧善美的模樣,令人印象深刻。 爾後半個多世紀,楊忠禮憑藉著誠信、勤奮及對市場的敏銳掌握,帶領五子二女建立了跨足多樣產業的事業集團,當然陳開蓉是整個家族的核心,輔佐夫婿、教育子女孫輩,盡心盡力。成功之餘,楊忠禮於2006年擔任興華中學董事長,長達11年之久。10多年來,楊忠禮掛念著興華中學的發展,親力親為,可謂富而好禮、慈善興學的典範。 丹斯里楊忠禮於2017年10月離世,留給後人無限的遺憾與懷念。為了實現楊忠禮的遺願,潘斯里陳開蓉帶領著楊家子女成立了12項、總計4,111萬令吉(馬幣)的巴生興華中學慈善基金,並自2018年以來投入超過1,000萬令吉,對校園環境、校舍建築等進行翻新重建,其他基金也永續經營,用以照顧師生福利,創造了煥然一新、綠意盎然的優美校園,興華中學更得以全方面提升。今年(2023)9月2日下午,學校舉辦竣工典禮揭幕儀式和音樂會,並於晚上舉行建設歷程專著推介會,包括丹斯里楊肅斌、拿督楊淑敏在內的楊家子弟出席,共同參與了這個里程碑式的儀式。 這本專著紀錄了潘斯里陳開蓉女士在這4年多來,親自設計、選材和督工的過程,內容詳實豐富,圖文並茂,厚達800頁,把最初的藍圖到最後的竣工環境整理下來,從整體規劃、空間單元設計、細節考究到施工程序,包括籃球場、興華園、校園前後走道、停車場、校門、候車亭、保安廳(門房)、籬笆、遮雨棚、地基、校園排水系統,也翻新受水災影響的黃景裕講堂、更新丹斯里楊忠禮博士禮堂、潘斯里陳開蓉大講堂及會議室等音響設備,同時也重新規劃翻修潘斯里陳開蓉英語教學中心、各辦公室添置更新提升各項設備的工程。它既是興華中學建校的歷史見證,也是一本陳開蓉女士追求真善美的全紀錄。 其實,這段期間遭逢Covid-19全球大疫情,施工一度受阻,同時為了健康因素,潘斯里陳開蓉的子女們也不希望她出門。於是,她讓施工團隊在每一個階段以圖片影像回報,並通過遠距決策指揮,力求讓施工品質達到最高的水準。同時,這些年來,我和潘斯里不定時會通電話,她會告訴我興華中學校園工程的進度,也常常傳來施工前後的照片讓我了解,並告訴我她為何這樣考量。其中我印象很深的是,她對校門口保安廳的設計與施工十分用心,除了讓興華中學的門面得以耳目一新外,也希望提供駐守於內的保安人員擁有舒適的工作環境。籃球場所在的位置原本是沼澤,土壤鬆軟,潘斯里也告訴我,她如何用現代的材料與技術加以改良。當時,我已經可以預想,興華中學未來的美好圖像。果不其然,竣工後的環境受到各方的肯定與讚揚,媒體也大幅報導。興華中學現任董事長李平福稱讚潘斯里陳開蓉「對於興華的愛護與支持可謂鞠躬盡瘁,其胸襟之大格局令人敬佩。她為興華的付出可稱為『潘斯里陳開蓉精神』」。副董事長丹斯里林寬成直言:「一個家族為一間中學成立12項慈善基金,款額超過4千萬令吉,在馬來西亞教育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創舉。」 在典禮中,丹斯里楊肅斌代表楊家致詞,他感謝興華中學給予機會讓他的家人參與學校的發展與建設,並完成父親生前遺願。楊肅斌說:「我的父母非常重視興華,支持學校的發展,也常與我們分享興華的一切,我們非常感恩興華三機構成員及師生對我父母的厚愛……。」丹斯里楊肅斌的謙遜感恩之情,為所有師生、社會公眾做了最佳的身教與言教。 沒有過人的視野、慈善心和對於教育的熱誠,是不可能有這樣的事。興華中學和金門大學一樣,何其有幸。教育作為一種大愛,丹斯里楊忠禮博士、潘斯里陳開蓉女士和他們子女們為人間創造了傳奇、喜樂與光輝。
-
媽媽的話
