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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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酉圭)與麥蝦
好吃的食物總是令人懷念,留在腦海的是「物像」,記在心頭的是「印象」,「物像」會隨時間推移而消失,而「印象」總是根深蒂固在心裡。 前幾天,識得沙美忠孝新村一身「18般廚藝」的黃月英女士,她好心分享我手作的「豆渣圓」、「油捲」、「豆花」等,每一款都美味無比,我隨口一問那妳會做魚(酉圭)嗎?她秒殺從冰箱取出一小罐魚(酉圭),說是孤品,說是20年前到湄州島旅遊,買回來吃剩的最後一小罐,照理說存放冰箱,已足保鮮,但見小小的愛之味醬瓜罐,罐緣還覆蓋一層薄塑膠紙,用力旋緊著,光看這樣的心思,就知她的珍惜。 黃女士說這僅剩的一小罐,她捨不得吃,是預為別人家裡有老輩臨終前,思念此物,可以掏個二三隻,送予品嚐,這是我聽過最動人心弦的食戀故事。 黃女士的那罐魚(酉圭),我求教於廈門「食魚專家」朱家麟老師,他說那是馬面魨幼體,閩南人以重鹽醃製之,稱之為「達仔(酉圭)」,我細心觀察小魚形狀,扁平身軀,有如榕葉稍小,魚軀頭頂有一倒鉤刺。根據朱老師的研究,像這種魚(酉圭),是「居于浙閩粵瓊的古越族沿海人群,因氣候溫暖而依賴鹽腌保存海鮮,存留了較多的古老食法。」有人嫌他臭,有人愛它香,又鹹又香,十分下飯,是饕客對它的共識。 (酉圭)在金門話,是指用鹽醃製的幼小魚蝦。清郭柏蒼《海錯百一錄》就有如此記載:「閩人恆以鹹鹺下飯,瑣管、蝦蛋、鰛、鯷、土苗五者為鹺鹹之最。」昔時金門本地也產製魚(酉圭),靠海村民亦慣以重鹽醃製小魚,用來佐配糜粥。 我在民國92年受「金門國家公園」委託的《金門小型產業調查研究》一書,也調查出金門一些靠海的村莊,也有醃製類似的魚(酉圭),只是品項不同。 民國92年,我曾訪錄過下滋村(今稱夏墅)的陳椪皮先生,他是祖傳三代的醃製豆鯔魚高手,從其祖父陳允科遷居下滋就開始製作。 豆鯔魚是鯔魚是幼苗,豆是形容細小如豆,約每年農曆二月十五左右,豆鯔魚的幼苗會隨潮流洄繞到金門島周圍,從二月中旬到四、五月都可捕捉到它,逾過農曆五月,魚苗長大,粗絲了,就不適合醃製,一般在農曆三月左右,苗魚的體質幼嫩細質,最適合醃製。 醃製法是以一斤魚三兩鹽的比例,先把苗魚放在大桶內均勻攪拌,待入甕以一層魚一層鹽,密實相疊(此時鹽只要微量即可),醃期大約是25天,即可食用,若超過三十天,魚苗變紅,更是香噴可口,醃製得當的鹹(酉圭),多年仍可食用。 另在東半島濱海的料羅、坷殼墩、下湖等村落,村婦們也都擅長醃製魚(酉圭),那年我也訪錄過下湖村的呂李富老太太,她也說每年農曆三、四月,她們忙著醃製「竹ㄚ(酉圭)」,到了五、六月另要醃製「榕葉(酉圭)」,也是以「粿斛」、「大腳桶」洗淨苗魚,也是一斤加三(即一斤魚醃三兩鹽)醃漬,約經一個月開甕取食,魚仔變成紅色,表示醃製成熟,呂李富老太太也說「榕葉(酉圭)」熬成魚膏,用於炒菜、煮鹼粥,當做調味料,遠勝於味精。 前一陣子東門市場,突然一笸一桶的「麥蝦」上市,這是一年難得見一回的「好料也」,好友董倫如說:「『麥蝦』是屬毛蝦,長不大,終生浮游,古崗捉此蝦已有上百年的歷史;擼麥蝦。要吃時用海水清洗,因體小撈起已被壓碎,用淡水清洗易把其甘甜汁洗掉。」。 董倫如烹煮麥蝦是先燙熟→曬乾→再稍油炒,呈現出蝦的風味,用以煮麵線。