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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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來時路
◆嚴苛的司令官 經國當總統的時代,軍隊的風紀由憲兵嚴格管理,民國七十二年,許歷農任金門防衛部司令,對地區的士官兵很好,當時是戒嚴期間,軍中規定晚上八點後,街上不可有兵,憲兵會到街上巡邏,勸官兵準時回營。到了七十二年下半年到七十四年,由宋心濂繼任司令官,各項的規定不但變本加厲,而且非常不合理,惹得軍民都怨聲載道,例如規定下雨時,軍人只能穿雨衣,不准撐雨傘;規定軍民在七點前,商店必須打烊,軍人不能出現在街上,否則移送軍法,有一次,宋心濂在山外街上,碰到了兩個少尉和一個少校,違反他訂下的規定,而把他們移送法辦。炳炎上街時也曾遇到憲兵囑咐他要小心,早點回營房。 部隊駐洋山時,士兵常到老百姓開設的撞球室打球,宋心濂要求憲兵貫徹晚上七點打烊的規定,經常到村莊查看;當時的民生物資都是由防衛司令部從台灣進口,分配到各福利站,再批售給民間。前任的司令官對於民間的批購,往往都會順應民間的需求加以調節,惟獨宋心濂規定嚴格,批多少就是多少,百姓想多買都不可以,但是有關係有門路的人,卻可以隨心所欲。為了表示他把子弟兵照顧得很好,他更規定士兵家屬不可以寄錢到金門,加上嚴格限制消費的時間,種種嚴格的限制,使得當時靠大軍消費的金門百姓生計大受影響。宋心濂種種不得人心的措施,經國先生也很清楚,但礙於宋是蔣夫人的義子,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惆悵的戀情 婚姻一事,原是人生必經之路,當炳炎年富力強之際,有許多次結婚的機會,或因為時機錯過,或因為一時的觀念想法,至今仍然單身。在部隊時,他眼看許多同袍成家後,夫妻分隔兩地;或因薪水微薄,生活過得十分艱苦,有的甚至生了孩子還鬧離婚,還不如獨身來得自在。由於駕駛兵待遇不錯,有許多年輕小姐特別喜歡嫁給駕駛兵,他記起小金門曾有一位年輕婦女,先生死於宣傳炮,願意嫁給炳炎,但當時司令部有規定,一旦娶了金門小姐,就得留在金門,炳炎想回汕頭家鄉,因此不敢答應;擔任士官長的時候,又認識了一位車掌小姐,相處十分愉快,因為常分贈香菸給她的父親,所以炳炎坐車也有特別的優待,本想結婚,但考慮將調到台灣,又錯過這段姻緣。 人對於感情的渴望絕不會因為年齡的增加而消退,特別是久別家鄉親人的老兵,民國六十幾年,炳炎在中壢龍崗旅社認識了一位服務生淑芬,為了她幾乎散盡了他退伍後所領的保險金,但是兩人最終還是沒有結成眷屬,炳炎回想往日種種,只是笑一笑,豁達的說,就當是前世欠她的! 初識淑芬時,僅是二十出頭的妙齡女郎,炳炎對她十分傾心,在偶然的機會裡,淑芬居然來到金門,在山外金門高職附近的軍中樂園當服務生,成為炳炎感情生活的重要寄託,兩人經過長達十年的交往,約定退休後,共結連理。淑芬先到台灣,兩人合資在桃園平鎮買了一棟房子,沒想到民國七十三年時,淑芬生病到醫院治療,有一天晚餐吃蝦喝酒後,隨即服藥,因此食物中毒,全身長滿紅疹,情急之下,醫生為她注射速賜康,雖然很快就痊癒了,可是沒想到從此上癮,經常向炳炎要錢注射速賜康,開銷很大。有的朋友嘲笑他,是不是吃了淑芬的符水,有的朋友勸他,錢要存起來當老本,但炳炎為了紅粉知己,加以認為反攻大陸無望,存錢無用的心理下,義無反顧慷慨的為淑芬付出,弄得自己每個月三萬元薪水都不夠用。 當兵三十六年,退休領到五十二萬保險金,利率是百分之十八。淑芬回台灣時,他分了一半給她,朋友氣得罵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沒想到活不下去的反倒是淑芬,在民國七十七年因病在大園乾媽家去世,芳華不到四十歲。她的乾媽到平鎮家協助處理後事時,看到炳炎的地址,因此打電報通知,炳炎情深意重,把她的骨灰安放在大園附近的尼姑庵中,每年寄了一千六百元請廟裡幫忙超度,對於過去種種的付出,他沒有任何怨言,只歸結為前世欠她的,雖然用情這樣深,但從來不曾夢見過她。就在這個時候,炳炎也收養了一個小女孩,請后沙的一位阿嫂照顧,讓他的人生有了新的價值,生命有了延續的意義,小女孩乖巧又優秀的表現,也給他帶來莫大的安慰。 ◆退休的決定 民國六十二年一月一日,炳炎由上士升士官長。民國六十四年,中美斷交加上老總統的過世,對於隨軍來台的老兵無異晴天霹靂,因為承諾要帶他們反攻大陸的先總統蔣公去世了,彷彿宣判他們返鄉夢碎,目標沒了,許多老兵因此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但仍有一些老兵十分理智務實,炳炎記得一位浙江的同袍,從官餉一百多元起,就開始存錢,到一個月三萬多元,仍持續不斷,直到炳炎退休時,就存了五十餘萬。炳炎長期從事汽車修護工作,和一位資深技術的老師傅交情很好,民國六十二年,黑手師父退伍了,選在彰化落腳,娶了一個有二子一女的寡婦,炳炎出資十萬元,和黑手師父一起蓋了一棟樓房,講好三樓留給炳炎退伍時住。但房子蓋好了,炳炎想想覺得不妥,因為老友在,彼此有革命感情,同住很愉快,但以後朋友的孩子長大了會住二樓,他若住三樓,長期下來難免有所不便,加以彼此飲食習慣不同,炳炎決心留在金門,正巧當時有一道命令,從民國七十五年一月一日退伍者,允許老兵留居金門,於是在七十四年十二月十六日搬到東埔直到今天。 ◆東埔作家鄉 炳炎曾前後三次隨部隊駐紮東埔,熟悉村莊的人和環境,因此退伍後選擇定居東埔,實乃基於對東埔過去的深厚情感。 民國六十八年底,炳炎部隊移駐到東埔基地營,此一營部連範圍包括東蕭、東西山前、東埔、英坑等村,共有六百多人,光是營部指揮中心就有一百多人,所在地就在金沙國中後方和東埔之間,遍佈著地下坑道、房空洞、碉堡等,附近還有兵器連、車輛排等。因為長期有五、六百人在此地活動,來來往往放眼望去都是軍人,說人潮洶湧不為過,各個村莊都有軍人駐紮,十分熱鬧,尤其東埔生意格外好,百姓利用自家住宅經營雜貨店、小吃店、撞球室、洗衣、賣菜等等,人人有事做,行行都賺錢,連洗澡都成了賺錢的熱門行業,村民在自家門口砌個簡陋空心磚牆,舖上水泥屋瓦就是一間浴室,阿兵哥一點也不嫌棄,一桶熱水五元,無論白天晚上、凌晨深夜,士兵作工事或出操回來,都會要求百姓燒水洗澡,村中一片榮景,炳炎的老朋友秀山嬸在她的一條龍式老屋開了一家餐飲店,賣冰水、小吃、雜貨等,從早到晚供不應求,碰上行軍,往往天還沒亮就有兵在門外碰碰叫,要求開門買早餐,或要求洗熱水澡。她家另一間正廳則擺放撞球,旁邊加蓋的鐵皮屋則擺桌球,整天都有軍人進出。還有三間浴室,因為營部只有冷水,所以到了冬天生意特別好,那段時間整個村莊也都競相開設雜貨店、小吃店、浴室等等,龐大的軍人的消費讓百姓忙翻了,也賺翻了。另外也衍生出一些極為特別的行業,例如紀念品店和由金防部開設俗稱八三一的軍中樂園。因為當兵退伍都要送紀念品,因此又造就了興盛的禮品店生意,各種紀念品琳琅滿目,尤其以山外的商家最多,炳炎記得光是從台灣進口的大理石榮退紀念匾,平均一個月就要送出二十份。 民國七十八年經國總統宣布開放大陸探親,許多離鄉多年的老同袍都紛紛返鄉探親,何以炳炎遲遲沒有回潮州探親呢?說到這個問題,他總覺得自己在外面混了這麼多年,兩手空空的回去,如何有臉見江東父老呢?因此雖然已經與家鄉的親人聯繫上,要他回家鄉團聚,但好強又愛面子的他,仍然單獨住在東埔一號的老屋中,今年已經七十九歲的他,除了腳稍有不便外,每天的生活作息十分規律,早上走路到沙美市場買菜,固定購買饅頭、青菜、魚,因為不堪提重,回程就請計程車司機載回來,接著洗衣掃地,把居家環境打點得乾乾淨淨,不時有老鄰居秀山嬸坐在門口的菜園旁聊天,晚餐過後就關起大門看電視。最大的安慰就是從小認養的女兒已經在去年(2005)畢業於政大財管研究所,順利的找到銀行的工作,每天定時打電話向老爸問安,電話中嬌嗔的話語,假期的相聚成了他最大的期盼。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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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音》防空洞上的呼喚
電視播放速食麵廣告,畫面出現早年小村街景,鏡頭聚焦胖小妹聽到廣播呼叫,腳踏木屐踢踢答答奔跑回家的身影。妻每看一次,眼睛就紅一次。她感傷地說:「看到胖小妹彷彿看到童年的我,奔跑的場景讓我想起仙逝多年的外婆。」於是,她訴說了記憶中的外婆。 父親和大舅舅年輕時「落番」遠赴印尼經商,兩三年才返鄉一次,每回家必讓母親懷孕,等不及我們出生就走人。母親年輕體弱多病,無力照顧我們,生一個丟一個,通通送回娘家。外婆家當年只有一個啞巴舅舅在,那麼大的宅院顯得冷清,樂得有三個小蘿蔔頭作伴。姊姊和哥哥相繼上學,外公和啞巴舅舅整天不是上山耕作就是出海捕魚,留下外婆和我相依為命。 記得幼年常肚子痛,食欲不振瘦骨嶙峋,外婆覓得秘方,用瓦片撒粗鹽乾烤狗肝,據說食之頗具療效。可是鄉人不敢殺生,吃狗肉的人很少,不得不硬著頭皮私闖軍營,請求常吃香肉的阿兵哥割愛,因來源不易,斷斷續續吃了一陣子,仍然沒治好,但外婆的苦心感動了營區的軍醫,特地趕來探究什麼怪病須用狗肝治療,診察後堅持送我住進野戰醫院。外婆不眠不休守在床側,擔心我張開眼睛看到阿兵哥會驚嚇。住院個把月用藥打出好多鑽動的蟲,胃口大開人胖肚子也不痛了。外婆疼入心扉的慈愛與母親的漠不關心相比,讓我在童稚不懂事的時候,總以為我是外婆生的。 外婆家位於山坡地最高點,當年家鄉烽火連天,古老瓦房經不起火砲的轟擊,為求自保家中老少全體動員,鋤頭圓鍬十字鎬盡出,在三合院後挖座方形可躲進十來人的土洞,上頭紅土堆積像座小山,且遍植綠綠的草皮。人站上去俯瞰全村,誰家的煙囪冒煙看得一清二楚。 學齡前,我野得像個小男生,閒閒沒事愛四處亂跑,玩瘋了老忘記吃飯時間,等不到人時,外婆就爬上防空洞頂,拉開嗓門對著村落大吼:「金目啊!回家吃飯啦!」我如果在鄰近家嘻戲,會撂下一句:「阿嬤叫我吃飯。」拔腿飛奔還邊跑邊高喊:「阿嬤我來了!」有時離家太遠聽不見,連呼幾聲沒回應,村落裡馬上有人接力:「金目啊!妳阿嬤叫妳回家吃飯啦!」不消一會兒,全村都知道,在路上無論張三或李四,遇見我便呼叫:「快回家,妳阿嬤找妳。」比警察的通緝令還管用,讓我絕對無所遁形,接令一定得開始跑,所以,胖小妹跑路成了小村的街景。偏偏有一次出狀況,幾個伙伴相約遠離村落,溜到郊外田地偷挖地瓜,築起紅土窯生火就烤起來,沒人有手錶,根本忘了到底幾點鐘。外婆魔音早已傳遍村里,卻傳不到躲在芒草堆裡流口水等吃烤地瓜的我耳中。也許天色真的晚了,外婆苦等不見乖孫回奔的身影,心急如焚催逼外公、啞巴舅舅、哥哥姊姊四處尋找,人不在村中當然找不出來,外婆專往壞處想,擔心我失足落井,連忙要啞巴舅舅拿出長竹竿,到巷頭弄尾的水井撈撈看,正當大人忙翻,外婆癱在古井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到肝腸寸斷時,我和幾個小傢伙若無其事閃回家,見家中空無一人,以為村落舉辦什麼廟會,跑到鄰家問個究竟,阿嬸看到我像見到鬼一般,一聲悽厲的吼叫:「死丫頭,妳死那裡去了?阿嬤哭得快沒命啦!」我才知道事態嚴重,趕緊使出裝可憐絕招,縮成一團躲進阿嬤的骨董床底下等待發落。 阿嬤接獲通報,原本如消風汽球的身子,頓時灌進滿滿的氧氣,忘了三寸金蓮只能走蓮花步,飛似地趕回來,繞道柴房劈支木條,不假思索跨進房間對著床底下發令:「給我爬出來,就算妳長大後恨我一輩子,我也要打妳打到讓妳記住今天所做的事。」我先發制人,哇放聲哭號,邊往外爬邊連聲求饒:「阿嬤我不敢了!」才探出半個身子,阿嬤一把抓起我,棍如雨下落在我的屁股上,怪啦,她的哭聲卻比我還大,長大方領悟,這不正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啊! 我輕輕拍拍妻的肩膀,遞上面紙,內心祈求那段廣告別再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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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十一 丹楓颱風過境,花蓮市區風雨潑灑,樹枝招牌吹落遍地。醫院產房門口的塑料椅上,只有我孤零零坐著,靜候莎幗的分娩消息。從莎幗被推進產房,我的心便扭攪不安。莎幗年近四旬,她已是高齡產婦,豐兒已讀了高中,莎幗再懷孕生產,這未免有點荒唐吧。 隱約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嬰兒啼哭聲。是楓兒麼,我在發怔,心噗噗直跳。 從帆布袋取出礦泉水,拔開瓶蓋,我喝了幾口,然後撕開保鮮膜,啃了半塊麵包。門打開來,一位中年女醫生摘下口罩,朝我微笑說:「女嬰在十一點十五分出世。母女平安,你放心吧。」 我趕緊給醫生鞠躬,致謝。 手機響起,校醫王芬來了電話。 生了麼? 生了。十一時十五分。 你們給女兒取的名字真妙。于楓。恰巧丹楓颱風過境,真是神來之筆。明天,我跟老何到醫院看莎幗,拜拜! 豐兒從台北撥來電話,問候母親,我告訴了他,他快活萬分。又問颱風情形,我囑咐他在外面要注意身體,家裡的事不必掛心,應該發憤讀書。 這場丹楓颱風,迅速地越過沖繩,撲向日本。花蓮恢復了天朗氣清、日暖風和的氣候。雇了褓母,莎幗提前到校上課,受到師生的熱情問候,彷彿她成了新娘一樣。 那天傍晚,我倆剛從學校返家,接到秦鵬的電話,他赴美國一所大學醫學院進行研究,返回台灣,順便看望我。讓我喜出望外。 秦鵬在海外生活一年,顯得蒼老了些。晚間,我在書房搭了行軍床,兩人關上房門,打開冷氣機,促膝談天。他低聲告訴我一樁秘事:留美期間,他給福州的親人寫了一封信,探問情況,一月後接到回信,是他胞弟寫的。秦鵬緊張、悲喜交集,半晌不敢把它拆開來看。 家裡都平安吧? 秦鵬木然地搖頭,輕聲啜泣起來。 鵬哥:接到來信,喜從天降,你到底如何到了美國,茫漠不解。過去家人和親友都說你去了台灣,父母在三反時因受你的政治牽連,竟致自裁。當時我年幼無知,認為你罪不容誅。其實你走時我剛上初中,對你印象還是模糊不清的。 過去的歷史,不必再提,我們應該鼓足幹勁,力爭上游,為建設祖國作出貢獻。我因你的牽連,迄今尚未結婚。