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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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衛
阿桃家住隔壁一條小巷裡。四層樓的老建築物,她和母親租了一幢十七坪的小套房。母親在巷口擺攤賣肉粽、油飯,她在龍騰、龍泰兩座大廈作清潔工。有一年春節,晁仁在她家打牌。晁仁的牌打得蹩腳,又是緊張大師,他有一把聽崁五萬的清一色牌。桌上已出現三顆五萬,眼看就要結束。晁仁眼睛朦朧,隨手摸起一顆六萬,他啪地一聲倒了牌。等到結賬以後,坐在他上家的阿桃,偷偷把她手上的一顆五萬,亮給他看。晁仁才恍悟自己和了詐和,內心愧疚至極。阿桃的厚道心腸,永遠鐫刻在他的心底。 雖然他們在龍泰大廈服務,但兩人會面機會極少。自從晁仁迷上了京劇,終日耳朵塞著耳機,低頭凝聽錄音帶,他已有多年沒見過阿桃了。阿桃嬌小健壯,臉腮猶如熟透的水蜜桃,桃面上塗了一層薄霜,那是勞動後溢出的汗汁。 有一次,阿桃故意逗他:「老晁,什麼時候請我吃喜酒?」 「快了,快了,你慢慢等吧。」晁仁狠狠地朝她背影瞪了一眼。 五 阿桃過生日,晁仁和沈力生去吃消夜,兩人享受到家的溫馨氣氛。最使老晁難忘的則是阿桃心細如絲,瞭解他喜歡京劇,最近由於懷鄉情緒影響,把錄音帶送給老沈了。阿桃送給他八捲京劇錄音帶,這是她親自到中華路商場買回來的。都是六○年代中國大陸的翻版。包括梅蘭芳的《穆桂英掛帥》、程硯秋的《荒山淚》、周信芳的《義責王魁》、馬連良的《淮河營》、蓋叫天的《打虎》、張君秋的《望江亭》、關肅霜的《戰洪州》,和李少春、袁世海的《野豬林》。阿桃根本不懂京劇,她買的可真是名家代表作。而且生旦淨末丑,樣樣皆有。讓老沈看了眼紅。歸來,老沈對晁仁說:「老晁,你小子走桃花運了。阿桃看上你了!」晁仁罵他胡扯八道。在晁仁的眼中,阿桃是一個年輕孩子,八桿子也搭不上愛情關係。 那夜,晁仁竟致失眠。阿桃的溫柔誠懇的聲音,一直在他腦海盪漾………於是,老晁拆開帶回的錄音帶,索性凝聽起來。 男女之間的感情發展,靜則如同一泓清水,平靜無波;動則猶似暴風驟雨,響雷閃電。晁仁和阿桃不知不覺陷進愛情的網裡。白天電話不斷,夜晚散步談心,兩人像牽牛花莖般纏繞在一起,難捨難分了。 粟玉河偷渡大陸探親,原是一樁小事,因為他尚在法院任文書,所以不得不放棄這份糊口工作。他返回故鄉撲了空,折返回來失業,真是得不償失的事。粟玉河大陸之行,探望了晁仁孤苦無依的老娘,讓晁仁感恩在心。他跑去向龍泰大廈主委商量,請求准許老粟作管理員,獲得對方初步同意,且等月內召開會議再作形式上的通過。 那天,粟茜從外面回來,走近櫃檯,跟晁仁聊起她老爸的事。從大陸回來不久,患了重感冒,起初只服了感冒葯片,有一天燒到四十℃,趕到醫院掛急診,經過Ⅹ光胸部透視,才知道患了急性肺炎。住了醫院治療,半月後痊癒出院。粟茜坐近了晁仁身旁,壓低聲音說:「晁叔叔!我爸現在精神恍惚,講話顛三倒四。您不必推薦他作管理員了。我住在七樓,我爸在樓下看門,丟人現眼,教我以後怎麼進出龍泰大廈?」 晁仁聽了有些反感。耐住性情,依舊和風細雨地問:「你父親是不是精神上受了打擊?」 粟茜默默點頭說是。他的話不合情理、邏輯。他說臺灣將爆發九級以上強烈地震,百分之八十落海餵了魚鱉蝦蟹;他說陰曹地府閻王爺已將國共兩黨領導人的陰魂扣壓,追查抗日勝利以後到底誰放的第一槍?………這時,老晁忍不住哈哈大笑。適巧阿桃提著水桶從電梯走出,但是晁仁卻沒有看見她。 「你打算怎麼辦?」晁仁關心地問。 「我想送他去松山精神療養院。」粟茜說。 「行。不過,你應該聽信心理醫師的意見。」 粟茜向他點了頭。 粟茜剛進了電梯上樓,阿桃便來了電話,邀老晁去她家吃消夜。老晁巡查了水電系統,等接班的到達以後,才拖著疲乏的腳步,走進阿桃家。阿桃換了單薄的睡衣,正等候他。原來她母親回了臺東。老晁一進門,阿桃的兩隻胳臂便摟住他的頸子,親吻起來。 「別這樣,啊………燈這麼亮………」晁仁有些緊張。 「怕什麼?難道我比不上七樓那個爛貨!」阿桃似真似假地埋怨著說。逗得老晁啼笑皆非。 傍晚,老晁吃了一客蝦仁燴飯,蝦助長了性的衝動。他把女人整得汗水淋漓,呼天搶地,喘息不止,像害了一場大病。阿桃哭喪著臉說:「你想把我整死是嗎?」 「誰教你騙我?消夜呢?」晁仁問她。 「等會兒我做。」她咯咯笑起來。吃麵時,他們聊起幸福的遠景:將來婚後有了孩子,讓老晁在家,阿桃在外做工,這種「男主內,女主外」的分工,打破了幾千年歷史傳統,也具體實踐了男女平等口號。阿桃還鄭重聲明,今後不許老晁再跟粟茜打交道。她說粟茜最近勾搭上一個大企業家,手上戴的二卡拉鑽戒。每到週末帶回牛郎過夜,她最會叫春,害得七樓的住戶叫苦連天,跺腳罵娘。阿桃說:「我打算找一個週末,深更半夜打電話給警局,請他們來抓牛郎!」老晁急忙說:「你可千萬別做這種缺德事呀!拜託!」 對於阿桃那個夜晚的大膽行動,晁仁每逢回憶起來都覺得發怵。這到底是什麼原因鼓促她這樣做呢?直到婚後阿桃才道出心底的秘密:阿桃那天走出電梯,發現老晁跟粟茜在一起談笑風生,狀至親熱,引起她的緊張不安。阿桃開玩笑說:「蔣經國有一句話說的好:今天不做,明天就後悔。我那天回來思前想後,決心跟粟茜拚一場,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結果我得冠軍,奪下你這一個老芋仔!」 每天,阿桃挺著大肚子,拿著掃帚和拖把、塑料水桶,在龍泰大廈活動。她的臉腮像九月梨山熟透的水蜜桃,體型比過去豐滿而性感。有一天傍晚,粟茜從她身旁走過,轉過頭來說:「阿桃,你打算在哪家醫院生呀?林森北路劉婦產科劉大夫跟我很熟,他是個女的,手術不錯………」阿桃用手背抹汗:「到時候再說吧。我的預產期在年底。」等到粟茜快走近電梯間時,她才追問了一句:「你爸還好吧?」粟茜木然地搖了搖頭,然後走進電梯間。 粟玉河進入松山療養院,起初治療效果很好。不料他不知怎樣看了政論性報刊,心理上發生顛覆作用。粟玉河草擬了一個控告文件,為四十年前從大陸播遷臺灣的一百多萬軍公教及眷屬鳴冤。控告機構是閻羅王殿,控告對象是國共兩黨領導人蔣、毛二人。這實在是一樁讓人啼笑皆非荒誕離奇的事。設若此事發生在五十年代,說不定稀里糊塗被扭送情治單位,執行槍決。幸而如今已解除戒嚴,老粟的這種反動行為已視作精神病患者的妄想症了。 老粟控告的理由是海峽兩岸不准民眾通信,違反人權。他提出日本侵華八年抗戰時期,淪陷區民眾和延安、重慶等地皆可自由通郵、通航,雙方親人能互知生活情況。但是何以海峽兩岸卻始終不能通郵?凡是從大陸撤退來臺人民,即使死亡,大陸親屬也茫然不知。這是古今中外罕見的殘酷政策。這種罔顧一百多萬人民死活的政策,違背人道主義,請閻羅王對被告施以最嚴厲處罰,並判定永遠不得翻身。 粟玉河的控訴書,複印三十份,除正本焚燒送呈陰曹地府閻羅王外,其他副本分別郵寄臺灣黨政軍機關,以及原陸軍十六軍退除役同志聯誼會。松山療養院對粟玉河頭疼至極,曾通知家屬前往處置,但粟茜採取置之不理態度,任其自生自滅。客觀地說,粟茜也無法勸阻此事。於是,療養院便催促晁仁前往處理善後。 「你是他的什麼人?」療養院人事主管問他。 「過去同事。他是少校保防官,我是上尉政治教官。」(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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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園古榕