「本土語文」很重要,不管是閩南語、閩東語、客語還是原住民族語,尤其在國家語言發展法通過之後更顯其重要性,是啊!母語、媽媽的話是每個人打從呱呱墜地就該會的,因為每天都在接觸,也應該時常在活用它,那何以還得靠外在的力量去推動它,甚至是搶救它呢? 我是家裡的老么,與父母歲數相距甚大,然而我自幼跟兩老溝通就是用我們的話,因為回到家,我不太會用「國語」,總覺得那是在學校和同學、老師說的語言,家裡的大人也習慣就這麼自然而然的對話,這應該就是語言的環境吧!沒有刻意去營造,所以就形成了我今天愛說閩南語、金門話的現狀。 然而,反觀其他層面,若家庭不重視,單靠學校用力的推,效果實在有限,更何況學校也有可能重視的是其他的語言,怎麼努力都動不了,真讓人灰心又喪志,有些族群的語言正如火如荼的希望可以有機會傳承下去,而在閩南重鎮的金門,怎麼能不想方設法來營造一種氛圍-大家一起來說我們的話。 這麼多年來,我發現隨著時間、空間的流轉,好像無法要求百分之百在地了,「一日」還是「一工」、「這擺」還是「這改」、「這陣」還是「這馬」,不管什麼年紀的人口中都說得出來,或者說語言本身就是流動的,我們能夠守住金門話的特色已不簡單了,對於已是「習慣成自然」如何要求人家改呢?改了現在,下一回還是如故,就像有人「五」就是發成了「芋」一樣,有人跟我說「你講這個和那個,我聽起來都一樣」,是很無奈,但語言不就是溝通的工具嗎?如此想好一點。 媽媽說過的話,我常常在回想,當她老人家越來越老化,當她說的話越來越少,我竟感受得到她話中的深意,她曾對著我說「有囝有囝命」,因為我曾努力了好久……,我也只能以媽媽的話來自我安慰;媽媽曾有好一陣子會說「我無爸無母……」,因為外公、外婆在馬來西亞,也都離開了,其實是媽媽忘了自己已是九十幾歲的人了,我們只好不時的安撫她;媽媽要我「初二、十六拜地基主、宅主,燒香的時陣一定愛先講地基主,因為愛先有地基」。 媽媽說的話每一句都很道地,在我聽來最是好聽,即使她老人家年長了記憶漸失,即使她老人家可能開始不太開口說話,有時出現一點聲音我就會再向她確認她想說的是什麼?就算是只用手比,我們也能知道她的意思,因為媽媽需要我們用耐心、用愛陪伴,現在及以後都是如此。 終究是媽媽累了,選擇放下,如今也圓滿成就了人生大事,但媽媽說過的話我會記得,雖然她不曾說什麼人生大道理,但我知道,最終她希望我們: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讓她老人家安心,我們都要盡量做,讓她老人家放心去走下一個里程。總之,不管是爸爸的或媽媽的話,都是金門話。
-
金門老酒拍賣的期待
讀2023.08.25金門日報(許峻魁)的報導:「……80年陳高(扁高)原箱(12支/600ml),落槌價17萬元;86年特選橘標(12支/600ml),落槌價15萬元;81年白金龍(8支/600ml),落槌價16萬元;金門陳年高粱酒(扁高)4支+陳年特級高粱酒+大麴酒(6支),落槌價15萬元;92年陳年特級高粱酒(12支/600ml),落槌價40萬元,合計高達新台幣103萬元。」。 這則報導自發布日至本月19日早上九點多止,點閱率達49,232次,反映了群眾對金門老酒的熱中,報導又說金酒公司將在年底感恩節前後舉辦老酒競拍活動,這更是讓人期待。 金門人家戶藏酒,是或多或少的,大家認為藏酒要比在銀行存款有更高的利息,只是家家戶戶儲藏的老酒,若要買賣,不是「有行沒市」,就是「有市無行」,雖然有喝一瓶少一瓶的價值高調曲,但願意花大錢買一瓶老酒來喝,必須是要碰到伯牙與子期的,畢竟這是少數,因此金門百姓藏酒,充滿了「矛盾感」。 