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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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副營長
「夭壽豬母也,汝講話嘛毋通彼粗魯,稍等的若予海嫂仔變臉,彼陣就傷感情啦。」闊喙玉仔提醒她說。 「袂啦,海嫂仔風度誠好,逐家攏是佇滾笑,伊這隻嬈豬母袂變臉啦!」豬母也說後,看了一下海嫂仔,發覺她的臉色有點不對勁,趕緊說:「海嫂仔,咱逐家攏是咧滾笑,汝毋通真實變臉,按呢就歹勢啦!」 「滾笑嘛毋通傷過份!」海嫂仔加重語氣,不屑地說。 「講別人精霸霸,予別人講兩句就變臉,後次啥人敢擱佮汝滾笑。」豬母也不認同地,又加了一句:「毋通豬母變虎啦!」 「莫滾笑就莫滾笑,無啥物了不起啦!汝才是豬母變虎!」海嫂仔不甘示弱。 「減講兩句、減講兩句,一人減講兩句,無啥物代誌,煞煞去啦!」羊哥嫂仔試圖打圓場。 海嫂仔不想再跟她們談下去,轉身就走。想不到剛走了一段路,卻碰到頭戴斗笠,肩扛鋤頭的翠英從山上回來。於是她主動跟她打招呼,並關懷地說:「翠英仔,汝毋通彼搰力,一日到暗佇園內,作甲無暝無日,按呢會拍歹心命。」 「海嫂仔,多謝妳的關心,種淡薄安茨芋家己食爾爾,袂傷艱苦啦!」翠英笑著說。 「鄉里人攏嘛知影,從恁翁過身了後,汝是枷車牛犁耙,硩安茨、播芋、種玉米、種露穗、種大麥、種麥仔,抑擱有番仔豆、符豆,四季蔬菜,會使講種甲逐項有,實在誠無簡單。」海嫂仔剛才在背後批評她,現在當著她的面誇讚她,或許與豬母也翻臉後,有刻意地討好她的意味。由此亦可看出這些婆婆媽媽的嘴臉。 「感謝妳的呵咾,我是盡咱作穡人的本份爾爾,無啥物啦!」翠英低調地說。 「汝作穡倒來,厝內抑擱有真最代誌欲做,煮糜、洗衫、掃塗跤,飼豬、煠豬糜、飼雞鴨,攏是汝一個佇做,孤跤孤手一定會誠無閒。」海嫂仔故意說。 「袂啦、袂啦,我袂無閒啦!厝內的代誌攏是副營長佇做。」翠英據實說。 「副營長佇做?」海嫂仔故裝訝異,「撖講煮糜、洗衫、掃塗跤,飼豬、煠豬糜、飼雞鴨,攏是伊一個佇做?」 「是啦,大部分攏是伊佇做。」翠英毫不隱瞞地說。 「若按呢講起來,副營長實在誠無簡單。伊佇部隊是一粒梅花的副營長,兵仔若是看著伊,攏會立正站好共伊敬禮,擱有傳令兵通服侍。想袂到退伍了後,竟然會放低身段,共汝湊跤手,做彼呢最代誌,實在真了不起!」海嫂仔似乎已慢慢地改變對翠英的看法。 「互相啦!雖然伊未退伍前當過官,但是退伍了後就是百姓。伊講家是相佮的,欲去山作穡伊無氣力,煮糜、飼豬、掃塗跤伊會曉,也願意做,叫我毋免煩惱。我知影咱鄉里內有幾個仔愛講閒仔話的家婆,批評我無良心,叫副營長煮糜、洗衫、掃塗跤,飼豬、煠豬糜、飼雞鴨。聽著遮閒仔話,予我誠見笑。但是阮副營長知影這項代誌了後,伊講別人欲怎樣講隨人的便,叫我毋免管(人因),伊喜歡做、甘願受,人生海海,家庭幸福上要緊。」翠英解釋著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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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圖書館
許久沒有進圖書館了,以前因為在圖書館工作的關係,幾乎天天都要到圖書館報到,犧牲假日服務讀者,然後固定休息周一,以及與同事輪休。那樣的日子,久了也已習慣,反正就當日常生活,倒也活得自在。 小時候,有個當圖書館員的夢想,這確實是實現我的夢想,不過,每天與書為伍,其實沒有想像的那麼輕鬆,因為現代化的圖書館不只是有借還書的功能,而是已經變成多功能的取向,所謂多功能,就是以讀者為導向,讀者有多少年齡層,就有多少需求,你就需要有多少那樣的館藏圖書或服務,甚至是需要舉辦多元化的活動,讓人人都能進圖書館,甚至愛上圖書館。曾經,也看過類似的傳記,好像書寫要把圖書館當成一生志業的人所寫的,看完之後相當佩服,衡量自己是沒辦法了,因為還有家庭要顧。 家鄉的圖書館以前我們會稱為文化中心圖書館,它其實是整個市的文化核心所在,也就是當初各地文化中心紛紛設立的目的,到現在還有很多地方看的到這樣的影子,無論是所設立的地方,或是館舍,通常都是會有一個更大更廣的核心目的。不過現在化的分工越來越明顯,可以集合成為一個核心目的,但各自的館舍也要發揮各自特別的功能,總不能混為一談,把任何文化都當成包山包海。所以,就會有美術館、博物館、音樂廳等館舍出現,甚至是外面的建築與設施,其實通通都可以納進其中。在過去,我有一段時間很長跑家鄉的圖書館,不過當初的館舍實在老舊,館藏也少,要找一本書實在很難。幸好這些年各地都挹注了閱讀推廣的經費,無論是館舍更新,或是館藏增加而言,都有顯著的進步。家鄉的圖書館不再是那個老舊的模樣,也不再是找不到書的地方,而是許多人喜歡進入的地方,裡面也舉辦許許多多的活動,同時也厚植他們的館藏與設備,讓圖書館更好。 能看到自己家鄉圖書館的進步,其實是覺得很高興的,甚至現任執政者還有提出有總圖書館的概念,那是很不錯的,畢竟,與其把力量分散於其他的分館,或是受限於當初的腹地或是建築,倒不如另起爐灶,找一個地方蓋總圖書館。這是不少地方都開始做的政策,目前在六都已經可以看到許多指標性的市立總圖書館設立,造福當地民眾,也成為城市的文化核心,甚至是觀光客趨之若鶩的地方。進圖書館,不見得是一件靜態的事情,通常圖書館也會舉辦許多活動,同時讓民眾共襄盛舉,最重要的,還是要讓民眾愛上閱讀,唯有愛上閱讀,圖書館業務才能永續,在現代人對於閱讀越來越少的情況下,圖書館其實是很重要的一個地方。 進圖書館,然後放鬆,靜靜地閱讀一本書,或是到館內瀏覽各式各樣的書籍,使用各式各樣的機器,這是相當棒的事情。每一間圖書館都有它的靈魂,它的用心所在,為的就是讓人們可以愛上圖書館,可以愛上閱讀。而無論外觀改變的多麼現代化,或是館藏開始從實體化走向線上電子化,其實閱讀的本質沒有改變,閱讀還是讓人們可以藉由書上的經驗進步,接著能使自己的生活過得更豐富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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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摯的同學情感
很久以前就讀專科學校時,在外住宿二人同寢室,室友有個連接天線小小電視機,是小虎隊乖乖虎的鐵粉,有時會邀請我共同觀看節目;我看書,她會把它轉成為無聲,還蠻有道德良心的,考試她只求all pass;我只求用功,也在沒有電視機為伴,只好用眼睛與書本對話做朋友,至少不會拒絕我。因為如此,還曾一度在班級考上第三名成績。 以為是優秀學生嗎?不不不,仗著有最要好同學,她家有個錄影機,彼時它是不得了的現代科技,她的令妹會幫我錄八點檔連續劇,當下太迷戀沈孟生、劉松仁、蘇明明。假日總會到府上,追劇一星期集數,遇到不喜歡橋段、廣告時間還可快轉跳段,節省時間又方便。當然還有其他同學,這樣比較有伴,可是他們聊天,只有我在看。我們還被留下來吃飯,不知叨擾過多少日子。 某些有個不安狂野靈魂存在,伊東息,我是沈孟生的粉絲,今丫,則純粹欣賞沒那痴情。角色放蕩不羈,喜歡他演技,有個錄影機,眼睛為之一亮。真是太好了紓解仰慕小救星! 久違了,我最最要好同學巧慧,謝謝妳的家人包容,使我深深地感動,百感交集思緒萬千,心境再度點燃淘氣洶湧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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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的成就感
