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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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火車
靜靜望著窗外,我天真跪坐在座椅上,景色移動變換,上一幕一望無際的稻田,下一幕就成了高矮不等不規則排列的民宅。一個小轉彎開始,景色演出的時間忽然拉長,我的瞳孔一長串漆灰,肩頭一震,不是驚嚇,是驚喜。身旁的長輩解釋:「火車在過隧道。」灰不見了,我睜大眼睛,飽滿的知覺跑出窗外,跟軌道碰撞,跟行經的路樹碰撞,跟月臺上的人潮碰撞。我的膽怯瑟縮在不起眼的角落。 那次的經驗後,我滿心期待再次與火車相關的一切碰撞。補習班課外活動,「火車來了!」我的同學藏不住興奮,燦笑靠近月臺邊緣,老師見狀,趕緊上前阻止。火車的行進方向大致分成北上和南下,雖然已電氣化,沒有煤炭及朝上竄升的煙,說是電車形象上較恰當,然而在長輩、同儕南一句、北一句多次複誦下,火車這稱呼根植我的習慣。 力大無窮的火車告知我,要將大大小小的乘客帶往樂園,其中包含我。看不見旋轉木馬的搖擺,聽不到雲霄飛車的狂呼驚嘯,它口中的樂園唯有愉悅的流動。大家各自成團,歡喜蹦跳,我也喜歡跳來跳去,不過跳在心底,和一小撮興趣類似的人聚集涼亭內,棲息此地的魚兒擺出陣勢,大肆歡迎訪客。我抓一把飼料拋向湖面,湖光四濺,魚群交錯分合,在水下組起城牆,朝我推進。天鵝張開翅膀,往我飛來,謙卑地抬頭索取食物。 被團團包圍的我頓時成了世界的中心,俯視周圍靠過來的動物,掌心向下餵食牠們。那個地方只有火車能到達,離開前我稚嫩的心靈暗自發誓:「我一定還要來到這裡。」但直至今日仍未兌現承諾,年紀大,精神反倒弱小。我經常在想倘若樂園已不是曾經的樂園,美好的回憶是否會產生裂痕。只要不目睹樂園現狀,心目中即便有它可能逝去的想像,至少它在心中的架構不會過分走樣。 回到樂園的誓言化作空話,我有一段時間每當搭火車就非常糾結,甚至痛恨膽小得無以復加的自己。如今因上班緣故,幾乎天天和火車膩在一塊,有時前往公司,有時遊玩,內心猶如風平浪靜下的湖面,難現漣漪。火車呵護著我,用大段的旅程記憶稀釋我食言的罪惡感,我的知覺不知何時開始從窗外奔回車廂,連同肉體碰撞火車。我感謝火車,不大會表達的我真實心情也許超越了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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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生給我的啟示
彷彿是昨天,才在A的畢業紀念冊上簽名,怎麼轉眼,她已是即將進入大學的新鮮人? A是三年前,我的國文科任班小老師,該班導師風格隨性不羈,等著退休,全班群魔亂舞,作業龍飛鳳舞。A有一半原住民血統,黝黑的臉龐鑲嵌著又大又圓的眼睛,上課總是專注凝神,交派任務使命必達,我也就自私地霸佔她三年當我的小老師。 畢業後的她,逢年過節必傳來寫滿滿的感謝簡訊,總讓我有些驚喜又猶疑:「我,真有她簡訊中說得這麼認真又敬業嗎?」 高中畢業典禮的隔天,A和我約了見面,在母校附近的便利商店。盤算著要早點到,請A喝個飲料,沒想到她比我還早到,一打照面立刻站起,雙手奉上一個紙袋,面帶微笑:「老師好!」 這也太重禮數了吧!我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紙袋裡是A自製的小禮物,和寫滿滿的卡片─禮物是A手工的,兩個素雅的肥皂盒直立黏在一起,一個裡面有肥皂,一個放進A用水袋裝的植物,有多肉植物和點綴用的小黃花,都是自己種的。(蕙質蘭心用在她身上真是貼切) 卡片上密密麻麻寫著國中的點滴,感謝我在大考前,好幾次午休陪他們修改作文;感謝我在大考後,給他們讀《好個翹課天》,帶他們認識身體自主權;也感謝我曾跟她說「絕對不要讀中文系」,所以她在二擇一時,放棄了中文系,事後也覺得是正確選擇。 讀到此我滿心驚慌,我怎麼沒印象這樣跟學生說過!