不過,黨已經落實三中全會政策,盼望你能早日返回家鄉,看一看改革開放後的福州新面貌。 我把這封信還給秦鵬,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啥滋味。計算一下歲月,若是那年尼斯颱風過境,秦鵬的船駛進閩江口登陸,回到福州,他也看不見父母,只能望著父母的骨灰盒,嚎啕痛哭了! 當年你勸我的話是正確的,我應該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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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我會格外注意妳的需要,我會重視妳的存在。」光緒說是這麼說,其實他已經搞得有一點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了。 法國人看到英國人切割中國的腿肉,吃得滿嘴油滋滋的,既羨慕又嫉妒,就說:「英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所以他也開了鐵甲船到東方來,他一眼就看上風情萬種的越南妹,想要開房間跟她作愛,只是老佛爺在一旁礙手礙腳,他的風流與浪漫使不出來。 法國人荷爾蒙作祟,有一點性急,一八八四年一把將越南妹抱住,到河內開房間,翻雲覆雨,越南妹失身之後痛哭流涕,找乾媽老佛爺訴說委屈,老佛爺好說歹說,也得幫她出這口氣,因為名義上她是家庭的成員之一,雖然是遠親,也是近鄰,平日裡也很恭順,光緒的大婚、老佛爺的千秋日,她也都有進貢的禮數,今天受到法國的強暴欺負,宗主國的老佛爺嚥不下這口氣。 「可惡!可惡!叫他退出去。」老佛爺的指示,誰敢不依,誰知道她屍居餘氣。 「難!難!難!這事有一點難辦。」李鴻章說:「法國人剛剛嘗到東方美女的滋味,春宵花月夜,他豈肯輕易退讓?」 「難道就這樣便宜了他,讓他白吃、白住、白嫖。」慈禧太后大為震怒:「這事萬萬使不得,我豈不成為老鴇,我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傳出去聲名也不好。中堂,你要想想辦法。」 李鴻章看到日本人在旁一直釘著福爾摩莎,瞇著一雙眼,口水已經流到圍兜兜邊了,實在不懷好意,如果現在跟法國人硬幹起來,打贏不見得好,打輸了更糟糕,李鴻章老成謀國,知道將來要對付的是日本,所以主張和為貴。 「難道就把越南妹白白的送給法國佬,讓他在我的後院宣淫、逍遙快活嗎?」慈禧太后久曠,她的刻骨銘心的愛慾被勾了起來,想到咸豐帝跟她作愛,讓她欲仙欲死,她臉泛春潮,仍有無限的嬌羞。「啊!就這樣便宜了他,讓他快活嗎?」慈禧太后心想:「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得不到愛的人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女人,有權力的女人。慈禧太后無法得到性滿足,所以產生性變態,她得不到的,別人也甭想得到。她又想到咸豐帝被英法聯軍羞辱,逃往熱河,嘔血而死,這口氣至今都無法出。現在法國人又來撒野,強姦越南妹,「我就眼巴巴的看他們爽嗎?無能為力了嗎?」 李鴻章的意見,老佛爺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戰也不是,不戰也不是,搖搖擺擺,最後還是打了起來。法國人由於作愛太多,體力消耗過度,在越南沒討到便宜;一八八四年夏天,孤拔提督率領的亞洲艦隊,在福州馬尾擊潰清國海軍,另一支艦隊表明要封鎖基隆港,後來強行登陸,跟清軍展開混戰,法國畢竟不是英吉利,被圍困在基隆動彈不得,法軍天天上街喝酒找女人,據傳有一天暗夜,一個身材魁梧的將官跟隨員,喝的醉醺醺,走在街頭東倒西歪,被游擊隊從背後敲昏,割了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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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來時路
聽到遠方隆隆不斷的砲聲,副班長摸摸炳炎的胸口問怕不怕? 炳炎說:「怕什麼?」副班長說:「怕打戰啊!」 炳炎豪氣萬千的回答:「我當兵就是來打共產黨的!」 副班長很嘉許,要他趕緊去收拾行李,準備天亮前往古寧頭支援。他看到廚房煙霧瀰漫已經開始準備早餐了。大家吃過早餐後立即出發。此行只有營長和輔導長知道確切的任務。凌晨的天空一片漆黑,一連只有兩支手電筒引路,幸虧天空中還有星星,勉強有些光線,一路上地面高低不平,不時有人被絆倒,但因為都是年輕人,摔倒了趕緊爬起來,在天快亮時走到觀音亭,一股腐臭味道撲鼻而來,看到路邊屍體橫陳,海邊也佈滿浮屍,因為被海水浸泡,已經開始腐爛發臭,中共派來進攻的兩個師在兩天的戰事中全數被殲滅,但是直接參與作戰的一一八師也損失慘重,換言之,炳炎所屬的十一師到達時,古寧頭大戰已經結束,而勝利的光彩正如初升的朝陽,光耀在十一師的頭上。 部隊隨即接獲命令撤往官澳,繼續做海防工事,一個班作工事,另一個班守營部。因為海邊的碉堡,沙土容易崩塌鬆動,必須有建材加以支撐,連長於是下令到村子裡的空屋拆樑柱。當時村莊由於戰爭的緣故,稍有能力的人都已舉家逃亡到南洋,留下許多的空房子。 拆民屋百姓當然不肯,部隊看中一棟大房子,其中住了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哭求不要拆她的房子,連長就叫了幾個兵把老太太架走,很快的這棟房子的屋頂被掀掉,樑柱門板也沒了。一個碉堡約住七、八個人,駐守海防的士兵,常隨潮水漲退,進出碉堡,尤其冬天海風酷寒,士兵衣衫單薄,更是苦不堪言,直到大戰結束後,台灣政局略為安定後,才有補充衣服鞋子送到金門。 ◆傷情總在中秋時 民國三十九年第一次有勞軍團到金門,陣容十分龐大,炳炎記得有來自香港的明星李麗華、白光、嚴俊等,但這個勞軍團只到防衛司令部,慰勞師級以上的長官,一般的士兵仍然無緣目睹這些明星的丰采。而美國也是看到了這次戰爭勝利後,才開始提供美援進來。三十九年元旦後,十八軍的十一師和十七師調回台灣休息,先駐紮在台灣桃園的苦苓林,營長欣賞炳炎忠心,人又老實,體格強壯,長期來一直擔任駕駛兵,主要的工作就是開車。民國四十三年三月,因為營長的特別關照,通過考試,從全團一千多人中,受推薦去裝甲兵學校受訓,接受了三個月的汽車修護訓練,回部隊後擔任了技術士。不久又調到南部新營市柳營鎮,駐紮在一所國民學校。 就在這個時候,九三砲戰突然發生,當時的金門防衛司令官劉玉章十分緊張,指定要十一師回金防衛。有一天深夜,炳炎這批汕頭兵剛從街上看完歌仔戲回來,在學校旁的水井洗澡,洗了一半,突然聽到辦公室的手搖電話聒聒叫,對方搖得很急,衛兵接得稍遲些,電話中就傳來團長十萬火急、大聲叫罵的聲音,要營長立刻來接電話,不巧營長下班回家去了。營長接到消息立刻趕來接電話,三更半夜,兩人的對話學校裡的駐軍全都聽得一清二楚。營長隨即下達一級戰備命令,號兵吹起尖銳響亮、令人心驚膽戰的號子,部隊緊急集合,要求一小時之內整裝待命出發。當時一個營包含五個連,三個步兵連、一個兵器連、一個營部連,柳營的火車站並調派好火車,隨時準備運送士兵,國防部政戰隊並派了幾個女兵、男兵來教唱,歌名就叫「我現在要出征」。終於一個星期後,全軍坐上火車開往高雄。出發的這一刻,又值中秋月圓,炳炎再一次遭逢成家夢碎的打擊。原來在柳營駐紮這段期間,炳炎認識了學校的女校工。當年日本佔據台灣八年,大量抽壯丁的結果,到處是女多男少,百姓生活窮困,一天吃只能吃兩頓地瓜粥。炳炎擔任技術兵,每月有技術津貼,是理想的單身貴族,他與學校的女校工,彼此十分投緣,並已論及婚嫁,不料一道命令下來,霎時鴛鴦夢碎,出發時女孩站在路旁傷心的流淚,炳炎也不禁慨歎:中秋誤我一生。 ◆逍遙的軍旅生涯 搭上開口笑到金門後,大軍來到浦邊,因為原來的部隊還沒走,他們只好先用美援的雨衣當帳棚,在村莊的草地上住了幾天,等原來的部隊走後才住進民家。因為古寧頭打了大勝仗,美國援助了許多裝備,如鋼盔、水壺、背包等。因為十一師聲譽卓著,蔣夫人親繡老虎臂章以為嘉勉,故人稱虎軍部隊,大家對自己的部隊都引以為傲。炳炎至今還珍藏了他在部隊時的虎軍臂章,退伍時部隊贈送的「功在虎軍」瓷器紀念盤。 部隊在浦邊住了三個月,由於車輛少,業務輕鬆,常利用退潮時和村莊的小孩到海邊撿拾貝類、小魚等。為了熟悉地形,部隊必須常常換防,不久搬到歐厝,此地距金城近,常常走路去買菜。他們這批汕頭兵規矩勤快,村民人手不夠,營長會規定幫百姓做事,譬如輪流幫百姓每天挑滿一缸的水、搬運重物之類的雜務。幾個月後師部又搬到南雄,並成立汽車修理場,由於車輛日漸增多,於是把各部隊懂得汽車修護的汽車保養士集中到下莊汽車修理場。 在長期的軍旅生涯中,炳炎的運氣很好,因為部隊中兩個最好的差事,駕駛和車輛維修,都是他在擔任。尤其自豪的是,他從一等兵直接跳到上等兵,不曾當過二等兵,當時一等兵薪水九元,上等兵多三元,下士一個月多十五元,加上技術津貼可拿到三十元,而且技術士不必站崗。 在汽車連待了半年,防衛部又於民國四十四年在夏興成立了汽車保養場,在每個師中調了兩個人過去支援。炳炎在保養場待了一年,住在民房的客廳,待遇不錯,一個月還分配了三十包的香煙。在技術方面,保養場中有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帶領他們這批資淺的技術士,擔任助手負責更換機油、檢查水箱、傳動軸等基本工作。當時的夏興有二十餘家商店,村莊十分繁榮,軍民相處融洽,常幫村民載運物品、搭便車等,村民稱呼他們為「汕頭的」!。民國四十四年中秋節遇到一次颱風,食物都被風吹跑了。部隊規定上等兵要升下士,必須到大地受嚴格訓練六個星期,只能留三分頭,為此炳炎不願去,但規定不能違背。炳炎突發奇想,請到了和他非常「麻吉」的司令官副官,開了司令官藍色的專用座車,送他到大地的訓練中心,以為這樣可以讓訓練中心的長官給他特別禮遇,少吃點苦,沒想到這招示威的動作不但沒用,還帶來了反效果,辦理報到的是一位充滿火藥味的排長,他當場撂下一句:「你跩什麼」!訓練業務正好是這位排長負責,一切照規矩來,公事公辦,毫不通融,尤其在吃的方面,過去喝酒太多,醫生交代不可吃辣,在自己的部隊時,交代廚房即可。但到了訓練中心,形勢比人強,無法選擇口味,吃飯反成了苦差事。就這樣在排長的「特別待遇」下,熬過了六個星期,終於到了畢業那一天,證書領到手那一刻,司令官的副官開車來接,臨走前炳炎對排長狠狠的叫罵一番,以洩心頭之恨。 ◆大鬧福利站 部隊每個月都會發福利點券,到福利站買民生用品,炳炎曾經因為購買福利品,演出過一場大鬧福利站事件,民國六十九年炳炎在青嶼服役,有一天放假打算去訪友,記得當時規定一個士兵每個月只能買衛生紙兩包,肥皂五塊,黑人牙膏一條。依照不成文的慣例,士官長還可以多買些,用公文箱買酒就是對資深士官長的優惠,有一回炳炎到了福利站,十分客氣的向小姐說,因為他有特別的事,要多買些酒和衛生紙,但是小姐卻很堅持要依照規定辦事,正相持不下時,來了一個英俊瀟灑的高砲兵,他聽說炳炎的要求,也向小姐說要買衛生紙,小姐馬上笑咪咪的、二話不說就拿了一條五包裝的衛生紙給他,炳炎看了一肚子怒火,忍著沒發作,等到那位高砲兵要接過衛生紙時,炳炎一手壓住衛生紙,另一手抓住砲兵的手說,「你敢跑我就扭斷你的手!」接著他用穿著長統馬鞋的腳,奮力一踹,踢倒了前方的玻璃櫃,剎時間玻璃碎了滿地。他這個粗暴的舉動立刻驚動了福利站,裡頭跑出了兩個小兵大聲驚叫:士官長打人了!立刻撥了電話給憲兵,福利站的管理員也出來了,憲兵一看士官長的臂章就知道是即將要移防的部隊,十分知趣,略加了解後就走了;福利站的管理員認出鬧事的人是炳炎,一時間倒也傻了眼。炳炎怒氣沖沖指責櫃檯小姐太偏心,「我好言好語要多買幾包衛生紙,她堅持不肯,高砲兵沒說要買,她卻自動要多給他,到底居心何在?」圍觀的民眾對這位小姐的服務態度都積怨已久,十分認同炳炎所言,一致拍手叫好。炳炎最後對管理員說,櫃子裡損壞的東西不賠,踹壞的玻璃他會負責,請對街的玻璃行老闆來處理,共賠了七百元了事。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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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第十二章 以黃河為歷史的重心,福爾摩莎是文化的邊陲、政治的邊陲、地理的邊陲,這種大漢的沙文主義,有時甚至於認為福爾摩莎是累贅:「海外泥丸,不足為中國加廣,裸體文身之番,不足與共守,日費天府金錢於無益,不若徙其地而空其人。」這是清朝官員的觀點,缺乏眼光與遠見,心中一點愛也沒有,難怪福爾摩莎暗夜裡擁被飲泣。 以海洋為發展的重心,福爾摩莎與海南島是中國兩顆LP,沒有這兩粒,中國就會被閹割在中原裡,缺乏生存發展的動力,所以他省識到鄭和沒有LP,為國家帶來多少發展危機。因此,他堅持不肯放棄。 然而,愛新覺羅、福爾摩莎時代,她並沒有受到重視、受到禮遇,「三年官兩年滿」,做父親的既沒愛護、疼惜之心,那些奴才、下人來到這裡,只有搜刮的利益。福爾摩莎作為女兒,常時也心甘情願付出,康熙的生日、雍正的登基、乾隆的大喜,她都獻上厚禮,但是他們都認為當得的,沒有關懷、憐恤之意,也不怕有一天福爾摩莎會發小姐脾氣。 愛,會擴散;仇怨,則會累積。福爾摩莎積怨不解,從此亂發脾氣,有如飛蛾撲火,死生相繼。有人認為福爾摩莎是不滿意的人民本家,是他們盤踞的堡壘,每常俟機作亂,威脅國家。這是她的歷史宿命?還是缺乏愛的關係?只有去問玄燁康熙;與中原抗衡,難道是福爾摩莎生存的目的? 然而,福爾摩莎究竟流的是甚麼血液?何以這樣難以治理,不時鬧著革命,想要脫離家庭關係、分爨獨立?從一六八三年到一八九五年,清朝統領的二一二年之間,民變與械鬥累計一四零次,「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亂」。何以常出這種亂子呢?心理醫生診斷,可能福爾摩莎空閨寂寞,有了性的壓抑。因此,常常渴慕LP,想要有子媳揚眉吐氣。 福爾摩莎想望是一回事,事實是一回事,她能否達成願望呢?女人的心思,男人是有一點難以了解的,尤其是帝室。福爾摩莎現在已脫離村姑的形象,掙脫了蒙昧未開的枷鎖,長得亭亭玉立了,法國的拿破崙三世開始打她的主意了,日本的明志天皇也想要追求她了。光緒小帝知道女兒思春,又怕她打MSN跟人家搞一夜情,可是福爾摩莎確實寂寞難耐,又開始數豆子、抓草席,但找不到一個適當的人家許配給他,實在是懊惱的緊。 「我的女兒啊!為了妳的終身幸福,我想的頭都白了,妳動不動就摔杯子、砸椅子,亂發小姐脾氣,我真的受不了了,求求妳別這樣子好嗎?」光緒低聲下氣:「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英國已經用鴉片把我搞慘了,現在舉國是『鴉雀無聲』了啊!大家服了魔鬼的仙丹,快樂似神仙,伸著脖子任人宰割,只有朕在這裡受苦,請妳行行好,看守好門戶,不要招蜂引蝶,給我增添麻煩?」 「大清啊!您是我再生的父親,我在這兒您不理不睬,誰知道我寂寞難耐?如果我不操兵,誰又知道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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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東南濱海鄉社的典雅綽號》系列之二洪門港燒酒矸