一個已大四的學生回母校,她跟我說她目前是一家知名飯店儲備幹部。她娓娓訴說她自上大學以來的種種努力,還有如何過關斬將的心路歷程,而其中不知流下多少的汗水和淚水,才能換得今日的果實。 也許這個工作,在他人眼裡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職業,但卻是她心心念念夢寐以求的工作,所以她很高興,迫不及待要回母校跟我分享這份喜悅。 聽她說起她這些年努力奮鬥的過程,令我很心疼也很感動。這個女孩子一步一腳印,完成自己的夢想,這份執著和毅力讓我自嘆弗如,當她的老師,我感到很驕傲。而在聽完她的話,想到時下年輕人能有這份覺醒和衝勁,很令人欣慰。可以確定她不會是畢業即是失業的一群,也不會是領22K的一群。 老師的成就感,其實不全然來自於學生的功成名就,不能否認的,學生的功成名就,的確會給老師帶來很大的成就感,但是如果學生沒有功成名就,但能扮演好社會螺絲釘的角色,恪盡職責,不推諉塞責,能夠腳踏實地,在社會上堂堂正正做個善良有擔當的好人,並且憑著自身努力來賺取衣食,這也能給老師莫大的安慰。 想想看,整個社會,有多少眼高手低,說得永遠比做得還要多,最後是一事無成的失業一族?又有多少整天只會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啃老族?不知道這是時代的走向,還是我們的家庭教育、學校教育,還有社會教育都出了問題。教書二十幾年來,看到學生一屆比一屆更向下沉淪,我充滿憂心和無奈。我常有疑惑,到底時代進步,給了學生什麼?是舉著民主自由的大纛,卻只會要求享權利,卻不知盡義務是何物嗎? 即便這位學生未來的工作,不是傲人的頭銜,但也會讓我熱淚盈框、滿腔的感動。不知道未來的幾年,會有幾位學生可以在我面前侃侃而談他們的抱負,還有如何一步步的踏實築夢,這份臉龐所呈現的自信光彩,是否可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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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聰明嗎 --要聰明來向黃邊鳳蝶學習
森林的綠浪 呼喚著 浪漫的風習習吹 鵝黃的花 推擠著在綠葉間 散發陣陣花香 低頭一望 一路迤邐繽紛的落英 低低的葉面上 捕捉到美麗蝶媽媽的智慧 嫩嫩的芽尖 圓滾滾橘黃的卵 安靜的等待 一場生命之旅正要開始 一隻艷麗的毛毛蟲 正悠然大塊朵頤 潺槁樹花顏直奔眼簾而來 賞花正當時 黃邊鳳蝶訪花 殷勤餵養 為孕育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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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院
戲院,留存在每個人腦海裡的記憶不盡相似,在不同的年代,它所扮演的角色不同,早期除了放映影片外,還是當地機關宣導政令的場域。 在電視機逐漸普遍與錄放影機的興起、光碟機的普及化、有線電視眾多頻道滲透至每個家庭與我們的生活後,看電影的人少了,戲院沒落了。於是,當繁華褪色之後,許多戲院拆除了,就地重建為住宅或商業大樓,曾經是五十年代情侶約會、閒話家常的去處消失了,但那段盪漾於心海的濃情蜜意仍在;部分未拆除的戲院,經過整修後,逐漸融入現代人的休閒生活,成為眾多旅人到此一遊拍照打卡的亮點。 走進新竹縣湖口老街,遇見了塵封五十餘年的復興戲院,簡樸的外觀,仍保留著兩個售票的小窗口,當年排隊購票的人潮已不再,仍不減它屹立於老街的風華。曾經在新聞界工作,退休後投入地方文史的老麥說,假日時,曾經吸引附近營區官兵前來觀賞電影的戲院,營業的時間不長,大約於民國42年營業僅一年多而已,因許多部隊於營區內成立了戲院,客源減少了,為了繼續經營下去,一度由知名的「牛車順歌劇團」演出至民國50餘年,隨著生活結構的改變,老街商店的遷移,人潮逐漸散去,逐漸歇業了。 之後,由新竹縣文物協會前理事長盧廷城和張玉珍夫婦租下,改裝成為客家餐廳,保留當年的售票亭、放映室及芒果樹,隨著老街知名度的遠播,人潮逐漸回流,也擦亮了戲院輝煌的記憶。接手復興戲院後,重新命名為「湖口風情─老戲院新天地」,提供品茗、藝術、客家菜與農特產品販售。老麥說,戲院原名「復新」,過去未懸掛招牌,在地方人士與遊客口耳相傳下而變成了「復興戲院」,至今仍是許多旅人歇腳的場所。 位於新北市瑞芳區九份老街的昇平戲院,起源甚早,大約在日據時期昭和年間,興建一棟一樓石造,二樓木造的建築,命名為「昇平座」。老邁說,昇平取歌舞昇平之意,做為表演場所。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易名為昇平戲院。鼎盛時期的昇平戲院,金瓜石、瑞芳地區的居民,日落後,常搭乘輕便車到昇平戲院看戲,年節時期,一、二樓座無虛席,人聲鼎沸,走道也站滿看戲的觀眾,之後,隨著九份礦業的蕭條,人口逐漸流失,戲院的經營陷入困境,被迫於民國70年代結束了營業。人潮的散去,颱風吹毀了閒置著的戲院屋頂,僅存正立面牆、四邊牆體,及二樓圓弧樓板和山牆。民國98年捐贈給予新北市政府,作為發揚地方文化、觀光的藝文設施使用,被核定為紀念性建築物,以修復及補強的模式進行整修,讓荒廢閒置已久的戲院,重現50年代的空間場景,讓路過的旅人,都會在這裡逗留,找尋那段褪色的九份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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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的燈光
家住高雄仁武地區的姊姊和姊夫,多年前從市區菜市場旁邊的住宅,遷居到仁武高中附近的新興社區,雖然距離熙來攘往的菜市場稍微遠了一點,但是基本上生活機能仍然還不錯,而且少了一些市集喧嘩的嘈雜聲音,所以算是比較適合家居生活的新居。 姊夫當年自從退伍之後,便在附近一家著名上市公司上班,如今已經過了四十載的資歷,算是公司元老級的幹部員工了,所以在駕輕就熟的情況下,工作氣氛與經辦業務早已經是極其純熟而愉快。 我們兄弟姊妹五個人(在五O年代很平常)分別居住在彰化、台中以及高雄,除了每年三大節日回到彰化之外,平日也都會盡量利用各種機會相約輪流在各自家裡辦理家族聚會,所以遠在南部的姊姊住家也是我們喜歡相聚的地方。 「我們都已經年屆花甲之年了,透過家族聚會的方式,享受兄弟姊妹促膝長談的時刻,確實是一種很幸福的感覺呢!」姊姊經常告訴我們這樣的心情。 她對於家族聚會的想法與感受,就是和我們大家同樣的心情,這種不定期卻又有點固定模式的家族聚會,讓我們想起嬸嬸長輩那一代,好像也有類似的情況,不過她們幾乎固定在每一年春節初二回娘家的時候相聚,其它時間則比較不一定了。 誠如上述,我們兄弟姊妹的家族聚會,比起嬸嬸那一輩的次數又多了一些,好比我們到高雄仁武姊姊家裡的聚會,一年當中少說也超過四、五次之多,尤其目前我們大都已經退休賦閒在家,所以聚會的時間與日程完全不成問題,因而經常在「喬」好時間之後就出發前往高雄度假了。 我們把這種家族聚會,當作另外一種度假模式似乎也很有道理,因為家人相聚的時光,總是最為輕鬆、自在、喜悅和歡樂,倘若這不是度假那甚麼才算是度假呢? 我們到了高雄之後,雖然南部的氣候比中部稍微炎熱一點,不過並不會影響大家的生活作息,其實整個台灣境內的氣溫大致差不了多少,尤其最近這幾年到處都是普遍高溫的氣候型態,所以對於我們這些年過半百的中老年人而言,國內任何地方都能夠非常適應。 因此在高雄姊姊家裡用過午餐,大家稍微休息、聊天和享用下午茶之後,通常我們會在傍晚時分到附近的社區公園散步,有時候也到鄰近社區的仁武高中稍作運動,甚至散步前往兩公里之遙的「獅龍溪滯洪池」郊外踏青。 提到這一個景色清幽而寧靜的郊外滯洪池,據說政府規劃獅龍溪滯洪池的原因,乃是為了紓解夏季大量洪水來襲之際,讓澄清湖調解不及的雨水,可以透過獅龍溪溝渠吞吐與調解之功能,將洪水引導進入滯洪池暫時儲存,俟雨後天晴而且洪水消退之後,滯洪池所儲存的洪水便適時排放到獅龍溪而回流,如此一來一往的水流吞吐模式,便是102年建設完成的獅龍溪滯洪池之主要功能。 其實我們平日所看到的獅龍溪滯洪池,具有一片廣大而空曠的景觀,四周又有英挺而蓊鬱的「火焰木」之外,也有「東印度櫻桃」等樹木圍繞;至於往下望去環湖四周小徑與坡地之間,更有各種草本植物生長其中,而且隨時綻放不同顏色而奼紫嫣紅的花朵,讓人們行走其間備感心曠神怡而美不勝收。 假如我們把獅龍溪滯洪池,想像成為自然而樸實、景色優雅的小澄清湖或是日月潭其實也不為過,因為從湖邊眺望乾淨的水面,便能夠體會到水波不興的寧靜之感,尤其一些池中魚類悠游而過時,更讓湖面增添了不少生機盎然的趣味,所以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兼具疏洪與觀光遊覽多重功能的好地方。 