我豈可任意影響學生的未來!日復一日的規律生活,讓人心生倦怠,發條鬆懈,忘卻言語的重量。而這樣珍貴的卡片和禮物,彷彿一巴掌重重打在我臉上:「好好清醒振作吧!你的一言一行,學生都會跟著學呢!你要更加努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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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童年妳好
看過幾千枚斜陽 妳仿若才娉婷走過 迷失在實線虛線的時間履帶 在歲月裡躲貓貓 沒有人發現 妳擺盪在輸贏之間 漸漸地沉睡了 我卻穿戴合乎世俗的制服 無聲無息地醒著 妳促狹從開滿茉莉的牆角那端 探頭揮手「嗨,還記得嗎?」 我猛一回首 滴答滴答敲響湖心 「嗨,好想擁妳入懷。」 凋零許久的玫瑰與海芋 想念響徹風裡的笑 想念飛向雲端的那只風箏 以及,堆疊著 深深淺淺斑駁往事底 信箋 嗨,頂著白髮在鳳凰樹下打盹的 妳,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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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花東】尋找加路蘭
車子一出台東市區,開上海岸公路,我就坐立不安了,心底藏著一個祕密,隱隱有幾分興奮,也有幾分情怯。 上個世紀的畢業旅行路過花東,很偶然的發現一個小小的漁村。 這漁村本不是我們停留的站點,只因從車窗看見此地的岩石特別蒼勁,頗有水墨奇石的韻味,而湛藍的海水,幽邃如深情的眼眸,我們便要求司機停車,小作逗留遊賞。 這樣意外的相逢是一種情緣。站在海岸邊的礁石上,遠眺浩渺的太平洋,看那海浪拍打著防波堤,激起飛瀑一般的浪花。小小的港灣停泊著幾艘漁船,隨著水波盪漾,船影零亂。魚市場的一隅,條凳上三三兩兩的坐了幾個老人,閒散的抽煙嚼檳榔,或下棋聊天。空氣裡流漾著陣陣魚腥味,以及海洋濃厚的氣息。 這時,港灣裡突然噗噗駛進一艘小船,很快的泊了岸。一個瘦長清的漁夫跳上岸來,在近晚的光線下,神情顯得幾分沉鬱,幾分滄桑,很像是從銀幕走下來飽嘗風霜的天涯浪子。從我面前經過時投給我深沉的一瞥。許多年過去,那眼神依然熟悉如昔。 這個小小的漁村,名字叫做「加路蘭」,據說在阿美族語裡正是「水」的意思。名副其實的水鄉,令人懸念。我把這個美麗的名字深深的鑴進心版,從此一想到水就想起她,想起那浩渺的萬頃碧波。 但是這個水鄉後來竟成了謎,不知它正確的位置到底是在哪裡,因為歲月流轉地名也常有更迭,我經常向周遭的朋友說起加路蘭,探詢它究竟是在何方? 奇怪的是問了台東的朋友,都說加路蘭就在台東。問花蓮的朋友,又一口咬定加路蘭是在花蓮。幾番探詢都不得要領,讓我更加糊塗了,當年的偶遇竟恍如一夢。 最近努力爬梳新得的資料,終於發現台東、花蓮的朋友都沒錯。兩個加路蘭,一在台東一在花蓮。 台東的「加路蘭」,阿美族語的確是「水」的意思,地點就在今日的台東小野柳。小野柳南方的富岡漁港舊名「伽路蘭港」,或許就是我半個世紀前偶然停留的地方。 花蓮的「加路蘭」,kaluluan是部落人們模擬海岸山脈落石的聲音。地點即今日花蓮豐濱的磯崎。 兩個加路蘭,都是美麗的水鄉,永遠碧藍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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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美好─金沙