金門老酒的售價,並沒有官方的定價,只是靠坊間的口頭傳說,那是一種願打願挨的訂價,有說一年加價50元的,也有說幾年一個階梯一個價位,因此老酒沒有固定的行情,此則報導說金酒公司要推行老酒牌價政策,讓老酒價格穩定,這是讓人期待的。 我有幾本金門老酒的拍賣冊:比如2011年「北京長風春季拍賣會」,2012年「易拍好台北絕品高粱暨經典洋酒拍賣會」,2012年「台北富博斯春季金門老高粱酒專拍會」,2013年「安德昇華酌琥珀香珍稀好酒拍賣」,2019年「廣東小雅齋《小雅擷珍》第10期書畫拍賣會」,這幾場金酒拍賣,以拍賣五十年代起的一些金門老酒,有玻璃瓶裝的白金龍、黃金龍、三角瓶高粱酒、陳年特級高粱酒、迎賓酒、圓肚大麴酒等;也有磁瓶的民國56-63年蔣公壽酒系列、64年起的國慶紀念酒系列、大麴酒系列(有0.5公斤.1公斤.2公斤.3公斤.5公斤的罈裝大麴、荒漠甘泉、憲法書冊造型紀念酒等)、春端秋三節紀念酒、特殊節日紀念酒、戰地紀念酒(戰車、大砲、男女自衛隊)、金門風景紀念酒、醉美人紀念酒、總統贈酒等等。這些老酒,因為歷經時間的淬鍊,風華提升,得到人們的青睞,人們搶拍,倒不只是為了要開瓶品嘗,應該更多是為了一份時間的懷念與追思。 2012年,我曾一陣癡迷於金門老酒的收藏,那時我與台灣好友簡榮輝,跑遍金城、山外、沙美的店家,收購老高粱。後來在2013年「安德昇」舉辦的「華酌琥珀香珍稀好酒拍賣會」,我也躬逢其盛,那是一次具有公信力與專業水準的金門老酒交流平台。 如今我就記憶所及,分享一下,當時幾項標品的落槌價,讓大家看重我們金門高粱酒的價值: 有一瓶民國55年手工畫的蘭花磁瓶酒,500毫升,連瓶重量有746公克,起標價是8-9萬,後來落槌價是10萬;有兩瓶民國55年的蔣公80歲壽酒,瓶肚一面畫松樹鶴禽,另一面寫一個金色壽字,這兩瓶500毫升的瓷瓶酒,起標價是50-55萬,後來落槌價是52萬,等於一毫升賣了520元,換算我們喝高粱常用的10毫升酒杯,倒滿一杯一飲而盡,就是5200元下肚,幾乎可以買一個汽車輪胎;此外民國50-60年代的蔣公壽酒錦盒,也是燙手貨,500毫升的原盒一組7磁瓶,起標價是6-8萬,落槌價是22萬。 另高酒精度的大麴酒,也是酒客摯愛的,有一罈民國68年第一代的罈裝金字大麴,5公斤裝,連瓶身總重是7.5公斤,起標價是12-16萬,後來落槌價是22萬;有一款69年黑金剛,600毫升,共6瓶,落槌價是17萬;有一款76年黑金剛,600毫升,原裝箱的24瓶,落槌價是82萬,等於一瓶是三萬四千多元;有一款81年的600毫升白金龍,原封3箱共36瓶,落槌價是18萬,等於一瓶是5000元;有一款民國85年的總統贈酒,600毫升,連瓶總重是1213公克,起標價10-15萬,後來落槌價是20萬;而一款95年的春節家配酒,原封16箱共96瓶,它是家配酒中唯一酒精度58度,且1000毫升容量的家配酒,落槌價是30萬,換算一瓶是3125元,要比市價高很多。 這些老酒的標價,端看有心人士的加持,也許因為老酒經過時間的淬鍊,酒液醇厚滑順,在抿杯壓唇,入喉下咽之間,酒香酒氣四處奔泄,讓五臟肺腑舒服順暢,因此才賣得高價,品老酒,不只是感官的享受,更是一份歲月時間與歷史文化的追憶洗滌。 我未知年底金酒的拍賣,會以怎樣的方式進行,但我想張旗擂鼓金門老酒的價值,絕對不是窖藏老酒的新包裝,而是要把每一瓶老酒的歲月痕跡張顯出來,要從瓶頭的膠膜、瓶身的酒標、酒肚的彩繪、酒液的存量等來論評,甚至連同包裝紙盒與紙箱的完整性,都是論價的依據。 金門民間頗多藏家,若能廣徵博引,邀約共襄盛舉,提出各種不同年代、品項完美的老酒精品,那樣的拍賣會,才更讓人驚呼與期待。 金酒舉辦老酒拍賣,大家對酒品的信賴必然無疑,同時,網路的無國界,對金酒的形象,是一次本小利多的行銷。我尤期盼能夠順勢推出金酒產品的年鑑圖錄,幫助眾人辨識金酒的產品,了解金酒的歷史脈絡,不惟善盡一個企業的文化責任,也不枉費金門百姓多少年來對金酒收益的助攻。