從獅龍溪滯洪池散步回到家裡的時候,大概可以享用簡單料理的晚餐了,這是家族聚會一個很溫馨的重頭戲,因為我們在典雅與樸素的餐桌上慢慢用餐,而且抬頭一望又有三組直筒式的燈具,散發出柔和卻又明亮的燈光,讓我們可以在此種愉悅而舒適的氣氛之下吃飯,確實也得要感謝餐桌上的燈光,因為其所營造之氛圍,的確增加不少家族聚會之溫馨而備感珍貴呢! 「其實餐桌上的燈光,不僅是用來享用晚餐而已,尤其在吃過晚飯之後,我們還喜歡悠閒的散坐在餐桌旁,然後開始天南地北的聊天,話題可以從孩提時期的共同記憶開始,一直談到慘綠年少的羞澀、養育兒女的生活記趣、上班工作的甘苦談,以及目前極其珍惜的家人相聚因緣等,都是我們喜歡談論的雜七雜八之生活瑣事。」姊姊為這樣的聚會作一個註解。 我們都很清楚家人相聚的價值,並不在於大吃大喝的排場,或是前往金碧輝煌的大食堂用餐,還是到風景區旅遊與住宿在高級的飯店,反而像我們在各自家裡所舉辦的家族聚會,享用平凡、簡單而且是家常菜的滋味,並不會比吃那些山珍海味遜色;至於住宿姐姐家裡的感覺,更是具有十足「家」的味道而備感舒適。 回過頭來談到餐桌上的燈光,我們凝視樸拙而柔和的燈具,感覺到它們所散發出來的光芒,是那麼具有親切與溫馨的氣氛,讓人覺得很安心而且可以放慢腳步來享受的心情;由於餐桌上的燈光,也使得我們和晚餐美食佳餚聯想在一起,所以它們也算是一種能夠增進食慾的重要原因。 無論如何,我們從平日不太注意的家居生活細節當中,可以感受到此種平凡、寧靜、自然、親切與融入喜悅心情的氛圍,尤其透過此種氣氛、設備或是空間,來體會到家族聚會的真正內涵是如此之珍貴,凡此種種,想必都得要抱持一種細膩而溫柔的心情,才能夠真正領悟到這樣美好與愉悅的境界了。 親愛的朋友,也許下次在用餐的時候,可以慢慢咀嚼家常食物與菜餚之際,更用心體會餐桌上燈光所給予的溫馨氣氛,或許能夠感受到不一樣的晚餐時刻,而且是一種蠻值得感恩的心境呢,您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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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光溫
黑夜裡 總有一種溫度會駐留某處 一種有光的溫度 不會被星月掩埋 只要有心 就能感受 冷風吹不熄 熱浪吹不走 就只專注停留 留在有心有感的某處 餘溫 溫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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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副營長
「夭壽喔,彼個貓面指導員實在有夠豬哥神矣,無管是老抑是少年,見著查某就跤來手來,有一次竟然趁我無注意,偷挲我的尻川。我出手大力就共伊巴落去,大聲罵伊:『汝這個夭壽填海,目睭展無金,連恁祖嬤的老尻川汝也敢挲,恁祖嬤一定毋放汝煞!』伊想袂到我會發脾氣,趕緊講:『阿嫂,我是跟妳開玩笑嘛,妳不要生那麼大的氣好不好。』我無客氣大聲共伊講:『開玩笑毋是這樣開法,汝毋通講汝是指導員,就會使食規鄉里查某人的豆腐。汝若豬哥神毋改,有一日汝會踼著鐵板!』伊看著我咧變臉,又擱咧警告伊,趕緊講:『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敢,下次不敢!』伊講煞,我『喀─』一聲,一喙臭瀾呸佇伊的面前。」海嫂仔神氣地,突然又對著她們說:「予恁講,恁啥物人無予貓面指導員偷挲過?可能是予伊挲挲的,暗爽佇心肝內,歹勢講出來,是毋?」 「汝實在誠夭壽,家己予伊挲過,又擱牽拖別人。予恁遮講良心話,是毋是按呢?」闊喙玉仔笑著對眾人說。 「海嫂仔生了膨皮膨皮,身軀擱有肉,貓面指導員才會數想欲共伊挲啦!」豬母也笑著說。 「汝這隻肖豬母,去配彼隻老豬哥拄拄好,汝若欲,我才來去共汝牽猴啦!」海嫂仔不甘示弱地說。 「我身軀欲肉無肉、欲料無料,賰兩支排仔骨爾爾,貓面指導員欣賞的是恁這種有肉擱有料的查某。」豬母也竟然一桿子打落一船人。 「汝這隻肖豬母,講袂贏人竟然牽拖阮遮。聽講貓面指導員,上佮意就是親像汝這種骨感骨感的排骨酥。」闊喙玉仔說後,不禁笑出聲來。 「真奇怪呢,咱頭先明明是佇講翠英佮副營長的代誌,這陣哪會針對我豬母也。恁是看我無肉較好欺侮是毋?」豬母也故裝委屈地說。 「翠英佮副營長的代誌,咱今仔日已經講真最啦,賰的後次才擱講。講實的啦,阮毋是欲欺侮汝,是欲成全汝佮貓面指導員的好代誌!」海嫂仔假裝認真地說。 「海嫂仔,汝真實比我這隻肖豬母抑擱較肖,我看汝也是一隻豬母,可惜肖豬母已經有人名過啦,從今仔日開始,咱逐家攏叫伊嬈豬母!」豬母也說後,又提高聲音詢問大家說:「恁逐家講好抑是毋好?」 眾人雖然笑開懷,但「嬈豬母」實在比「肖豬母」難聽,所以並沒人敢附和。可是被戲稱為嬈豬母的海嫂仔,即使當下沒有變臉,但反應卻相當激烈,咬牙切齒地指著她說:「汝這隻肖豬母,家己嬈講別人嬈,汝誠袂好喔!」 「我是肖、毋是嬈,汝是嬈、毋是肖,總講一句,肖豬母佮嬈豬母攏著去揣肖豬哥啦!一個半斤一個八兩,毋通龜笑鱉無尾,抑是鱉笑龜粗皮!汝毋是講過:恁兜彼隻死老猴,七少年八少年就袂用的,老早就無膏啦。既然是按呢,汝這隻嬈豬母佮貓面指導員彼隻老豬哥,兩個配一對拄拄仔好!我這隻肖豬母才來共汝這隻嬈豬母牽猴啦!」豬母也得理不饒人地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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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之三小時,三小時之迷
尚義機場廁所 「你想帶人來金門玩?好啊,當然歡迎。行程預計安排幾天?」 「三天兩夜或四天三夜都可以考慮,再卡個周六、周日,只要請兩天假,很方便。」 「這次想去小金門?可以啊,行程我都可以幫你安排。」 「對,需要坐船過去,小金門三個小時就逛完了,沒什麼特別的,你們確定要去嗎?」 水頭聚落僑鄉文化展示館外 遊客:「我們想去小金門,請問要去哪裡坐船?聽說可以騎機車上船?那邊好玩嗎?有沒有什麼建議?」 服務人員:「你們要去小金門?」很驚訝的語氣。 服務人員:「去小金門大概玩個三小時就夠了,而且小金門沒什麼好玩的,都是坑道和碉堡,跟大金門差不多,你們在大金門看看就好了,幹嘛還要去小金門。」 遊客:「所以其實不用特地去小金門一趟?」 服務人員:「對啊,小金門沒什麼景點,還不如留在大金門。」 以上兩則是我個人親身經歷,一直搞不懂為什麼烈嶼的旅遊行程被限制在三小時,無論旅行社從業人員、計程車司機、機車出租業者,甚至一般鄉親,長久以來,彷彿所有人都被制約了,不知道這個時間究竟是誰精算出來的?也許八十一年戰地政務終止之初,烈嶼旅遊的確乏善可陳,因為所有好山好水都在軍事管制區,無法開放觀光。但是隨著國軍勵行精兵政策,造成島上兵力銳減,營區荒廢;之後八十四年金門國家公園成立,許多軍事據點劃歸給國家公園,如九宮坑道、湖井頭戰史館,再加上原來的八達樓子、勝利門與八二三砲戰紀念碑,遊客能夠參觀的不外乎是這些,三個小時的確足夠把各景點走一遍,更別說當年剛開放觀光,來的幾乎都是團客,時間就是金錢,行程當然一路趕!趕!趕! 如今戰地政務終止已近三十年,這些年來,在歷任鄉長努力爭取、規劃之下,烈嶼鄉新景點一個接著一個成立,面貌一點點在改變,不再只是坑道與碉堡,人文、生態、地質、史蹟、洋樓、閩南建築同樣豐富,還有各自擁有獨特魅力的民宿,尤其烈嶼四面環海,不管你從島上哪裡出發,五分鐘內絕對可以到達海邊,非常適合現代人追求的慢遊生活。 烈嶼的碉堡坑道不再只是碉堡坑道,像戰役史蹟被重新活化利用,舊營區改造的勇士堡跟鐵漢堡,串連兩堡之間的地下坑道,設置有全國唯一的地雷主題館,介紹金門的地雷史,在三十幾年的埋雷之下,金門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海岸都有地雷,光正式除雷就花了六、七年時間,至今仍有餘雷不時冒出來。沙溪堡擁有遠眺廈門的美麗木棧道和坑道裡的3D彩繪。