環島北路四段左右兩側見到了廣大的水利工程。右側有榮湖水庫,左側有金沙水庫,穿越了這一座小小的橋堤,進了過往繁華的沙美鎮。 沙美,可以看得出當時鎮上不可一世的繁榮與完整街道規劃:中興、博愛、三民的井然有序。早期的復興街,左右兩旁,琳瑯滿目的招牌,也見證了當時這裡的繁榮景色。 街道的末端,是一座金沙戲院,以這般左右的寬度與縱深,實在不亞於當時台灣的任何一座戲院(按:以四十年前高雄左營的中山堂與中正堂相較),往左邊的市場有許許多多的行業店面,食、衣、住、行、育、樂在這裡通通包辦了。復興街當時的繁榮,熱鬧的市集,應當滿是軍服採購物資的阿兵哥,將這寬大的復興街,可想而知定是擠得水洩不通。 如今的金沙鎮,因建物的老舊,城鎮的都市計畫,有了老城區與新規劃的都更區,演化出新城鎮的中軸線,以金沙國中大門口前的國中路,畫出了金沙鎮新的中軸線。吃著閩式燒餅,探尋著張文帝洋樓,感受著當時的繁華景象,坐在榮湖旁,咬著鹹酥而不膩的燒餅,看著太武山,也是一種享受。 聽說,在這個地方還流傳著一個故事:古寧頭戰役後,常有人出沒偷村內民眾的紅薯的故事。這就是古寧頭戰役後,在逃往太武山北面躲藏的解放軍第253團團長徐博,古寧頭戰役的第四日十月廿六日晚,躲入了太武山中,就一直隱蔽在北太武山山洞中裡,靠著挖食地瓜等食物充飢,等待解放軍第二次登陸。有村民向胡璉將軍抱怨他種的作物,常常在夜晚被部隊偷吃,胡璉驚覺有異,出動兵力搜山。直到隔年一月份,徐博「長髮長鬚,形同野人」才被國軍逮捕。 遙想剛剛路過的耆老,對我這旅行者訴說的故事。這是一個大時代的印記,我們隨著這個印記,也保存好這些回憶與封印。將來於後世談起這些往事時,是否可以告知他們,在這塊土地上所有人共同的奮鬥和一群人守護家園的歷程。 耆老手指往前一指,跟我說,順著這條路直直走,左手邊有一個所在叫陽翟,是一個拍電影的場景,叫做「軍中樂園」。很多觀光客都喜歡那邊可以照照相,要我可以過去走走。 陽翟,好奇心的驅使下,來看看當時的電影場景與老街的氛圍,金東電影院前,有著幾位油漆工正在重新整裝電影院,沒有金沙戲院那般氣勢磅礡,卻也可以看得出當時的榮景,往電影院前方的小巷走去。 向右一轉,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這條老街,感覺上好像回到了三、四十年前台灣的街道,讓我想起童年時間,高雄市左營軍校路底,有一條金陵街,那條街中,也是有著美容店、軍品店。各式各樣的店鋪,當時被稱為小上海一條街,可見繁華與熱鬧程度。今日觀望了這條陽翟老街,所有的店面不比金陵街遜色。看到旁邊一旁的簡介,果真如此,當年陽翟老街可有小西門町的美譽,可見人潮非凡。 身旁閩式建築的老宅子,牆上面書寫著「蔣總統萬歲」的詞句,有著許多的反共標語,在這個和平年代,很難感受到戰爭的氣息,可是在當年,卻是在那肅殺之氣之中,過著生死一瞬的堅韌。那種振奮人心,前進目標的標頭,的確需要時時鼓勵與提醒,就像是大家共同記憶中的座右銘一般。 無論現今對蔣介石的評價如何,還是有兩派評論,但持平而論,在風雨飄搖的孤海上,當時的中華民國像一葉舟。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甚至,有一個人可以指向前方,那種天塌了,好像他會頂著的,那種保護。也未嘗不是一件安定人心的好事。 「蔣總統萬歲」的背後,是告訴著大家「你們的未來萬歲」,再艱難也要撐下去,再艱難還是有希望。我在陽翟老街,看看小西門町,想想兒時的金陵街小上海。現在的寧靜,是一種甜蜜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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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風單車行