而我是漂洗後,濾乾,和蛋汁油煎,滿滿的小蝦埋在金黃色的蛋液內,咀嚼鮮香。 我又聽賣魚一輩子的后湖許丕漢先生口述,他用麥蝦與菜卜,大蒜、辣椒、豆豉,一起熱鍋炒乾,冷卻封藏,經久不壞,只可惜,我還來不及嘗試,麥蝦又過時了,看來,只好寄望明年的這個季節,待風平浪靜的后湖、泗湖、古崗的灣澳,再帶來這些海族新客。 金門人是少有用「麥蝦」醃製蝦醬,唯閩南多處地方至今仍有產製蝦醬,用來蘸汁、提鮮。 金門唯見豆鯔魚(酉圭),只可惜如今高手已渺。只好往大陸追尋,我幸而在漳浦的市場,覓得「達仔(酉圭)」,樂不可支。 吃魚(酉圭),我慣習添一匙埋入白飯,一口扒飯,再以筷子挑出一隻魚(酉圭)配飯,難以言喻,只好借用朱家麟老師的說詞:「始乃異臭熏鼻,繼之以舌尖鹹香,待得貼上舌面,鮮味大發,燠鹹臊香滿口噴薄發散,之後餘韻裊裊,猶如春潮蕩霧,如絮如烟,島礁沉浮,忽現忽隱,讓你去捉摸尋味。」這就是我吃魚(酉圭),配粥配飯的感覺。 朱老師的一番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只是那已是過往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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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有沒有要賣──回家外一章
因著2024金門青少年文學夏令營工作人員的身分,難得在農曆七月,踏上返鄉路。 返金前聯繫學員(家長),驚覺當前金門的孩子無比幸福,暑假期間的營隊活動多元且精彩,文理兼修,動靜皆宜:補習班開課、羽球賽、科學營、醫學營、國樂團集訓……活動日期重疊,或多或少稀釋、影響了文學營學員的出席率。 聯絡過程中泛起的漣漪已經令人忑忑,不想到了返金當天,居然還有更大的驚嚇。 報到劃位印出登機證、順利完成行李托運,經過安檢時,淹沒背包深處裡的一瓶不到50cc的化妝水引起小小波瀾。通過安檢之後,在候機室排隊登機的空檔,我跟同行師長分享從家裡帶出門的進口葡萄。「不用剝皮、沒有籽喔!」我一邊開心遞出手中的綠寶石,一邊伸手往褲後口袋掏出登機證。 登機證對摺,身分證妥妥夾在登機證裡--我是這麼以為的。就在我準備遞交證件給航空公司地勤人員核對時,驚覺手中物件的厚度跟觸感都不對。 原本夾在登機證中間的身分證居然不見了! 顧不得距離班機起飛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鐘,我急沖沖跑回安檢處詢問,「沒人撿到喔!」再詢問清潔人員,「沒看到欸。」 心,瞬間沉了下來。腦筋一陣空白,無法思考。 所幸手機鈴聲適時響起,翁翁提示我,馬上回到二樓九號登機口,重新刷卡買一張全票,最終順利登機結案。飛行時間儘管只有四十分鐘,但覺漫漫,一顆心始終懸在高空20000呎。直到飛機降落,重新開啟手機,畫面顯示有五通未接來電,高懸的心急遽下降,幾經聯繫,終於確認莫名遺失的身分證被撿到了,安穩在航空公司松機辦公室。 心中石頭,於焉落地。 飯店check in之後,從行李箱整理出一袋魚池香菇;一盒每每品嚐,每每讓人回想起後浦莒光路源合販售的豆沙餅;二、三斤凱米颱風前坐船到台灣隔了二星期又搭飛機回金門的土豆--今年市場行情價一斤三百二十元起跳,甚至有的高達一斤三百七十五元,仍然咬牙買了,為了解饞,也為了解鄉愁。 