-
安籤下南洋
「去國之後,幾已遺失了番薯。」 〈番薯王〉用寥寥數字破題。時隔二十多年,這句話始終擲地有聲,猶如鏗鏘有力的標語,時刻銘記我心。我從「三姊藤、寸金薯、黃姜仔、英哥、鳥兼、白皮紅心、紅皮紅心……寸金薯者,種個一年,一番薯可以得十來公斤;黃姜仔者,塊大肉甜,煮熟呈金黃色澤,鄉人譽之『正種』;白皮紅心者,皮薄色紅;紅皮紅心者,肉紅而甜……」文字敘述裡,試圖辨別出童年時光出現在家裡餐桌上的,是哪個品種的番薯煮成的稀飯?又或是哪個品種的番薯銼成的地瓜籤? 文字無色、無味,無法、無能為我解答,童年時光出現在家裡餐桌鍋子稀飯裡,黃色接近白色充滿纖維質的番薯,以及白棕褐黑各色雜摻、其貌不揚的纖細番薯籤,前世究竟是甚麼品種的番薯? 我不甚喜歡,甚至還厭惡,每每從嘴巴裡吐出糾結成團難以下嚥的番薯纖維,還有半截黑褐色,我以為臭掉壞掉了的番薯籤。 厭惡的,也許還有年節祭祀之外,餐桌上長時缺乏變化的菜色。蒜炒空心菜咖哩茄子蒜末拌菜豆苦瓜炒蛋清炒豆芽小黃瓜。有時燙一塊天豐豆乾,蘸醬油吃。假日總是有一道紅燒吳郭魚,魚釣自鄉下池塘,土裡土氣土味十足的。 直到負笈台北,幾次夜遊之後,初嘗復興南路上的清粥小菜;或是好友聚會,歡宴於星級飯店所費不貲的台菜;抑或是文友小聚,主人家以熱氣蒸騰的薑汁地瓜或地瓜稀飯配豆腐乳招待。 吃著吃著,吃出地瓜的甜美好滋味,也吃出了鄉愁連結。 我開始透過網路購買產自島鄉,自製自曬的地瓜籤。57號黃色、66號紅色、73號紫色──現煮時,連地瓜籤的顏色也繽紛燦爛了起來。除了自己煮自己吃,我也煮給社團朋友吃,妄想備滿一桌小菜佐粥。煮給朋友吃還不足以表達我對安籤的喜愛,我甚至大量採購買來分送親朋好友。商家負責人告訴我,地瓜籤和在米裡迅速洗過,「一杯米對五到六杯水,外鍋放一杯水,電鍋跳起來之後再悶三十分鐘以上,就能煮出好吃的地瓜籤稀飯。」估狗大神告訴我:「地瓜乾(籤)是很好的低脂肪、低熱能食品,含有大量膳食纖維,以及多種維生素營養。」 煮著吃著,在久違的新加坡探親行旅伴手禮清單中,除了必備的貢糖、花生糕、綠豆糕、各色麵線、糕仔……情不自禁帶了幾包小包裝的安籤。隨行的還有幾本《金門文藝》《狼煙未燼》以及《島嶼時光》。 攜帶的安籤數量有限,我設定了幾位平日有在開火的阿姨、舅媽為分送對象。「汝有煮飯嗎?」我開口問:「汝會曉吃安籤嗎?」出乎我的意料,大家對安籤的熱烈反應超過我的想像。 「現在買不到了。」「俺媽煮過……」「小時候吃過……」 一包150公克的安籤,從金門到台北,再從台北到新加坡,意外勾起舅舅阿姨們對外婆的思念。
-
人生百態
人生本無常,唯有命一條,玩完了,就沒有了! 當母體孕育了小生命,在子宮內吸取母親的養分起,只要沒意外,懷胎十月即開始做人,以虛歲而言,少則一歲,多則百餘歲。但無論世間行腳有多少,人生過得有意義才是最重要。 尊嚴,說得簡單,實則困難,多少生時叱吒風雲,倒時無人憐憫,只能說社會太現實,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端看報章與廣告就知道。那些在地方有名望,甚或隨便做個小官,或者子女稍有成就,祝聲連連,賀語不斷,佔據了許多的版面。當然,這是人家的本事,靠得近,不過是想沾個光,講來好像有點酸葡萄,但實際情形就是這樣。