出農工職校門外,循湖堤路縱走,約一里,左轉清香小徑,風柯鳥語之道。穿越叢林,信步直行而止於勒石,見「榕園」大紅字,橫亙眼前。其旁鄰,有「八二三」戰史館、「俞大維紀念館」。或坐彼一方,四顧迂迴原野,數畝田園,綿延天際。或立此石牆,看林叢槮萃,凸杈凹椏,春綠到夏,秋冬葉黃之榕。其對者,乃粼粼波光之太湖;沿湖而西,岸柳行植,為中正公園,皆以風景區名,尤以榕園為佳。蓋榕園,歲丁未,經國先生令廣植而名焉!其園林廣被,枝幹蟠結,藤老蘚,草深煙,身置其蔭,晝不見日。榕園以古榕稱,鬣毿毿且秀,朝吐芬蘭之氣,夜汲日月之精,人可與娛,可以覽觀焉!故遊人參訪者,流連忘返者,道相屬,其為初春首遊也。(註一) 若乃湖光映榕,柯條如藤,垂似柳絲,曲態變化萬千;春芽染綴,老樹新枝,故多合抱之幹。至窈窕玉蘭,夏香盈室,慰廬流連,坐久覺無塵緣;木茂成林,榕多必興,池畔徜佯許願。嗟秋風枯寂,榕多空心,熱鬱積內,湖中煙嵐接天;太湖為朋,中正是友,有「榕」乃可蠲怨。另冬眠覺曉,古榕有約,草地踏青,探幽不計廣遠;千尋名材,斧斤之傷,莫若古榕之能掩護也。(註二) 另文獻之於榕,亦多載述。據「廣東新語」(清.屈大均)稱:「榕,葉甚茂盛,其樹可倒插,以枝為根,復以根為枝,一名倒生樹(倒生根)、連理樹」。又稱:「廣人多植榕,以其有堪輿之為功。墟落間植榕者地必興」。吾以「榕」,古曰「容」也,材不堪用,為斤斧所容,然其非無能,可供行道或園景之需。或謂「有容(榕)乃大」,自容亦能容乎人,此則取其意也。再有詠榕之詩,例民國翁志萍.「詠榕園」曰:「湖中車馬客,最愛是園林。山勢蒼茫去,老樹不斷新。慰廬曾留墨,聽鳥一晨昏。生根倒不盡,平生路何尋?」(註三) 至浯洲榕園古榕,常綠大喬木也。雖無神木之珍,檜木之貴,而樸拙自立,群而不拘。榕園以地聞,古榕以樹名,比而較之,後者尤奇。其貌遠眺如綠傘髮髻,骨架林立,又似遮風雨之屋也。近觀則樹大鬱然而橫垂,鬚髯墜地,其幹及三人圍抱,則枝上生根,連綿拂地,皆可一一指劃而遊也。信矣哉!吾昔少年讀書時,偶至暇日,輒偕二三好友漫步而遊,縱目於榕林,足跡所至,興之所及。而白雲前導,松風隨行;竹筒響韻,野鳥爭鳴,洵不知此或古榕之為意也。及至暮鼓氣沉,冥色四合,路盡迷途,彼時草木皆兵,敗藤頓失糾葛,怪石漸成魅影,影動者呲牙裂嘴,虛幻者則癡疑心生,誠皆可怖矣。吾以是反思,風景不易而覽之者自有唏噓,人生際遇,豈其如斯乎! 附註:本文分起、承、轉、合四段。第二段屬駢文體,偶句押韻,餘屬散文。 註一、榕園鄰近太湖,原名西洪,又名鳳山,為明嘉靖、隆慶年間國子監助教洪受故居。此地自古即有「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之諺。民國56年8月,經國先生到此巡視並指示廣植花卉,闢為風景區,並以古榕蔽樹、鬚髯垂地而命名為「榕園」。園裡有一座閩式建築,座落於榕園的深處,經國先生命名為「慰廬」。(參閱網路資料) 註二、此段前寫景,敘述榕為喬木常綠樹,氣候因榕樹不變化而自已衍生四季之動。「慰廬」旁有一大棵玉蘭花,每當夏夜,飄香盈室,人們於瀏覽文獻史料之同時,常久而忘歸。「慰廬」前有一許願池,可隨心許願。此段後,形容世間千尋名材,即使稀有珍貴,也比不上質樸的榕樹,蔭廣能掩蔽(謙卑)自己,也能遮風雨(保護人們),對受益者而言,後者多於前者。 註三、古體詩,偶句押韻不對仗。析譯:首聯與頷聯—位在太武山與太湖中心的榕園,是車族或以客車旅遊者最喜參訪之地。太武山巒陣陣飄落著細雨,天空一片白茫茫。但迷濛的氣氛不會滯留園林太久,在遊客蒞訪前,總會迫不及待地離開;百年樹木因受山氣滋潤,如脫胎換骨般重新上裝,並散發淡淡的芬香,此時老榕在遊客眾目睽睽下,不經意隨風根搖枝動,皆似有迎賓之意味。頸聯,轉入「慰廬」位在榕園內,人們於參訪室內古蹟歷史之同時,能回憶從前往事。晨昏之間,在此悠閒且幽靜地聆聽室外清脆的鳥語聲。尾聯—老榕「不盡倒生根」之倒裝句。老榕根、枝、幹不斷衍生繁殖,為青春挹注精神,為生命延續活力,其道無他,以其能「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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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黃昏‧探索‧鼓浪嶼
魚帆 日落 燈火初上 粼粼的波光 像閃爍的寶石 萬千意趣 帶著島的身影 淋漓盡致的躍然眼前 八卦樓 八卦圓頂 導引著海輪進出的港 它早已看慣 秋月春風 閱盡人事滄桑 感謝大地的工匠 人間的巧手 這座小島上 傳統 不僅是懷念 更是驚艷的創新 探索跟迂迴 跳過層層的燕尾脊 彷彿步入文藝復興的錯落 古希臘 與 觀彩樓 盾形浮雕 花卉纏枝 陶立克式 愛奧尼克式 科林斯式 之柱 觸手可及的是彩色的 素色的 自然的 象形的 千姿百態 之窗 巴洛克式的雕塑照壁 精心雕琢的過渡石階 彷彿零距離的 與你交會 掠過「黃榮遠堂」的經典 西洋與中國 協配 一蹴 鼓浪嶼別墅群中的 陽春白雪 林語堂大師曾駐的廖宅 令人思其與夫人婚禮的那刻繁景 酸枝家具 雕花屏風 一磚一瓦苦心經營的絢爛 正透過儒者與歷史的風華 就在你裸露的腳踝上 交錯繁衍 鼓浪嶼的神話透過明亮的月色 再一度於眼前灑落 就在我的回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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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衛
從宋元話本《西湖中三塔》到現在,雷峰塔的故事在經歷了八百年的衍化、發展,由繁而簡,去蕪存菁,拂淨了歷史的塵埃,成為京劇中一顆晶瑩的明珠。明清以來,歷來的編寫《白蛇傳》的著名劇作家,包括陳六龍、黃圖珌、陳嘉言、方成培等人,各有所長,越改越好。到了一九五五年,田漢的新《白蛇傳》京劇本出版,這個劇本田漢前後花了十三年完成的。沈力生激動地說:「老晁,你有耳福啊!你聽的就是田漢寫的白蛇傳!」 「感謝政府呀!若是政府不准錄音帶進口,咱們怎麼能聽到這麼優美的白蛇傳?」晁仁快活地說。 「晁傻子,用不著感謝!白蛇傳是神話故事,白素貞、許仙、小青都跟共產黨扯不上關係,要不然它怎麼能偷渡臺灣,公開出售?你……感謝個屌!」從聽筒傳來老沈的哈哈笑聲。 每天,進進出出龍泰大廈的男女老幼,大半對櫃檯後面戴耳機的老芋仔不屑一顧。但是,老晁卻享受著京劇藝術最大樂趣;他凝聽的《白蛇傳》,是詩人田漢以大手筆編劇、戲劇家王瑤卿譜曲、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葉盛蘭、杜近芳等人演唱……他淌出了幸福的眼淚…… 啊,看哪!許仙走過來,青蛇奮力追殺,白娘以身護衛許仙,唱出了讓鐵石心腸也會流淚的戲詞: 你忍心將我傷,端陽佳節勸雄黃;你忍心將我誑,才對雙星盟誓願,又隨法海入禪堂;你忍心叫我斷腸,平日恩情且不講,怎麼念我腹中懷有小兒郎?你忍心見我敗亡,可憐我與神將刀對槍,只殺得我筋疲力盡頭暈目眩腹痛不可當,你袖手旁觀在山崗…… 門外鑼鼓喧天,喇叭筒播出震耳的競選詞句。老晁急忙摘下耳機,一位穿印有競選人照片夾克的青年,把一疊印刷品放在櫃檯上,朝他打了個招呼:「拜託拜託!」返身走了。 每次選舉期間,晁仁總會受到騷擾。每天處理大袋垃圾宣傳品。而且接到不少錄音電話。晁仁從不把宣傳品分投出去。他瞭解每家公司、住戶都對宣傳品視作垃圾品,毫無興趣。每個人投票的對象,早已有了腹案,絕不是靠宣傳品改變了意志。 晁仁在龍泰大廈服務八年,猶如歷經了八年對日抗戰,他對選舉事務看得客觀而透徹。總的來說,晁仁認為極大多數候選人在宣傳戰術上,非常愚拙、保守,而且缺乏遠見。他在這裡作管理員,每日進出電梯數千人,卻僅有幾個人跟他搭訕微笑;每日郵差送來兩捆郵件,包括掛號信、包裹和印刷品,卻一年之間難得有他的一兩封信。但是,每值選舉前,區黨部、輔導會、市黨部、同鄉會,甚至軍人監獄,都趁此機會對他致以節日的問候。有的稱他先生、先進、鄉長,有的稱他同志、同袍或長官,讓他受寵若驚,暗地偷笑。「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街頭無人問」,為了爭取一張選票,倒讓住在未莊土榖祠的阿Q,覺得渾身酥癢,飄飄然起來。 晁仁每次投票前夕,一定跟隔壁老沈通電話,交換意見。但是,老沈勸他投張三,也許他投李四。老沈根本影響不了他。這正像莎士比亞的話:「聽信別人的意見,保留自己的判斷。」 晁仁是剛強正直的人。他不受黨部、同鄉會所左右,但是他的票大半投給了中國國民黨員。投票時,心中默默地想:「你要是當選之後,不熱心服務,我可罵你!」晁仁的票也投給無黨無派的人,卻從來沒投給民進黨候選人。老沈有一次在電話裡罵他:「你是個榆木疙瘩腦筋,老晁!國民黨把你開除了,你還死心塌地,盲目效忠,你簡直是一個傻屌呀!」晁仁聽了嘿嘿直笑,掛斷了電話,狠狠罵了一句:「老子愛選誰選誰,要你管?呸!」 四 粟玉河為了回大陸探親,辭去法院文書工作。