利用晚餐前的空檔,我沿著民權路漫步。手提袋裡的香菇、土豆、豆沙餅,既輕也重。那是要給媽媽給親愛家人的愛啊! 接近西南門里公所,幾把巨大遮陽傘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冷不防,一位防曬裝備齊全的女郎突然向著我跑來,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脫口而出:「小姐,妳有沒有要賣?」 「嘎?」我連連搖頭。這才想起,適逢中秋節家配酒申購日,她問的其實是「妳的家配酒有沒有要賣?」 忍不住笑意,繼續前進。就在前面不遠處,金蓮淨苑路標右轉,我的母親,已經守在家門口,笑臉盈盈,正等候久違的女兒。 七月流火,普渡燈亮起。 媽媽,我回家看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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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妙玲,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
「剛剛在構思一篇文章。想到楊樹清年輕時曾經在某篇散文裡提到讀者『亞亞』的舊事」,「應該是我唯一的一次call in進某個『貓后』」的廣播節目」。兩個故鄉女子的線上對話。 1993年5月31日,一位陌生讀者來電,call-in到中廣流行網「貓后」羅懿芬主持、訪問我的《四季人生:作家談故鄉》午夜現場,說她是來自金門在台中念大學的「亞亞」,喜歡我的文字我寫的《渡》,殷切問起「還繼續寫作嗎?」30歲的我,正在傳播職場與「新聞體」交戰,勉強以「文學體」回答她「40後再回歸文學本位吧!」「金門是我的島嶼、文學是我的原鄉、創作是我的能量。只要米缸裡有一點米,我會繼續寫作。謝謝妳,亞亞!」話落,連線中斷,也斷了線。 就止於一通90秒電話的互動記憶,但她不經意喚起我的文學初心,所以我牢牢記住「亞亞」這個名字。陳妙玲,又讓故事有了延伸,她竟大海撈針找「亞亞」,尋了許多年,某日突然告知,「當年那位打電話進現場的亞亞,是我姐同學」,隨即,拿起手機,在餐桌上讓我們再通上話。 又是一個5月。陌生女子來電歷26年後,2019年,同樣的5月31日,妙玲傳來:「亞亞Martha Chuang ,今天早上走了……」。 來不及相見。作者與讀者之間,驚喜開場,悲傷收場。 陳妙玲總可以從閱讀、生活中找記憶線索,扮起歷史偵探、文學柯南,然後產生情感連結。 1993年至1996年間,如果你是金報副刊的讀者,對「逸儒」、「孟玲」、「我非」、「諶繆」等名字與作品多少有印象吧,全是陳妙玲化身的筆名;1996年12月6日那篇〈浯汛〉,有溫度的文字,詩人張國治讀了深受觸動,相詢「諶繆」誰人?她也寫了〈莫忘珠浦吾樂園〉追念國小資優班同學,後來考上台大在車禍中昏迷的李孺惲,「妳快起來啊!明年的同學會,我們廿五人再共聚一堂,重溫勤誠二字牢牢記心田的中正歲月,好嗎?願,廿五顆星子永不蒙塵!孺惲!別擰碎我的夢啊!」再也醒不來,夢碎了。讀斯文,兀自落淚。 散文之外,妙玲也有枝詩筆。我視作敘事詩或散文詩。