洪門港是明朝官居中提督、加太子太師 、爵忠振伯洪旭(字念衷,隆武、永曆年間佐鄭延平父子從事反清復明大業,屢獻良策,建奇功,深受倚重)的故鄉。地處水頭之北、賢厝之西、下市之南三角地帶,座山臨海,北攬「同安渡頭」,遠眺古寧雙鯉,西向大陸「五通」、「劉五店」、廈門「雲頂巖」,近望烈嶼,南方不遠處正是金龜尾的矛山塔,左右顧盼間,視野開闊,明堂宏遠,氣勢萬千,可惜受地形之侷限,村前村後,幾無可用之腹地,秋冬之際,來自古寧頭、湖下海面強勁的東北風,帶著涷人心脾的冰冷氣溫,直撲而來,村間海濱,都籠罩著一股凜冽的寒流,鄉親們如沒有先民堅忍茹苦,視艱辛如含飴、百折不撓的墾拓精神,何能在這種環境中過日子。 洪門港村前就是寬廣的潮間帶,有著多樣而豐的海產,珠螺、沙螺、花螺、海菜、赤菜、蚵埕、蟳、郭魚、鱟、蝦,鄉親們每每在「霜寒雪涷」的天候中為生活工作、工作、不停地工作,取海螺、拿海菜、掘沙蟲,不止在沼澤砂礫滿佈殘貝碎殼的海灘上終日辛勞,且需在入水即紅凍的淺海中半身濕透地銼蚵、鉤蟳、釣魚、耙蝦、踢鱟,縱己牙齒打抖、臉色蒼白、手腳僵硬、舉步維艱、嘴乾喉渴,仍是頂風沐雨,毅然堅持不退,為的是妻小的溫飽與往後的生計,人究非鐵鑄金鋼,何能與酷寒抗挺,在無解的無奈中,「飲兩嘴燒酒」驅寒兼暖身,也是求保命的下策中的「良方」,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相效相尤,不自覺地蔚為生活習性。鄉親們不是酗酒,更不屑成為「酒鬼」,是千萬個「孤不二章」在「無變步」的解厄之步,這款為生存保命的與天抗爭,多麼值得尊敬,多麼值得欽服,洪門港的燒酒矸隱隱散發著幽光。 早年「製麷焗酒」官府並沒有嚴格而明確的規範,大多任由民間自行釀製,但鄉下所在,釀酒費時費工、費錢費事,且所需不多,何必大費周章,「撟旗撟鼓」,「羅天大醮」,要飲去買就好,雖然後浦店才有賣,但擔賣菜、販魚賣蚵,每天都要到後浦赴市,回程「搭一矸」,輕輕可可,省事省力,所費有限,這是「一兼仔二顧」,只是「搭酒」除非是「歸甕歸桶」(整甕整桶)的買,否則都需自備酒矸,洪門港的鄉親聰慧過人,要去後浦時,檳擔尾掛一個「雞母矸」(磁製、平底、大肚、長頷、圓嘴、容量大),久而久之,習以為常,漸漸遠近知名。(這種雞母矸就是六十年代台灣公賣局雙鹿五加皮同型的容器),「燒酒矸」竟成為金門遠近知名,響叮噹的洪門港雅號,倒是名符其實,近年養生知識普遍傳播,放量豪飲、不醉不歸的激情場景已至為罕見,這應是「酒友」「酒緣」未來延續的發展趨勢中,一件值得高誦「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的曠世功德。 洪門港說起來只是一個淺水的海灣,有港之名,郤缺少「港」具有的吞吐功能,原先只有鄉民小型舢舨與竹排仔從事內海的漁撈活動,郤意外引來大陸鄰近的「釣艚」及二支桅,三支桅大型帆船來此避風、販貨、或海上作業小歇的船隻修理整補的中繼站,曾有一個時期港灣顯得非常熱鬧而忙碌,裝運的、卸貨的、出魚的、乾貨販售的、飲水食物補充的,儼然成為商機十足,財源豐沛的港口,為居民帶來無窮的厚望。雖然受限於港灣條件先天的不足與後續資源的缺乏,無法使美夢成真,但洪門港仍然是許多鄉親敬重、仰慕、好奇與樂意親近的社里。 洪門港就居住環境、生活條件、發展潛力,在各社里中儘管比上雖有點不足,比下卻綽綽有餘,抗戰以前,金門幾乎在停滯中,艱困的程度實在無法用九十年代的觀點去作適當的比較,四十年代後的「新進鄉親」更無法用現在的環境去想像,「資深鄉親」口中的點點滴滴,所得到的反射是真有「那麼嚴重嗎」?只有用苦笑與搖頭以對。 抗戰勝利,全金門脫離苦海,大家齊步奮力打造新家園,開海路、墾海田、辦學校,生機蓬勃,加上海外資源,呈現的是金光閃閃的前程美景。三十七年出版「金豐」月刊,當年社里出版刊物蔚為風氣,洪門港自不後人。四十五年就出現了非常難能可貴且數量極少的「大學生」,開人才培育之先河。 中提督「洪伯爺」功在明鄭,有許多關於他的傳說:一說他在家鄉建造「九十九」面窗的巨宅,一是他曾獲巨額財富,分藏在「十八石礐」,曾留下至今無人能解的謎語:「大流淹不著,小流淹三尺」,「石礐」究在何處,無人得知。一是他為明鄭屢建奇功,清廷亟欲除之而後快,所以在他身後,營建疑塚十八座,以防洗劫破壞,塚分佈何處,無一真解。一是嫁女兒以十數坵良田及現在後湖海中的「小姐礁」(此礁曾是後湖重要海產,每年輪值剉赤菜者需做「赤菜頭」以享鄉親,現已成為觀光遠眺景點,只是礁上海產幾為大陸漁民竊光)。傳說至為引人好奇,且有很大的想像空間,只是三百多年了,尚得不到明確答案,那就繼續流傳吧。留與「燒酒矸」爭輝亦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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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杜潞從褲袋掏出手帕,拭淚。 各位董事、同仁!莊老師是咱花蓮人,她熱心教育,來校從職員做起,連雙皮鞋也沒穿過。我當然要提攜這種人,何況她的丈夫是我的恩人!我沒有偏心,若是我有半點私心,咱們弘志高中就關門大吉了! 禮堂爆起一陣暴風雨般地掌聲。 接著,杜潞對文藝提出了意見,他說杜誠不應該自殺,若是他活在今天,他可以寫出更好的文學作品。只有民主、自由的環境,才可以產生偉大的作品。他提倡週末文藝活動,就是證明他重視文藝。杜潞反對楊駑似的偽詩人,他引用別林斯基的話說:「藝術沒有思想,就像一個人沒有靈魂,是一具死屍。」 最後,杜董事長朝我瞄了一眼:「于館長,你現在工作比較輕鬆了些,你應該寫一部長篇小說了吧?」 全體哄堂大笑。 杜潞的話,使我獲得精神上的鼓舞與啟發。既然杜誠生前的寫作環境如此惡劣,他還堅持創作《海燕》,為何我有幸活到自由民主的環境,卻不能提筆寫作呢?那晚,我悄悄告訴莎幗,我也要寫一部長篇小說《海燕》,她瞪大了烏黑的眸子,朝我發怔:「你不是開玩笑吧?」 年輕時,在白犬列島老九團,杜誠、秦鵬和我,被稱為「三大肺病作家」,當時秦鵬最有名,他曾獲取國防部文藝小說獎。杜誠的文學修養最好,他讀書多,手不釋卷,可惜他的《海燕》早已遺失,雖然當時何為霖看了一部份,但年代已久,為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這實在是杜誠最大的損失! 你寫吧,從自己熟悉的事物開始動筆。莎幗仍是重複著那句話。 她的腹部膨脹,臉色紅潤,像一隻熟透的蘋果,讓我看得嘴饞,恨不得上前抱住啃它一口。為了讓她獲得充分休息,我搬到書房去睡。按照她分娩的日子,應在秋季。我倆暫時給未出世的女兒取名于楓。 一次,王芬來圖書館借書,她問起莎幗的健康情況,她說女兒若長到十七、八歲,一定是個俊美水靈的姑娘,北方漢人和花蓮阿美族人的混血兒,可以競選「世界小姐」。我笑著頂她:「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不信,等著瞧吧! 我把王芬的話轉告莎幗,莎幗謙虛地說:「只要能夠把她撫養長大,在花蓮找個對象嫁人,我就心滿意足啦。」 為啥非在花蓮結婚? 離娘家近呀,我可以時常看到她。 莎幗的話,使我發笑。思索一番,卻又感到幸福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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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來時路
生命的歷程也許風光明媚,也許崎嶇坎坷,也許意氣風發,也許孤寂落寞,在這個曾經烽火離亂的島嶼,多少曾經精采的生命,正在逐漸凋零……… ◆莽撞青春行 民國三十七年國共戰爭已到尾聲,共產黨與國民黨徵兵抓夫的大戲,延燒到了廣東省汕頭市潮州縣。炳炎出生於民國十七年八月十二日的廣東潮安縣。 柯炳炎很小時母親就過世了,爸爸再娶,繼母生下一個妹妹,不到兩年的時間,因為帶頭參與抗日,三十多歲時,在一場反日遊行活動中,被親日份子開槍射殺身亡。從小就和繼母一同住在潮州東門街上伯父家,受到伯父的照養,並在店裡幫忙,二十歲這一年,情竇初開的炳炎,正與一個就讀高中的女孩交往,人生正如陽光燦爛。但身處動亂的時代,誰也不知道下一刻將發生什麼事。三十八年國共內戰已經到了尾聲,軍隊兵敗如山倒,五月時局極端混亂,治安敗壞,熱血沸騰的青年,對腐敗無能的國民政府不滿到了極點,俗稱「土八路」的共產黨趁勢滲透都市校園,到處煽動吸收年輕人,就在炳炎住家東門街上附近的一所高中,一個晚上的時間,被土八路帶走了兩百多個男女學生,第二天報紙刊出後,震驚了在硫隍市集的商家百姓,他的女朋友赫然也在其中。因為父母們雖然傷心著急,但也無可奈何。兩個禮拜後,有些年輕人受不了跑回來,轉述了被帶走後的情形:這批年輕人被帶往附近硫磺市山中,白天躲在山洞,晚上出來做工,吃不好、睡不著,十分辛苦,許多青年學生感覺上當,十分後悔。 炳炎因女友當土八路,心中賭氣:既然你去當土八路,我就去當國民黨,和你打對台。因為伯父從商,擔任商會領導,與當局友好,因此暗自決定去投效國民革命軍。端午節前的一天傍晚,在街上巧遇到兩個朋友,相約去汕頭,回到家背著伯父偷拿了兩百多元,不告而別,先到汕頭鬼混了幾天,那時正好學校放假,晚上就在學校教室過夜。錢快花完了,看到街上有佈告要招青年軍,只要小學或國中程度即可,於是和朋友一起去投考,通過了極簡單的面試,繳了身分證,就成了其中一員,講好每天供應兩餐。這個軍隊份子非常複雜,來自大江南北,各地口音都有,彼此語言不通,起初只聽說要去台灣,但等了好幾個星期都沒消息,最後部隊主事人也不見了,只委託了幾位當地人,把應徵者的身分證退還,部隊就這樣就莫名其妙的解散了。 投軍不成,炳炎只好厚著臉皮,搭了兩個小時的車回到潮州,車資很貴,花了三元的港幣(因戰亂通貨膨脹,市面上流通的是港幣,後來還用美金)。因為害怕伯父責備,不敢回家,就去找堂哥,正巧繼母也住在堂哥家,看到他回來很高興,說起當初他偷了伯父的錢離家出走的事,雖然伯父很生氣,但還是很擔心他的下落,曾託很多人四處打聽尋找。如果他肯回店道歉,伯父會原諒,但炳炎不敢。 ◆被迫從軍行 在潮州又混了幾天,有一天看完潮州戲出來後,赫然發現門口站了兩排端著長槍的士兵,兩個當地人在旁邊翻譯,原來是胡璉的軍隊在抓夫,因為募兵無人應徵,乃出此下策。在當地人協助下,現場二十歲到四十歲的壯丁都被攔下,沒收了身分證,並拿出一根繩子,把五個人綁成一組,就這樣被抓去當兵,也避免讓這批年輕人落入土八路的手中。人被抓到部隊時,為了方便管理,立刻就有三個理髮師拿了剪刀,先把他們的頭髮給剪了,接著再用一把剃刀把這批人的頭髮給剃個精光,剃刀不利,好似把人頭當芋頭剃,稍微動了一下,立刻就被拳打腳踢,大家都忍痛不敢動彈,炳炎正值愛美的年齡,珍若性命的頭髮就這樣沒了,他忍不住留下了傷心的眼淚。不久每個人都頂個大光頭,就這樣編入了十八軍十一師,被迫走上了當兵的生涯。 在兵營當差,擔任搬運米糧等工作,有一次他脫下沉重的日式鋼盔,在路邊休息時,被伯父的朋友看到,伯父知道後非常傷心,直問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立即託一位當時負責潮州情報工作的長官郭惠浦幫忙,由繼母帶了郭的手諭到部隊請求放人,部隊不敢強留,但炳炎不願回去,一來頂個大光頭讓他感到很丟臉,二來他也想藉這個機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此他向傷心哭泣的繼母承諾,他最多五、六年就會回去。誰料世事多變,家鄉路漸行漸遠,甚至不忍回首。而這段年少輕狂的莽撞與歉意,也永遠沒法和伯父解釋了。 ◆第一個難忘的中秋 進入到部隊後,甚受當時營長蔡浩然的照顧,連長高寶田也因為他堅持從軍愛國的行為十分禮遇。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軍隊來到了潮州縣的鄉下郭莊,在這個人口一萬多人的村莊停留了兩天,正逢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部隊在前一天殺豬加菜,預備歡度中秋之際,突然在十五日凌晨四、五點來了一道命令,指示部隊立即移防汕頭。大家急急忙忙用隨身攜帶的毛毯,把簡單的日用物品,一起裹成長條斜背在肩上,天亮時趕到汕頭海邊碼頭待命,準備搭船前往金門。上船前托人買食物,沒想到對方居然幫他買了雙布鞋,他很不高興,隨手收到行李中。 到了晚上炳炎所屬的十一師,約一萬人全部登上了碼頭的兩艘大船,這些原本要到泰國載貨的商船,不幸被軍隊扣住作為運輸工具,船航行到海上途中,聽說共產黨進攻廈門,於是就在海上停泊了兩天。短短的兩天,由於船上缺淡水,不得已取用海水煮飯,煮出的飯又鹹又苦,根本無法入口,前後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在傍晚到達金門的新頭碼頭,當天晚上部隊就在新頭大廟就地過夜,天亮後進入村莊,大軍住進百姓的客廳,百姓對這些不速之客的反應倒是習以為常,因為早在三十七年時就已經有部隊陸陸續續進駐民房。 