這件事讓晁仁感到詫異。晁仁瞭解近幾年有些人從日本、韓國、菲律賓和港澳等地,偷渡大陸。海峽兩岸政府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返鄉探親,以完成他們骨肉團聚的美夢,這大抵也算人道主義吧! 老粟臨走,囑託晁仁照顧他女兒粟茜,並且噙著滿眶淚花說:「我到了故鄉,最多住一個月,我的盤川不多,我還有心臟病。我不會拖過月底的。」老粟嘴上說盤川不多,其實他帶走大部份積蓄,準備為父母修墳、為兄弟姊妹添置冬衣。他離家四十載,如今懷著朝山進香的虔誠心情,帶著大半輩子省吃儉用積下的新臺幣,換成美鈔,再換成人民幣去散發親屬,以滿足他的畢生宿願。 唉!晁仁暗自嘆氣,百感交集。若是早知如此,抗戰勝利以後國共和平談判成功,絕不致釀成海峽兩岸一百多萬骨肉分離的悲劇,這到底應該怪誰? 臺北的冬夜,灑著淒冷的雨絲。晁仁坐在寂寞的燈前,熱淚盈眶,握著顫抖的原子筆寫信。這封信準備託老粟到了南京,再買六千元人民幣匯票,一併寄到安徽蒙城縣西南晁家莊。 晁仁從軍人監獄釋放出來,窮若乞丐。套一句清末民初章回小說的描寫,「他渾身上下連半刀火紙錢也不值」。他無怨無悔,熱愛生活,堅守龍泰大廈,他被譽為最負責任的管理員。可是,粟玉河返回大陸探親,晁仁託他捎回一封家信,另寄六千塊人民幣,這原是芝大的小事,為何老粟走後,晁仁坐立不安卻像犯罪一樣的心情呢! 晁仁開始懊悔起來。從他搭乘海平輪渡海來臺,踏上臺灣這塊土地,他便揮慧劍斬情絲,割斷了跟故鄉的感情。他時常哼起少年時唱的一首歌: 莫回頭, 莫回頭, 老家只有窮和愁…… 晁仁具有詩人的濃厚感情,他並非不留戀故鄉,即使故鄉充滿了窮和愁,故鄉的水仍舊比他鄉甜,故鄉的山也比他鄉美。晁仁曾向粟玉河談起家史:他娘生他已經三十六歲,這在過去的農村已是婦女分娩超齡年紀。他娘長的像一隻臺灣火雞,滿臉麻子。但是在晁仁的心目中,母親是蒙城縣的美女。「為什麼呢?因為我愛她,她是我娘。」晁仁說著哭起來。 晁仁的記憶裡,母親時常在深夜哭泣。丈夫常揍她。她的醜陋的面孔常被丈夫揍得青一塊、紫一塊。頭髮被拔得像村後光禿的山。她生了七個孩子,五個死於麻疹和瘟疫,活著的女兒晁玲,十八歲嫁到縣城一個木匠。母親唯一的兒子卻參加十六軍到了臺灣,一去不復返…… 從晁仁踏上臺灣島第一天起,他便悟出若想重返故園,那比登天還難。懷念故鄉,那是不切實際的念頭。為了迎接新生活,他忘掉故鄉,忘記往事,彷彿他變成一片隨波逐流的萍草。三十年悠悠歲月,故鄉早已淡忘,甚至母親的模樣也在他腦海中消失。如今,老粟返鄉探親,勾引起歷史的回憶和創痛,他悔不該託老粟捎信回去。 半月後,粟玉河像一名被打敗的兵士,鎩羽而歸。他頭髮蓬亂,衣衫不整,眼眶浮腫,面色蒼白。他到了南京,找不著一個熟悉的親屬,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老粟索性搭乘汽車遊歷淮北平原,親身到了晁仁的出生地——蒙城晁家莊。在一間破爛陰暗的茅草房,會見了晁仁八十六歲的母親。雖然老人家醜陋,但卻耳聰目明,對往事記憶猶新。她問起晁仁在臺北的生活,細致而瑣碎,眼眶閃動著淚花。粟玉河從袋中取出晁仁的兩張生活近照,老人家反覆地看,嘴巴咕噥著讓人聽不懂的方言。驀地,她從椅子上顫巍巍地站起,走近老粟面前,跪了下來,磕頭。老粟嚇得趕緊將老人家攙扶起來,他忍不住嚎啕大哭!大半輩子的委屈,從哭聲中發洩而出了。 「別哭!感謝黨和毛主席,領導中國……人民……過幸福日子。」老大娘用寬大的藍粗布衣袖,為老粟拭淚,勸慰。老粟不停地微笑、點頭。 臨別,老粟把晁仁寫的家信,大聲朗誦出來。並將六千塊人民幣塞到老大娘手中。 「您有啥話告訴兒子麼?」老粟問她。 「叫他回來,我每到過年吃年夜飯,都給他留……一雙筷子。叫他回來,看娘一眼……再不回來,恐怕見不著了……我過年就八十七啦。」晁大娘尋思說:「他爹早死了,餓死的。六一年鬧天災,晁家莊餓死了二十九個,有老的,也有小的。你告訴他,叫他快結婚吧。他屬大龍的,過年五十二啦。再不娶老婆,晁家絕戶啦。」老大娘捂著嘴笑了。 老粟向晁仁誇獎他母親是一位堅強的農民,她從始至終,精神奕奕,沒有流淚;等他走出院門,返身瞅望老大娘佝僂的背影,才發覺她兩肩抖顫不已──老粟知道老人家已經泣不成聲了! 晁仁從頭到尾,凝聽老粟的談話。他內心五味雜陳,卻沒有掉一顆眼淚。他做夢也料想不到苦命的老娘,竟能苟延殘喘活到今天。這不是上蒼憐憫她是什麼!粟玉河從大陸回來,送給晁仁兩捲昆劇錄音帶:言慧珠、俞振飛的《牆頭馬上》、王傳淞、周傳瑛的《十五貫》,這是他在南京新華書店買的。雖然它是珍品,晁仁卻興味索然。從老粟走後,晁仁再也不聽錄音帶,彷彿欣賞京劇是忤逆不孝,是一種褻瀆行為。他當晚便把這兩捲昆劇轉送給隔壁龍騰大廈管理員老沈。 晁仁不聽錄音帶,終日愁鎖眉尖,呆坐櫃檯後面,凝望進進出出的人。他的這種習慣性的突變,引起女清潔工阿桃的注意。那天傍晚,阿桃清理過地下室的垃圾袋,走出電梯,跟晁仁打了個照面。 「老晁,你怎麼了?是不是感冒?」 「去你的!烏鴉嘴,你才感冒呢!」 「晚上到我家吃消夜,我有請老沈,你也去,給我捧場,好不好?」 「你過生日?」 「是啦。是好玩啦。」 「我不去吃,送你一盆花行唄?」 「不行。我今年四十歲了,要你的花做什麼?要去就去,不去算了!再見。」阿桃轉身走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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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仙境裡嬉遊
依戀著山林,恆常誘導我童心復起,在林木與青山間,掬取平日忙碌生活的情趣無限,眼眸留駐對梨山的崇愛與傾慕,淡淡的喜悅與滿足的種籽,緩緩汩汩地流淌灑播心田,仰望群山雲影,愉悅肯定更濃郁了。 真的,接近山嵐林海景色最幽美,人生此樂何求?跋涉梨山不怕路遙,望著綿羊般聚攏山頭的美麗景點,個人內心體會出白雲深處是喜愛大自然的人的家呀! 今日的梨山,以春之花海,夏之蔬果醇茶,秋之楓紅,冬之瑞雪,讓古時唐盛詩人王維的「桃園行」,描寫偶入武陵桃園的夢境與驚艷心情真實地呈現。 破曉時分,望著微曦與白雲樹海成濤的景色,感覺此地才是本性盡情流露揮灑的旅遊地方。而且,有無寵辱的顧忌,笑也更無拘束與豪放。對著出岫雲霞與青山綠水,我充分瞭解生命,我們人類也一再探討生命的真諦,純粹在於自然的生與萎,人生力求美好,愉悅、滿足、快樂才是最最重要的,為何不歸真返璞,進而,追求人生的真善美呢? 眺望著霧靄中的層層山脈,迷戀著旭日放射萬道柔和迷人光彩,照耀的座座青山,大自然的翠濃的屏風,是令人人尋味無窮的,梨山的每座山起伏形態不一,山的外表的肅穆與沉穩,彷彿坐定的僧人,用緘默的修為傳述人生至理。 群山亙古地矗立者,也向人們清楚表達天地安祥的真諦。記憶中的美好事物一一被掀開了,似乎又回到童年。那兒有小山,四季葛藤青翠開滿不知名的小花,小溪漂著大白鵝,天天可聞雞鳴犬吠,沒有喧囂與紛爭,而且寧靜與檢樸,靜看著雲霧飄然地從空中龍飛鳳舞,把山凹中的房舍映在迷濛,幾許驚訝、愉悅,造物者釀出許多迷人景色,禁不住充滿萬千幻想與傾戀。 一隻五色鳥銜著葉瓣高飛,讓我引頸笑望。晨曦緩緩揭開群山的輕紗,空氣與群山如此清新且輪廓分明,也肯定羼不進一絲紅塵氣息,心底充塞著陣陣快慰,望著含笑的遠山,胸中頓時充滿了新生的喜悅。 是的,永恆是朝陽中遠山純淨的一切,風、雲、霧、山、石、樹、水屬於大自然,絕不被冠以目的且扣人心弦,那怕平凡不乏可取,呈現在眼簾的碧崖與翠谷顯得拙樸,更令人有抑遏不住激賞其異稟。 夜晚,耳邊天籟交響且山水朦朧,愈覺梨山的夜寧靜、溫柔、清淡。諦聽空山靈語,冷寂中蘊有無限的滿足與慰藉。 黎明東方露白,鳥兒在林間歌喉婉轉,此呼彼應,情意繾綣。此時雨停雲收,濕潤的空氣裡,望著迎風而立的花草,越發地妖嬈輕盈,喜悅知足的快意又緩緩地浮上心田。 梨山的嫻靜氣質與自然知性美麗景點,肯定已成為旅遊人士舒放身心的滿足樂園。這顆燦爛奪目的明珠,將永遠緊繫著所有人的青睞與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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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智慧