而后麟步槍模擬射擊館,除了是擁有全國唯一,可體驗目前國軍射擊訓練設備的地方,戶外還有共融公園,適合親子遊。以及金門國家公園設在南山頭四營區,坑道裡的互動式解謎遊戲──密室逃脫。加上近年才開放觀光,一報名幾乎就被秒殺、報名爆滿的大膽島。另外還有將軍堡、虎堡、L-18、L-26、L-36(紅土溝)、L-56、后宅營區(與民宅無縫接軌,跟村莊融為一體的營區)、西宅營區(內有長風隧道)。 烈嶼約有二十公里海岸線,擁有包括沙灘、泥質灘地、岩礁、河口、紅樹林、藻礁等神秘而多元的潮間帶,有些物種全世界獨一無二,像是以金門命名的「金門鐘螺」,就是在烈嶼潮間帶被首次發現並命名,聽說還有不少未曾被人類記錄的物種,等待專業人士發掘鑑定。青岐港到南山頭之間的潮間帶,除了有一千三百萬年歷史、樣貌豐富、色彩多變的玄武岩,還有金門層、植物化石、季節限定的綠石槽。埔頭海岸則有俗稱「紅孤單」的貓公石,這些岩石由氧化鐵膠結沙礫等礦物組成,經過長年風蝕、海蝕作用,形成表面坑坑疤疤的紅色蜂窩岩,富麗奇譎,也是世上少見的地質景觀。沙溪堡和東崗採石場的花崗岩、花崗片麻岩、輝綠岩,構造出種種奇岩怪石,比如「情人石」、類似日月潭九蛙疊疊樂的「青蛙石」、傳說跟漳州各自擁有左右腳的「仙人腳印」,以及被戲稱望夫崖的「鷹尖石」。島上西半部海岸是觀賞夕陽的絕佳地點,當太陽西下,對岸燈火點點亮起,可以接著欣賞號稱億萬人民幣打造的廈門夜景。小島上隨便一個潮間帶,都可以消磨兩、三個小時。 傳統的閩南建築,被列入縣定古蹟的有黃厝洪氏古厝、西方林氏六路大厝、青岐洪氏大厝、上庫吳秀才厝。而落番客回來蓋的房子,被列入縣定古蹟的則有青岐蘭亭別墅、羅厝羅氏兄弟洋樓、上林林信屏洋樓、西方林天來洋樓、東坑孫嘉通洋樓。傳統建築的花卉蟲鳥吉祥圖案,新式洋樓的花磚、雕塑,各擅勝場,各展無限風情。 此外頗有年代的兩口井:東林東井和下田國姓井。 東井又稱宋井,建於南宋寧宗嘉泰四年(西元1204年),距今約八百年;之後於元朝成宗大德九年(西元1305年)又重修一次,距今也約莫七百年,大概是目前國內僅存歷史最久的古蹟,可惜它只是列入縣定古蹟,而非國定古蹟。我查過資料,現存古蹟年代最早的,大家都認為是興建於西元1624年的台南安平古堡,不知道這個範圍是指台灣或全國,但各類考試出題問歷史最久的古蹟,答案都是安平古堡。東井的歷史明明比它早三、四百年,建議金門縣政府把東井升等為國定古蹟,讓錯誤別再繼續下去。 國姓井一聽就知道跟國姓爺鄭成功有關。相傳鄭成功反清復明的第一站,就是從烈嶼湖井頭登陸,來到下田時,因兵馬疲累就地休息,卻無水可用,於是鄭成功拔劍指地,命隨行士兵就劍指之處向下挖掘,果真掘地數尺泉水湧出,得到源源不絕的飲用水。這是下田村莊老一輩口耳相傳的故事,真不真實不知道,但鄭成功的確來過這裡。 旅遊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吃,和朋友出遊曾經開玩笑說過:「風景不美麗沒關係,但東西不好吃會想打人。」烈嶼最著名的農特產芋頭,原生種是檳榔芯,卻因為烈嶼的氣候、土質,讓它產生質變,發展出屬於在地的亞種,更為香、鬆、綿,來到烈嶼不吃芋頭料理等於沒來過,不論是戰地專屬的「芋戀肉」,或是大人小孩都愛的「芋絲手捲」、「拔絲芋頭」,夏天消暑的「芋泥冰」,都等著祭遊客的五臟廟。 烈嶼要戰地有戰地,要古蹟有古蹟,要生態有生態,要人文有人文,有美食佳餚相伴,更有在地青年創業的划SUP、全副武裝打水戰玩生存遊戲,也可以在傍晚的海邊,看著夕陽,吹著微風,現場大啖燒烤BBQ。現在到小金門旅行,如果還沿用二、三十年前的時間規劃,真的會錯過太多太多好玩、有趣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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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穗集》故宮的彩陶豬
2019年,訪義大利翡冷翠的烏菲茲美術館,觀賞了達文西、拉斐爾、提香及波提且利等大師的作品,其中波提且利所描繪維納斯大幅畫作「春」及「維納斯的誕生」令人印象深刻。同時,也觀賞了甚為喜歡的畫家林布蘭特幾幅自畫像,可謂收穫豐碩。有一展廳,展出了一頭以大理石材雕琢而成,頭頸胸前毛髮刻意強調的豬隻,由於以豬為創作的題材不多,特別引起我注意。 有趣的是當走出了美術館,發現附近一處熱鬧市集有一頭銅雕豬隻,其形體大小儼然就是館內展出豬隻的複製品。好事者說,撫摸這豬隻能帶來好運。因此,其突出的豬鼻已被遊客摸得閃閃發亮。 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們的藝術品是否也有以豬來創作的? 沒想到2020年疫情還沒蔓延開來,我有機會參觀台北故宮歷代陶瓷展。看到了一頭彩繪陶豬,一時,感到驚訝與心喜!據說這是距今已有兩千多年西漢的作品。一件寫實的公豬,體態穩健紮實,有一對低垂的耳朵,眼睛大大的,長長突出的鼻子與嘴巴,維妙維肖栩栩如生的陶作。 展示櫥下方有一卡片,寫著曹興誠先生捐贈。曹先生為聯華電子榮譽董事長,也是知名的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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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五臺灣俳句菁英會】〈風箏〉評賞與感言
王筠筑〈風箏〉評賞/邱各容 遨遊天際翩 千姿百態一線牽 俯瞰癡世間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玩過風箏的童年經驗,風箏曾經帶給童年愉快的歡樂時光。風箏既是孩童幼時的玩物,也是代表親情的象徵。 當風箏一面順著風勢逐漸高昇,一面趁此機會遨遊天際。每年的風箏節,聚集來自各地的風箏玩家,各自帶著精心設計、形狀各異、別出心裁的風箏與會。當風箏開始逐漸飄昇的當下,若要風箏能夠保持穩定狀態,關鍵在於玩家手中牽引的那一條線。就憑這一條線維繫著風箏與人的聯結,它可從天際俯瞰有情的世間。一旦風箏斷了線,下落不明,是其最終的歸宿。 風箏在另一個層次意味著親情,世間最值得珍惜的莫過於親情。風箏象徵親情的維繫,萬一親情失去了聯結,就宛如斷了線的風箏;為了不讓風箏斷線,家人之間理應好好珍惜這無形的風箏,維護它的完美無缺。 這是一帖意在言外、有押韻的俳句。 作者感言/王筠筑 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獨自走在綠草如茵的公園,看著孩童在放風箏,千姿百態翩然遨遊在天空,思緒不覺回到孩提時期……。 兒時家境清寒,暑假作業要製作一只風箏,父親幫我削竹片做支架,我在風箏上彩繪,作品完成後我們到空曠處去試飛。父親教我如何放風箏,拉著風箏逆風而行,要邊跑邊拉牽繩邊放,慢慢的升上了天空。看著風箏升空的霎那,羨慕著它可以俯瞰山川大地,與藍天白雲為伴,興奮之情,不可言喻。 回家的路上,父親對我說,在人生的道路上,難免遇到挫折和困難,但我要像風箏一樣,雖逆風而行,也要勇敢向前不退縮,「家」是永遠的避風港。聽完此番話,心中激盪不已。 如今我已屆花甲之年,也經歷過許多挫折磨難,時常想起父親的話,奈何雙親都不在了,只能望天長嘆!親恩浩蕩無以為報,我的避風港在哪裡? 王筠筑:讀書時喜愛看古詩詞,覺得言簡意深,讀後回味無窮。畢業進入社會後,為生活奔忙,無暇顧及其他,如今漸漸退休,遂放慢生活步調,於因緣際會下,邂逅五七五臺灣俳句,經老師的不斷鼓勵,提筆試筆鋒,從此愛上寫作五七五俳句。(稿費捐金門松柏園長照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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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副營長