2006年11月8日,以「孟玲」之名寫了首〈想望若騰〉,「那日我在你的故居前佇足/癡心揣想三蓋廊的原貌風華/閑之這字淡了/海韻這字遠了/只有留庵/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靜倚門楣/看鴉片燒過/看水鴨子輾過/看圳仔溝興盛衰落………/膠鞋步伐迤邐/踅不進時光隧道裡/你 還在嗎/我聽說參天古榕下/厚重花崗岩內/你寧寂無愧地沉睡五個甲子餘/『居外寒苦』,你告子饒研/『有明自許先生牧洲盧公之墓』你命題/或兵部尚書或僉都御史/落葉歸根的遺願如此/單薄自期,謙遜以寄……/此番叩訪/獻饌 ,獻果/焚香,禮拜/宣讀告文後擲筊/『官做大 人謙虛』/百年前的你慇懃頷首/諾允出一個聖杯……/恍然間我看你裂眥/泣零一句:是不欲成我耶!/在隆武年間/浙水邊」。 歷史現場感動線如此流暢,穿越時空情感如此飽滿。很難想像,寫〈想望若騰〉時的妙玲,22歲,芳華之年,超過張愛玲寫〈天才夢〉的年紀;10年後賢聚盧氏家廟奠安、追龍前夕,她再寄來這篇舊作,並在剪報旁留言:「丙戌正月初六,在尚義機場等候補位,翻閱你的《番薯王》,讀到『盧尚書生命最後一首詩了。給了澎湖。』心中一懍。想起昔日詩作,那是在田調之後,初識若騰心有所感抒情之作。與你分享!」 詩筆中見史筆。我重讀〈想望若騰〉,想望的,是桃花過渡,圳仔溝的水慢慢流,也是妙玲的筆慢慢來,「閑之這字淡了,海韻這字遠了,只有留庵,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 少女時代,以三年多時間寫下百餘篇作品的陳妙玲,1997年以後,忽然從筆耕田園消隱了;2006年縱然有詩,也只乍現。我高度期待出書成類,浯島文學的天空,一顆正要升起的星光。6年級生,陳妙玲,妳的光點還在嗎? 2024年秋天,滿目金黃的季節,《屋頂上的少女》,陳妙玲終於要出書了,是獨唱也是協奏曲,全書分出五輯:「印記」、「女兒書」、「傷別離」、「浯鄉迷圖」、「餘韻」,我讀到〈浯鄉霧語〉、〈金色時光〉、〈民生路45巷青春弄〉、〈欒樹之秋,台北之初〉、〈永來,香永在〉、〈桑梔淚〉、〈七里香與金露華〉、〈衙門口〉、〈照牆無聲似有聲〉、〈鄉愁蜈蚣座〉、〈約許獬看花〉、〈愛在天平的二端〉〈豆梨的訊息〉、〈安籤下南洋〉……,多麼有感度的命題、綿密的情絲、純淨的文字。一篇篇綴連出鄉景地圖、鄉情之音。 過去的陳妙玲,是文學汪洋的浮潛者;現今,吳鈞堯序說〈陳妙玲走到檯面上〉。 我讀到的妙玲女子,有時在人境,有時在仙境,時而清醒,時而恍惚。自成一家也許仍有段距離,但已然自成一格了。 屋頂上的少女,望見日月星辰;她又踩回地表,看到人間煙火。 從文史找到養分,從記憶找到光源,淨化作了文學。啊!想望若騰的陳妙玲,妳也不小心為自己燙成一筆金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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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民眾遷台紀念
金門人自民國以來的主要大遷徙有兩次,首次是1937年10月起日軍侵佔金門,百姓紛紛逃出淪陷區,地方稱之為「走日本」。那一年,我的家族親人大部分暫移廈門,金廈相繼失守後,輾轉遠赴越南避難。 第二次是1958年8月23日,中共為試探美國對台灣態度的反應,發起攻擊性的砲轟金門。為了保護戰火下的人民,免受無辜的禍害波及,政府商議疏遷民眾前往台灣自力謀生,俗稱為「遷台」。那一次,我們舉家倉促遷移台灣,在桃園內壢生活過一段期間,情勢緩和後才返回金門定居。 