經過了三天船上的顛簸無水之苦,大家又餓又累,在村莊安頓後,煮飯兵最是辛苦,立刻開始張羅全營六百餘口的伙食,當時部隊吃的都是糙米,無菜可配,看到家家戶戶都有曬魚乾,叫做巴啷魚,於是就向當地百姓購買,用油煎一煎,放些醬油,配上糙米飯吃,簡直就是山珍海味,大家吃得心滿意足。解決了民生問題後,開始打量金門。 ◆初次與金門相見 第二天天亮後正式與金門相見,未到之前,大家對金門有許多想像,以為金門應該是出黃金的地方,眼見事實正好相反。 炳炎初見的金門,雖然中秋剛過,卻已經是風沙四起,黃土遍地,到處一片光溜溜。因為冬季酷寒,野草都被軍人拔去曬乾舖床,百姓也用草木當材火,軍民一起折騰的結果,正如炳炎第一眼所見,遍地黃土,風沙滾滾,連眼睛都無法睜開。村民衣著簡陋,吃地瓜粥配魚乾,生活看起來並不好,民風十分保守,部隊有事都是透過村中的老人家交涉,婦女絕不和軍人打交道。因為胡璉治軍嚴明,給百姓的印象不錯。部隊進駐到溪邊後,晚上住百姓家,白天一整天忙著在海邊作工事、到處挖地下通道、作掩體等,工作十分吃重,部隊一天只供應兩餐,根本吃不飽,這批汕頭兵當初都是臨時抓來的,有些家中經濟不錯,就如炳炎來說,當時從戲院出來被抓時,身上還帶些錢,並且都是港幣,他常利用這些錢向百姓買些地瓜粥充飢,或到村中開的雜貨店,付些錢交代一聲,雜貨店家就會把煮好的麵端到指定的地方,甚至還有能力買菸請副班長抽。但還是有很多士兵耐不住飢餓,會偷挖地瓜吃,挨百姓罵。 當兵期間經常需要外出行軍演習,軍隊的裝備不佳,很多人都穿著破破爛爛的草鞋,走在崎嶇不平的路面,把腳都磨破了,這時炳炎無意中買帶來的布鞋正好派上了用場。到金門不到一個月,十月二十三日爆發了震驚中外的古寧頭大戰。第一天聽到遠方砲聲隆隆,大家擔心的戰事終於來了。第二天(二十四日)晚上一點多站崗時,接到上級指示待命出發。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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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眼看著王芬的腹部逐漸膨脹起來。她照常工作,照常挾著書籍講義筆記本,坐在教室凝聽文藝課程,而且照常駕駛著那輛裕隆牌醬紅色轎車進校。不知什麼時候,有些學生發現她的肚子癟了,恢復往昔苗條身的身材。 王老師,您的產假這麼快呀! 是啊。我應該來上班了。 您生了個女的,還是男孩子? 男的。 恭喜,恭喜! 這件事王芬不覺什麼,但是何為霖卻樂得閤不攏嘴。四十歲得子,又逢龍年,讓他喜出望外。他原勸王芬放棄學校這份兼職,但是不能忘卻校方的恩情。他們用高工資聘請了一個褓母,照顧嬰兒。 也許莎幗受了這對新婚夫婦的影響,她那沉寂已久的活火山開始爆發。週末,她像小孩吃泡泡糖,非得吃得過癮。我年屆四旬,累得精疲力竭,卻不能不滿足她的慾火。春節期間,莎幗發現懷了身孕,打掉吧,否則怎能肩負起校長的重擔?我倆商量了將近一個月,卻毫無結論。眼看她的小腹有挺起的現象。王芬帶她去醫院掃瞄檢查,是個女的,莎幗快活地淌出淚水。 我寧肯不作校長,也得把女兒生下來。莎幗的意志堅定,她決定要做的事,絕不改變,像花蓮產的大理石一般堅實。 我當然順從她的意見。當晚,我倆草擬辭卻校長的簽呈詞句,既成,次晨到校,莎幗親自送到杜董事長的辦公室。杜潞約見莎幗,談了很久,最後杜潞作了人事調整:周琳升任校長、何為霖調升訓導主任、于光調派圖書館長,任達原職不動。依舊擔任教務主任。杜潞任命周琳作校長是明智的,台北體專原想挖他去作助理教授,他也有意返回台北,這樣周琳就得專心留下來了。 周琳在過去三年,為弘志高中訓練了一支戰無不勝的籃球校隊,奪取了不少錦旗和獎盃。他有領導威嚴與魄力,過去學校的幾個驕縱蠻橫、聚眾鬥毆的民意代表孩子,被周琳收拾得服服貼貼,有的改邪歸正,有的轉讀他校,弘志高中優良校風馳名,周琳有一定的貢獻。 莎幗專任高三的國文教師,放下行政負擔,煥發了青春。她勸我重新拿起筆,寫一點回憶性的散文,否則每日面對書櫥,蹉跎歲月,將來懊悔莫及。我只是低頭傻笑。很久沒有從事文藝寫作,腦袋像塞了一堆亂麻,真不知道寫什麼,怎樣下筆? 莎幗作了一年專任教師,便被校董會聘任董事,消息傳出,引起不少教職員的議論。他們總覺得杜潞有些偏心,把莊莎幗看成人才。甚至有幾位董事也起了疑心,彷彿杜潞有什麼把柄落在莎幗手上。 在一次擴大校董會上,教職員列席參加。杜潞以董事長身份,發表演講。他認為若辦好教育,任何教職員應該以忘我的犧牲精神,作出貢獻。他不敢影響別人的志趣,譬如當年他的堂弟杜誠創作長篇小說,他鼓勵杜誠,但是卻不提拔他作教務主任甚至校長。 談起撞牆自裁的杜誠,杜潞的眼圈泛紅。在那白色恐怖年代,只要牽涉到政治案件,任何人都退避三舍,不敢過問;只有于光老師挺身而出,親自到牢獄運回杜誠的遺體,而且處理了後事。你想,我怎麼不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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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然而,誰體會原住民的感受,他們,變成飄零的落葉,在邊緣中求生、掙扎。只有優秀的子孫,還能用詩的語言,寫出祖先的屈辱,族群的末路,那一片落葉,找不到春天就已經腐敗,連扮演一片落葉也已不可得: 落葉(註三) 我的心就像一片落葉 在春天還沒來到之前就已經 腐敗了 是的,朋友 彩虹已從山谷出走 山谷裡的大合唱 也離開了部落 只剩下落葉般的記憶 那些纏繞著百步蛇紋的記憶 在憤怒的血液中飄盪、沉沒 一吋吋地、一吋吋地沉沒 終於把我捲進罪罰的漩渦 族人的榮耀已從遙遠的傳說 出走,傳說中的土地精靈 也已被漢人俘虜 只剩下落葉般的嘆息 那些交織著梔子花影的嘆息 在哀傷的淚水中墜毀、散落 一滴滴的,一滴滴的散落 終於將我化成痛苦的漣漪 我終於在黑暗中看見一條路 一條原住民的命運之路 路上佈滿落葉般的足印 一印印蠻橫深踩的異族足印 沿著不可知的未來和方向 發出惴惴不安的輕響 唉,朋友 我的心就像一片落葉 在春天還沒來到之前就已經 腐敗了 移住民越來越多,他們鬥走了原住民,再用語系、地域的分化、爭鬥、殺戮來書寫他們的歷史:福佬人與客家人,漳州人與泉州人,一頁頁內鬥的血水流佈在福爾摩莎的軀體,福爾摩莎曾經哽咽的說:「我是我自己,你們誰也不能支配我,即使說愛我也不配」。 為了屯墾,為了利益分配,族群的鬥爭加劇:「泉﹙州﹚之同安、漳﹙州﹚之彰浦,冤家固結,多歷年所。殺父、殺兄之讎,所在多有。甚或刳及數代之祖墳,出其骸鬻諸市,題曰『某人之幾世祖骨出賣』;列諸虛,眾遍觀之。」仇殺演成的報復,到市場賣人家的祖骨,這一頁血腥的歷史,都已經淹沒在時間的光影裡,仇恨不能使我們活的更偉大,先民已在福爾摩莎活活的上演過,以他們的鮮血,告訴我們甚麼才是生命的意義,生存的目的。 注三:原住民莫那能的詩:落葉。出處同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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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水深危險─給一位眼眸如水的女孩
一、 水深危險 你沒看到岸邊的警告 沒有有沒 抱歉 我已醉了 祇記得 那汪汪的潭水 是酒 漾著瀲灩溢著甘醇 嗅覺視覺與所有的神經 霎時一起舉手投降 我淌洋其中 不想呼救 不願泅游 就讓我 啜飲 痛快一次 滅頂 也好 二、 太陽下 那如鏡的雙眸射出一潭的清澈 想起 夸父追日的途中 必少了這樣的流波 踏踩著日行的痕跡 轉彎 追蹤那有一雙大大眼睛的女孩 卻已隱沒離去 我想嘗 溺斃一次的滋味 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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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在凱達格蘭大道
這些年因為工作及熱愛旅遊的關係,我常常獨自一人帶著行李到處走。剛開始對於各國的生活及文化是新鮮的是嚮往的,但年紀越長就越發的對自己的國家有著一份無法割捨的情感,所以我選擇就這樣停歇下來不再流浪。因為我是這樣愛這個處處充滿愛的土地。 那一夜,沒有暴力沒有政治立場沒有種族分隔,我們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素未謀面的紅衣人相約在凱達格蘭大道上,在風雨中我們揮舞著手中的螢光棒,心手相連的祈禱上天繼續垂愛這可愛的台灣人民們。 那天下班後,紅衣人們依循著內心共同的理念,如同滾滾般的紅潮靜靜的流向凱達格蘭大道,她是一個標準的家庭主婦,他因為車禍而以輪椅代步多年,他們剛結束一天繁瑣的工作,他們是一群正值青春飛揚的青年學子,他們是父母親襁褓在手的心肝寶貝,他們在風雨中見證歷史。 那一夜,在凱達格蘭大道上,我們堅持愛與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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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克全作品菁華選刊)兩百個玩笑
第144個玩笑:明建忠 明建忠,八十七歲,遼寧大石橋人,於十三歲那年加入國軍部隊,黑山之役他腿部中彈,子彈至今仍留在體內。開放探親那年,他在台北街頭賣口香糖,並在台北火車站前向來往乘客乞求資助返鄉川資。 莎樂美的艷舞在台北的肚腹上 肯德基叔叔的健康無可置疑 博物館石階酣睡著現代史 忽見誰人佇立火車啼聲盡頭 闔上雙眼乞討 啊,那是歷史課本上的兵勇 那是時間迷陣的兵勇呢 一陣心悸及羞慚叫我舉步維艱 他身經百戰,可知今日此役 更加悲慘酷烈? 我該迎向他或急急逃開? 我竟也是身背債務的眾人之一 第147個玩笑:曹希一 曹希一,海南島文昌縣人。三十九年隨國軍來台,退伍後在南投竹山墾荒自耕維生。娶一智障女子為妻,育有一子,然於其六歲那年,在一次颱風天發高燒,死於就醫途中。現他常獨坐屋外一角,遙望遠山,終日不發一語。 有一條路已向他阻絕 他不知希臘牛奶般的月色 愛琴海的琴聲究竟有何意義? 螽斯在千里外織綿繡 他說他痛恨紡織娘輕快的歌唱 他說世上的悲哀泰半由歌聲而來 他不知道的是 他並不是最後一位失去兒子 且坐在牆角闇默的男人……… 第148個玩笑:焦少棠 焦少棠,河南潼關人,約八十來歲,獨居,每個禮拜都到老人茶室和友人泡茶聊天。平日笑嘻嘻的,不料於九十一年中秋節當晚,於自家附近一棵樹上上吊自盡。 夜霧仍未散去 眾人皆睡你獨醒 你依賴這個隱喻而舉步 你輕輕撫摸銀合歡樹身 有雁唳啄過 離人怨過 戀侶抱過吻過 如今竟成為一座關門 朝關外的廣漠投去方向 那將是你的終站或無限? 第149個玩笑:龔世祥 龔世祥,江西彭澤縣人,市場賣五金家具,娶過二女,先後病逝。與第三女同居。民國九十二年,和同居人爭吵,他被對方活活打死。 黑暗中竊笑聲竄起 總有一尊神祗不司職憐憫 他的高度相應於凡俗 街角玫瑰夭艷如昔 蜂群繼續營造各自的巢穴 你躺在那稱作塵世的舞台 布幕隨即降落 你的這一幕戲劇剛落下 另一幕,同樣屬於你的 在另一處拉起 第150個玩笑:沈孝岳 沈教岳,遼寧開原,十九歲從軍,和解放軍爭奪黑山的那次戰役中,哥哥陣亡,他背著哥哥偷偷下山,半途跌落山溝而告昏厥,醒來已不見哥哥屍首。 折葦為笛,你要吹奏 涵蓋一切意義的無言之歌 唯惑是罪 焚不定的心成灰 你崇信的教義就是 放逐期盼和痛苦一千邁遍 痛恨那把自己當作待鍘麥草的 也不做杏樹枝椏的露滴 你堅持是鑼聲,就要煌煌價響 編記憶與遺忘成舟 你沿路砍殺無謂的的幻象 拚出一條血路 第151個玩笑:杜少廷 杜少廷,遼寧鳳城人,先後加入國軍和人民解放軍,韓戰一役,全身上下留下多枚砲彈破片,後以反共義士身份獲接來台,身上紋有愛國圖案及標語。來台後單身未娶。 我的一生,包括尚未到來的未來 都已然成為過去 我不向鏡子索討任何形象 我明白自己是異鄉人 且任憑四季在我體內拆屋棄瓦吧 至少砲聲已遭放逐到遠方 子彈也不認得回傷口的路 誰要是再造巍峨如神的碑塔 明天我就要去天涯海角流浪 第152個玩笑:葉啟榮 葉啟榮,山東人,民國三十七年離家從軍,八十一年返鄉探親,這才知道家中雙親及姊弟都已先後亡故,頓覺自己竟成了一個失根無依的異鄉人。 負痛的一句鑼響 宣告你必須再去流浪 陽光頓成牢籠 再怎麼走,也走不出囚欄 這種永恆竟由人如此輕易築成 那麼夜可有溫柔、靜潭般的棲止? 你發誓寧願走成十三月裡的一尾青鱗 寧願走入涸轍 也不願成為頭角崢嶸的人類 第153個玩笑:馬國桓 國馬桓,山西長治人,大陸家鄉原有一妻一子。 於民國三十八年隨政府撤退來台,半途認識一女,結婚又生數子。後返鄉探親,元配已死,其子恨他再娶,不肯與其相認。 他是某種影子 在光的襞摺中張惶 他是拋棄悲哀的手 乞求歡愛的短暫 馬兜鈴在路的盡頭的盡頭 在他被焚之又焚的頭顱上 他是面空虛的鼓 丟棄在時間牆角 只有曾經的鼓聲 回來找過他 第154個玩笑:瞿大裕 瞿大裕,廣西荔浦人,民國五十一年,泅水到金門,八十五年返鄉探親,回台後,不知何故,精神漸失常。 向你一人展開的時鐘 是以血鑄成的 你因此既是時鐘也是那血 故鄉的海星與皓月先不認得你 你也即將不認得自己 在失去記憶前你影綽綽記得 某位詩人曾經寫下屬於你的字句: 全世界的沙灘和小舟都是如此的 如同歪斜的頭 裡面充盈著悲哀 第155個玩笑:梁宗南 梁宗南,河南靈寶人,八十歲上下,獨往一間約四坪大矮屋,以拾荒維生,家裡外堆滿紙板,報紙和瓶瓶罐罐,平日愛哼唱幾句平劇。 你守住的城堡可夠堅強? 黃昏下有管絃急催如浪 那急催的浪花可仍算無限好的美景? 誰曾在日夜和黃河灘交界處喊你? 西出雁門關的北雁 四郎探母的愧疚 沉默是你最後的資糧及箭矢 只要你一開口 向晚的城堡將一夕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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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臨走,莎幗向王芬攤牌,問她:「阿芬,我的好妹妹!