「海嫂仔,汝佮恁海哥仔歲聲嘛差袂少,伊撖有予汝抽了了?」羊哥嫂仔取笑她說。 「阮兜彼隻死老猴,七少年八少年就袂用的啦,老早就無膏啦,想欲共伊抽,嘛是抽無物件了白工。我毋驚恁笑啦,阮兜彼隻死老猴,規身軀死了了,拄拄賰彼支喙毋死!」海嫂仔竟臉不紅、氣不喘地數落起自己的丈夫,讓其他人聽來,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汝毋通亂亂講,若予恁海哥仔聽著,日暗倒落眠床,伊就揣汝算數。」豬母也笑著提醒她說。 「這款代誌講出來無啥物通見笑的,各人的體質無仝款,有人食甲七老八老,還是一尾活龍;有的七少年八少年,就親像一尾蟲。阮兜彼隻死老猴就是親像一尾蟲啦,拄拄會動爾爾、無力通趖啦!」海嫂仔笑著說。 「汝講恁翁七少年八少年就袂用的,若真實按呢,汝四十歲親像虎的時陣,日子是欲怎樣過咧,撖會想欲去揣契兄?」闊喙玉仔開玩笑地說。 「汝看我這種樣相,歹看擱無肉,一個親像矮仔冬瓜,徛佇咱鄉里彼老北貢,看著我這款範勢嘛倒彈,咱的人倒貼也無人欲。予恁講,是叫我欲去陀位揣契兄咧?我看汝闊喙玉仔世面較貓,才共我牽猴啦!」海嫂仔對著她說。 「汝講有定無?」闊喙玉仔笑著問她說。 「汝先共我講是啥物人?」海嫂仔反問她說。 「村公所彼個見著查某就好的貓面指導員啦!」闊喙玉仔說後,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眾人也跟著大笑,只有海嫂仔笑不出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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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副 營 長
「我們母子能跟你在一起生活,也是一種福氣。明川雖然發育正常,也相當乖巧,但智商並不是很高,功課也不好,同伴都叫他『大箍呆』,我看他將來也是一塊種田的料子。」翠英據實說。 「所謂行行出狀元,種田也不錯啊,世上倘若沒有農人,人類怎麼會有五穀雜糧可吃,只是辛苦一點而已。但如果能多讀一點書,終究是比較好的,慢慢觀察孩子的智商和興趣,不能給他太多的壓力,也不能用強迫的手段,讓他自由地發展。俗語不也說:『天生我材必有用』麼,只要不學壞就好。」副營長開導她說。 「孩子馬上就小學畢業了,正值青少年蛻變時期,就麻煩你多關照一些。萬一將來變壞,人家一定會說副營長沒有把他教好。因為你識字又當過官,而我卻是文盲,也是我們本地話所說的『青瞑牛』,所以你的責任比我重。」翠英笑著說。 「這點妳放心,孩子的智商雖然不如人,但本性敦厚、待人有禮,又不會跟人計較,這些都是他的優點。」 「可能也因為這樣,同伴才會叫他大箍呆。」翠英有些不認同。 「大箍呆總比奸滑好。」副營長開導她說。 「但是不好聽啊!」 「大箍呆只是他的綽號而已,他並不傻、也不呆啊!以前部隊借住的房東夫婦,房東阿哥的綽號叫狗屎,阿嫂叫羊母,他們還不是狗屎跟羊母相偕過一生,照樣生兒育女,而且兒子還上了大學。所以叫什麼名字都不重要,規規矩矩做人做事才重要,我對他有信心。」 「能聽到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如果孩子小學畢業後不想繼續升學,我們也不必勉強他,將來就做為妳農耕的好幫手。」 「從他的成績單來看,能小學畢業已經不錯了,反正不會成為青瞑牛就好。我也敢這樣說,如果讓他去考初中,一定考不上,畢業後我就先教他犁田。」 「雖然他長得壯壯的,但畢竟還未成年,所以必須一步一步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才不會讓孩子抗拒。」副營長提醒她說。 「犁田一旦犁出興趣,不僅欲罷不能,而且還有一種無形的成就感,這是我這個農夫親身的體會。希望我們那個大箍呆兒子,也能犁出興趣,好做為我日後的幫手,以免將來我年紀大了不能耕種,讓田地荒蕪成草埔,那就對不起人家了。」 「我認同妳的想法,人不僅不能忘本,也要懂得感恩。如果真把先人遺留下來的田園荒廢成草埔,非但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也會讓村人看笑話;甚至批評我這個男人沒有用,不能幫助妳,才會讓田園荒蕪。」 「你不要想那麼多,雖然我們的工作互換,種田固然需要力氣,但家事卻也不輕鬆,這是我深切的體會。當你還沒有進入這個家門時,我既要上山耕種,回家又要照顧孩子以及做家事,一個人可說忙得團團轉,但這畢竟無可奈何的事。而自從你來到這個家,我只管上山耕種,雖然花費一點力氣,但我並不是七老八十,還承受得了。可是一旦收工回家,你已煮好飯等著我回來吃,孩子也不用我操心,把家整理得有條不紊,家畜和家禽亦已餵養好,明天的豬飼料也已準備妥當,可說分擔我大部份的工作。副營長,我無時無刻不感激在心啊!相信你對這個家的犧牲奉獻,村人都看在眼裡。」 「既然我沒有力氣上山幫妳耕種,做點家事也是應該的,畢竟,我們已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身為男人更應負起照顧妻小的責任。翠英啊,只要我所作所為能讓妳滿意,我就感到欣慰了。說一句良心話,我再怎麼想也想不到,退伍後竟然能在這座小島上成家,尤其是跟你們母子倆生活在一起,讓我這個離家數十年的退伍老兵,感受到家的溫暖,就好像在做夢啊!」副營長激動地說。 「你不是在做夢,而是跟這塊土地有緣,往後也是我們母子倆的精神支柱和倚靠,我們就共同珍惜吧!」翠英深情地說。 副營長情不自禁地緊握她的手,情緒激動地紅著眼眶說:「我不會辜負妳和孩子,我會珍惜我們相處的每一個時光。如果有朝一日兩岸軍事不再對峙,能從這座島嶼渡海回老家,我也會帶著你們一起回去,絕不會丟下你們不管!這也是我對你們至死不渝的承諾,希望妳能瞭解我的心意。」 「如依目前的局勢來看,共軍砲打金門雖然沒有八二三激烈,但每逢單號仍然讓島民膽顫心驚。或許清平的時光還很遙遠,回老家可能只是夢想而已,你就不必想太多,在這座島嶼頤養天年也不錯。」翠英說。 「坦白說,我三度跟隨部隊駐守在這座島嶼,我發覺它不僅民風淳樸,百姓也比其他地方善良。我為什麼不願意接受退輔會的安排住進台灣的榮家,正因為這個地方與我山東老家有許多相似之處。老家也是鄉下地方,大部分務農為生,我的父親省吃儉用,為的是要我多讀一點書,將來才有出息。但我卻受到同學的慫恿而違背父命,逕自跑出來當兵,跟著部隊南征北伐,想不到一別就是數十年。不錯,回老家三個字只是自我安慰而已,在這個地方度餘生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所以我必須好好把握跟你們母子相處的每一個時光。即使埋骨在異鄉,年節亦有人來祭祀,死而無憾矣!」副營長感傷地說。 「不要說這些傷感的話,我們必須等待明川長大,等他結婚生子,然後卸下我們肩頭的重擔,把田地交由他們夫妻來耕作,到時我們就可無牽無掛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翠英誠摯地說。 「好吧,我們就共同來等待,等待這一天的到來。」一絲喜悅的微笑,掠過副營長的唇角。 然而,儘管夫妻倆都有妻上山耕種、夫在家做家事,分工合作的默契,彼此也能相互體諒。可是村裡一些三姑六婆,對於他們的作法卻相當不認同。某天她們一夥聚在一起時,闊喙玉仔不屑地說:「翠英實在有夠無良心,家己去山種一點仔安茨芋,有時陣舉一枝鋤頭,去山凊彩行行踅踅的,講伊是咧作穡,實際上是佇行跤花,厝內的代誌攏嘛放予副營長一人咧做,實在誠無天良!」 豬母也接著說:「副營長七早八早就起來,然後緊摜桶去井跤汲水,倒去就緊煮糜欲予(人因)母仔囝食。伊糜煮熟,翠英抑擱倒咧眠床頂佇躄屍,著予副營長十請八請才欲起來。副營長實在有夠可憐矣!」 「撖講按呢就會煞的,副營長抑擱共伊飼豬、飼雞鴨,洗豬椆。予恁逐家講,副營長是一粒梅花退伍的,佇軍中毋是小可仔人,兵仔拄著伊,攏著立正站好共伊行禮。想袂到退伍予翠英招,竟然著共伊煮糜、飼豬,做彼最代誌。翠英這箍死過翁的查某,實在毋知通惜福,萬一副營長若是擱予伊剋死,彼聲伊著知死!」海嫂仔惡毒地附和著說。 「我親目看著副營長佇井跤佇共(人因)母仔囝洗衫褲,這箍翠英誠夭壽,連內衫褲嘛予副營長咧洗,實在予人看袂咧過。總講一句,副營長衰啦,才會拄著翠英這箍查某!」羊哥嫂仔咬牙切齒地說。 「聽講副營長佇部隊賰真最錢,退伍的時陣又擱領袂少退伍金。翠英燒好香,死翁了後又擱抾著死鱟,拄著副營長這個有錢的大官,予母仔囝一世人食穿毋免煩惱。」闊喙玉仔羨慕地說。 「毋是伊燒好香,是伊的前翁阿土仔咧保庇伊啦!」豬母也說。 「翠英骨塊生了袂歹,今年擱抑未四十歲,俗語講:『查某三十親像一隻狼,四十親像一隻虎』,對彼項代誌一定抑擱真興。副營長今年已經五十外啦,兩個攏著知影通節制,若無者,副營長的骨髓會予翠英抽了了,到時若去蘇州賣鴨卵,一定會予人講是剋夫。」海嫂仔笑著說。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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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