《莊子.逍遙遊》有言:「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這「御風」二字用來形容騎單車的感覺,最恰當不過了。單車是很多人最愛的交通工具,有時兒子從附近半山上拿有機蔬菜,掛著環保袋直奔山區路線,用單車把兩大袋香椿茶葉運回家。老實說,路上大型車來來往往,有單車專用道的路段還好,不然真的滿危險的。可惜,國際無汽車日每年只有一天,而且只在某些路段。當他人開大汽車,騎單車者會大口吸廢氣,所以必須戴口罩和安全帽。 在這些車陣中「求生存」,就是要「心平氣和」,看到大車來快閃開,不要跟他們搶道嘔氣。親戚們看到兒子常用單車載著大包小包,總是勸我們快去買一輛機車。然而,他小時候學會騎單車的第一天,竟做了一個夢,夢中他有好幾輛單車,每一個他常去活動的地區,都有一輛專屬的單車。此年幼時做過的夢,現在可說已然實現。算算在最「全盛」時期,我家兩個人有七輛單車。新舊家各一輛,他在中壢讀大學時,那裡的火車站也放了一輛。 此單車陪他四年,很幸運其間只發生兩次小擦撞,不礙事的車禍。每個上學的日子,陪兒子從火車站到學校,再從學校回到火車站,光是寄車費四年已經可買好幾部單車了,也修過好幾回。 大學畢業時,沒換過的零件所剩無幾,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是原來那輛,沒想到他捨不得這輛單車。為了避開午後雷陣雨,他用上午的時間,從中壢騎回土城的家,他同學綽號「妖怪」,平常騎機車從土城到中壢學校都走最近的路。同學們知道他們的騎車任務,都替他加油,年輕人們說這是「超級任務」,鼓勵他們使命必達。有「妖怪」帶路他只花了一小時多,就把單車騎回家。 兒子雖愛騎單車,卻總是固守簡樸生活,一直沒有買入他心中理想的高價車,總是修他原來大學騎的那一輛,能騎就好。少年時我常騎單車往返父家田間或到隔壁村。遺憾的是父親年老已無法騎單車,有一輛多的舊車要送我,於是我從嘉義縣鄉村騎到新營火車站,寄火車到新北,再從新北市區騎回郊區的家。 現在我家雖已添購機車和電車,然而在後疫情時代,騎單車已然成為健身時尚;無論是不是時尚,吾家人都會繼續騎單車,也時不時挑戰遠距離。如果宋朝蘇軾〈赤壁賦〉中的:「馮虛御風」是仙家的行止;那麼現代人騎自行車,以著地的方式「御風」而行,就有如地仙般自在。騎單車既運動又愉快,利己利人兼愛地球一舉三得,無怪乎民眾越來越愛以此環保交通工具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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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紅白格子的外套
從住家巷口出來,右邊通往大馬路;而左邊則是整排坐落在綠意盎然的樹林中的舊眷村,如此不相稱的兩個方向像極了年輕人口中的「愛情」,或許是上天給我們的指引和智慧。祂要我們年輕時打拚抱負,同時也要妥善安置自己的晚年。 一個豔陽高照的夏日,我冒著汗等紅綠燈,悶熱的空氣讓人窒息。眼前出現藍姨熟悉的身影,我們是多年前的「病友」。可惜這幾年適逢兩位兄長相繼過世,我根本沒心情找任何朋友閒話家常。 四、五年沒見面,她身穿一件紅白格子的薄外套,手提一包麵食,快步往她家門口走去。我出聲喊她,她停下腳步望向我,紅通通的臉龐帶著一絲驚喜,我走向前握著她的手,我們是老朋友。 很多年前我們在醫院相識,護士小姐說藍姨每天要去注射止暈眩的針,嚴重時必須早晚各打一次針,我問藍姨不能用藥物控制暈眩嗎?她說沒辦法。我們偶爾會聊到個人的家庭,知道藍姨生養一雙兒女,女兒婚後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藍姨本來是個快樂的外婆,可惜女兒得了急症過逝,藍姨也開始了她必須天天打針的生活。 那之後,有一段時間沒見藍姨去打針,我以為她的病情好轉,某日卻見藍姨被她先生用輪椅推進醫院,我問她發生什麼事?她說她到教學醫院去看腰骨痠痛的毛病,醫生發現她脊椎骨磨損太嚴重,於是幫她開了脊椎的刀,她必須坐半年的輪椅才能練習走路。這可慘了,兒媳要上班,沒人可以照顧她,幸好體貼入微的先生願意提早退休專心照顧她。藍先生是水利局的員工,收入穩定又關愛家人,十分有責任感,他為了藍姨提早退休,大家都喜歡他圓滾滾的身材和溫暖的笑容,稱他為最疼老婆的土地公爺爺。 人不會無緣無故生病,大部分的疾病都是身體在向主人求救,當身體承受不了外來的打擊,自然就會表現在疾病上,此時親人的陪伴就特別重要。眼下能全心全意照顧藍姨的人只有她的先生,所幸藍先生能體會妻子的特殊狀況,很讓人敬佩。 