你得跟我說實話,你若真愛老何的話,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王芬的眼圈紅了。她說老何離不開她,她也捨不得離開老何,她說:「何大哥過去得過憂鬱症,我是醫生,我會照顧他……」 聽了王芬的話,我感動得差點流出熱淚。莎幗不解內情,只是點頭微笑,為這一對情侶祝福。 那夜,我倆沖過溫水浴,擁抱上床,這兩隻海豚恣意縱慾,涕泗直流。豐兒去台北求學,我倆卻很久沒這麼親熱,這頓炸醬麵燃起女人的慾火,莎幗做到東方泛出魚肚白,方才歇手,大抵準備擦淨汗水,去那朦茫幽邃的廣寒宮了…… 何為霖、王芬結婚的消息,傳遍校園,跌破了所有師生的眼鏡,沒有一個人相信它的真實性。許多家長把賭注押在訓導主任周琳身上,如今輸慘了,叫苦連天。起先不少人預測王芬結婚,兩名敗將一定遞出辭呈,離開弘志高中,怎想到在樂聲悠揚的結婚典禮上,這兩個敗將卻是新郎新娘的「介紹人」。 杜潞在婚禮上以證婚人身份講話。他說新郎、新娘都愛文藝,他要講文藝話才行。全場賓客鼓掌大笑。 新郎何館長,今年四十歲。蒲松齡說:人到四十未娶,不應再娶,錯啦。時代不同啦。新郎的健康情況,新娘比我清楚,他是春華正茂的年齡…… 場內的笑聲和掌聲,打斷了證婚人的演說。 咱們學校圖書館有郁達夫的書,他寫過一篇小說題目是〈遲桂花〉,小說裡有一句話:「遲開的桂花是最香醇的。」各位貴賓!我們祝福這一對新婚夫婦百年好合,愛河長浴…… 儘管杜董事長誇讚新郎,但是全校師生家長卻認為王芬有眼無珠,不應該挑選老芋仔為對象。賭輸的校外人,議論紛紜: 用不了半年,兩個人一定離婚,敢睹麼?兩萬塊。 我猜這一對新婚夫婦,先上車,後補票。他們是奉兒女之命結婚的。 女醫生嫁給老芋仔,卻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惜呀可惜! 新郎屬豬,新娘屬狗,命中註定難以白頭偕老。「白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金雞怕玉犬,豬狗不到頭……」過去舊時代的婚姻,為啥那麼幸福?婚前先去請算命先生批八字,有它的道理啊! 這些無聊的輿論,王芬和何為霖是聽不到的。婚後,何老師仍是騎機車按時上班,工作比以前忙碌,因為校董事會決議:校友可以領取借書證,辦理借書手續。這項決定增加了圖書館職員的工作量。王芬每到星期三,在醫務室忙得應接不暇。尤其是注射防疫針期間,她幾乎沒有進餐的時間。莊校長瞭解這種情況,便向校董事會提出建議,增加護士一員,才使王芬輕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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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海水滔滔,家鄉迢迢, 我們一齊把櫓搖, 不管天有多高, 不管海有多深, 我們的決心不會動搖。 海水滔滔,家鄉迢迢, 我們一齊把櫓搖, 不管前途多險, 不管世路多艱, 我們的雄心不會動搖。 海水滔滔,家鄉迢迢, 我們一齊把櫓搖, 不管成功與失敗, 不管他鄉或故鄉, 我們的毅力不會動搖。 海水滔滔,家鄉迢迢, 我們一齊把櫓搖, 不管有家或無家, 不管是不是羅漢腳, 有一天, 我的魂魄一定會飛過海峽, 回到唐山,我生身的懷抱。 他們臨風高歌,想到拜別祖宗,親人送到渡船頭,背井離鄉,隻身到一個新天地打拚,無妻無兒,無依無靠,遠離父母兄弟,只有羅漢腳一個,一心一意只要娶妻、生子、出頭天,再相見不知何月何年?不禁悲從中來,迎著海風,以櫓擊著船舷,和著歌曲潸然而淚下。 這些新移住民大半家中窮苦,耕地狹小,兄弟眾多,知識有限,而冒險犯難的精神比人多,從原鄉來到福爾摩莎,努力種作,然而賺錢不易,生活艱困,這些青壯男子都帶著LP過來的,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荷爾蒙開始發作,又沒人來捧他的LP,想睡睡不著,就開始胡思亂想:想家、想女人、想賺大錢、想衣錦榮歸、想光宗耀祖以及想做一番大事業。 他們九死一生越過黑水溝,先與天鬥;兩肩扛一頭,再與地鬥;族群擴張,再與原住民鬥;無恆產就無恆心,再與官鬥;同鄉認同,再展開地域鬥。長期的鬥爭,養成剽悍的個性。從顏思齊、鄭芝龍開始,福爾摩莎就是流浪者的故鄉,以及冒險家的樂園,他們譜就的樂章,至今還餘音繞樑。 這一群新移住民,扮演資源的掠奪者與土地的攫奪者,他們利用文化優勢、人口優勢,跟平埔族通婚,結果讓平埔族從地表上蒸發,那些沒通婚者漸漸被驅趕到山上,變成高山族。歷史是強者恆強,弱者恆弱,舊的攫奪者排斥新的攫奪者,妄稱自己是主人,這一群攫奪者的後裔,用歷史來解釋他們的需要,把原住民逼成一片落葉,已經忘掉自己是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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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人不圓
轉眼間,踏上金門這塊土地已步入第三個寒暑,由乍來時的陌生惶恐轉變為如今的適然,這當中的轉變就如時間一點一滴漸步而不自覺。回憶起當初自己固執的秉持自己的理想,只為圓一個夢而踏上這只在教科書上依稀有印象的蕞爾小國。離開自己熟悉的故土雖不是頭一遭,大學求學時也曾遠赴山之巔、海之崖,縱情在好山好水間,陪伴的是一份閒雲野鶴的泰然自得及與三兩好友的交心時刻。在金門的日子雖有著小國寡民的與世無爭,卻有著難以稀釋的孤寂之感及淡不掉的思鄉情懷。 不後悔圓一個夢所需承受的孤立無援,只是烙印在心中的遺憾卻是一輩子難以釋懷的至憾。每每接近月圓的時刻總有股壓抑的窒息之感,內心澎湃著萬種惆悵像狂浪般的吞噬了自己。憶及去年的中秋節,原該是個花好月圓、月圓人圓的佳節,母親卻因陳年痼疾惡化轉而為癌症住院。似乎早在接到遠在台灣二哥的電話的那一刻早已埋下的伏筆,電話那頭有著我不曾感受到一向堅強、沉穩的二哥所顯露的不安,雖然幾句簡單交代要我儘速趕回去,卻可以強烈的嗅出這話語背後的震撼力。家中一向對遠在他鄉的我報喜不報憂,深怕我一個人零丁在外卻又要心繫著家中的大小。原是一通話家常的電話卻讓隔著台灣海峽的我如坐針氈,歸心似箭的早早訂好返台的機票。 甫下飛機未隨即返家,馬不停蹄的驅車前往醫院,只為早些能見到日夜思念的慈母。加護病房中除了彌漫著一股醫院中慣有的藥水味,更有著普痛病房中較強烈的淒涼無助之感,從一個個重病或插管或任由點滴針孔宰制的患者眼中解讀到這樣的訊息。焦急的搜尋著一個個病床上的患者,急切的尋找母親的身影,不消多少時間即被映入眼簾的這一幕像重擊腦子般的昏眩、驚恐。母親的神智雖尚清醒,卻因大量出血導致顏面五官瘀血腫脹,鼻孔更是緊緊塞著止血紗布,鮮紅色的血液不停的從母親的鼻流出,彷彿生命也自母親體中一點一滴的流洩。我的心淌血般的痛如刀割,強忍住隨時可能奪眶而出的淚水,輕輕的喚一聲媽,殊不知這樣一聲發自內心深沉的叫喚是否稍稍令母親不安的情緒得到些許的慰藉。 往後的幾天,我像個遊魂般的守候在加護病房外,深怕錯過任何一個短暫可以到加護病房中探視母親的機會,父親因年邁體力不勝負荷,常常不知覺的累倒病房外的椅子,任憑旁人怎麼勸他返家稍作休息,卻都不為所動,看在為人子女的自己眼中,有著千萬個不捨,卻也叫人不忍剝奪他與母親攜手走過大半歲月後僅存不多的相處時刻。母親曾在意識上清醒之際,提出轉住一般普通病房的要求,這樣一個請求卻叫我們陷入天人交戰。若轉出加護病房無疑的是宣告放棄病危時的急救,卻又不忍母親在加護病房中所要承受的孤寂無助,甚或自拔管線、自殘的行為以明自己堅絕轉出病房的心意。 在許多的掙扎之後,母親轉入普通病房,精神一度短暫好些,是時正值中秋月圓之際,望著皎潔的明月卻深陷囹圄般的醫院,我想母親心中自是百感交集。為一解母親抑鬱的心情,勉強的推著母親至醫院對面的小公園散心,一輪碩大明亮的月亮映著公園中人來人往的賞月人潮,不時傳來陣陣烤肉香味及一家人享受天倫之樂的逗笑話語,這樣的畫面對照著我與母親形單影隻的身影,我想是有極大的不協調吧!而這竟成了我與母親最後一次共渡中秋節。之後,母親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很快的失去了意識,隨即而來的是身體器官一個個衰竭,儘管醫生早已發出病危通知,交待我們要有心理準備,卻始終叫人難以接受,母親的生命隨時消逝,就如風中殘燭般的危殆。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許下心願,願終身努力行善為母親植福,甚或以自己的壽命與之交換,只求減輕母親的折磨、苦痛,誠心悲切的乞求上蒼憐憫我這心力交瘁的人子,奈何祂還是無情的帶走了母親。 時光飛逝,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令人觸景傷情的時節;一樣的月圓,卻有著月圓人不圓之憾。與母親的過往,一幕幕在腦中如跑馬燈般反覆的播放著,思念著母親的種種好,常常不自覺淚流兩頰,彷彿將這二十多年來故作堅強壓抑的淚水一股腦傾瀉而出。而今只能在這沁涼的夜遙祝天國的母親卸下今生的業障,遠離一切苦痛,在無憂無罣礙的國度裡清心自在。 謹以此文悼念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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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痕舊影故園路
清風微涼,沿公路前行,鳥聲聒噪、此起彼落,木麻黃高大挺拔,蒼綠的色顏穿透四季,隨風弓身看我,一個青澀少年走過去。當年如候鳥,來來回回,轉眼春去,轉眼秋來,靜寂的流光,凋謝花蕾,漫步林蔭道上已是年過半百的老叟、沉重滿懷。晨光初露,視線橫越海潮,遠處矇矇黑影,覆蓋古老的記憶,依然震悚心靈。 田野間有五六個農人工作,但見個個白髮耀眼,連日所見田間工作者都是老人。步向海邊,待宵花艷黃艷黃的花朵在團團綠葉、一大片白色沙灘襯托下分外嬌艷。這場景一如當年,我隨地坐下,雙眼四處凝視,振翅、佇足覓食如鳥,捕捉那有聲有色的童年片羽。 樹叢間圓形碉堡微露一角,牽引我思緒重回肅殺的戰爭年代。假日時巷道街頭草綠色制服的軍人舉目皆是,撞球店中更是人聲鼎沸。師長更是時時訓示:「軍民一體,保密防諜,堅忍不拔,反共復國。」平日山野海邊隨處可見哨兵持槍警戒。「單打雙停」的炮聲時時警示著戰爭是現在進行式。繃緊神經隨時地接受戰火的考驗。單日晚飯後,就是砲聲的時刻,「碰!」對岸砲響,「咻!」越過頭頂。大伙噤聲,細心靜聽。「砰!」彈落遠處,大家繼續工作,五響之後,又要重新細聽。曾經在浦邊訪友,晚飯後聊天正熱絡,突然「碰!」大伙靜音,時間感覺好漫長,就是聽不見穿越頭頂的「咻!咻!」聲,空氣中好像有微細的「嘶!嘶!」「沙!沙!」的音響,肅殺的氛圍讓毛孔豎立神經緊繃。「碰!」巨大的聲響震昏了屋內的每一個人,彈落點應該在兩百公尺內。大家立刻往距離約三十公尺遠的防空洞衝去,因為三、五分鐘內會有四發炮彈連續飛來,而彈著點會在這五百公尺範圍內。防空洞內是階梯向下然後左拐,再向下再拐彎後一個大空洞。衝向洞內,一片漆黑,大人小孩手撥腳踩,相互碰撞推擠,而小孩哭喊,大人吼叫。幸而有人點亮打火機,眾人情緒很快的沉靜下來,這時有人將蠟燭點燃,微微的亮光填滿整個洞內,眾人或站或蹲鴉雀無聲的傾聽,外面炮彈爆炸聲。終於洞口前排有人說:「轉方向了,可以出去了。」 習慣炮聲後,大家只在晚餐後留意砲宣彈的聲響,然後逐漸麻木偷懶,有時整年都不曾再進入防空洞。民國五十五年五月,星期二晚飯後約八點多,我們小孩寫功課,大人正看八點連續劇。突然「碰!」然後不久「砰!」非常非常大聲,大家衝出屋外往防空洞跑,我抬頭看到阿姨家方向好多灰塵揚起。大約半小時後,確定炮位轉向後,我們回家,我繼續寫功課。沒多久有一位鄰居匆匆跑來,還沒進門就大喊:「卿啊!卿啊!您姐的屋被炮轟到,您快去看一下!」我聽到後,一溜煙先衝去看熱鬧。一進門,好多人厝邊鄰居都擠在大廳,我往房間擠進去,二阿姨,小阿姨………親戚都在這兒,抬頭看到屋頂破破了一個大洞、周邊有幾塊瓦片裂開,橫梁旁的木板斷了幾根。再向前探頭一看,大木床從中塌下、柱子斷裂。最可怕的是牆上、床邊好多血跡。我看到表嫂抱著姪女,身上手上都有血跡,他沒有哭只是嘴裡不停的發出像醒鼻涕的「嘶!嘶!」聲、聽起來非常不舒服;我從人牆中鑽出來,看到大姨媽半坐半躺在椅上,好多人和他講話,但很奇怪他好像沒感覺,眼光平平一動不動,臉上表情木然木然,好像是個假人在那裡。我看了心裡發毛。正好媽媽進來,一看到我說:「還不趕快回家!」我一轉身走了。隔天我問媽媽說:「大姨媽他家什麼了?」「囷啊人,有朵沒嘴,緊快讀冊,別日去台灣讀大學,就免驚給炮轟到。」大姨媽木然的假人形像在我心中停留很久很久,我第一次到台灣參加大專聯考時,在登陸的船艙中,看到四周躺著的眾人,雙眼或張或閉、呆滯木然時的樣子就牽引出這幕記憶,立時手冰腳涼,心中發毛,還好隨著船身左右晃動,又不時有人起身嘔吐,讓我知道這些都是活人。姪女出殯後,約一陣子後大表哥來家裡閒聊,我聽到他不斷的感謝媽媽的幫忙,還有鄰居親友大家熱心的協助,還特別強調:「里長也有來關心,還向鎮公所申請補助。前幾天公文下來,寫道:『匪炮擊中民宅,一人死亡,房屋損毀,特予補助,水泥兩包。』里長有夠熱心,還和幹事抬到屋內,政府實在還不錯。」從此之後,媽媽常到廟裡求神拜佛,回家後常聽他和鄰居說:「一切攏是命啊!」不到兩年大姨媽也過世。 海面絲絲金光蔓延,紅霞滿天,昨日消融在朝陽的細芒中。 閒步鄉間,農收初了,田間平整空曠,少有作物,散見新犁田地交錯其間,泥香草香蝶舞鳥鳴,天地間生機處處,喜鵲舞動黑白色彩,在地上、在樹上、在眼前不停的流動。田間驚艷一隻環頸正覓食,羽色鮮明,時而低頭啄食,時而昂首張望警戒。一旁雌鳥羽色質樸,好似一隻特大號麻雀,不停疾走專注啄食。我緩步靠前,細細凝視,不覺間穿越了三塊田地。終而雄鳥按耐不住振翅,一團艷彩拔地而起,舞在空中,在青綠的林木的襯托下分外眩眼。終而穿出叢林,無跡可尋。越過農田,接近村旁,一阿婆提水正在澆菜。「早!」回來, ?」「是啊。早上較涼。日頭出來就很熱。現在莊落人好像很少?」她停下工作蠻有興趣靠近聊起:「是啊!古早熱鬧滾滾,國軍撤防後,鄰居陸陸續續的遷出去。種田很難生活,少年人出外就很少再回來。現在整個村落都是老人,而老人很多遷出去住,還偶而回來巡巡老房子、拜訪老朋友。這幾年回來看看的人愈來愈少。整日到晚整個村落看不到幾人。古早是驚被炮彈打到,現在是怕被鳥屎炸到頭。」「您的子孫住在哪裡?」「我有一個兒子住山外,二個女兒,一個嫁到中壢、一個嫁到三重埔,小兒子住在中和。前幾年我去中和住,媳婦想法攏和我不一樣,三不五時就看他們夫婦兩人在吵架,我擋不住就搬開去女兒家住。難道是我命壞,白腳蹄,住在中壢大女兒一天到晚向我說生活很辛苦。住到三重埔,二女兒同款天天怨嘆生活辛苦。我想一個老人能吃多少,不過多一副碗筷而已。想想乾脆回金門,有屋有田,自己種菜,自己生活較快活。他們也有寄錢回來,還有政府發老人年金生活還不錯。就是太閒,要找人開講都找不到人。」「阿婆,你好命,手腳勇健。又不需替兒孫煩惱。沒病又沒煩惱,心裡放得下,自在像做仙。下次一定再來開講。」 早年金門人都是到南洋謀生,水頭的「出洋客的故事」及「僑鄉文化展示」兩座文物館,細細可體會海外謀生的艱辛,成功者還鄉建洋樓,異國風情的建築,向鄉人展示一個個成功的典範,也激勵後人晚輩向外發展,至於客死他鄉悲愴血淚就讓他隨風飄散。阿婆的晚秋情懷,島上老人應能意會。當爐火將燼,天色逐次黯沉,當所有顏色都已沉靜,你當能領會因緣與位處。娑婆世界,喧嘩人生、今來明去,總是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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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容易又秋風