市政府實施都市計畫,一條三十米道路剛好穿過我的娘家,望著那棟被怪手拆剩不到四分之一,已經無法再為我們遮風擋雨的破房子,心裡除了不捨心疼,更多的是回憶。小學之前,我們從三合院老家,搬來這間四壁通風的草厝!新家的牆壁是用竹篾編織,再敷上泥漿的竹排仔牆,經過歲月和風雨的侵蝕,牆上的泥塊早已碎裂剝落,露出腐朽斷損的桂竹篾片;稻草舖蓋的屋頂下,是兩房一廳和凹凸不平的「土腳」,經過修修填填補補,這間荒廢多時的茅草屋,成為我們一家人的新居。 新居只能遮風避雨,卻阻擋不住像萬馬奔騰直衝而來的颱風,和淅瀝嘩啦傾盆而下的大雨,因此真正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滋味從小我就深嚐。記得無數個落雨的深夜,茅屋頂不住雨水侵襲,我們搬出水桶、臉盆、鍋子等,所有能夠承接雨水的容器,尋找雨水滴落的地方,然後聽著叮叮咚咚的雨滴聲直到天亮。有時床舖上也漏雨,只好挪開草蓆,縮在床舖的一角,擁著棉被繼續聆聽此起彼落的滴答聲。 最令人心悸的莫過於狂風掃蕩大地的颱風夜!破舊的茅草屋怎能抵擋得住颶風摧殘,一陣緊似一陣的咻--咻--聲,彷彿就要把我們一家人安身立命的地方連根拔起。每一陣狂風吹過,都會聽見外頭的樹木在哀號,和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重重地倒塌下來,那重重的東西彷彿壓在我們的心上!這時候,全家人會不約而同地攏靠在一起,在那停電的颱風夜、漆黑濕冷的屋子裡,我們看不見家人的表情,只依稀可見一雙雙焦慮、無奈和惶恐的眼光。 咻--咻--咻--又是一陣使人魂飛魄散的強風,屋子猛烈地搖晃著,急遽的狂風,像似千軍萬馬般直奔而來。驚慌中,屋子好像被吹到半空中!等到驚魂甫定,才發現茅屋頂被掀開了一個大窟窿!風夾著細雨,從那個大窟窿穿進來,吹在我們的臉頰,吹在家人的身上,吹進母親的心坎,吹在祖先的靈位。母親雙手合十喃喃自語:賴家的祖公祖母、囝仔的老爸,您就愛保庇,保庇子孫平安無代誌……。 經過了無數個驚險恐慌,連靈魂都會顫慄的颱風夜,我們在那兒住了四十幾年,每次大水和颱風過後,母親就會帶領我們重整殘破的家園,竹蔑牆被颱風吹倒,厚實的「土埆牆」又替我們擋了一陣子的風雨。無奈房子地勢低漥,土牆終究承受不住雨水侵襲,多少個風雨交加的颱風夜,母親像母雞般地展開翅膀極力地護衛著我們,在洪水沖毀家園的時候奮力地搶救。汗水流在母親的身上,希望在家人心中打轉,把茅草屋改建成風雨不怕的磚牆瓦屋頂,是一家人共同的心願。 終於,紅磚灰瓦鐵筋「控骨力」的新房子在期待中歡喜落成。沒想到,市政府都市計畫的觸角卻伸向這塊寧靜的土地!怪手和推土機,在美麗的農田開腸剖肚似地拚命挖掘,一條條寬敞的道路,一幢幢現代式的建築,一個個從外地搬來的新住戶,讓這個窮鄉僻壤雞犬相聞的農村,變成人來人往的商業區,把過往純樸的生活狀貌通通埋進地層裡,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寧靜氣息,找不到當年一起嬉戲玩耍的青梅竹馬,找不到過去一起抓蝦摸魚、摘野菜、撿蕃薯的夥伴,找不到村頭莊尾互相耳聞熟識的聲音。而最心疼不捨的是,我們的老母親不得不跟著兒子搬進,她形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出門就得帶一串鑰匙,每家都是關門鎖戶,鄰居一個也不認識的公寓,不得不離開相處了幾十年的老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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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
春和景明,應許繁花盛開 為此,我在春田 撒下希望的種籽 咸信腳踏實地的耕作 必然有所收穫。 後來領略── 母親為我求得的護身符 是一串綿密的幸福 夏風和暖,冀求與你相遇 為此,我在詩田 植栽小小的樹苗 每日辛辛勤勤地灌溉 終於枝繁葉茂。 薰風吹來── 一片樹葉情不自禁地 掉在妳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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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副營長
阿土哥不幸被共軍砲宣彈打死後的翌年,他的老婆翠英由舅媽逕行作主,替她招來一個剛從軍中退伍不久的少校副營長,名叫孫元瑜。即使孫元瑜已五十開外,但從外表看來並不像老人,倒像是一位紳士。不僅文質彬彬,戴上眼鏡更像是一位學富五車的學者,一點也看不出是一個曾經馳騁沙場的老兵。也因為他跟村人相處融洽,待人寬厚有禮,所以村中老少並沒人直呼他的名字,或喊他老孫,還是暗中叫他老北貢,仍然稱他副營長。 雖然副營長退伍後,依規定可以住進台灣的榮民之家,在裡面頤養天年。但他並沒有接受退輔會的安排,準備以他的退伍金和長年的儲蓄,在這座離家最近的島嶼,節衣縮食過一生。冀望有一天,兩岸軍事不再對峙,終止兵連禍結,屆時就能渡海回老家、見爹娘。想不到經由友人介紹,認識了丈夫已故的翠英和她的兒子明川,三人有緣共組一個幸福的小家庭。 起初以為十二歲的孩子會排斥他這個後叔,經過長時間的相處,他發覺孩子既乖巧又懂事,翠英也是一個善良敦厚的傳統女性,不僅勤於農耕,又熱心鄉里事務,為人處世亦有獨到之處,備受村人的肯定。能跟她們母子成為一家人,在這個純樸的小農村居住下來,不也是他的福份麼?至少在人生的旅途裡,他已找到一個跟軍中全然不一樣的家,就如同是他人生的避風港。往後的歲月,他勢必會義無反顧,為這個家庭犧牲奉獻,負起照顧她們母子的責任。 翠英自從繼承夫君遺留下來的田地後,就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種田人生活。雖然她與阿土哥結婚多年,但生下兒子明川後即未再生育,一家三口靠著務農為生,過著幸福的日子。想不到在一個單號的黃昏,阿土哥挑著兩畚箕地瓜,牽著牛走在回家的小路時,卻不幸被共軍的砲宣彈擊中。霎時煙硝瀰漫、塵土飛揚,阿土哥已屍首分離當場斃命。 儘管翠英不能接受這個惡耗,但生長在這個兵馬倥傯、烽火連天的亂世,除了是島民的無奈也是宿命,只得含著悲傷的淚水,料理夫君的喪事。可是在喪夫的百日內,她始終無法走出夫君血肉模糊、慘死荒郊的陰霾。經過村中嬸姆不斷地安慰,也為了尚未成年的孩子,她必須擦乾眼淚,堅強地活下去,並未曾想過為了往後的生活,要有一個男人的肩膀做倚靠、而改嫁或招贅。 然而當阿土哥逝世週年後的某天,她的舅媽風塵僕僕特地從小鎮來看她。經過短暫的寒暄,舅媽開門見山就直接說,如果能找一個可靠的男人來跟她一起生活,不僅可幫她教養孩子,自己將來也有一個伴,這樣似乎是兩全其美。有一位剛退伍的副營長,五十出頭,長得斯斯文文的,而且為人誠懇,沒有不良嗜好,還有一點存款,可說是不錯的人選,希望她好好把握,不要錯過這個機會。正當她猶豫不決、不知如何回答舅媽時,舅媽竟擅作主張說,這件事就由舅媽幫妳作主,舅媽絕對不會害妳。就這樣成就了這段姻緣。 即使翠英才三十幾歲,卻因為長年在田裡工作,歷經風吹雨打太陽曬,加上體力透支過多又沒有足夠的營養,因此顯得極為蒼老。若以外貌來看,或許大她十幾歲的副營長,比她還要年輕許多,而且翠英又有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需要培養。若以現實的層面來說,她是一個不起眼的農家婦,而他卻是一個讀過書的退伍軍官,或許兩人在一起有些不搭配,但終究是緣分,只要彼此能相互包容就好。對於翠英能尋找到她生命中的第二春,將來有一個相互倚靠的伴侶,孩子又有繼父可關照,村人莫不給予誠摯的祝福。 然而,縱使副營長出身軍旅,在軍中擔任過排長、連長,並在副營長任內屆齡退役。