人類的耐力是無限的,當我們長期處於順境時會變得越來越懶散,可是一旦面臨逆境,藏在心中的警覺性會自然覺醒,知道只有靠自己的毅力才能跨過所有關卡。今日能在街道上遇見藍姨應該是一種可貴的緣分。 我們一起走到屋簷下聊起來,我問候她和藍先生好,她放慢語氣說:「我先生走了。」「走了?走去哪裡?」我有不祥的預兆。 她的雙眼充滿哀怨,淚水靜靜滑落,臉上的皺紋瞬間鮮明起來,幾年的歲月刷白她一頭黑髮。我望向左邊的綠樹林,思忖著該如何開口。藍姨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先生在四年前過逝了,睡在我身邊平靜走的,是心肌梗塞……當年,他盡心照顧我,晚上只要我喊痛,他就起身幫我按摩,我頭暈他當我的枴杖……這樣的生活怎麼能不病倒?那時候有他在身邊,天塌下來我都不怕,我花光了他百萬元的退休金,他還是天天陪在我身邊,一句怨言都沒有,嫁給他是我最大的福氣。」陽光悄悄閃進腳邊,藍姨的淚水讓我看到她對老伴無底的感念。 我拍拍她的肩膀問:「您現在跟誰住呢?」她回:「兒子一家人。」 我又問:「您買麵做啥?」她回:「我媳婦和孫子煮飯吃,我吃不下,媳婦讓我自己出來買麵吃……」我點點頭。藍姨擦乾淚水說:「我感謝我先生把這棟房子和觀音山下的幾分田地都放在我名下,讓我有勇氣繼續活下去。」這話是真的,金錢雖然不是萬能,但是沒錢就真的萬萬不能。不是子女不孝,是生活很現實。 半年後的某個傍晚,我又在上回遇到藍姨的附近遇到她,已經入秋,風吹著她身上的紅白格子外套有些薄涼。我喊她:「藍姨!」她抬頭問我:「你……是哪位?」我愣住,怕自己認錯人。仔細端詳眼前的婦人明明是藍姨沒錯,她為什麼會反問我是誰?她一臉狐疑,然後很抱歉的說:「不好意思,我真的忘記誰是誰了,我晚上睡不著,記不起很多事……」「啊?您知道您家在哪裡嗎?」「知道,就在那邊(手指她家的方向)。我晚上睡不著,要出來走一走做運動……」她無意識地甩了甩雙手,看起來很無辜,她的模樣像是得了失憶症的老人。 我擔心地問:「您記得自己的名字嗎?」她看著我發呆。 我小心問:「您知道您今年幾歲嗎?」她馬上回:「我82歲。」 我再問:「您知道您有幾位子女嗎?」「兩個,女兒死了,兒子要上班。」 她接著說:「我媳婦阿娟明天要帶我去長庚醫院看病,我的龍骨開刀,裡面有六根釘子。我晚上睡不著,要出來走一走比較好睡……回家了,阿娟要帶我去看醫生……」她轉頭就要走,我吩咐她:「您要乖乖看醫生、吃藥,睡覺。」「好!」她抬頭看我,點點頭走了……我的腦袋完全放空,整顆心異常沉重。 幾天後,我又在路上遇見藍姨,問她有沒有去看醫生,她說有。問她醫生怎麼說?她想了想說:「我們阿娟帶我去看醫生,我的龍骨開刀,裡面有六根釘子……」。 我知道她已經無法做正確的回答,只能叮嚀她不要再走了,快回家,不然會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嘴角上揚向我揮揮手,像個孩子。 也許是心中對藍姨的擔憂,下班時我會選那條與她相遇的岔路回家,遇見她是我最放心的事,她對我應該是有了一點點印象會微笑,雖然她總是說:「我睡不著,要出來走一走比較好睡,我忘掉很多人,你是誰?」。 有一回陪她回家,她媳婦阿娟對我說藍姨這幾年的記性差很多,最近發現不對勁帶她去長庚醫院檢查,結果發現她得了快速退化的老人癡呆症……目前只能吃藥控制,睡不著時就讓她在屋子外面走走,運動一下,我問她:「妳不怕藍姨會走失嗎?」她無奈地說:「我會守在客廳的窗口注意婆婆的行動,我先生不願意限制他媽媽的行動。」她的語氣帶著許多無奈,我也不好多問。 我思考著「限制行動」這件事。藍姨的年紀大記性不好,家人若是無法隨伺在側,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幫她請個看護陪在身旁,不是讓她自己隨便走,萬一走丟了或與車輛擦撞等等,事情就不是口中說的這般輕巧。 有人說:「當父母身體不好常找子女的麻煩時,子女就要自覺已經慢慢踏入壯年。」這句話是在提醒我們除了要照顧自己的身體,更要及早做好養老的準備,才有辦法珍惜子女與父母之間的寶貴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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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桐花季