逢年過節,中國人不改酬天敬神、祭祀祖先、普渡眾生的傳統習俗,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小家庭取代了農業時代的大家庭,平時物資富足的日子,再也不必仰賴拜拜時才能吃到豐盛的食物,但是拜拜的習俗沒有跟著時代調整,所以祭拜後的供品成了棘手的問題,想要通通吃下肚子是不太可能的,丟掉又太可惜,因此造成金錢和物質的雙重浪費,處於現代的我們,礙於長輩的觀念,往往處於兩難的困境,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在經濟困頓、物質匱乏的農業時代,母親虔誠的心,在每一次的節慶中,都能在慧心巧手下擺出一桌豐盛的供品,讓我佩服不已! 猶記得童年時,家中人口眾多,食指浩繁,主業除了務農耕作外,母親養雞、養鴨、養豬、養羊兼養牛,這些都是經濟的重要來源,為了祈求風調雨順、農作物能有好收成,更期待六畜興旺,賣得好價錢,但這一切都得仰仗老天爺、祖先和鬼神的保佑,因此母親什麼都能拜,小時候隨著母親拜拜多年的經驗,我已經熟記所有拜拜的日子和地點,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就說平常的月份吧!農曆初一、十五、初八、十八、二十八拜門口;初二、十六拜地基主;初三、十三、二十三是拜村子口的大令旗,這基本的十天是固定的,加上逢年過節、廟宇喜慶、親人忌日、宗族祖先、王爺誕辰等等,母親的生活繞著傳統信仰轉不停。 忙碌事小,母親甘之如飴,但是花錢事大,如何變出這麼多的供品呢?這考驗著母親的智慧和持家的本領,雖然我小小年紀,可是牢牢記住母親的這一切!每月固定拜門口和地基主的七天,因為是在自家拜拜,沒有鄉里宗親前來觀看,母親就用白米飯加上和有豬油、蔥花和海蚵的麵線來拜拜,把麵線淋在白飯上,這是我們奢侈的午餐,因為平時只有地瓜和地瓜籤飯,白米算是相當奢侈了,更別說是麵線了,我們可以說是沾了神明的福氣。 但是每逢大節日,必須鄰里、宗族一起拜拜的時候,那就是母親最頭痛的時刻,尤其每年的中元普度,所有的供品都有特別約定俗成的規定,例如十大碗、八小碗、糕點、水果、雜糧等,豐盛的擺滿桌,方能顯出人類的誠意,孝敬好兄弟之後祈求他們互不侵犯,甚至庇佑大家呢!如果是在宗祠祭祖,母親也本著輸人不輸陣的自尊,深怕祖先怪罪或是宗親指指點點,所以無論如何,門面一定得兼顧到,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用少許的金錢支出,達到最大的效用,母親是如何辦到的呢? 首先,母親將自家種植的地瓜切成塊,酥炸成一大鍋備用;接著買來較為便宜的馬鈴薯和芋頭比照辦理;市場的小蝦、小魚裹上厚厚的麵糊炸成金黃色,同時不忘露出紅紅的蝦尾巴和灰灰的魚尾巴以示區別,肥肉便宜,剁成碎泥,同時和上赤砂糖和麵粉,酥炸之後口感還不賴呢!豬的大腸、小腸,加上雞鴨的腸子都可以利用,清洗乾淨川燙後備用;自家種植的青菜,例如:紅、白蘿蔔、各種青翠的豆子、茄子、南瓜通通上陣了!一切食材準備就緒,母親將大小碗公擺滿一桌,準備鋪盤囉!這是我最興奮的時刻,母親准許我用小手將黃橙橙的蕃薯塊鋪在碗底,這也是母親唯一允許我在拜拜前吃的東西。當地瓜塊鋪到約三分之二滿時,也就是母親大顯身手的時候。 大、小腸圍著圓碗面繞圈圈,地瓜塊隱藏了,拱出了圓滿的象徵;一隻隻抬著昂揚尾巴的小蝦,以蕃薯塊為水面,活脫要跳出碗面;悠游的小魚們,滿足於自己的勢力範圍,一樣帶給我們年年有餘的表徵!雞腸和鴨腸在薯塊的陪襯下,畫出屬於自己獨特的畫!芋頭塊和馬鈴薯塊踩著蕃薯塊嶄露頭角,但是他們相親相愛,只為主人奉獻,誰又會去計較主角或配角呢?青豆仁、黃豆仁讓供桌珠圓玉潤;還有、還有,各類時蔬,母親都能充分利用。 大碗、小碗豐盛擺滿桌,母親也不忘裝飾裝飾,青蔥和紅蘿蔔是最佳飾品!挑蔥花是我拿手的絕技,青翠的蔥切掉蔥白部分另有功用,剩下部分切成約食指長的蔥段,取來縫衣服的細針,小心翼翼的從蔥段三分之二處往上挑出,每段蔥約略挑出五六針,蔥絲便會往下蜷曲成花瓣狀,這就是蔥花了,為了保持蔥花青翠、新鮮和定型,最後一道手續是浸泡在鹽水中,如此便大功告成囉!紅蘿蔔切成小花片,搭配美麗的蔥花妝點在不同鋪面的供品,呈現出來的是一件件精雕細琢、用心用情、獨一無二的藝術品,這是母親最大的誠意,也是母親過人的智慧。 母親的智慧、母親的身教,對我人生的影響既深且長,適逢母親節前夕,特以此文獻給我偉大的母親,表達我思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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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衛
當日下午,政治室保防官找晁仁談話,詢問他講述中共軍與印度作戰的動機與目的。晁仁聽了有些憤慨。他說,軍人以保衛祖國領土為職責,這次共軍在中印邊境打了勝仗,為中國人揚眉吐氣,難道不值得喝采麼?何況「麥克馬洪線」根本是不合理條約,站在愛國主義的立場,咱們應該大力宣傳這場戰爭。 那位名叫粟玉河的少校保防官,點頭微笑,誇獎晁仁熱心教學,應評定為優秀教官。他吸了一口香菸,和藹地說:「你的動機純正,我很明白,但是聽課的學員卻不明白。你忘了共匪是咱們的敵人,共匪把咱們打出了大陸,趕到臺澎金馬孤島上,咱們應下定決心,雪恥復國;可是你讚揚匪軍打勝仗,豈不是敵我不分為匪宣傳麼!」 「可是麥克馬洪線是帝國主義炮製的不平等條約。」晁仁解釋著說。 「你管這些歷史問題作甚麼?眼前咱們退守臺澎金馬,中興復國,這是當前唯一的革命事業。什麼中印邊界中蘇邊界問題,等將來反攻大陸以後再說。」 當夜,晁仁被兩名便衣特務押走,關進了軍人監獄。當軍法官審訊時,晁仁態度從容,面帶微笑,他不怨天,不怨地,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人逢亂世,走到哪裡也是黑暗無光,倒不如一死了之!晁仁被判有期徒刑十年,蹲在牢獄五年,便被釋放出來了。 晁仁在你追我趕充滿青春活力的臺北,忘記自殺,忘記不幸身世。他做過雜誌校對、送報員,最後做了大廈管理員。晁仁從不關心國家大事,不信神,不拜佛,不跟公教人員打交道,甚至遇見外省口音的男女,也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把頭擺過去。晁仁曾被開除了軍籍、黨籍,他像一隻被鐮刀戳破內臟的蚯蚓,實在傷透了心! 他唯一的娛樂就是欣賞京劇錄音帶,戴上耳機,閉目凝聽優美悅耳的旋律。他最愛聽《楊門女將》,由於反覆凝聽,因此他可以隨著錄音帶播出的歌詞唱腔,哼了起來: 風蕭蕭霧漫,星光慘淡──人吶喊,胡笳喧,山鳴谷動,殺聲震天,一路巡行天色晚,不覺得月上東山!風吹驚沙撲人面,霧迷衰草不著邊。披荊斬棘東南走,石崩谷陷馬不前。揮鞭縱馬過斷澗。……… 有一天上午,晁仁正在朝信箱內分投信件,一位滿頭白髮的老芋仔,提著一盒馬來亞月餅,放在櫃檯上。笑著對晁仁說:「晁先生,過節了。這是我女兒的心意,送你一盒月餅嚐嚐。」晁仁知道七樓搬來的粟小姐,時常凌晨返家。她是鴻泰大廈唯一的特殊房客。她的父親雖然初次會面,卻看起來眼熟,從容貌到聲音,似乎曾打過交道,但晁仁卻想不起來了。 「晁先生,你不記得我了?」粟先生問。 「啊,啊………」晁仁支吾以對,卻一時想不出對方是誰。 「快二十年了吧。晁教官,過去在炮兵學校,咱們是同事。你被關押的案子,我們承辦人員無能為力,甚至連校長也講不上話。唉!生不逢辰,徒呼奈何?」粟先生苦笑,搖頭,默然走了出去。 思索良久,晁仁才恍然想起那位少校保防官粟玉河。原來此人已退役多年,目前在臺北地方法院作文書,他只有七樓這個寶貝女兒,從事特種行業。年方二十,每天打扮得跟妖精差不多。時常深夜帶回野男人同宿。因為這女孩愛叫春,惹得七樓鄰居怨聲載道。每隔三五個月,便有遷居的鄰戶。晁仁是大廈管理員,總以息事寧人的態度,對付每一個住戶。因為他只是看守門戶的雇工而已。 晁仁把整個的一顆心,傾注在京劇藝術上。隔壁龍騰大廈管理員老沈,也是京劇迷。他收藏的錄音帶有一百多捲,其中有不少的珍品。