那天,我漫步在校園中,忽然間一陣風吹來,樹上的樹葉緩緩落下,「一落葉知天下秋」,我知道是令人喜愛的秋天來了!眼見美麗的校園已經換上「新衣」,心理不禁湧起「一年容易又秋風」的感覺。 在這個時候,走在樹下,踩著乾燥的落葉就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或許還會有幾隻秋蟬鳴叫,仰望天空,令人心曠神怡,這種感覺真的很棒。書上說「人在圖畫中」,我想大概是這種情況吧! 秋天來了,我知道,因為秋天是賞楓的季節,楓葉漸漸的轉紅了,接下來只要慢慢的等待整顆楓樹的葉子漸漸轉紅,然後在楓樹下享受著秋天獨有應景的食物---月餅,這應該就是秋天最美好的時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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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坐了約莫五分鐘,他的女朋友姍姍來遲。定睛看時,竟是校醫王芬,穿著黑色洋裝,愈顯得雍容華貴。看他倆談話的神情,彷彿是交往甚久的情侶。這是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毛澤東有句話深獲我心:「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多少人把勝利者押在周琳的身上,少數的像我一樣,以為王芬喜歡任達,但是半路上殺出程咬金,王芬的意中人竟是年紀最長的何館長!這樣來說,當年我策劃把任達調出圖書館,還稱得上是智慧的戰略佈署。 「于老師,你在馬祖老九團待過?」驀地,王芬問起這句話。 是啊,你咋知道? 秦鵬過去在我面前常聊起你。 上了菜,邊吃邊聊,其味無窮。當年,王芬考進國防醫學院,和秦鵬同班,文學熱情拉近了他倆的感情。後來,王芬知道對方已有家室,慧劍斬情絲,便轉學台北醫學院。 我代表秦鵬向你致歉意。 不!她舉起啤酒杯,轉頭向為霖瞄了一眼:「乾杯吧。」仰起脖頸,一飲而盡。爽快。 我談到何館長,他文學修養最好,生活體驗豐富,他雖然懷才不遇,卻無怨無悔,備然奮力不懈,埋首工作。接著,話題轉到王芬身上:「你來本校幫忙,我們非常感激你。杜董事長在會議上,曾經誇獎你醫術好,文學修養也好,很多人都這樣稱讚你。」 王芬嘿嘿直笑。 談到白犬列島,王芬對老所長──李耳王的趣事,念念不忘,這準是聽秦鵬講述的。李耳王愛吃炸醬麵,他說嫦娥吃了炸醬麵才騰雲上了月宮,這個故事讓為霖翻遍了神話書籍,卻始終沒有發現。我許下諾言:下個週末邀請他倆去我家吃炸醬麵,王芬鼓掌同意,為霖有點靦腆,經過王芬推搡他一下,他才點頭。 我把這件喜訊告訴莎幗,莎幗不相信兩人的愛情,卻肯定他們的濃厚友情,因為從年齡、性情以及客觀條件,何為霖都比不上周琳和任達。但等週末兩人結伴來我家時,莎幗卻立刻轉變了看法,她悄悄對我說:「依我判斷,他倆年底一定結婚。」 炸醬麵的菜碼,是我精心採購的。小黃瓜、小蘿蔔、香椿、綠豆芽、宜蘭蔥、煮青豆、大蒜瓣。我在傳統市場選購了新軋的細拉麵。因為王芬是醫生,我還問她敢吃蒜麼?她答得妙:「何大哥吃,我就吃;何大哥不吃,我就不吃。」我問為霖:「你吃麼?」他瞅了王芬一眼:「吃吧,臭在一起吧。」 那是一頓豐富的晚餐,王芬吃得非常愉快,臉色帶有三分酒意,愈發顯得漂亮。她摟著莎幗的胳臂,痴迷地說:「校長!我吃過炸醬麵,成了嫦娥,今晚上我要飛上月宮啦。」 「你不管老何了?」 「那……就一塊去吧。」 客廳洋溢著歡樂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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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第十一章 福爾摩莎生病看醫生,都有病歷保存起來,有人擔心她會「剉」起來,命恐怕有一天不保,因此著了慌,要討論她的病歷,聽說開了記者會,請了十二位醫生到場背書,據說沒有甚麼醫學倫理與社會道德的問題,因為倫理已經塵封,而道 德已經跌價,不是論兩而是論斤的賣,而且還乏人問津的呢! 由於沒有倫理的問題與道德顧慮,公開福爾摩莎的病歷自然不成問題,既然不成問題,就沒有罪惡感,更沒有甚麼心理壓力了;假使有人嚕嗦,仍有意見,就代表他落伍,不符合時代潮流,應該掃進歷史的灰燼裡。既有醫生的背書,唯李有才自然膽子大起來,把福爾摩莎的病歷攤開來看,而且要公諸於世,只見寫得非常潦草,非常的亂,有洋文,有漢文,有些地方塗得亂七八糟,怎麼看都看不清楚,即使拿放大鏡也是一樣。 關於這份病歷的解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唯李有才也不敢強作解人。到底福爾摩莎得了甚麼病,常常會鬧出亂子,搞得天下很不安寧,醫生會診,解讀不一:有人說由於失戀,身心嚴重受創;有人說是先天的疾病,統合功能失調;有人說屢次被人遺棄,身心備受打擊,精神已得了殘疾;有人說她有戀父情結,得不到父愛,抑鬱寡歡;有人說她夜夜抓草席,得了性壓抑;有人則說她有憂鬱症,是現代文明病;有人則說她在大家庭受壓抑太久,想要出頭天,自組小家庭。十二個醫生十三種說法,真是服了他們。 簡單的說,福爾摩莎的病跟醫生一樣,都有一些精神錯亂。 本來好好的,為何得了這個病呢?她常說有歐洲的名門血統,歐洲的騎士、仕紳迷戀著她,曾追著她跑呢?還說有一個姐姐叫蒙娜麗莎,她的微笑傾倒眾生,原本大家是帶著祝福的心情,相信她說的是真話,不過自從審視福爾摩莎的病歷,認定她不無精神錯亂的可能,對於她過往的話開始起疑,不免覺得有些失真,甚至對於她說有一個姐姐叫蒙娜麗莎,大家就不像往常那般肅然起敬,而只說:「喔!喔!喔!」不置可否,有些人懷疑她頭腦是否出了問題。現在儘管她說甚麼,大家都有些不信了,心想:「妳已經唬弄太久了,別想再騙我了。」福爾摩莎好好的一個人,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大家不禁為她惋惜。 說起福爾摩莎的病,由來已久,只是她有不同的發病周期。康熙收她作女兒,此時家大業大,對她這個新的家庭成員,並沒有格外的疼惜,反而有意無意的防範她、箝制她。康熙老爹,還沒有看到她的重要性。 既然現在是一家人了,有人就飄洋過海,冒著黑水溝的危險來投靠她,康熙說你們要去投靠,可以,但不准帶父母、妻子,只能單獨前往,以後時弛時禁。因此,那時的新移住民,當船在海峽中流的時候,他們都會仰天高歌,大唱:「海水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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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選詩兩首
(一)●我的故鄉在詩的扉頁 白色海岸。聽濤聲在夢裡傾斜 夜。有數不完拼音的童年星星 綠公路。時速60公里的風景收藏心情 山和水。一壺天籟飛揚 甜甜土地。綻開母親撫育的肌膚 燕尾脊骨。我輕輕偎著時光讀滑落水聲 花崗岩呀。塗塗抹抹結晶美學 酒意豪情。最美是您琥珀色的靈魂 而鄉音一屋子吐著亢奮經文。叮嚀 17點五分的晚震。為走過烽火章節寫禱詞 廣場的孩子們。用笑聲杜撰了一個春天 啊!我的故鄉在詩的扉頁。跳躍 (二)●回家脈搏 月台是泊岸蜿蜒錨界 遼闊時間等量封底深海 浮沉歸處探索盤旋黑天脈絡 車票祼露沉沉惺忪日月 冷颼颼晚年漩起青絲起伏寥落 一張風霜臉膛尋著不吭聲的站牌問路 朣子漫開迢迢窗外撩撥的黑 哽咽鄉愁悄悄在鐵軌敲嚷節拍 我的思緒綻放了過往和重逢灼烈 黃昏門扉搖晃喃喃喘息驚夢 末班車站長一聲哨吹熄了身影 疲憊終點緩緩埋入邊界熟悉的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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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江南——杭州‧西湖
杭州西湖一帶,著名的三家餐廳,分別是「山外山」、「樓外樓」與「天外天」。許多到過西湖的人,都不會錯過這些頗具西湖特色的餐館。我們要去的「樓外樓」,位在孤山南麓。樓外樓餐館以東有一大片廣大的叢林,是以前清帝行宮的遺址,也是西湖四大叢林之一。這片廣大叢林,同時也是個人文薈萃的地方。叢林東部,有浙江省圖書館的古籍部。叢林的西部,更有著名的文瀾閣所改成的浙江省博物館。叢林中間的部分,就是有名的中山公園。 「樓外樓」早在西元1848年就已開業,相當於清道光二十八年左右,可以說是頗具悠久歷史的餐廳。當我們抵達時,由於遊客實在太多了,必須再等些時候。因此,大家只好先在樓外樓對面,綠樹茂林遍佈、幽雅清靜的中山公園內,小遊一番。公園內,有一座「西湖天下景亭」。亭名是來自蘇東坡《懷西湖寄晁美叔同年》詩中的前幾句:「西湖天下景,遊者無愚賢。淺深隨所得,誰能識其全。嗟我本狂直,早為世所捐。獨專山水樂,付與寧非天。三百六十寺,幽尋遂窮年。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難傳……。」亭上,據說還有一副全用疊字,既可順讀又可倒讀的聯對:「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相當有趣。 廈門來的全陪──小陳,的確是位相當不錯的領隊。我們一起在茂林綠水的園內閒逛時,他深怕大家等太久會餓肚子,還貼心的先準備了茶水、小點心。我們一路有說有笑,而且,還相約日後再找他帶團暢遊其他景點。 約莫下午一點左右,我們終於進入樓外樓餐館,品嘗杭州馳名中外、道道地地的西湖美食。許多與我們一樣慕名而來的遊客,把整棟餐館裡裡外外,擠得水泄不通。自助旅遊的散客,和我們一樣是跟團的遊客,一票票進進出出。耳畔,除了吵雜、鼎沸的人聲外,就盡是洗碗盤和摔破碗盤的聲音了。也許就是因為歷史悠久,我們又在較後頭團隊用的餐廳用餐,老舊的餐具和桌椅,很能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屬於「中國」的特有味道。不過,當一道道最道地的西湖美食,紛紛上桌時,原已饑腸轆轆的我們,早把這樣的味道融入眼前──那一盤盤誘人垂涎的佳餚中。 會做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樣。雖然進出樓外樓的人,擠得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可是,我們才剛坐下來,便見服務生端出兩、三樣菜。過沒多久,又陸續把所有的菜,全端上桌。才一會兒工夫,西湖最負盛名的幾道菜,幾乎全部都呈現出來。 荷葉加香料、悶得酥嫩的──叫化雞,是最具西湖特色的第一道著名佳餚。軟嫩美味、甜中帶酸的──西湖醋魚,雖然有人覺得酸到受不了,細長的魚刺又多得數不清,卻仍然止不住似的頻頻動筷。香味撲鼻、入口即化的──東坡肉,才一放進口中,就感受到大不相同於平日的美味。另一道特殊、又吸引人的菜餚,就是用大陸列為國賓茶的「西湖龍井」,沖泡好後,與蝦仁一起烹飪而成的──龍井蝦仁。真沒想到,不過是幾片茶葉點綴,竟可以使盤中蝦仁誘人的色彩,更見鮮麗。用小匙放一點在碗裡,龍井茶香與可口蝦仁,融合成清香、鮮美的味道,隨即讓許多人倍感新鮮與喜愛。美味的佳餚外,餐桌上還有一小壺裝在錫製溫酒器中的酒。大伙兒各斟一小杯,品嚐一下。雖然,比不上金門高粱醇美的酒香,卻也增添不少熱鬧的氣氛。 酒足飯飽之後,下午的第一個行程,居然就是到西湖龍井茶的產地──龍井村。 龍井村四周,一片秀山俊峰圍繞。著名的有,獅子峰、龍井、靈隱、滿覺隴、五雲山、虎跑、梅家塢等。這些山峰,所產茶葉雖各有不同特色、不同品味,卻統稱「西湖龍井」。我們的車子抵達時,四周層層綠意盎然的梯田上,盡是密密的茶樹園。早春時節的江南煙雨,依然密密的籠罩山頭。抬頭仰望,遠遠梯田上的翠綠茶園,竟多了份引人駐足的迷濛之美。 到大陸旅遊,只要有出產茶葉的景點,一定會安排品茗、買茶的行程。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我們先在品茶室裡,聆聽解說員邊沖泡、邊講解,又一邊勤推銷。她首先告訴我們,龍井茶有三種──女兒茶、媳婦茶、婆婆茶。