原以為跟翠英在一起,能夠幫她一點忙,以減輕她肩頭上的負擔。可是種田跟當官不一樣,在部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服從又是革命軍人的天職,所以帶兵並不困難。但種田必須有力氣,才能挑起重擔,作物必須有肥料才能生長,而且農人用的大部份都是糞土和水肥,都得用肩挑。他曾試過好幾次,卻始終無法把一擔水肥或兩畚箕糞土挑上山,潑灑在田地上,竟比女流之輩的翠英還不如,讓他感到有些羞愧。 於是在衡量自己的體力下,他實在無法勝任農夫的工作,當然,翠英亦能體諒他的身體狀況,絲毫不勉強他跟她一起下田耕種。但副營長亦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有緣成為一家人,總不能在家吃閒飯當老太爺。尤其他已從軍中退伍,成為道道地地的小老百姓,不像在部隊平日有傳令兵幫他倒茶、洗內衣褲。 而且每到用餐時間,炊事兵已把碗筷和飯菜擺放在餐桌上,只要值星官哨子一吹,全體官兵就集中在中山室。一待全員到齊,各自盛好飯坐好,值星官喊口令向營長敬禮後,再喊聲:「開動!」弟兄們都不會狼吞虎嚥,因為飯很多。即使有時菜的份量少了一點,但食量大一點的弟兄,他們也會用菜湯拌飯,絕對不會有吃不飽的情事。而身為副營長的他和營長一樣,吃飽後碗筷一放有人拿去洗,用不著親自動手。如果菜色不好,或是煮得太鹹還是太淡,總會以長官的姿態,刮刮採買和炊事兵的鬍子,要他們檢討改進。 而今時空丕變、人事已非,即使他在大陸跟著部隊出生入死,最後還是被共軍一路追趕,不得不追隨蔣總統撤退到台灣。部隊經過整編後,兩年台灣、兩年金門、兩年馬祖,在中華民國的領土上輪流戍守,時間一到就輪調。儘管上級訂定反攻大陸的終極目標,卻始終反攻不了大陸,讓他們回不了老家。而今,既然升不了官,幹不上營長,又在年齡的限制下,只好繳回裝備解甲歸田。以前罵當地的居民「死老百姓」,現在自己不也成為死老百姓麼?不禁讓他搖頭感嘆、莞爾一笑。 因此,他現在必須運用自己的智慧,坦然面對現實,不能活在爾時的回憶中。尤其退伍後能在他鄉成家,和翠英母子成為一家人,朝夕生活在一起,相互關懷、照顧和扶持,這不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麼?所以他沒有不珍惜的理由。既然因為自己體力不如人,沒有力氣上山幹粗活,在家煮飯掃地做家事似乎難不倒他。為家奉獻一點心力,並沒有什麼不可以的,總不能把家人當成傳令兵或傭人來使喚,做一個茶來伸手、飯來開口的老太爺。 但有了這種想法如果不去實行,只不過是說空話而已,對這個家非僅沒有幫助,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而且有很多事只能做不能說,尤其是家事,做完後更不能向人炫燿或向家人討人情。副營長有如此的想法後,終於身體力行。 於是他每天一早天微亮就起床,先到水井提水,然後刮地瓜煮早飯,飯後準備掃地、餵豬,餵雞鴨……等等等。然而,當翠英看到這幕情景時,趕緊說:「你不要那麼忙啦,挑水、煮飯、掃地都是我們女人的日常工作,怎麼能讓你這個大男人來做呢?」 「說來真是不好意思,我實在沒有力氣下田分擔妳的工作,只能在家做做輕便的家事。而且我認為,家是我們共同的,既然是這個家庭的成員,不分彼此,都必須貢獻一點力量,這樣才有意思。總不能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等妳拖著疲累的身子從山上回來,再煮飯、再洗衣、再掃地做家事,然後餵豬、餵雞鴨。翠英啊,我於心何忍呀!」副營長流露出真摯的情感,不捨地說。 「我能感受到你的誠心和真意,但這樣太委屈你了。或許村裡一些三姑六婆會說我沒良心,竟然要你副營長來煮飯、餵豬、做家事。」翠英有所顧慮地說。 「她們不懂家的可貴,她們不懂夫妻間要相互體諒和扶持。不錯,未退伍之前,在部隊我是少校副營長,有傳令兵供我使喚,甚至幫我洗內衣褲和臭襪子,可是退伍之後就是平民百姓。尤其退伍後能在他鄉成家,又有妳這位賢慧善良的妻子和乖巧的孩子,只要我能動,為這個家做任何事我都願意,妳就不必去管那些三姑六婆的閒言閒語。 我實在有些後悔,年輕時在軍中沒有好好鍛鍊身體,以致現在沒有力氣下田幫妳耕種;不過妳也不必那麼辛苦,退伍後我領到一筆退伍金,加上之前的存款,只要我們省吃儉用,足夠我們一家三口日常的開銷。明川如果想繼續升學,也不愁沒有學費,妳就儘管放心吧!」副營長誠摯地說。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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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湯盅憶父
在後浦老街一家食堂吃飯,和朋友各點了一盅湯。朋友一條根雞湯的陶盅,古樸簡約,接近碗緣和碗底各畫有兩道、一道藍線,像極了兒時父親吃蛇湯時使用的湯碗。我把照片轉給大姊二姊看,她們也說好像。 自有記憶起,我就知道爸爸身體不好。個頭瘦小的爸爸有氣喘,每次犯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咳得呼天搶地,感覺整個肺都要從喉嚨裏咳出來了。 小小年紀的我,常常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父親咻咻咻的沉重呼吸聲。我什麼事也不能做,也不知要如何安慰父親;然而這如千斤萬頂的呼吸聲,讓父親徹夜難眠時,卻似乎成了搖籃曲,伴我入眠。 聽大姊說,爸爸因為早年感冒沒有及時就醫,一拖就拖成了氣喘。我猜想父親應該是忙著工作養活三個姊妹,心想感冒不過是小毛病,沒去在意,就惡化成了氣喘。而這宿疾也陪伴爸爸過了大半輩子。 到現在我還很難想像,爸爸氣喘上身時,怎麼工作呢?他又是如何拉拔我們三個孩子長大的呢? 父親生長在新竹的客家村,16歲就上台北工作。在北二女(後易名中山女中)從事總務工作,後來認識擔任工友的媽媽,進而相戀結婚。 婚後,爸媽生了哥哥、兩個姊姊和我。但就在我四個月大的時候,媽媽離開了爸爸。從此,爸爸一個人帶著哥哥和三姊妹過活。 爸爸從不明白告訴我們媽媽為何離去,逢年過節回新竹老家時,長輩不太提及,我們也沒多問。 爸爸唯一的兒子—我的哥哥,在我小一時因先天性風濕性心臟病病逝,死時才12歲。在他生病期間,媽媽曾經回來看過他。我記得媽媽說,她還會再回來看我們。但哥哥過世了,她並沒有出現。 為了治療氣喘,爸爸嘗試各種偏方。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用冷水洗澡,即便是寒冬也不例外。我也看過他把薑片鋪滿整個背部,十分辛苦。爸爸還經常去台北帶我們去華西街夜市吃蛇肉、喝蛇湯。 步入蛇肉店,我們會先看到一堆蛇捲曲在蛇籠龍裡。入內坐定後,沒多久一碗用著陶盅裝盛的蛇肉湯就送上桌來。爸爸會讓我們分享。我年紀小不懂得蛇肉的美味,只知道骨頭特別多,而有著濃濃中藥味的蛇湯,還挺好喝的。當時年紀小,忘了問爸爸吃蛇肉的原因。心想也許有助蛇湯可以增加體力,紓解氣喘的不適,所以爸爸會經常光顧蛇肉店。 除了華西街蛇市,爸爸也常帶三姊妹逛重慶北路圓環夜市。當年的圓環夜市,還沒有改成後來的玻璃帷幕,還是傳統的雜亂市集。我最愛吃紅豆小湯圓。那年頭,三姐妹沒有一般衣服,不管上課與否,幾乎天天穿制服。每年我們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有新衣穿。新衣服就是在圓環夜市採購。 有時候爸爸沒帶三姊妹逛夜市,而是和他的那些光棍朋友壓馬路,回來總會帶給我們小點心。三姊妹最懷念的點心就是「吹雪」和黃色小鴨。「吹雪」是綿密的紅豆泥裹覆著如同馬卡龍口感的蛋白,也有人稱「白頭翁」。黃色小鴨是小鴨子造型的麵皮,裡面包著蓮蓉。那時家裡買不起冰箱,爸爸都是把這些點心放在米缸裡,防止蟑螂老鼠偷吃。 還有陣子爸爸常在晚飯後帶著三姊妹散步,從龍江路、遼寧街,走到敦化北路的台北學苑青康戲院,看二輪電影,那時的電影票大概兩三塊錢吧。途中,我還會吵著爸爸買水果口香糖,到現在我還記得小小的盒裝,上面印有蘋果或葡萄圖案的口香糖。 我大學畢業後,爸爸認識了喪偶多年的葉阿姨。在阿姨的悉心照顧下,爸爸的氣喘好轉許多,只有在冬天時偶爾小犯。阿姨和爸爸相知相守近二十年,直到十五年前爸爸過世。 爸爸過世後隔年的大年初二,三姊妹突發奇想要去找媽媽。憑著以前在家裡找到媽媽寫給爸爸信件上的地址台中豐原,我們透過擔任記者的外甥女,在台中外埔找到了媽媽。 但媽媽不認我們,她說,她不認識爸爸,而且她只有一個女兒。三姊妹帶著遺憾離去。 去年,我鼓起勇氣透過警界友人再度打聽媽媽的下落。傳來的消息是她已在98年過世,那大約是我們去找她的三年後。得知她已離開,三姊妹利用端午節連假期,再次前往最後一次見到媽媽的外埔。一如警界友人所言,媽媽的住處已經強制執行,一樓鐵門深鎖,整個三層樓蕭瑟敗壞,的確久無人居……。 爸媽的感情世界,孩子無從置喙;但爸爸對三姊妹的愛,永遠在我們心底占著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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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向榮