暈染開來單調唯美的澈悟 沾滿山林顰笑滑落五月 哪一枚雄蕊惹著春寒心碎 整條山徑橫臥宿醉的雪 昨夜濕漉孢子浸漬在雌蕊的心中 默默寫說關於身世那一些紛飛的愛情悲劇 一坨油胞的哺育 一顆至毒的種子 一棵九公尺的家族 絢爛而光榮的墜落輪迴 重生復活 以雪的姿態 談述我最美麗的島嶼 薑麻園淡色輕霧裡藏了妳的薄粉胭脂 沿曲折滄桑煙波尋找 每片雪白斷句都有驚豔 每個飄舞音符都是詩曲 妳在那裡 我在這裡 九公尺的凝望是生死離別距離 除了想妳 我只能在緲緲霧氣中思索妳淺淺淡淡的愛 和我轟轟烈烈赴死的墜落 在陽光猶嫩的五月 (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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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的下午時刻
又是這樣,時光飛速,一周又過得很快,感覺才剛銜接上禮拜,這禮拜的周末又到來。不過,大家都喜歡周休二日前的寧靜時刻,約莫是在星期五的下午時刻。在這個時刻非常特別,常常會有很多人請假,或許是因為老家不在工作地,所以想要提前去趕車或回家,或者說,當天就會安排行程,讓自己先度過小周末,反正周末就可以好好休息。於是,那天下午,經常辦公室不到一半的人,除非是事情多到做不完或是有急件的人,這才需要工作到下班,或是加班,其他人會提前請假,甚至當天就請假,然後率先開始假期。我會這麼說,因為我是其中一員。 以前,在外地工作,回家時常要花一個多小時以上,光來回車程,都已經快半天的行程,更遠的還有三個多小時,這樣都比半天還多。於是,我就會提前請假,然後前一天晚上就把行李收好,趕緊去搭公車轉捷運再轉高鐵或客運,整個花起來,時間是很長的。不過因為難得可以回家,所以內心相當雀躍,而那段時間也是我很期待的時刻,總是想著,可以回家見見親人,然後邀約朋友見面,或者說,可以看看老家周遭變化的景物,以及我出生的那個城市,它現在又有什麼新的變化。那些都是我所期待的,當我一下班,就會脫離工作狀態,全新地想要放假。 於是,當時候跟我同一間辦公室的人,就會常常在星期五的下午時刻沒看到我,其實我幾個住外地的同事也是如此,他們都跟我一樣會提前請假,提前跟主管說,所以,我們總是會一起請。但是,這個時段也要有人值班,避免有些臨時交辦的事情沒有交辦到,或是有急件需要辦,因此都安排好同事協助,大家彼此之間沒什麼計較,都知道彼此的為難處,所以雙方都會有默契,也讓假期可以愉快。 現在,雖然回到了老家,不過,還是很期待星期五的下午時刻。因為,總覺得快放假了,很多事情可以做。而且,現在換成是我協助大家處理交辦的事情,就會回想起當時候協助我們的那個人是多麼的好。畢竟,星期五還是上班時間,還是有很多工作會被指派下來,只是,並沒有那麼多是立即性的事情,所以,幾乎都是先記下來,或是先傳訊息跟負責的同事說,讓他們上班時再解決即可。但是,大部分都是比較沒事情的,因此,我就可以處理我自己的事情,整理一下桌面以及電腦的資料,讓一周的忙碌恢復寧靜,然後迎接下個禮拜的開始。我覺得有這樣的時間也不錯,辦公室很安靜,比較不會被打擾,然後可以好好的整理資料。 而看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我空閒的時候總會想著,下班後要做些什麼。其實,我最常做的事情,大概是到大賣場採買東西,由於喜歡做菜,所以周末假日都會需要食材,星期五其實是一個不錯的時間,因為大家剛下班,會直接回家,然後提早下班的,也不會來,所以那時候賣場很空,直到晚一點才有人潮。而我喜歡那樣的寧靜,喜歡那樣的愜意,無論人生多忙,總要找點小確幸,才不會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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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羅生門