最好的,是清明節前三天所摘取的「明前龍井」,也就是茶葉顏色略帶黃的女兒茶。其次,是清明節到雨穀間所採的「雨前龍井」,也就是媳婦茶。最後,才是茶葉顏色偏墨綠,雨穀後所採的婆婆茶了。 西湖龍井和其他茶葉最大的不同,是它擁有色、香、味、形俱佳的特色。解說員特地請我們端起桌上,用透明玻璃杯沖泡的龍井茶來。 「你們看,它的顏色──綠中顯黃,似翠非翠。各位請先端起茶杯聞聞茶春,是不是──香郁若蘭,清幽淡雅?再請各位喝上一口,品味一下龍井茶的──清洌甘醇,一定能讓你齒頰留香、回味無窮的。」 龍井茶相當耐沖泡。可以泡著喝,也可以隔夜喝。她還一再地提醒大家,泡茶最好用80度水溫的開水就好。水溫太高,會破壞茶葉內的有益物質。我們一邊喝著服務人員第二回沖泡的龍井茶,一邊仔細端詳茶葉的形狀。果然是──扁平挺秀,光滑勻齊。泡在杯中的龍井茶,一葉一芽,均勻成朵。 不同於以前的是,平常少有喝茶習慣的我,對這麼昂貴的龍井茶,居然心動的也買了一些。孩子們疑惑的問我:是先前的龍井蝦仁,讓我起了購買的念頭?還是龍井茶被大陸列為國賓茶?抑或是眼前這些口齒伶俐、能說善道的解說員,打動了我?我想,應該是適才品茶時,透明玻璃杯中飛舞的幾片茶葉,散放出的那一股清醇、爽口的龍井茶香,深深吸引了我! 西湖龍井向以「色清、香郁、味醇、形美」四絕著稱。因此,明代列為上品,清順治年間又列為貢品。據說,清乾隆皇帝遊覽西湖時,不僅盛讚龍井茶,還封了十八叢的「御茶」。西湖龍井,也從此聲名大噪於世。如今,色、香、味、形俱佳的西湖龍井,更被中共當局列為國賓茶,實在不是浪得虛名。 沖泡用的龍井茶外,我們也看到許多龍井茶加工的食品。其中,頗具特色的──龍井糖,看孩子們喜歡,我也順便帶幾包上車,同時分享其他同伴們。 離開龍井村,車子經過杭州虎跑山時,地陪特地為我們介紹虎跑山上,與虎跑泉相關的有趣傳說。虎跑泉是「天下第三泉」,位在大慈山的白鶴峰溝谷中,以兩虎「跑地作空」出泉的傳說而得名。民間則傳說:唐代性空大師曾遊歷虎跑山,看到風景優美,卻苦無水源。於是,決定前往他處。一天夜晚,忽有神人告訴他,即將有二虎前來挖泉。次日,果然見二虎跑山出泉。從此,虎跑山泉不僅甘冽醇厚,而且純淨無菌,成了許多人沖泡龍井茶的最愛。如今,龍井茶葉、虎跑泉,同時也被譽為「西湖雙絕」。 品過西湖龍井之後,整個下午剩餘的時間,就是到杭州另一個頗具特色的觀光景點──明清河坊街。 明清河坊街位在杭州上城區,是目前保存較完整的杭州舊城區,東臨中河路、西至華光巷、南靠吳山及鼓樓,北扺高銀巷,是一條佔地八千多平方米、又頗具歷史特色的廣大街區。沿街店舖,全按原有的古街道修建。整條街道,又區分為兩部分。一頭以小攤販為主,賣些吃、喝、玩、樂的零星商品,街道長度比較短。另一頭,則多出好幾倍的街長,而且是以日用百貨、衣物服飾為主的仿古街道。商店前,處處可見各式黃色鑲紅的大旗子,迎風飄揚,一片盎然古意。人走在這樣的街道上,還真有點穿越時空的錯覺。其中,刀劍商舖、文房四寶、仿古玉器飾品等,也是應有盡有。幾處捏麵人的傳統手藝,尤其吸引眾多喜愛的顧客。 我們沿著街道兩側,邊走邊逛,有時停下腳步看看,有時走馬看花隨便瀏覽。到處都是江南特有的工藝品及特產,還有極具特色的茶樓酒肆。杭州特產,從吃的、喝的,到身上穿的絲綢衣物、巾帕,幾乎都可以在這條明清河坊街,全部買齊。難怪街道上人潮之多,絕非「擁擠」二字可形容。四處人聲鼎沸的情形,更清楚可見其中熱鬧的程度。入夜之後,據說這裡更是杭州人潮最多、也是讓許多人流連忘返的地方之一。 雖然,滿街琳瑯滿目的商品,整條街幾乎看不出有重複性的商店。但對我而言,其實真正想買的並不多。不過,與孩子們手牽手,在春寒料峭的季節,漫步在這條充滿歷史情懷的明清河坊街,感覺上,彷彿真的走入時光隧道似的,一起回到幾百年前的明清老街。 從明清河坊街走出來,離集合時間還早,我們索性一塊轉往不遠處的另一條大街。這才發現,原來杭州許多有名的美食,在這條寬廣的街道上,不僅到處可見,而且還相當便宜。在許多餐飲小館的門窗上,我們清楚看到了一些張貼在外的菜單和價錢:東坡肉──五塊人民幣,婆豆腐──人民幣三塊錢。西湖醋魚──十二塊人民幣……。大伙兒居然不約而同地,異口同聲道:早知有這麼好的地方,與其跟團吃些不合胃口的菜色,不如多花點小錢,來這裡挑喜歡的美食,豈不更好! 在明清河坊街的候車地點,意料之外的,居然有一間永和豆漿店──這個許住在台灣、到過台灣的人,聽過、喝過的餐飲店。許多客人湧進湧出的,清楚呈現商家生意之好。在永和豆漿店前,等所有同伴陸續到齊後,已是接近五點的傍晚時分。之後,我們便一路轉往江南另一個著名城市──「魚米之鄉」的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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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校園的輿論,傳到校外,於是家長會上成為攻擊杜董事長的話題。搞新文藝,助長男女戀愛。吳稚暉說的對:「啥子戀愛,精蟲作怪。明年大專聯考,弘志高中若不名落孫山,我輸二十萬!」有的為了這件事,醞釀學生轉學,搬到西部去住,離開花蓮這個鬼地方。這些閒話,杜潞聽不見,王芬聽不見,兩個男主角也聽不見,我卻聽得一清二楚。若不是聽到輿論,我還以為自己聰明,把任達和情敵割開,調升教務主任,做夢也沒想到何為霖卻是局外人!我真是愚蠢至極啊。 如果周主任和王校醫結婚,將成為弘志高中的一段佳話,也將成為轟動花蓮的文教新聞。同時,若是任主任能和王芬結婚,也會使我校聲名大噪,地方首長將會參加結婚典禮。我校的「詩歌朗誦團」也可以藉此機會演出,讓花蓮文藝界刮目相看。 王芬到底跟誰結婚,成了校園和家長議論猜測的話題。台灣的賭風甚熾,有人已開始押注,據說賭周琳贏的一比一,賭任達贏的一比三。換言之,周琳、王芬這一對俊男美女希望最濃。 晚間,我和莎幗談及此事,她認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周琳條件好,年紀輕,體格棒,應該做了新郎。我偏不信邪,我認為任達一定獲得勝利。兩人決議賭台幣兩千元,贏者作為吃喜酒的賀禮。 那天我去圖書館借書,發現何為霖容光煥發,精神昂揚,彷彿比過去年輕了些。他問我哪天傍晚抽個時間,他請我吃飯。最近他拿到一筆稿酬,喜出望外,準備請我吃海鮮,另外約一個女朋友作陪。 誰?我認識麼? 他微笑、點頭。 到底是誰? 別問了。也許人家不來。 我們決定週末下午七時,在海鮮樓會面。 那日,何為霖特別選了樓上靠窗的座位。窗外遠眺太平洋,可以暢所欲言,無人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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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她唱罷,婆娑起舞,舞姿曼妙,只見薄莎輕掩,乳峰聳立若隱若現,姿態撩人。紅毛看到她美妙的胴體,曲線玲瓏,連嚥了幾次口水;更聽她唱起望春風,還待字閨中,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摟在懷裡。 紅毛環顧四周,美人按曲,吐露心事,而地上醉倒一堆人,不省人事,不解風情,不禁為福爾摩莎感到悲哀。紅毛興起英雄美人的豪情,就打定主意不走,心想:「對付這些人,只要幾罈酒就夠了。」到底紅毛何許人?是表哥葡萄牙,或是表弟西班牙,常常有人搞不清楚,甚至有人鐵定說是荷蘭,幾經考證,引經據典,深信不疑,但一追問起福爾摩莎,她總說:「你問那麼多幹甚麼?你幾時關心過我的幸福?」然後把頭撇過去,讓人猜不透。沒有經她親口承認,總是一種遺憾。 我們只知道福爾摩莎跟紅毛在一起的這段日子,天地交泰,魚水交歡,沒有性壓抑,身心得到滿足,也未濫發小姐脾氣,雖然沒有爹娘,但她生活無拘無束,臨高縱目,徜徉於天地間,逍遙自在。及至經過鄭成功的梳籠,愛過始知情重,醉過方知酒濃,譜出了人間一段至情至性的佳話,性情開始轉變,認了康熙做爹之後,得不到家庭的溫暖,父親的疼惜,性情開始大變,幾乎變了一個人似的,也改變她一生的命運。 福爾摩莎自小無依無靠,剛加入這個大家庭,有一點自卑,有一點膽怯,主要是出身的問題,理應得到特意的撫慰與憐恤,不是有意無意的排拒。福爾摩莎開始時只得忍耐,忍到一個程度,就無法承受得住,她體內的荷爾蒙在刺激她,對於鄭成功的追念,隨著日子而轉淡,而情慾開始轉強,一個無法得到性滿足的女人,甚麼事情都可以做得出來的。 福爾摩莎起初還有戀父情結,那是她的移情作用,當戀父情結受到漠視時,就會激起反彈的聲浪,由愛生恨,而且愛有多深,恨就有多強,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福爾摩莎愛恨交織,搞不清楚她的愛恨情仇了,這個病時好時壞,深入肌理,令人憂心,請過幾回醫生診治,醫生說現成的方子是沒有,不過建議用耐心水,放在寬心鍋裏,用愛心火去煨煮調養。醫生警告,這個病萬一治不好,會成遺傳痼疾,影響到生生世世的子孫,所以要格外當心,加意護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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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小雨落瓢盆
童年的家居生活,非常儉樸,雖然父親務農,但是只有幾分薄田,又是向大地主租來的,直到現在父親依然是,三七五減租條例下的佃農身分;所以在收入有限的情形下,有木板屋可住就不錯了,哪敢奢盼華屋美舍呢? 木板屋的特色,就是「冬寒夏暖」;尤其下雨天,在屋瓦錯落,無多餘金錢可修葺下,天空下著大雨,屋內可就要下著小雨。所不同的是,屋外千根線、萬根線,下得天地間迷濛;屋內則是到處滴滴答答,為免於泥土地面泥濘不堪,拿出家裡所有能盛水的器具,鍋碗瓢盆全部上陣,以便拿來接住頑皮躍動的水滴,一時之間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盤,在鏗鏘有聲中,譜出大自然最真切的奏鳴曲。 每逢颱風季節,更是膽顫心驚,只要是強颱,噩運鐵定躲不掉;一陣狂風掃過,木板牆應聲被吹走,只留下數根房屋的柱子。既然風姨已經光臨寒舍,也就毫不客氣的順便將屋瓦一併掃落地面;每當瓦片掉落地面,被擊碎的聲音,便與父母的心跳聲結合在一起。 屋瓦碎得越多,父母的心跳就越快,瓦片碎得越大聲,父母的心跳聲也就越強烈;這時還加上弟妹害怕得嚎啕大哭的聲音,也一併溶入颱風嘶吼的狂流裡。當時年幼的我們,懵懂無知,只能躲在餐桌下,避免被瓦片擊中外;還不時的雙手合掌,祈求上蒼,快快的將潑辣的風姨早一點趕走。 在沒有屋頂沒有牆壁庇護的夜晚,晴天還好,滿天星斗為伴,苦中作樂一番,順便享受以「藍天為帳,大地為蓆」的況味;要是下雨,夜神統治下的天地,那可就慘不忍睹囉,不但聽不到過去「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節奏,只能撐起家中唯一的破傘,加上餐桌底下的小天地,全家人就這樣蜷曲著身子,竟夜不敢闔眼,苦候黎明的到來。 又到了颱風季節,年幼時對颱風猙獰的面貌,依然清晰難忘;願上蒼展現慈懷,讓窮人家也能夠平平安安過日子,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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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江南─杭州‧西湖
遊湖的時間,應該有半個多小時。遊船不小,大約可容納二、三十人。一大票的遊客,乘坐在這樣簡單造型的遊船,與自己想像中的西湖畫舫,或一葉扁舟輕輕滑過西湖水的情景,有很大的差距。 遊船在湖面上,緩緩前行。經過湖中的阮公墩,但見翠木扶疏,古樸幽靜。據說,這是清朝嘉慶年間,任職浙江巡撫的阮元,利用湖中淤泥所堆積的一座圓狀小島。八0年代,中共當局在島上整建成山莊小築的模樣。取名「阮公墩」,也是用來紀念當年任巡撫的阮元。現在,阮公墩上已是綠樹參天,一片碧綠。西湖新十景中──阮墩環碧,就是這裡。 遊船在接近湖心的時候,位於西湖中央的「湖心亭」,便在咫尺之間的距離而已。想到歷代文人作品中,有不少詩、文是以湖心亭為題材的,心中便多了幾許熟悉的感覺。湖心亭在西湖中央,面積比前面所經過的阮公墩大些。明代,知府──孫孟,曾建振鷺亭,後改稱清喜閣,也就是現今湖心亭的前身。 遊船過了湖心亭後,遠遠便望見較阮公墩、湖心亭更大許多的「小瀛洲」。 阮公墩、湖心亭、小瀛洲,合稱「蓬萊三島」--阮公墩是「方丈」,湖心亭為「蓬萊」,三潭印月即「瀛洲」,亦即西湖十景中的「三潭印月」。三潭印月,建於明代萬曆年間,是一座利用湖中淤泥堆成的島中湖。湖的四周,圍以環形堤壩。南北以九曲橋相連,東西則有土堤相接,把湖劃成一個「田」字形。湖中,有三個建於明代天啟元年的「塔」。 我們的遊船在靠近這三座塔時,船夫特別放慢了速度,讓大伙兒仔細瞧一下。原來,塔內是中空的。塔的外形呈球面體,上面清楚可見五個圓形小洞。遊船上負責解說的導遊小姐告訴我們:每逢皓月當空,就可以看到「月光映潭,影分為三」的奇景,所以名為──三潭印月。 我們一大早出來遊湖,無論如何是看不到「月光映潭、影分為三」的奇景。 導遊小姐大概看出眾人有些失望,便接著告訴我們:這「月光映潭、影分為三」的奇景,天上人間算一算,總共可看到三十三個月亮。 「三十三個?」 眾人不約而同的,投以不相信的訝異眼神。同時看到三十三個月亮,可能嗎? 原來三塔中的五個小洞,點上燈火,就有十五個圓的亮光出現。亮光映在清澈的湖水上,也有十五個之多。天上明月,與映在湖面上的,就又多了兩個。至於第三十三個呢? 就在大家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導遊小姐用甜美的江南口音,微笑著對我們解開了謎底。 「第三十三個月亮,就在你們每一個人的心中呀!」 的確,何必一定要在月兒當空照的夜晚,只要心中有「月」,一切的美景不就全在我們眼前嗎? 船過三潭印月,先前遠遠看到的雷峰塔,高高的塔身已清楚可見。只是,塔身仍有大半被叢叢綠樹遮擋。雷峰塔,是築在西湖南畔夕照山的雷峰上。據說,每當夕陽西下時,常可見彩雲繚繞的美景。