823砲戰期間,民間曾經轉述出一些關於棄守或者淪陷的消息,一度傳聞疏遷的人民,將會移往海外。大部分民眾都是在緊急情況下,被通知前往報到,僅能攜帶簡單的隨身行李登船。為顧及金中師生的安全,將全校921名學生,全數疏遷台灣,分別就讀台灣各省立中學,比民眾搭乘的艦艇早一日抵達高雄港碼頭,我的三姨也在行列中,分發到宜蘭就讀。 10月11、12兩日,在高雄港登岸的遷台民眾,共計6,509人,首先辦理入境手續登記,其中有62人到港後,直接投靠親友,其餘均由第二軍團派軍車運送至高雄市前金、大同、新興、建國等4所國民學校臨時接待所暫住,總計人數6,447人。期間復有1,000多人,自動請離投靠親友或另謀生計。 10月15日,政府就遷台同胞的安置事宜,商議成立輔導委員會,以辦理有關金門遷台民眾的接待、疏運、安置與臨時衛生醫療等事項,編制人員分設接待、調查、分配、疏運、衛生、聯絡、財務、總務等8組,合計全體員工49人。 中央並派福建省政府主席戴仲玉任主任委員。戴仲玉(1910-1986)是第八任福建省政府主席,1955年2月開始任命就職,直到1986年6月逝世為止。我曾經與他有一面之緣,1985年5月12日,省主席應邀參加在台北市師大綜合大樓二樓展廳舉辦的旅台大專同學會,當年的邀請卡最親切的問候語是:「地瓜臉,我們又該見面啦!」 陸續以減輕高雄市的負擔及暫住民眾對學校課業的影響,於是就轉向台灣省政府請求協助,將臨時接待所的民眾,全部疏運到中南部台中、彰化、雲林、嘉義、台南、高雄、屏東等7縣。 政府為照顧安頓遷台民眾的長期生計,發放每人3,000元的安置費,希望分別定居各地後,能自謀工作或做些小本生意,各尋出路。但是這些疏遷台灣的民眾,有工作技能者僅佔總人口數的三成,無工作技能者佔總人口數的七成。憑著金門人刻苦勤勞的韌性,遷台的民眾安穩地在台灣各地生根、開枝散葉,日久他鄉即故鄉,習慣上仍然自稱為旅台鄉親,鄉愁是那一代人的牽掛和思念。 我出生於823砲戰之後,當初以紀念由台灣回到金門而取名。塵封的百姓歷史,歷年來著墨不多,從戰爭到和平的生存之路,人民身不由己,始終隱藏著一段走過遷徙、流浪的漫長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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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的背後
鎂光燈的關注,成就了知名度;當拍了一張張形象清新的照片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後,卻撰寫不實的新聞報導,即使不在乎旁人質疑的眼光,自己不尷尬,尷尬的是別人家。反正大家敢怒不敢言,一旦出事了,推個小兵去背鍋,以為就可高枕無憂。 媒體忙採訪,有時的確是分身乏術,當諸多單位提供新聞稿時,每每在相互信任的情況下,原文照登。倘若對方別有所圖或利慾薰心,給了不實的內容,記者不可能每篇都去查證,最後成就了提供假訊息的人,間接影響媒體專業的判斷力,亦誤導了讀者。 前途人人愛,有時在績效的評比下,媒體報導亦有加分的作用,因此有些人善於把握一切可利用的空間或時機,成就了一篇篇的成果,而不知情者喊讚,知道內情者扼腕,甚至會有「怎麼會這樣」的哀嘆。 某些投機者,喜歡把他人的苦勞記成自身的功勞,甚而理直氣壯地認為社會就是這樣,反正敢的拿去吃,善良的人只能含淚吞下。