而話說回來,這也看出了人性看上不看下的一面,亦即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經常與外子去三鞠躬,卻也看盡人生百態,風氣逐漸改變,如今很多人選擇停柩殯儀館較簡便,比在村子裡的繁文縟節來得方便許多。當走進一心、二聖、三寶、四維、五福、六合、七賢、八德等守靈室,有名望者花團錦簇,無論單位與個人,多的是達官顯貴的噓寒問暖;無背景者則是無人搭理的孤單冷清。要說這是平日做人成功,還不如說是有鈔票好做事,懂得交際應酬就有人頭,甚而有頭銜更有好門面,你兄我弟,自有兄弟,不然則是對面不相識,更不會去管他人的生死。 物以類聚,原本就什麼樣的人就交什麼樣的朋友,窮人永遠別想飛上枝頭當鳳凰,除非真走狗屎運,那就另當別論,否則與其做白日夢,夢想有天成富翁,逢迎拍馬者眾,還不如腳踏實地做人與做事,才能有尊嚴地過一生。 許多人常批判外地人狠,其實有些在地人也沒好到哪裡去,好腦筋不用在正途,成天想著從哪邊不勞而獲,偷雞摸狗的德性,能賺則賺、能拿則拿,簡直笑掉人家的大牙。倘若日子不好過,窮得不像樣,自有多處福利機構會救濟,但沒窮裝窮,沒病裝病,終有一天「美夢成真」,那就真的要窮酸一輩子。尤其是能撈則撈,撈過界了,自己還不知道,只能說後知後覺,或者是沒有羞恥的感覺。 辛苦得來的果實,比較甜美,那終究是實力的展現;而不是自己的東西就千萬別拿,處心積慮的奪取,逞一時的歡愉,莫忘雞蛋密密亦有縫,總有原形敗露的一天。而那些尖酸刻薄的男女,或許習慣已成自然,但走在路上,背後可是很多異樣的眼光在盯著你,只是面對面不敢說!反正看熱鬧不用錢,這是一般人的高級享受。
-
認 人
天生拙於認人,尤其在穿梭來去的路途上、千帆過境的情境中或眾裡尋他的場景裡,我那癡憨的眼神,帶著猶豫的目光,止不住地凝望,只怕那等待的人來了,我卻認不得人。 好幾次駐足街頭,卻被人盯著瞧,然後熱情地迎向我來,「你,不是克偉嗎?」驚訝中連聲回道,是呀!是呀!對方說是我同學,說是我昔日同事,我一時茫然,乍無回應,只強自微笑,哼啊不停,只因我忘了,也聯想不起來,哪時的往事呀?而且,我忘了對方姓名,他兀自興高采烈,我怎好意思問他貴姓大名?然後,一陣寒諠,互道珍重,走過多時,方悠悠想起,好似真有這麼個人,可名叫啥,真真記不得了。 這真要命的缺陷,常讓我看西洋電影,尤其是那種人物眾多,關係複雜,又故弄玄虛的警匪鬥智,或文藝大片,恨無一張人物關係結構圖,最好還附上頭像,讓我邊看邊檢索,不然看到最好,我真認不清到底誰殺了誰,誰又愛上誰,長得都那麼像!好亂呀! 跟妻子在社區散步,她跟我提及剛擦肩而過的某某,說幾時曾見過,當時又如何等等,我迷惑,疑問連連,我真有見過嗎?又跟老友在金門黃昏的海邊,迎面一團黑影掠過,他說那是網紅某某,我驚訝說「這樣你也能看出來!」他嘿嘿一笑,說「我目色真好,你不知道呀?」厲害、厲害!我連聲讚美。 單位近來新進同事甚多,早晨互道早安,熟悉者,我會輕喚其名「小華早、小明早!」不知名,認不得人的,則只能高喊聲「早呀!」親切迎人的成分差了些。 自己探索這樣認人障礙到底是何緣由,追溯兒時,見到家有長輩常傻愣在旁,直到爸媽出聲教導「是不會叫叔叔、伯伯嗎?」方才囁嚅靦腆地小聲叫人,又在街上遇到長輩或老師,我常刻意拐進巷子躲藏,待人走過,方才繞行他路而去。除了平輩與同學可以直面相對,歡言笑言,不然,遇人總是能躲就躲,不然則沉默獃立當場。 