因此,處在一片晚霞彩光中的雷峰塔,古樸的韻味,更別有一番迷人的情調。「雷峰夕照」的特殊景觀,自然也成了西湖十景之一。 其實,著名的雷峰塔早已毀於祝融。我們眼前所見,是座重新整建後的雷峰塔。雖然少了一股悠久、古樸的韻味,不過比想像中的高聳、壯觀了許多。特別是它那金色耀眼的高高塔尖,在遊船慢慢靠近的同時,便由遠而近、由小而大的,在蒼茫山色中若隱若現。點點閃爍的金光,彷彿在提醒著我們,不要忘了那個許多人心中,印象猶深的〈白蛇傳〉故事。還有,那位被法海和尚壓制於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的──白娘娘。 遊湖之後,我們一行人有說有笑的,隨領隊一起在幽靜的蘇堤上漫步。凜冽的風,從湖面上吹了過來,又是陣陣寒氣襲人。 雖然,我們一大清早前來,是既看不到「雷峰夕照」的美景,也見不著「三潭映月」的奇觀。不過,在早春的清晨,在淡淡雲煙籠罩四周,湖光山色一片迷濛中,能在幽靜的蘇堤上,放鬆心情,欣賞周遭清新怡人的景物,我們已能深深感受到,為什麼「蘇堤春曉」被列為西湖十景之首。 特別是,能與孩子、同事一道暢遊蘇堤,即使少了那幾聲的鶯啼,也是日後永難忘懷的一段快樂回憶。 蘇堤全長2.8公里,較白堤多出將近三倍的長度。蘇堤之上,共有六座石造拱橋。從北山路到南山路,依序是──跨虹、東浦、壓堤、望山、鎖瀾、映波等六橋。錢塘十景之一的「六橋煙柳」,景色之美麗,是歷代許多文人雅士,所喜愛與吟詠的題材。晚明小品文大家袁宏道,他的名篇──〈晚遊六橋待月記〉,文中的「六橋」,亦即在此。 蘇堤的一邊,是一望無際、我們適才遊船所遊的西湖。另一邊,分別是岳湖、西里湖與南湖。岳湖較小,大約在跨虹橋到東浦橋這一段。西湖十景中,「曲院風荷」的美景,就在跨虹橋的西北角一帶。佔地大約半畝的荷池內,有紅蓮、白蓮、各式荷花,當夏日風起時,荷花清雅之氣四溢,芳香千里飄送。可惜還不是盛夏時節,湖面上但見微波輕揚,卻感受不到半點的風荷送清香。 西里湖的湖面最是狹長,從東浦橋一直延伸到鎖瀾橋、映波橋之間。其後,就是三者之中最小的南湖了。南湖一帶的花港公園,是由魚樂園、牡丹園、花港三部分所組成。其中的魚樂園有一個紅魚池,蓄養許多的金鱗紅鯉,遊客們池畔投餌觀魚群爭食,因而成了西湖著名的觀魚勝地,「花港觀魚」也同時是西湖十景之一。 走過「六橋煙柳」的最後一座──映波橋,差不多就是蘇堤的盡頭了。 西湖南畔的蘇堤盡頭,臨近寬廣筆直的南山路。路口的地方,一邊有高高挺立在寒風中,一身仙風道骨似的石雕東坡像,座落在四周花木扶疏的公園邊。另一邊,是座落在小平臺上,寫著「蘇隄」二字的一塊石碑。 「蘇隄?寫錯邊了。」 「蘇堤的『堤』,怎麼寫成了『隄』?不會是簡體字吧!」 許多遊客看到石碑上的「蘇隄」二字,臉帶驚訝的發出不解的疑惑。來自繁體字使用地區的人,一到大陸的確最容易聯想到簡體字。堤和隄,其實是異體字。蘇「堤」寫成蘇「隄」,既非錯寫了邊,也不是簡體字。對中國文字稍有認識的人,大概都了解什麼是異體字。 蘇堤盡頭的這個路口,也是許多遊客候車的地點。在等車的同時,許多人又忙著拍照。也許,這是臨別美麗的西湖,大家依依不捨的心情所使然。我們也和其他人一樣,一邊候車、一邊聊天,當然也忙著拍照。下次,有機會再來西湖,又不知是在那年那月了。 南山路上,筆直的四線車道,景色依然是相當迷人。不遠處,一列列挺直的樹木高高矗立。一季寒冷的嚴冬,彷彿把所有綠葉掃盡似的,只見細細長長的枝椏挺立在半空中,映著煙雨江南灰濛濛的天色,格外顯得挺拔孤高。緊臨南山路的兩旁,各有一長排的法國梧桐,沿著道路兩側整齊的樹立著。一樣是綠葉落盡的法國梧桐,一身枝幹特別白淨地迎風而立。枝幹上,但見幾片和殘冬搏鬥了一季的枯葉,迎風搖曳。幾顆梧桐子高掛枝頭,點綴枝椏。遠遠看去,殘葉、梧桐子,與鄰近高掛在路燈上那一盞盞的小銅鐘,相互輝映出一股淡雅、幽靜的古樸之美,相當引人注目。 前年十一月中旬,當秋風把一株株梧桐樹偌大的葉片,吹落得滿地飛舞的季節,在韓國第一次看到充滿詩意的梧桐樹。當天夜裡,我感動得久久不能自已。如今,西湖畔這古樸之美的法國梧桐,一株株在陣陣刺骨寒風中,一身白淨如雪的枝椏,竟流露出一片蒼勁、古樸與盎然詩意,更深深感動了我。 蘇堤對面,南山路的另一邊山巒,就是南屏山。南屏山麓慧日峰下的淨慈寺,寺中舊有的一口大鐘,每當暮靄籠罩大地的傍晚時分,便會悠然響起動人的鐘聲。這,就是西湖十景之一的──南屏晚鐘。站在「蘇隄」前等遊覽車,雖已是中午的用餐時間,但卻不是傍晚時分。「南屏晚鐘」悠揚動人的鐘聲不響,我們自然也無從聽到了。不過,轉身遠望西湖西北角的群山,這才發現一片薄薄的雲霧,四處迷漫。霧靄籠罩的山景,與一湖幽靜的湖水相映,西湖的美真是藏也藏不住了。 原來,西湖十景中的「雙峰插雲」,就位在西湖西北方幾里外的九里松一帶。所謂「雙峰」,指的就是湖西群山裏面的南高峰與北高峰。每逢群山雲霧迷漫時,南、北兩峰只見雙尖高高挺立,宛如峰插雲霄,因此取名「兩峰插雲」。後來,清康熙皇帝到此一遊,改為現在的──雙峰插雲。如今,靈隱路洪春橋畔,還有一座「雙峰插雲」的御碑亭。 煙雨江南。昨夜到今天清晨的幾場濛濛細雨,正好讓我們親眼目睹了西湖一帶,雨後、陰翳多雲的天候,遇上欣賞「雙峰插雲」美景、欣賞湖光山色最佳的時刻。當年,白居易有〈春題湖上〉詩:「湖上春來如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字裡行間,道盡詩人心中對美麗西湖的喜愛之情。末尾的兩句,更見一片依戀不捨之意,洋溢其間。看來,唯有真正到過西湖、欣賞西湖美景的人,才能深切體會出歷代文人雅士,對西湖之所以情有獨鍾的主要原因。 中午,用餐的地點,是在西湖畔頗具歷史的著名餐廳──樓外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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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老何,咱倆沒有任何顧忌。我問你,你是不是對王芬有意思? 他低下頭,嘴角露出了笑意。京劇上有句道白:「我想紅娘,紅娘想我,那才是相思病;我想紅娘,紅娘卻不想我,那就成了單思病啦。」 我哧地一笑,差一點鼻涕噴出來。「你說,紅娘想誰?」 伙計端上一盤醋溜黃魚,紅澄澄的,發著吱吱拉拉聲,濺出熱的油星。我拿起筷子,催促為霖:「趁熱吃!」 掏出心底的願望,我內心期盼紅娘的心,放在何為霖的身上。 他年紀大,在台灣舉目無親,沒有人疼惜他,關懷他;他還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連杜潞莊莎幗都不知道,只有我一個人把它深埋在心底,那便是為霖過去患過憂鬱症,曾看過精神科醫師。我是多麼盼望他過起幸福的家庭生活! 你說,紅娘想誰?我想問此事,為霖一直沉默無語。半晌,他才說了話: 據我所知,紅娘目前尚待字閨中,她已經二十七歲,到了這樣的年紀,應該有對象了。高不成,低不就,而且事業心強,我還真是為紅娘發愁…… 你這真是彈琵琶掉淚──替古人擔憂。老何,她到底喜歡哪一個人,作過調查研究麼? 依照何為霖的觀察,有兩個比較適當的對象:一是年輕有為的任達,另一個是訓導主任周琳;論條件,周琳佔優勢,論雙方交往論斷,任達的成功率大。 周琳是台北人,師大體育系畢業,他父親是台大醫院外科主治醫師,綽號周一刀。周琳家庭環境不錯,曾經參加職業籃球隊,因為他父母反對,只得來弘志高中服務。最初杜潞猶豫不決,他知道周琳志不在此,只是過渡而已。 我忍不住想笑。何為霖只說假想敵,卻不暴露自己的心理狀態。 你呢? 我什麼? 你甭在我面前裝傻,你是不是想追人家? 何為霖被我戳穿了底牌,噗哧笑了。 十 弘志高中的校園,向來是一座平靜無波的池塘,水面浮現出一片綠藻,增添了莊穆的氛圍。王芬,她無意間投下一塊石子,卻使池塘掀起浪花,綠藻不見蹤影,風從水面掠過,吹起蕩漾的水波。 周琳是金童,王芬是玉女,他倆漫步校園,讓無數天真未鑿的追星族,無心聽課,眼睛投向窗外的林蔭大道,爭睹俊男美女的風采。 每逢週末,王芬聽課的教室,高朋滿座,她聽詩歌,同學聽詩歌;她聽散文,一群小青年挾著朱自清、琦君的書,朝屋內擠;尤其任達上課的時候,王芬總會坐在前排,偌大的禮堂呈現滿座現象,比那年台北來的楊駑,熱烈十倍。許多文藝小青年注意任達的演講表情,一顰一笑,彷彿都像給坐在前面的王芬打暗號。他倆才是最般配的一對情侶,個頭也好,身材也好,都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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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可以說好幾個月了。」那個高個子,頭髮紅紅的有些鬈曲,左手拿著帽子,注視著福爾摩莎,很有禮貌的回答。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福爾摩莎聽到他們航行了幾個月,而且又從歐羅巴洲來,露出了訝異與興奮的表情,她朦朧中好像記得自己也是從歐羅巴洲來的,姐姐蒙娜麗莎也曾一直叮嚀著她,要她不可忘記歐洲名門的血統,好像怕她忘本一樣。現在她油然昇起尋親的一絲曙光,說不定可以打聽出姐姐的下落,因此,迫不及待的說:「我在歐羅巴洲也有親人,我想跟你們打聽打聽。」她擺了一個手勢,姿勢優雅端莊,令人肅然起敬:「請喝茶,這是上好烏龍,此地的特產。」 「小姐,請問妳要找的是甚麼人,請給我有這個榮幸回答您。」 「我有一位久未謀面的姐姐蒙娜麗莎,不曉得諸君可認識。」 「蒙娜麗莎,喔!蒙娜麗莎,認識!認識!那有不認識的道理,她是歐洲的名媛,王公的貴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啊!」說罷!大家睜大眼睛注視福爾摩莎,看得福爾摩莎有些緊張。 「怎麼樣?她還好吧!我很想跟她見一見面,只是兩地乖隔,音訊不通,想煞我了。」她露出渴切的神情,增添了幾許的嫵媚。 「好!好!真太好了!萬豆腐﹙wonderful﹚!她是歐洲第一大美女,與聖母瑪麗亞齊名。」紅毛就一五一十把蒙娜麗莎的勝績講給她聽,並且大大稱揚一番,心想:「我在歐洲土生土長,怎麼沒有聽說蒙娜麗莎有一個這樣漂亮的妹妹呢?我孤陋寡聞,差一點失之交臂。以前我苦追蒙娜麗莎,都未能得手,無法佔為己有,總算上帝仁慈,聽到我的禱告,即使得不到蒙娜麗莎,能夠得到她胞妹福爾摩莎,於願已足。」他再仔細的打量眼前這位美女,越看跟蒙娜麗莎似乎越有幾分相似,他已經深信不疑了,只是兩人一個紅髮,一個黑髮,稍許不同罷了。 百年因緣,千里相會,福爾摩莎小姐熱情的款待,殺豬宰羊,擺了宴席,大會賓客,找了十三家族及客居在這兒的漢族作陪,酒酣耳熱,觥籌交錯,雖然彼此比手畫腳,不過酒是共同的語言,霎時水乳交融,十三家族興奮過度,喝的酩酊大醉,漢客也躺平了。 福爾摩莎也喝得雙頰酡紅,有如芙蓉出水,牡丹滴露,更增加她的豔麗。她輕啟朱唇,唱道: 「姑娘一十六, 長在深山人不識, 我吸吮著日精月華, 誰箇知道我美豔如花。 姑娘一十七, 長居深山空寂寂, 我吸吮著日精月華, 誰知道我是人間奇葩。 姑娘一十八, 長在深山鎖空扉, 我吸吮著日精月華, 誰知道我小姑獨處尚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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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英雄組曲演出的感動
晨起晤昧中,滿滿胸懷依然為昨夜在演藝廳加緊練習中的英雄組曲所震撼! 什麼時候,我們的地方團體有了如此大的表演水準?是我心中的驚詫。練習結束,指導的郭孟壅教授,直對演、歌、舞員們嚷著:「你們真是天生的演員!」我腦袋直回轉一幕一幕的心情,看到「英雄」段,想到「一定要請胡將軍家屬來看!」看到「回家」段,想到白髮望鄉的悲淒老者與華麗洋樓的對比、看到砲彈鋼刀,想起江教官逗趣的海盜神情,耳畔響起一雙兒女給予全場滿滿的笑聲與「敲吧」的手勢與歌聲。 郭教授看到了演台上下的互動參與,用贊許而含蓄的聲音對孩子說,散場,能留給孩子們傳唱的歌聲與手勢就可以了。 「唉呀,真差!」昨天沒有大聲的跟演員們說聲「加油!」則是今早胸中最大的遺憾。以金門合唱團為底,組合舞蹈老師們的共同演出,我要真心誠意的跟你們說:你們的演出真行,真的讓我很佩服!雖然在肢體呈現的演出中你們顯得有些羞怯的不自然,但真的,你們讓我看到了金門民間團體的大好希望。 想想,金門,真的是仙山佛地,竟能擁有如此多的在地人與外來人共同為這一塊土地付出,而且是在資源短少的艱難環境下,能有如此的成績,真的該為金門謝天。 聽聞郭孟壅教授為金門英雄組曲演出,從籌劃內容、尋找作詞、編劇、攝影名家共同創作,奉獻作曲,要求台北藝術家文教基金會合唱成員練唱,動員人力資源錄音灌製,拜託兒子幫老爸日夜一起連趕剪輯影片,密集投入時間超過二百小時以上,再到金門給合唱團排練這一部以金門參與戰役的曾經、濃烈的高粱酒、落番客與家人的生活、情意綿長的麵線、鋼韌的砲彈菜刀等為內容,結合詞、曲、唱、演、舞、影的共同創作,排除萬難要使演出有震人心弦的效果等等,心中除了感動、感謝外,更驚訝「金門」我的故鄉有這樣的能量凝聚這些人的付出,身為金門人,對於金門文化工作環境,實應容有更大的省思。 聽說英雄組曲,是今年論劍.煮酒.話英雄的系列活動,是首次以金門為內容的歌劇型態創作品,十月一日的首場開演,安排在難得一見、價值新台幣二億元,同時也是另一個外地人、全球排行前十名的收藏家王度先生與金門人—金合利鋼刀廠吳增棟先生結合的因緣,以無私的奉獻精神,提供金門辦理全國首次的、個人收藏的古今刀劍展,聽說有元朝從中國出發打到歐洲,影響歐洲發展的中國皇帝—元朝的成吉思汗所用的刀、明朝東廠雙刀等的展出,整體的串連活動演出,從一大早的香港動感亞洲基金會主辦,有一百二十餘位來自世界各地選手的挑戰賽開始,當天下午四時假文化局展開的古今刀劍展、李鳳山太極功夫表演、英雄組曲演出,金門的秋天是一節奏有致、值得親近、跟著起舞的飛揚旋律。 如果你不知道這麼一件事,記得找時間一定要來看!錯過了十月一日,展出與演出在十月的金門依然可以不缺席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