而當昔日的功蹟記在他人頭上時,人在矮簷需低頭。但思前想後、倘若袖手旁觀或鴕鳥心態,只會讓事態越發嚴重,更甚者成為另一種社會現象。 向來熱心公益、救人無數,付出不求回報,在地區深獲肯定的某組長,有天接獲電話,表示有人車禍不良於行,要他派車送醫院,組長詢問結果,小轎車並不適合載病患,怕移動時骨頭會損傷,請對方協助撥打一一九,但對方以要工作為由婉拒。 當組長夥同志工隊長趕赴現場了解狀況後,除急撥一一九,亦協助指揮交通,因當時正逢垃圾車清運時間。當患者急診後,醫師診斷為骨折時,除聯絡在金的親屬至醫院簽署手術同意書,更立即聯繫在台子女,請其快快回家,讓擔心進得去、出不來的父親放心把自己交給醫護。並告訴他們,倘若訂不到機位,可求助於金門縣政府的一九九九專線。從傷患急診到住進病房,前後約五小時的陪伴,飢腸轆轆地守護,返家已是月亮高高掛。 翌日,組長和隊長再到手術房外守候,直到手術完成,在台兒子亦返金,交接清楚才離開。未料數日後,在某官方網站及網路新聞看見此則報導,但荒腔走板地,長官竟張冠李戴肯定該位當選全國某菁英志工者樂於助人,並把此趟功蹟加諸在他身上,當事人竟也不害臊地按讚。 如此不實報導,除通知其他差點上當的媒體,亦同時向該單位提出嚴正的抗議,想不到該單位冷處理。為了以正視聽,不得不向上級反映,其效率之高,馬上見效,但主管卻以開會為由沒現身,由部屬出來擋子彈,打躬作揖認錯讓人於心不忍! 組長的精神可嘉,但性情與世無爭;隊長認為此風不可長,為了正義與公理而反映,除拒收帶來的道歉禮物,並要求官方的不實報導及照片必須立即下架。同時也在群組語重心長地發文:冀望夥伴們在訪視時,務請發揮同理心,確實關懷長者,勿造假功蹟。志工心,關懷情,大家都是各領域的菁英,但沽名釣譽不足取,唯有真誠的態度,方能發揮最大的服務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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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的番薯粉
番薯又稱地瓜、蕃薯等諸多名稱。為一種多年生雙子葉植物,草本,蔓細長,莖匍匐地面,塊根都長在地下,大多黃白色,也有紅色、近年也有紫色等……我們均用黃白色的番薯搓成粉,曬乾後都是白色。 金門兒女如果不是城裡人,應該都有做過或看過搓番薯粉。 約略在冷冽的冬日,空氣中沉靜且寒意逼人,母親或嫂子們,鼻子紅通通,手指是凍僵的,拿東西很容易拿不穩,那時卻要搓番薯粉,搓一大盆,再把番薯乳擠捏出來,番薯粉從地瓜搓出來再擠壓曬成粉,基本上剩地瓜渣應該是無啥營養價值,可是為了裹腹再加一點地瓜或安籤仍可當成正餐,如果能加上米,可算豪華了。 搓番薯粉因為在天寒地凍的冬天,彼時是我童年無憂的年歲,母親會叫我去拿籮筐,去拿墊在粉下面的麵粉袋,去拿小板凳……坦白說,即使如此我也慢吞吞心不甘情不願。 搓好要曬乾的時候最怕陰天,曬不乾品質不好,那時光真的看天吃飯。凡事以天候定輸贏,難怪父親把二十四節氣弄的清楚不模糊。即便搓個番薯粉也都要搶著陽光普照的日子。 先說番薯粉,確是地瓜的精華,擠出來是地瓜乳汁,然後太陽底下曬,曬乾了到城裡販售,環境好的或做生意的買去做蚵仔煎販售。如今金門頂頂有名的蚵仔煎必須是手作番薯粉才好吃。 番薯除了直接吃,做成安籤曬乾成為後備糧食,主要在沒有番薯的季節用它當主食。 