你對人生感到困頓嗎?西方哲人羅素:「我不能決定生命的長度,但是生命的寬度操之在己。」唯有以健康的心態面對人生旅途中的每一件事,才能真正激起生命中那美麗的浪花。 人生如同電影《羅生門》的敘事結構不循直線而行,基於個人不同生活價值創造多重敘事觀點,因為每一個人都有他的主觀真實,即便是在相同的時空背景中,卻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偏鋒。 人生是齣常態顛覆的電影經驗,我們都會隨著年齡改變對於主觀真實的既有認知,因此反思所謂真實已經成為理所當然,尤其透過生活中的各方獨白來做闡釋得到事實,往往成為人生橋段的必要經典。電影《羅生門》片中有句對白「哪裡有軟弱,哪裡就有謊言」,這不僅是警世良言,也是本片的一大亮點,為何一件殺人案會走出四個版本?就電影情節來看是再八股不過的橋段,但是由於文本巧妙的安排彼此間的結構關係,於是誘導出一部具有開創性及深度的電影,也就如同人生旅程的各種價值推翻以及重建的過程。 你的人生宛如羅生門嗎?其實主觀與客觀真實有如小丑魚與海葵般的共生共存,差別在於能否在破與立的糾結之中,拍出自己巔峰造極的人生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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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的本職學能
下基地前夕,連長把我編為第三排排長。他的構想是,把連上精兵放在第一排與第二排,讓資深上士與志願役少尉擔任排長,作為受測的主力部隊。因為我是下部隊沒多久的菜鳥少尉,讓我帶第三排,以老弱殘兵當作預備隊,負責連上的公差勤務。 下基地的第一階段為普測,也就是本職學能的單項測驗,可說是下基地的熱身賽。遊戲規則以排為單位,抽籤受測,分項成績加總平均後,即為普測成績。連長原本盤算跟裁判官喬喬看,最好不用抽籤,直接把吃重的項目分給第一排、第二排,以這兩排去爭取好成績,剩下的再給第三排。 沒想到裁判官玩真的,喬都沒喬,已經抽完籤了。連長在晚上召集幹部開會,把各排的受測項目告訴連上幹部,大家都傻眼,情勢大逆轉,幾個困難的項目都落在第三排。連長當機立斷,由第一排上士排長連背未來三週的值星,帶領第一排擔起公差勤務,然後丟下一句話給我︰「我會好好訓練你!」 普測是七十分及格,如果不及格會全排「洞八」。「洞八」是週六早上八點放假,「夭八」是週五晚上六點放假,雖然只差十四小時,但弟兄們非常在意,因為戰鬥部隊相當艱苦,大家都想早點休假離營。 我們第三排有好幾個受測項目,當中的重頭戲是「排級城鎮戰沙盤推演」,分成兩部分,首先為「沙盤推演」,排長限時一小時內完成沙盤製作;其次為「戰車排戰鬥教練」,由排長處置狀況,指揮全排四輛戰車接敵應變。 在裝甲兵學校分科教育時,我們學過「沙盤製作」。製作沙盤其實不難,只是沙盤教室的沙盤很大,相當耗時,所以普測「偷吃步」的方法,就是先把道具做好,包括插在沙盤上的小旗子、塑膠盒做的建物模型等,不然一小時根本做不完。事前練習時,我第一次完成沙盤製作,還挺有成就感,像戰爭片裡的沙盤推演一樣,指揮官在沙盤下達命令,指揮大軍作戰,沒想到我居然做出沙盤了! 至於「戰車排戰鬥教練」,考驗裝甲軍官指揮戰車的作戰能力,困難度高,也更為重要。我在裝校學過「戰車單車戰鬥教練」,從「進入集結地區」、「受命後動作」到「遭遇敵戰車」、「通過雷區」、「通過敵區」,以及「目標奪取」等狀況,但那時不用背報告詞,讓大家有點基本概念而已。 在裝校只是學基本狀況的處置,這次設定的情境為「城鎮戰」,也就是我軍在湖口臺地上攻擊前進,最後要在城鎮跟敵軍接觸作戰,最大的不同是這次受測有九個狀況,全部要跑完,不能看講義,而且報告詞的分量實在太多,還要全背下來。 