記得一位女同學對我說,我發現你跟人講話,眼光不是游移張望,就是低頭自語,幾不正眼對人,她說跟人對談,眼睛要輕柔對望對方,不要目光向下,視若無睹,這樣既不禮貌,又不尊重對方……,聽得我羞慚不已,但這卻已是我三十歲左右方才懂得的道理。 因為認人的能力太差,若路上遇人狀若親切,似如熟識,我都習慣面對微笑,頷首示意,有時竟引得路人停佇遲疑,面帶猶豫神情,跟著點頭微笑,再加一句「我們認識嗎?」 倒是近幾年,老被人指稱「有沒有人說你好像一位名人?」我瞭!是不是指那位常面若于思,捉頭搔腦的名人呀?我笑著答稱。 認人不易,但記得人,認得人,叫得出姓名是基本尊重,我還得學,努力認人,像認識一個生字一樣,會寫、會唸外,還要懂得其意義,方能在人群中「人臉辨識」,確認無訛。
-
眼淚流去的方向
李金昌(1925年-2023年)老人走了。 2001年12月14日,浯江溪海口吹來一陣陣的寒風,老人家心情低落,眼神凝重地看著遠方,望去的那一端是漳州龍海的南太武山方向。我裝上一卷黑白的底片,請他允許我為歷史的一刻作見證留影。他欣然同意,立即脫下外套,露出單薄的襯衣,罩著一件背心,同時帶上一頂毛帽。老人家解釋,當年就是穿著這樣的服裝,走上漫長牽騾馬的凶險路途。 1945年5月,日軍的侵略行動在戰場上節節敗退,計畫部隊兵力往華南集結。淪陷區的金門被強徵全島騾馬500餘匹,連同飼主500餘人,馱載錙重,從后浦同安渡頭出發,由海澄(即今龍海縣)麥坑登陸,沿途遭盟軍飛機掃射及游擊隊攻擊,死傷無數,突圍後又向潮汕一帶流竄,直到日本正式投降,才陸續被釋放出來。 天氣情朗的時候,站在金門的一些角落,可以清楚地看到南太武山與北太武山,遙遙相對望。遠古以來,歸航的船隻,一直將兩者視為出入閩南沿海指標的望山。無奈歷史變幻的風雲翻來覆去,擺弄世間苦難人民的命運,斷絕和遮蔽許多鄉親的歸鄉路,只能朝著家鄉的方向,暗地裡思鄉流淚。 揭開日軍強徵金門馬伕殉難紀念碑覆蓋的布幕,雕像慢慢完整呈現在大眾眼前,馬伕滿臉滄桑、憂愁,露出驚恐、哀傷的眼神,牽著載運沉重物資的馬匹,疲憊不堪的低首回望,人與馬緊密相依偎,身軀刻畫重疊在一起。雖是舉步維艱向前,也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境,傳達向命運作垂死掙扎、搏鬥抗爭及躲避災難的無言訴求。 有些人事後回憶,為避開被徵調的可能,會在日本人來之前,手上先抹上煙油,待日軍檢察官走到跟前,趁其不備迅速塗在騾馬的眼睛,瞬間見其淚水滑落不止,日本人以為一定有毛病,就逃過被徵召的命運。會場中,我聽到旁邊一位老人家仔細看著雕像,突然間皺起眉頭,脫口問道:「怎麼會沒有馱架呢?」 不料,紀念碑戲劇化經歷一段流轉遷徙的過程,揭幕後不久石雕公園有了新的環境美化工程,將紀念碑移至縣立體育館前面,平放在不起眼的角落。相對館前廣場大型的公共造景藝術空間,顯得是微不足道的陪襯小作品,容易忽視它的存在。李金昌知道紀念碑的遷移位置有欠妥當,立即寫信給縣政府,表示應尊重立碑意義,須認真重新選擇合適的地點,最終才落腳到現在的同安渡頭。 2011年10月,適逢中華民國建國百年,為凝聚世界金門人力量和共識的第四屆世界金門日,回到金門原鄉舉辦,李金昌參加盛會,並寫下一首詩紀念:「大雁嘎聲及時臨,他鄉羈旅淚滿襟,只因烽火滯了腳,北望河山雁情深。」 2023年1月,同安渡頭放置了日本沖繩風獅爺造型公共藝術作品,用來紀念金門、沖繩交流的雙向包機首航。 我希望,老人家走了,地方的歷史場景再造,依然要審視事件源起的影響感受,如同當年,我選用黑白的底片來紀錄過往傷痕的情感思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