那時正值大陸上掀起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老沈託人從香港買回來兩捲「革命京劇」,也就是所謂「革命樣板戲」《紅燈記》。老沈借給晁仁聽,晁仁聽得如醉如痴,竟然廢寢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 《紅燈記》中的大串唱詞,氣勢雄偉,詞句感人。晁仁覺得大陸上的新改良的京戲,聽起來實在過癮。就以劇中人物李奶奶傾訴家史一場而言,說、唱、念、做溶於一體,以「念」為主,在長達八十多句獨白中,吸取了傳統說書與話劇朗誦的技巧,節奏鮮明,起伏跌宕地展現祖孫幾代的革命姻緣,交代清晰,扣人心弦。 聽,《紅燈記》的主要英雄人物李玉和在劇中唱出了如此震撼人心、氣沖雲天的革命詩篇: 獄警傳似狼嗥我邁步出監,休看我戴鐵鐐,裹鐵鏈,鎖住我雙腳和雙手,鎖不住我雄心壯志沖雲天………赴刑場氣昂昂抬頭遠看,我看到革命的紅旗高舉起,抗日的烽火已燎原。日寇,看你橫行霸道能有幾天!但等那風雨過百花吐艷,新中國如朝陽光照人間。那時候全中國紅旗插遍,想到此信心增鬥志更堅。我為黨做工作很少貢獻,最關心密電碼未到柏山。王連舉他和我單線聯繫,因此上不怕他亂咬亂攀。我母親或女兒和我一樣肝膽,賊鳩山要密件,任你搜任你查,你就是上天入地搜查遍,也到不了你手邊,革命者頂天立地勇往直前………黨叫兒做一個鋼強鐵漢,不屈不撓鬥敵頑。兒受刑不怕渾身的筋骨斷,兒坐牢不怕把牢底來坐穿。山河破碎兒的心肝碎,人民多難兒的怒火燃。恨不得變雄鷹沖霄漢,乘風直上飛舞到關山,要使那幾萬萬同胞脫苦難,為革命粉身碎骨心也甘。 三 粟玉河年近五旬,卻已滿頭白髮。他飽嚐中年喪妻的不幸命運,拋下一個獨生女,在風塵中混生活。粟玉河隻身住在法院宿舍,遇到假日,常來龍泰大廈探望女兒。每次來此,他女兒不是外出,便是關門睡懶覺。粟玉河只得跟晁仁聊天,打發時間。 晁仁起初對此人非常冷漠,當初晁仁因政治嫌疑犯被捕,便從粟玉河談話開始,他並不是記恨粟保防官,而是不願從他身上勾起逝去的噩夢。晁仁的性格像一支暖水瓶,外面摸起來涼快,但瓶中的白開水卻熱得燙手。他倆不久便成為肝膽相照的朋友。 在粟玉河的回憶裡,晁仁的為匪宣傳冤案,即使沒有發生,他在軍中也難以出頭。晁仁的保防資料袋在晁仁向炮兵學校報到第三天,便送到粟保防官手中,他看了嚇了一跳!一個高中時代的三民主義青年團員,後來被吸收為中國國民黨黨員,參加陸軍十六軍任政治幹事隨軍撤退來臺,他竟然是一名左傾分子、共產黨同路人,以及共產黨員嫌疑分子。 當時,晁仁的資料記載,有下列的各項佐證: 民國三十八年五月六日。據宓排長說:晁仁從黃埔港搭海平輪航向臺灣途上,閱讀高爾基小說《母親》。高爾基為蘇聯共產黨員,列寧親密戰友。在此反共抗俄時代中,身為政工人員,閱讀反動書藉,確為大陸失敗的禍源。 民國三十八年十月十日,今日為國慶節,晁仁幹事對該連吳副連長散佈反攻大陸悲觀論。他說:「過去八年抗戰,我們有遼闊土地和四億五千萬人民跟日軍抗戰到底。可是臺灣只是孤島,每年颱風、地震不斷,反攻大陸有無把握?誰也不敢肯定。依我客觀地看,再過十年恐怕也沒希望。」 民國五十一年六月十二日,晁仁利用晚間在中山室溫習英文,準備下月參加「美軍心戰班」考試。他對該營幾位軍政幹部說,他投考心戰班決不是為了賺美鈔,而是到了美國領土以後,可以寄信給中國大陸故鄉親人,說他平安活著,決不談政治問題。該營不少幹部托他捎信,引起騷動。 此案已及時報知總部三○七單位,予以防範。 民國五十一年八月八日下午二時,總部政治部主任接見「美軍心戰班」錄取人員。晁仁態度傲慢,語無倫次,當日接獲總部三○七單位密電:「嚴禁晁仁辦理出國手續,著即調離原單位,並加強注意該員言行考核。」 在粟玉河的客觀結論,晁仁雖然被判刑撤職,若是以「長痛不如短痛」的觀點,晁仁畢竟還算幸運的。 「老晁,國家不疼惜咱們,咱們好好保重身體,爭取健康長壽吧!」粟玉河語重心長地說。 晁仁經過長期痛苦的煎熬與磨鍊,他已經感情麻木,無動於衷了。他向粟玉河解釋,政府撤退到這座海島,正像蔣老頭兒說的,「退此一步,便無死所」,冤枉坐幾年監獄,白吃幾年牢飯有啥關係?老晁說:「我早把過去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若不是碰到你,我幾乎記不起過去當過政治教官。………」 粟玉河走後,晁仁趕快掛上耳機,扭開機鈕,繼續凝聽京劇《白蛇傳》。離卻了峨嵋到江南,人世間竟有這美麗的湖山!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裡面,那一旁好樓臺緊傍著三潭;蘇堤上揚柳絲把船兒輕挽,顫風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晁仁摘下耳機,有些驚愕。《白蛇傳》的游湖唱腔,他聽過數十遍,耳熟能詳,為何最近他從中華路剛買回的錄音帶,卻出現這麼文藝氣息的戲詞呢?他拿起話筒,給隔壁大廈管理員沈力生通話,對方哈哈大笑!誇獎說:「不錯,你還真是有點京劇水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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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顏色
(飛躍的黑) 畢業後,艾亭到國中教書,認識了外表斯文的肇基,原本以為彼此都是以結婚為前題在交往,可是談論婚嫁時,經親友一翻查詢,才輾轉得知肇基是個標準的「劈腿王子」。 就在她再度忍受情傷時,三更半夜裡卻接到老爹從醫院打電話來「月霞服安眠藥自殺了」!當她氣喘吁吁奔到醫院,看到的是老爹與伯母老淚縱橫的哀傷和月霞那張蒼白但平靜的面孔………月霞見好朋友半夜披頭散髮趕來看自己,只紅著眼眶握住好友的手,虛弱地說:「亭………「情」字這條路,我們兩人走得好辛苦………你願意當我的離婚證人嗎?讓我們一起回育幼院工作好嗎?………我好想念那裡籃色的天空………。」 拖著疲憊的身軀,艾亭把自己狠狠摔在肇基專門買來送她當生日禮物的懶人沙發上,身上傳來一個結實撞地又涼颼颼的痛覺,這才發現自己沒臥入柔軟舒服的沙發裡,而是癱在一堆破爛的皮堆與所剩無幾的棉絮中。滾燙的淚水帶領艾亭聽它哽咽地傾訴著……… 好朋友,很遺憾又見到軟弱的你。雖然我們曾經那麼崇拜愛情,那麼珍惜我們所愛的人,可是他們卻只想享受我們給的溫柔! 你記得嗎?他曾信誓旦旦地說過:「親愛的,如果沒有你,我將無法度日!」。當時我感動得如天上的白雲,想把這份愛散播到全世界,尤其希望能與好友你分享我的幸福! 後來他把我介紹給親朋好友,他們都對我說:「能當他的摯愛,是你上輩子燒了好香!」。我興奮地拉著你去當月霞的伴娘,吸取她的喜氣、學習當個美麗的新娘。 可是慢慢地我發覺自己身上的傷痕愈來愈多,他也不像從前那樣心疼的拿起針線幫我縫補綻開的傷口。你偶爾會詢問我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我總是搪塞?是自己跌跌撞撞來的。因為那時候你的情感道路也正徬徨無措,你說你的他愛上一個身材火辣的甜姐兒,你說他讓你顏面盡失,我不忍看你還要為我擔心,只能沉默地躲在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為了愛情,我含淚承受漫漫長夜與冰涼的花磁地板。 直到那天,他與新歡為了另一個女人鬧到不得開交,他們把屋裡的東西能丟的丟、能摔的摔,他盛至連拳頭和髒話都出來了!我「卒辣」到不敢告訴他:「她的手上有一把銳利的水果刀!」 那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間,那女人拿著刀瘋了似的要置他於死地!他邊喊邊躲,忽然跌到我在的屋角!女人手持利刃「唰!」一聲,朝著他身上猛刺下來!混亂中,他隨手抓起我,擋住女人對他憤怒的刺殺!許久後………望著白色棉花像雪一樣飄滿整間屋子,我們都愣住了! 我的身已破、心如雪花般碎散在空中!只聽見他趁機在對那女人懺悔:「對不起,………沒關係,凌亂的房間我來處理,只要你不生氣就好!………那個破懶人椅我早就嫌它佔空間,這回剛好把它清出去!」 我痛恨他的無情,我不要他再來觸摸我破碎的心。窗外陣陣強風來得正是時候,我將隨風而去,到一個可以把他遺忘的地方;即使無法重生,也要為自己尋一個有著花香的墳。就算我將終生守住黑夜的孤寂,也要讓自己擁有「飛翔」的能力和歡樂。好友,讓我們像學生時代那樣瀟灑地去流浪………不用留下任何回憶當包袱,也許在深藍色的夜空裡,我們可以飛躍銀河,找到屬於我們的真正愛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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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衛(五之一)