打個比方,戰鬥教練不動實車,只是空操,就像演戲給裁判官看:舞台是沙盤教室,劇本是事前擬好的九個狀況;演員是全排弟兄,共計十六員;而臺詞就是九個狀況的報告詞;還有道具,排長與車長要帶戰鬥手板,各成員都要攜帶配槍。 在整個戰鬥教練的過程,排長大概佔六成重要性,負責指揮全排;各戰車車長約三成,要指揮全車;射手、裝填手與駕駛手只有一成左右,主要覆誦車長的報告詞。 譬如有一個狀況是「遭遇敵武裝直昇機攻擊」。排長依據行動準據,必須立刻向連長做接觸報告,然後展開狀況處置,首先通知全排:「乘員注意,十一點鐘方向,敵武裝直昇機!」排長馬上進行火力分配,各車車長指揮駕駛手,迅速進入半遮蔽陣地。車長下令瞄準目標,射手完成後立即報好。 排長掌握時間,命令全排以八五機槍攻擊:「全排,八五,十一點鐘方向,敵武裝直昇機,放!」各車射手同時攻擊目標,排長確認命中彈,下令停放。最後,排長向連長回報戰況,攻擊前進,繼續下一個狀況。 從這個狀況可知,排長是整個戰鬥教練的主角,而且是一環緊接一環,如果排長沒把報告詞背熟,結結巴巴甚至記錯的話,車長跟其他弟兄很難繼續操作下去。 所以,不只連長給我從上而下的壓力,從下而上的壓力更大。我剛下部隊沒多久還沒建立威信,弟兄都在看我有何本事。如果我害全排不及格,導致全排另外十五個弟兄跟著我一起「洞八」的話,我在連上也不用混了。 我們在沙盤教室練習時,旁邊是營部連偵查排,也在練習戰鬥教練,志願役的中尉排長看起來經驗老到,指揮若定,而且他們的裝備看起來相當專業,全排弟兄都穿著黑色護具,戴上防風護目鏡。反觀我們,一群老弱殘兵,除了志願役車長比較有經驗,連我這個排長都是菜鳥模樣,氣勢弱了一大截。 在測驗前一晚,部隊就寢後,連長把我還有另外三位車長叫進中山室,狂練戰鬥教練,連長放狠話:「沒練完不要睡覺!」我們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不斷練習,直到凌晨兩點,結束後回到排長室,我累趴在床上,不到一分鐘便入眠。 受測當天上午,全連帶到在沙盤教室,裁判官跟連長就定位,計時開始!沙盤推演不難,道具也都做好了,為了節省時間,我幾乎把整個湖口臺地的地圖都背起來,無論高地、道路或城鎮,全都記在我腦海裡,果然在一小時內火速完成沙盤製作。 然後是壓力最大的戰鬥教練。連長跟我說,身為排長就算不熟報告詞,也要大聲吼出來,氣勢不能輸人。隨著連長下狀況,我把報告詞吼給弟兄聽,吼到「燒聲」。測驗完,我已經沒有聲音,講不出話來,隨即知道分數,裁判官給我們七十四分,及格了! 雖然不是高分通過,但我們終於完成這項任務。經過基地第一階段的普測,讓我成長許多,培養出一點信心,大概知道指揮戰車是怎麼一回事,再加上日後開戰車跑、還有實彈射擊的經驗,我想這便是一個裝甲軍官基本的本職學能吧! 事情沒完,還有後話。我鬆了一口氣,不過休息沒幾小時,到了下午,上士值星官把值星臂章交給我,「連長說你都測驗完了,可以背值星。」我當週留守,帶著沙啞嗓音,連背十天值星,十天後拖著疲憊的身體,終於等到休假離營的時刻,踏出營區的一瞬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外面的自由空氣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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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媽媽的一首詩 --我生命中的守護天使
多少個 晨昏朝夕無微的照顧 多少句 貼心呵護親切的叮嚀 多少顆 擔心喜悅串串的淚珠 換來如今 年少青春的我 皺紋趕走了青春 白髮替換了黑絲 媽媽的容顏 任憑歲月輪轉 永不改變的 卻是媽媽對我 一顆永遠呵護的心思 一張永遠慈祥的臉龐 一雙永遠關愛的眼神 親愛的媽媽! 謝謝您用一生的青春 灌溉我、撫育我 讓我享受生命的美好 讓我看見世界的綺麗 親愛的媽媽! 您是我生命中的守護天使 一朵金針花送給您 謝謝您用生命灌溉生命 使我的人生 豐盈美滿、幸福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