一片禾田半邊天 白雲乍看似炊煙 高粱潤綠無雜草 唯望豐收疫肆年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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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六個小孩與地仙
人類有肉體,有靈魂,有「三魂七魄」,你相信嗎? 死人,有遺恨和遺怨,有遺志和遺願,你也相信嗎? 十分鐘後,他們回到公墓前頭時,只見靈骨塔前,已經一片人聲沸騰,有如人間隔世相逢的大喜宴。塔外,祭埕、金爐和土地公座之間,特地搭起的相連帳棚下,各種祭品和紙錢,桌桌擺開;塔內,地藏王殿和各家祖先靈位之間,人影幢幢走動,也不知看到的是活人或鬼神。 李志揚兄妹跟家人會合不久,王金旺的家人也開車抵達了。 他們相繼擺好供物後,入殿燃燭點香,依照先謝神再酬祖的禮俗,首先拜過法相莊嚴的地藏王菩薩,這是傳統掃墓和靈骨塔掃墓的最大不同處。然後,退出殿外,拜過守護有功的土地公,最後才回到帳棚下,拜祭自家祖先。 在等待神佛接收人間獻禮,祖先享用子孫供品的空檔,六個小孩和一隻狗隨著兩家大人進殿,從樓下登往樓上,拜訪入供靈骨塔的逝者亡靈。 靈骨塔內部,整體看來就像一棟現代化的超級大社區,每戶門口都標示著一組門牌編號和戶主姓名。比較週到的家屬,還在門前貼上了一幀亡者生前照片;那些照片,有的斑駁褪色如古人,有的七彩鮮麗好像還活著。 大約二十分鐘後,他們參觀完畢走下樓來,李志揚兄妹和王金旺跟著家人,各自抱著大綑冥紙,前去金爐「燒金」。這是靈骨塔掃墓,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手續;如此一來,金爐就像這棟大社區開設的「銀行」和「庫房」,各家亡者便可隨時提領,子孫和親友焚化的儲金或用品,享受無憂無慮的神仙生活。 又大約二十分鐘後,六個小孩和一隻狗,搭乘掃墓公車回到李志揚家,一起填寫學習單。人生倥傯而過,如果生命難免一死,關於鄉野所見的「地仙」和撿骨師所謂的「靈魂」,他們打開電腦,各自輸入了如下看法: 其一是,沒有靈魂的人,活著看不見地仙,死後也當不成地仙或神仙。 其二是,王金旺認為他讀不好書,但為了讓好孩子讀好書,壞大人不會變成老鼠和毒蛇,他將來想學他爺爺一樣,當廟委、選里長、選代表、選鎮長,努力做好社區服務,好讓大家安居樂業,自己死後也能夠無怨無恨、快樂像神仙。 李志揚認為他功課還不錯,也很喜歡到處遊玩,但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他將來想邀集志同道合的朋友,研發出一種時空穿梭機,以便隨時隨地,都能穿越時空的互相看見。還有,如果明年清明節,他還留在台灣的話,他會特別繪製一架這種時空穿梭機,事先做為實驗樣品,提前燒給自家祖先試用。 其三是,陳達南認為,他個性比較適合當農夫,但學業應該還能更加進步;他一直不想離開家鄉,又不願看見阿公的夢魘重演,他阿嬤曾經勉勵他那就盡量當個鄉下的國小老師,將來也可以教導,類似他家這種命運的農家子弟。但其他四個同學都建議他,那不如就當個農業博士,直接研發更多的農村改造方法。 其四是,李美惠認為,她沒什麼大理想和大願望,只希望不管生者或亡者,陰陽兩界的人類都要體諒爸爸和媽媽,善待阿公和阿嬤。王金旺則建議她,她應該還可以開一家英文補習班,專教像他這樣的笨學生。 其五是,許筱純認為無論功課如何,她什麼都不敢想,將來也許只能拿起最簡單的筆和紙,嘗試著留住有關外婆的影像,紀錄有關父母的故事。李志揚則建議她,最少要像那位大姊姊一樣讀上大學,只要肯「堅持」就一定美夢成真。 其六是,許筱純的弟弟搖頭表示,他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一直有阿嬤和姊姊陪在身邊,三不五時,有大家陪著到處玩就好。大家給他的建議是,有些事確實是不知道最好,要不然就會永遠不想長大。 其七是,陳建南家的大白更乾脆,被一再詢問下,只望著學習單上的電子掃墓照片乾吠兩聲,便轉頭傾聽窗外芭樂林的雞鳴鴨噪,自顧出神起來。 完成上述最後一項「心得報告」,各自逐一透過電腦信箱,向班上老師傳出學習單後,李志揚又傳送了一份給遠在巴西的他爸爸。 一夥人一陣輕鬆時,他阿嬤捧來掃過墓的魚肉和水果,招呼說: 「來,來,這頓飯我們請客!已經過午了,你們都別客氣喔!」 連假結束前夕,師長們傳回作業評語,李志揚他爸爸也傳回了學習建議。 關於「沒有靈魂的人,活著看不見地仙,死後也當不成地仙或神仙」,老師認為這個結論,大家下得意味深長,但更需付諸實踐加以檢驗,最後才能蓋棺論定。關於六點個人看法,老師認為好奇和愛玩是人類天性,無可厚非;但建議李志揚須先建立人生階段目標,才能由小而大充實知能,由近而遠漸進實現。 「哈,妳一定很想知道,我們老師怎樣建議王金旺。」十分鐘後,李志揚打電話告訴許筱純:「我們老師認為人生漫長,王金旺可以先別那麼沉重。但生命的確不能沒有理想,說他將來發揮潛力當上縣長或總統,也未必不能期待!」 至於,他爸爸的學習建議,大致可分為三部份。一部份是替他和李美惠,終於看到自己家鄉的「地仙」,感到十分慶幸;一部份是重提那份最新獎勵辦法,建議他們兄妹最好能邀集,包括王金旺、陳建南、許筱純在內的更多朋友,組成學習夥伴,更加擴大學習範圍,同享更多的學習樂趣和成果。 最後一部份,是他們父子之間的悄悄話。他爸爸希望他們兄妹在離開台灣之前,只要教會阿公和阿嬤熟練使用視訊軟體,那四台打包麻煩的桌電和筆電,就任由他們自行處置;換句話說,就是他們想送給誰,那就送給誰。 「好奇怪,一定是李美惠偷偷告訴我媽媽的,要不然我爸爸怎麼會知道,我想把小筆電永遠借給妳的絕對機密?」李志揚說:「哼,李美惠想害我出糗,我也會如法炮製,洩露她想把桌電,永遠借給陳建南的大祕密!」 「但是,這樣一來,王金旺知道了,怎麼辦?」 「安啦,安啦。王金旺自己有電腦,到時候我會建議李美惠,把另一台英語學習機送給他,這樣他就不會生氣了。」 李志揚告訴許筱純,學校圖書館有Wi-Fi的「熱點」,明天他就會把小筆電拿到班上借給她;同時,讓她親自開啟電腦信箱,瞧瞧她們老師究竟在這份學習單上,寫給她什麼寶貴評語。最後,李志揚緊張了一下,有些煩惱的詢問道: 「許筱純,妳舅舅不是說掃墓過後,妳父母會帶你們姊弟上台北嗎?」 「我外婆說她還有氣力,要他們別急,等我們買了自己的房子再說。」 「妳外婆好辛苦,好偉大!這樣我就有時間,教妳更多電腦操作了。」 許筱純放下電話,有點猶豫,有點憧憬。但摻混更多感激地,盯視著一直收藏在鉛筆盒裡的那枚蟬蛻,久久發呆起來。 「阿姊啊,又是李志揚打來的喔?李志揚為什麼對妳這樣好,阿嬤知道這件事嗎?」她弟弟仰起臉來,突然又問起這道比「地仙」,還難解答的大問題。 屋外,日頭逐漸西斜,鄉道遠塵逐漸平息,村野夜蟲開始唧唧鳴叫。 她沒回答什麼,也不知該回答什麼,趕緊把弟弟拉進浴室洗完澡,又餵過了小花和那窩小狗。然後,打開電子鍋捧上飯菜,一邊陪著弟弟看電視,一邊等待外婆回來共進晚餐。電視裡,「哆啦A夢」,悠揚唱著: 每天過得都一樣,偶而也會突發奇想 只要有哆啦A夢,幻想就能無限延長 快樂時與我分享,難過時陪在我身旁 掏掏神奇的口袋,就能遺忘全部煩惱 尋找傳說的寶藏,冒險犯難走向遠方 ㄤㄤㄤ,哆啦A夢和我一起讓夢發光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