一 颱風過境的夜晚,街頭風雨潑灑,樹枝滿地。燈光忽明忽暗,讓人撲朔迷離。晁仁剛練罷功,睜開眼,看壁上座鐘已深夜三時一刻。他記起七樓的那個在林森北路酒廊做事的粟小姐,這個時間將要返家。他可以關上柵門,安然入睡了。 晁仁患胃下垂多年,服葯無效。去年,隔壁龍騰大廈管理員老沈,勸他練習內功,採取坐、臥、站立的姿勢,運用鬆、靜、守、息的方法,鍛練精神、氣血、臟腑。練了將近半年,晁仁自覺有了效果。飯量漸大,腹部也不鼓脹了。 一陣嘎吱吱的高跟鞋聲,隨風吹來誘人的芳香,晁仁抬頭一看,一對青年男女鑽進電梯,電梯上面的燈號停在7字上。 晁仁起身關柵門。上鎖。返回櫃檯。他燃上一枝香菸,凄迷地想:「七樓的鄰戶又倒楣了,粟小姐帶回了牛郎,搞得鬼哭神嚎,呼天搶地,一定又要鬧翻天!」熄滅檯燈,晁仁轉身步入那間僅半坪大的臥房。脫衣上床,剎那間昏然入夢…… 窗外風雨怒吼,海岸波濤翻捲長堤。晁仁裹緊了剛發的灰色軍毯,心裡暗自琢磨:人說臺灣氣候四季如春,南部平均氣溫二十四點六度,整天出操渾身是汗,但是一場風雨卻變得成了暮秋氣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當年,晁仁從廣州黃埔港上船前,看見不少同志賣掉秋冬夾克外套,甚至棉被。他聽人說:臺灣是熱帶島嶼,天氣炎熱,島上的人不懂寒冷二字,不能生育的女人移居臺灣島,也會生出活潑可愛的嬰孩。晁仁那年二十一歲,中尉政治幹事,他對這奇異的氣候變化感到驚愕,等到次日清晨風雨稍歇,他騎車趕往恆春氣象站去詢問天氣狀況。 原來颱風是發生在熱帶海洋上強烈的氣旋性渦旋。中國南海北部、臺灣海峽、臺灣島以及東部沿海、東海西部和黃海皆為颱風通過的高頻區。氣象站主任從歷史記錄證實:中國大陸以華南沿海受颱風襲擊頻率最高,佔全年總數百分之六十點四,登陸的頻率高達百分之五十八點一,次為華東沿海,約百分之三十七點五,登陸颱風主要在五至十二月,而以七至九月最多,約佔全年總數百分之七十六點四,是颱風侵襲中國大陸高頻季節。 由於臺灣位置適在颱風過境處,因此每年皆受到房倒屋坍、作物損害的悲劇,但颱風帶來充沛雨水,也對農田灌溉有益。 電話鈴聲響了。晁仁應聲而起。趿拉著拖鞋,打開房門,拿起櫃檯上的電話。 「對不起,先生。我是七樓的哈森陶。隔壁有女人哭叫聲,我想一定有殺人犯……」電話傳來一串英語,聽起來就是剛搬來不久的那個矮胖的菲律賓工人。 「不要緊,別害怕。」晁仁像哄小孩似的,用英語回答對方。 「但是,如果發生殺人事件,怎麼辦呢。」哈森陶認真地問。 「不會的。放心。」晁仁哈哈大笑:「我想隔壁那個女人叫春。」 「什麼?」對方茫然不解。 晁仁不知如何解釋這個詞彙。他支吾著說:「颱風過去,天也快亮了。再見。」他急忙掛斷了話機。心中石頭落了地。 晁仁的英語程度不錯。有一年,他報名參加美軍心戰班考試錄取。最後陸軍總部政治部主任召見,不及格。這件事給他的打擊很大。因為當時他的考績甲等,三十出頭任上尉連政治指導員,也是軍中培植幹部的對象。誰料到晁仁正整裝待發,卻被意外淘汰下來。 一位身材中等皮膚黝黑的將軍,肩綴兩顆金星,端坐在沙發椅上,桌面上擺著錄取留美政工人員名冊資料。 「你叫什麼?」將軍眼睛瞅望壁鐘。 「報告主任,我叫晁仁!」他恭敬地說。 「什麼超人?你這個名字怎麼能做政工人員?」將軍扳著臉孔說:「你懂不懂什麼叫超人?這是德國唯心主義者尼采的用語。他認為近代西方社會趨向毀滅的邊緣,只有救世主超人出現以後,社會才不致滅亡。超人跟凡人的區別,就跟凡人跟猿猴的區別一樣。我問你,你有權利奴役群眾麼?你憑什麼做苦兵之苦、樂兵之樂的軍中指導員?啊?」 將軍不耐煩地站立起來。 「報告主任,我的晁仁,跟超人兩個字不一樣。」他輕聲解釋。 將軍坐下,瞅了一眼名冊,冷笑地說:「你們晁家不是有個佔領梁山水泊為盜賊的晁蓋麼?」 「報告主任,晁蓋是水滸傳上的人物,歷史上並無此人。但是西漢政論家晁錯,南宋藏書家晁公武,北宋文學家晁補之,卻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晁仁斬釘截鐵地說。 將軍伸出右手掌,捂住冷峻的臉腮,閉目養神。這是煩惱的表示。他站起來,把桌上的卷宗閤上,一揮手,轉身走進了休息室。 晁仁回到營部,靜候出國通知,直到他被撤職離營,也沒離開過這個蕃薯形狀的臺灣島。他感到納悶,為何通過各項考試,皆順利及格,最後高級首長召見,卻淘汰了。這到底是什麼原因?直到現在他當了鴻泰大廈管理員,思及此事,仍舊茫然不曉。 窗外風雨越吹越大。東方破曉,街頭傳出汽車喇叭聲。晁仁估計老任不能來接班了,他索性替老任上班,因為利瑪颱風目前正沿著花蓮沿岸緩慢向北挪動,看起來晁仁也難以搭車返回中和了。 年輕時期,晁仁最喜歡颱風天。窗外風雨潑灑,營房內散發著汗汁的酸臭氣味。一百多個光頭小青年,瞪圓了驚奇的黑眼珠,凝聽晁指導員講政治課。晁仁肚子裡的學問,是一間超級市場,吃的穿的喝的玩的,乳罩保險套指甲刀合成糊,啥東西都有。晁仁在二十世紀反共復國年代裡,即使有諸葛亮的本事,他也難以在陸軍出頭,因為他是行伍出身。晁仁唯一的軍事學歷是淡水政工人員訓練班第九期,學習時間三個月。領到的一張巴掌大的證書,印有「參謀總長周至柔」、「總政治部主任蔣經國」。那年颱風營區淹大水,他的這張寶貝證書濕透,他賭氣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晁仁關懷戰士,他給戰士上課,恨不得把他滿腹經綸,毫無保留教給他們。晁仁每月領的薪餉,除了吸菸以外,其他都買成書刊、副食品捐給戰士。不過,每當年終業務檢查,晁仁成績並不甚理想,甚至長官批評他「不合群,一意孤行,妄想建立獨立王國」。 那時,晁仁對於軍政幹部的不平等關係,非常反對。譬如副連長和指導員都是上尉,按職務而言,指導員比副連長高,但是連長外出,副連長統帥一切,甚至指導員還得向副連長報告工作動向。這是難以解釋的矛盾與不合理制度。晁仁曾在會議中提出質問,主席哼哈了事,聞者捂嘴偷笑。有人暗自批評晁仁:「這個二愣子怎麼能幹政工呢?」 二 晁仁留美慘受挫折,悶悶不樂。不久,他以連指導員調至陸軍炮兵學校任政治教官。別人認為這是倒楣的事,晁仁卻引為幸運的事。因為他可以教學相長,增加進修學習的機會。他見別的教官混水摸魚,不求上進。下班回家家捧著一摞武俠小說閱讀,或是打麻將消磨時間。晁仁卻躲在圖書館抄寫資料,研究專題,作為講授補充教材。他年逾三十,從未和異性交往,所以一直住在軍官宿舍。 一九六二年十月下旬,正值十月慶典的歡樂季節,報紙刊登了中印邊界「麥克馬洪線」爆發了激烈的戰爭。原來不久以前,印度軍隊悍然向邊界東段防線以北推進,開槍打死打傷中國邊防人員。引起北京的強烈不滿。十月初,印度發動十個旅以上的兵力,發動了閃雷不及掩耳的武裝進犯。於是,共軍邊防部隊展開自衛反擊,從十月二十日起,開始進行激烈的戰鬥。 每天,報紙上刊登中印邊界激戰的新聞。 每次晁仁上課,他總以飽滿激動的心情,講述這場保衛領土、反抗侵略的戰爭。「麥克馬洪線」是一九一四年三月二十四日簽訂的。它是英國政府代表亨利‧麥克馬洪會同西藏地方的代表,瞞著中國政府在印度首府德里以秘密換文的方式製造的。所謂「麥克馬洪線」,西起不丹邊境,朝東延伸至中印邊境地區,把原屬於中國西藏的九萬平方公里土地,劃歸英屬印度。換言之,這是一條非法的無效的邊界線,英國既不敢公布有關的秘密文件,也不敢改變地面上關於此段邊界歷來的畫法。歷來中國政府從未批准或承認該線,而且曾向英國政府抗議多次,對方始終充耳不聞,置之不理。 那天上午,晁仁像中了彩券似的走進教室,笑嘻嘻地打開當日報紙,向學員宣布中印邊境作戰情況。他說:「從上月二十號開始作戰,到十一月二十一號為止,一個月的戰鬥,共軍奪回了印度軍隊侵略據點,追擊他們返回傳統習慣線附近,擊斃擊傷俘虜印度侵略軍,共有八千七百多人!」 晁仁的話剛講完,全場學員報以熱烈的掌聲!(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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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蒼茫語彙的獨白
夢的旁邊有一灘童年 清楚的浮凸戲玩和生命軌跡 因為年幼。所以不懂行進中的人間 七歲渴望。只有成長和禁忌的偷窺 美麗夜晚。美麗記憶都在逃亡 許多的砲聲直擊收縮在胸膛附近 子彈落點座標成為考試的測驗題 那時候。醒來的夢都是破碎 撫摸害怕的自己。肩靠肩。躲在沒有距離的防空洞 黑暗裡的孤獨高度。星星和測量學知道 就像門前那棵木麻黃的卷宗面積 我們翻開葉片充做炊煙裡的柴火 並且點亮了一盞母親枯瘦的臉龐 並且挖到了一口深淵的烽火嘆息 家鄉應該是沒有戰爭的。因為侵略者喜歡死亡 宿命的。島伸展背脊的痛有一則暗啞悲動湍流 像銳利的鷹啄出我們集團的傷 留給我們身後的採集。縫補。憤怒和遺憾 晨曦已在前方。邁步的子民悄悄出發 血的論述。風的感覺。以及沉靜聲音 我們相信哲學家進行中的「實踐的幸福」 除此。我們還有什麼? 就如守護每個沉默村落前線的風獅爺 張大嘴怒吼。對準風沙。對準日夜邪惡 為我們看見更遠的世界 如此我們堅定行旅一趟戰鬥的人生 以火的焠鍊移動明天。擎起花崗岩般的雙肩 在俯瞰寄居蟹式的爬行找到獨自步調 去撞擊另一個求生的疆域。出走 用淚水敲響自己。用流浪負載愛與故鄉行徑的收藏 陪您到老。除了時光。還有一座記憶的鄉愁 還有穿梭神秘潛流深處的墳丘 那些停泊在我身上血液的人都歇息了 親愛的土地。親愛的人的承諾 這般交付給我一雙翅膀沉重 島嶼情節莫測。沸騰與無言 每次回家都是錘打的雪崩 人間。還不夠靠近。多事春秋 彷彿是晨曦與黃昏間的升騰 流動身體。修改後的人生。草圖依然筆觸零亂 在每次埋設的探索。方向像杯影年輪 陌生吟詠。熟悉巷弄叫不出熟悉的乳名 而燕尾雷鳴依然以深藍眼眸指引。開啟 一則消息。端詳荒蕪密築鬱蔭的紅磚庭院 字詞縫隙回音。我擦身而過抿出巨大疼痛 於是我開始用眺望療傷。入境 循著厝邊山海搜索。我貼近季節扉頁 每篇開墾斑斕的浮水印。一種彼此的思念 傾聽綻放的母語對話: 這是2000年閱讀一齣料羅灣暗喻裡的白色劇場 這是2001年沉香漫遊的珠山紅門大宅 這是2003年拾回荒廢的一頁碉堡符碼現址 這是2005年途經東北角瓊麻與蒺藜共舞的夜晚 這是2006年喉管溢滿一壺溫熱好聽的鄉音 於是我把心悄悄的擦拭。和落日一起回家 回家。重新複習一條潛意識的秘密甬道 於是在小徑途中找到童小足履 於是在牆垣斑痕碰見歷史唇舌 於是在四季島上發現有情緒的日夜交替 於是在浪海岸邊聽到奢華盛宴的音律 於是這裡如同霍姆茲所說的「伸展至新思想的心靈絕不會再回歸其原先的視界」 於是這裡將會是享受獨特生命形式道場 啊。整座島就是一個渴望的國 穿越時間一塊塊完整的風景。典故。陳設。一束的行吟 在喋喋不休的世紀。描繪一座經典的海拔。小小的島 我試想踽踽獨步守候。愛和邊陲的藏躲 並且安心養育腳底沾滿磨損的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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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蘭教授專欄「愛」的力量
很多父母都認為給孩子吃、給孩子穿、給他零用錢花就是盡了父母的責任,比較少去顧及孩子心中的感受。加上中國人比較含蓄,感情深藏不外露,所以很多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感受不到父母對他的愛與關心。當被問及「父母關心你嗎?」很多孩子回答的是「他們只關心我的考試分數」,講這句話時,個性比較強的孩子滿臉是倔強,個性弱的孩子就泫然欲泣了。我們常忽略「愛」的力量、忽略「家」對孩子的重要性。 很早以前,還在美國教書時,看了一部司琴高娃的片子,講抗戰時在東北長白山中打游擊的一個傷兵,掉了部隊,家鄉對他的呼喚使他逃過日本人的追捕,千山萬水吃盡苦頭,一步一步只為了回家。那時因為自己也是離鄉背井的遊子。雖然已在異鄉成家立業了,但是心理上還不能把美國當家,所以很能感同身受,與劇中人起共鳴,覺得如果是我,也會這樣做。家是不計一切辛苦,一要回去的地方。人必須經過大風大浪,閱歷多了,才會看破紅塵,才能接受「埋骨何需桑梓地,人間到處有青山」的無奈。 父母替孩子經營一個家,讓他平安長大,午夜夢迴時,給他一個地方可去,實在是非常重要的。我二十二歲離家,如今也四十個年頭了,如果我夢到回家,那絕對是我小時候住的日本式房子,在我心目中,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 至於父母對孩子的愛,或是說,孩子所感受到父母對他的愛,更是支撐他度過生命難關的力量。今年去美國開神經學會時,一位演講者敞開了她的心扉,講她今天能成名的原因。原來她小時候長的醜,又排行老四,沒有人注意她,功課雖然也努力唸,但不出色,她總是很抑鬱,不知自己為什麼要活著。她屢次想去討好母親,但是每次都弄巧成拙,馬屁拍到馬腿上,更使她痛恨自己的無能。她小時候身體不好,常生病(現在我們知道心情不好會壓抑免疫系統),有一天因病請假在家,突然發現窗外的玉蘭花開了,她知道母親喜歡香花,於是便爬到三樓的陽台欄杆上去採玉蘭花,想不到手伸太長、重心不穩,從三樓,頭朝下,跌了下去,腦震盪昏迷不醒。她一直聽到耳朵旁邊有人叫她,決定醒來看一下是誰這麼煩,眼睛睜開時,才發現原來是她母親,因為醫生交代說不能讓她睡著,她的母親便在床邊叫了三天三夜她的名字。她說那一剎那,她知道母親是愛她的,過去的想法是錯的,她的身體就像湧出一股活泉似的,想要趕快好起來享受母親的愛。從那以後,她讀書像開了竅一樣,功課突飛猛進,過去的陰霾一掃而空,愛使她的生命有了目標,一路唸上來最後成為教授。我聽了好驚訝,我不知道心中覺得有人愛竟有這麼大的力量。 很巧的是,在回程的飛機上看了一本書「時光機器」,也是講一個貧民窟的黑人孩子怎麼變成美國極少數的黑人物理學家。原來他十歲時,才三十六歲的父親因心臟病過世。他父親那時正要自己獨立出來開電器修理行,父親描述了一個非常美好的遠景,要讓他以後繼承他的衣缽。父親的驟然消失,使孩子茫然不知生命要幹什麼,恨不能替父親去死。他自暴自棄逃學了三年,有一天看到一部時光機器的科幻電影,他就想製造一個時光機器回到未來,去警告他父親:某年某月某日,你會死於心臟病,現在趕快照顧你的身體。這個回到未來找他父親的強烈意願使他重新拾起課本,開始去讀別人認為黑人沒有辦法讀的物理學。他節省午餐費去買愛因斯坦的書來啃,沒有錢唸大學,他先去當兵,利用退伍軍人就學法案免費進入大學唸物理,最後終於當上了物理學教授,如願研究時光機器,成為這方面的專家。他母親八十二歲生日時,他回到家鄉去看她,跟她道歉說,他還沒有做出時光機器,還不能回去找他爸爸。他母親說,「不必了,我已在你身上看到你爸爸了」。在求學就業這一路上,因為他是黑人,吃盡了苦頭,但是他皮夾中那張父親牽著他的手在公園的相片支持他咬牙往前走,他對父親的愛實現了一般黑人所不敢做的夢。 這兩個故事都讓我們看到「家」和「父母的愛」是孩子面對人生風浪最大的支持力。做父母的為什麼不敢讓孩子感受到我們對他的愛呢?對很多人來說,把愛掛在嘴邊很不習慣,但是可以在行動中讓孩子感受到。今天,就對你孩子笑一笑,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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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顏色
(純淨的白) 這個假日,艾亭再度回到育幼院來。她努力地在心中搜尋那個即使在陽光下仍然被親人遺忘的影子。 記得某個溫暖的早上,女孩曾怯怯地問過她: 「艾姐姐,你能告訴我白色是什麼嗎?」 她摟著女孩厚厚壯壯的肩膀,甩甩披肩的長髮想了很久才說: 「嗯………你覺得「水」給你是什麼感覺呢?」 胖女孩翻起那雙原本就向外凸起的白眼,輕輕轉著圓臉,混濁的眼珠也跟著轉阿轉的,有些歪斜的嘴唇微微張著,想說什麼,又停頓著。 「水………就是………打在手上、臉上、身上都會不見的感覺呀………可是那又是什麼顏色呢?」胖女孩仰起那張天生就失去美麗連陽光都看不見的大眼睛直視著前方。在她的心中沒有埋怨,只有許多「好奇」陪她在充滿詩歌的育幼院成長。「那麼你喜歡水嗎?」 「喜歡阿,我喜歡夏天冰冰涼涼的水,也喜歡冬天暖呼呼的熱水。」女孩笑得很開心。艾亭習慣性地跟著她笑,而且要笑出聲音女孩才能曉得身旁的姐姐聽懂她在說什麼。 「白色就像水的溫柔,也像那天我們包水餃桿出來的麵皮那麼滑溜。」 「可是麵皮又是什麼顏色?」 「麵皮阿………很好吃的顏色阿,你見過什麼顏色嗎?」 「………沒有………我的眼前永遠是黑漆漆的一大片………像現在有太陽時,黑色中會出現一丁點的透明………說不清楚是什麼色調。」 「哦?那就對了,你只要在那一丁點的透明裡,隨意加上你愛的顏色,那就是你心中的想看的顏色了!」 「真的嗎?那麼………白色應該像我身上的顏色,呵呵呵………」 「咦?為什麼?」艾亭皺了皺眉兒問。 「阿就………隔壁班的男生都說我長的白白嫩嫩的很漂亮………嘻!」胖女孩羞澀地低下臉兒傻傻的笑。 隔壁班是五個嚴重視障的孩子,可是只要他們仔細盯著東西瞧,仍然可以看得見一點模糊的世界。那些孩子年齡不一,有不到十歲的小女生,也有十三、四歲正值發育期的男孩。有一種不安的情緒塞住艾亭的胸口,她曾聽社長說過這兒有的男生會趁著上洗手間時偷襲女孩子的身體。艾亭輕輕拍著胖女孩的手臂,鄭重地說: 「小芬,你聽好喔,你絕對不能讓男生亂碰你的身體,懂嗎?你已經是個小小姐,明年暑假就要升國中了,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不受騷擾,好嗎?」 「嗯?什麼騷擾?隔壁班的阿強說我很漂亮………這個寒假他要陪我留在學校過年。」胖女孩快速地眨著稀薄的眼簾,望向她永遠看不見的藍色天空發問。艾亭知道少女的情懷已經偷偷播種在女孩的心田上,她只能深深吸口氣,讓自己的語氣放慢且肯定的叮嚀她: 「因為你還沒真正長大,你還要上國中、高中………學會一計之長,才能養活自己,才能交男朋友,做個最美麗的新娘嫁給真心愛你的人………你一定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想著、想著,艾亭停下腳步,望向刺眼的陽光,思緒跳躍似地回到月霞的遭遇………。 (炙熱的紅) 月霞抱著公文一路分送到教務處總會來找艾亭聊天,她把那一頭及腰烏溜溜的長髮綁成瓊瑤連續劇裡的女孩那般,讓兩條辮子在胸前蕩呀蕩地。艾亭曾要她把髮形變個樣兒有精神,她總是說:「This is my style !」。這天她又神秘兮兮的說:「耶!你最近還好吧?有聽到什麼閒言閒語嗎?」艾亭有些奇怪為什麼她會這麼問,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答道: 「很好啊!什麼事?」 「農學院裡大家都在傳說,康仔酸溜溜地說你與社長走得很近!」。 艾亭無所謂地微笑回答她: 「是喔!就算有,也不關他的事,你緊張什麼?」 「你的意思是『有』囉?」月霞像尋到寶藏那樣,圈了個圓嘟嘟的嘴問。 「沒有,聽他們亂講!」艾亭送她一個衛生眼。 「其實社長對你蠻認真的,你真的不動心?」 「我把他當哥哥,我知道他陪我走出失戀的痛苦,但是我不想再增加他的煩惱。」 「為什麼?」 「因為他與康仔太熟,我不想讓別人誤會是他奪走我的。」艾亭是真的這樣考慮過。 「只因為如此,你忍心讓社長難過?」 「不至於罷?他該瞭解有些人只適合當朋友,何況他這麼了解我。」 「那可難說得咧!」看起來她比艾亭還不捨社長難過。 她們「仁愛社」的社長是個既瀟灑、能力又強的財經系風雲人物。艾亭知道學長的心意,可就是無法把他放在受過傷的心裡,也許是情傷還沒痊癒吧! 她故意轉移話題問月霞: 「你呢?你跟你的小情人最近如何?」。 月霞搖頭嘆氣道:「我們是沒希望的!他太小了!」 「會嗎?才小你三歲而已!」 「你不知道我家可是鎮上的望族,老爹只有我這個獨生女,怎經得起別人說閒話?」 「耶!小丈夫才更疼老婆呀!」 「你有辦法,幫我擺平我爹去!」 「去就去!星期天下午我去你家看看老爹怎麼說!」「厚!你說真的喔?」月霞一手抱公文,一手拉自己的長辮子,顯得有些緊張。艾亭更故意逗她:「那當然!怕啦?」「來就來,WHO 怕WHO ?」聽她這麼認真,艾亭反倒有些為難。 星期日中午從育幼院輔導回來,兩個女孩果真直接回月霞家「玩」。老爹與她媽媽一看到艾亭,顯得特別高興,她媽媽直說: 「亭亭啊!吃飽沒?我幫你們下碗麵!」 「伯母!謝謝您,我們在外面吃過水餃了!」艾亭忙不迭的婉謝她。 「亭亭喔!好久沒來玩了,忙嗎?」老爹也睜開半瞇著睡的雙眼問。 「老爹您好!我不忙,只是懶散啦!」 「不忙就常來玩呀,我們田裡的「番麥」快收成了,帶一些回去給家裡吃!」 「謝謝老爹!我媽一定很高興有不用花錢的「番麥」加菜!那………老爹,收成時一定缺人手,我讓同學們一起來幫忙,像阿呆、胖哥、陳董………還有守至!」 「免啦,我有請工人來採收,你們這些讀書囝仔無辦法啦!」 老爹坐在他的「太師椅」又閉上雙眼,喃喃的對著艾亭說: 「亭亭,你的用心我知道,但是月霞是我和你伯母年紀一大把才有的獨生女兒,她交的男朋友我當然要精挑細選才行。那個「守至」長得是端端正正,但是他家兄弟姐妹多,又在澎湖,那麼遠;況且比月霞還小,月霞若嫁他,不只要侍奉公婆還要款待一大家人,你說我們怎麼捨得月霞嫁他?」艾亭被老爹說得一愣一愣的直點頭,忘了自己是來當「說客」的。 月霞急得推她、再猛瞪著她瞧,她才如夢清醒地清清喉嚨,安慰老爹: 「咳………老爹,其實守至是我們這群小毛頭裡最懂禮數的,年輕人交交朋友很正常,您先不用擔心那麼多!」 「你以為我真的是個老冬烘?」 「沒、沒,老爹是見多識廣的學者呢!」哎!「說客」真的不好當呢。 「那天月霞帶守至上樓,我也沒說她什麼……我是不忍心我們家女兒難過!」月霞忍不住出聲為自己辯護:「我們只是上去聽音樂、聊天,啥事也沒做!」。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艾亭只好賠著笑臉打圓場:「對啊!老爹,我今天也是來聽月霞新買的CD,超好聽的!但是太貴,我買不起。」 「我是不懂什麼CD啦,你若喜歡,老爹叫月霞買一張送你!」 「不用了,謝謝老爹!我也很少待在家裡,我媽常說我像一匹野馬呢!」 「哪像?你又乖又漂亮,可惜我沒兒子,要不,一定叫他娶你!」 艾亭被老爹將這一軍,可真傻住了! 月霞倒是笑得蠻爽的說: 「是喔!阿爹最喜歡艾亭了,只可惜我少個哥哥!」。這回換艾亭瞪她!伯母這才開口幫滿臉通紅的艾亭解圍: 「老頭!你在瞎說什麼呀!別把亭亭嚇得不敢再來我們家玩了!」。 兩個女孩嘻嘻鬧鬧地跑上月霞房裡,輕柔的音樂緩緩唱少女的夢與愛………。 月霞幫她倒了杯水,自己懶懶的躺在床上把玩辮子。艾亭不禁笑她: 「哦!原來你的長辮子是用來安慰相思的喔,難怪你不肯剪短它!」 月霞沒反駁,只幽幽地說: 「是~ ~,他就是喜歡我的辮子,那天他也在這床上,他說一定要給我幸福!」 「你們………?」 「沒啦!只算是………互慰吧。」她說得陶醉,艾亭卻聽傻了。沒想到讀中文系的月霞,這麼前衛。 月霞繼續說:「我想,我結婚時一定會把長髮剪短!」 「為什麼?」 「因為新郎肯定不是他!」她抱起粉紅色的枕頭哀哀哭將起來。 艾亭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好朋友,只能呆坐在她的書桌旁聽著另一首超美的歌聲流洩在房中每個角落。 她小心地問月霞:「那你現在怎麼辦?」。 月霞止住眼淚執拗的說:「結婚前,我的男友永遠是他!」 「這樣好嗎?」 「愛過總比沒愛過好,有夢最美,不是嗎?」 「但是這樣對你以後的伴侶不公平!」 「愛情沒什麼公不公平的,或許「他」心中也有另一段情,現在我只知道守至不能沒我,我也想好好享受自己的愛情!」 艾亭無言以對,月霞一直是半個「古代人」,她們能成好朋友,大慨就是對彼此的寬容與疼惜。 畢業後不久,艾亭收到月霞的喜帖,裡面有她與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的小結婚照。她真的把長髮燙短了,照片後寫著:「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