當年的父親每天到田裡挖番薯,一籮筐一籮筐的挑回家,有一回父親要到自己的地瓜田,正巧隔壁鄰居在偷挖父親的地瓜,父親嚇得趕快躲起來。如今回想我曾笑父親膽小,父親說熟人,撞上了鄰人會見笑。真是寬厚之人。浯島沒有別的產物可以餵養,老天爺給了番薯,印象中也沒聽過番薯歉收,總也利用番薯利用沿海小魚小蝦,利用轆轤打的水,一日又一日,我們長大了。 大自然觀照我們,能餵飽肚子是父母親最大願望。番薯粉算高檔,不是經常可吃到。 曩時,隨時可以到菜園拔兩株蔥,割一把韭菜,冬日,暖暖陽光斜照天井,蚵仔加上自種蒜苗、芹菜、青蔥,切碎拌上自製番薯粉,二嫂起火在鍋灶裡煎個金黃,再和一個攪拌過的雞蛋,色香味俱全,很難不食指大動。同樣食材有另一種作法,即番薯粉和其他材料勾芡成糊狀,不是乾煎,兩樣都可口美味。好友王禾說:「碰到美食當前,一定要表情歡樂,且嘴巴喊著好棒好好吃,那是對主廚者及食物的尊敬,最好拍手歡呼。」真是戲劇性十足,若再加一鍋家鄉特有魚丸煮湯,幾片酸筍及翠綠彎豆苗,滿足了味蕾,其他山珍海味難比,真的要尖叫加歡呼。迄今喜好仍未稍變。 離開島鄉之後,很難吃到原味。返鄉最想的還是蚵仔煎,我形容它是一部纏綿悱惻的長編小說,一讀再讀百讀不厭。 好吃使然,所有關於「食事」令人關注並且懷念。 若欲探訪浯島美食,不必豪華魚肉,質樸原味食材,加上媽媽原始工法,只需用餐場地改善,洗手間改善,衛生改善,應該所向無敵。一座不大的島,發揮無限大的文化,善的循環,人情更是無形力量。 洪玉芬說:來小金請妳吃「三闔院」。我點菜蚵仔煎(要金門煎法,台式煎法就免啦)、魚丸湯,頂多再加一道小金芋頭,夠了,非常豐盛。似乎已經開心一口一口往嘴裡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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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敏越談戰神爺爺
八月六日下午,胡敏越在台北市南昌路的文創古蹟—孫立人將軍官邸談<我的戰神爺爺>,因座位有限,網路報名很早就額滿,我無法報名,但當天我仍興沖前往。 孫立人將軍官邸是現代名稱,蔣經國總統逝世前,此地稱呼殆是陸軍軍官俱樂部或陸軍聯誼廳。民國六十年春天,我讀強恕高一下,每天放學去補習,偶爾經此門前,再走到羅斯福路某巷弄間的志成補習班。此地名為陸軍聯誼廳時,已是著名餐廳,我進去過兩次,第一次是讀東海大學某年暑假,父親服務機關的同事家人婚宴,父親要我代為送禮並吃個大餐;第二次是民國一百年,七月三十日上午金門文化局在國家圖書館舉行「金門百年庶民列傳」新書發表會,金門縣政府副縣長吳友欽特別前來出席;李福井、呂紀葆(寒川)、楊樹清、周妙真、陳榮昌五位作者全數到場,聞訊我也前往拍照、道賀,之後友人邀我一起前往陸軍聯誼廳聚餐。 六日當天我趕到官邸的會場,幾乎座無虛席,胡璉故居紀念館桂天館長邀我坐在第一排貴賓席,與胡敏珍隔壁,與敏珍令尊胡之耀見過幾次面,我們談了些其父往事。胡敏越介紹來賓時,說我與他父親胡之光、祖父胡璉都認識,講得我不自在,其實我只認識他的父親胡之光、三叔胡之耀,他祖父胡璉上將當年曾應東海歷史系呂士朋教授之邀,到東海大學演講,那天我因事錯過了。 胡敏越當天的演講內容豐富,前方兩台螢幕播映演講大綱及圖片,他依序又說又唱,第一集介紹古代關東出相(藺相如、李斯),關西出將(蒙恬),說他家祖籍陝西華洲赤水鎮,渭南市博物館如今懸掛其祖父胡璉肖像。說其祖父深受開國大老于右任啟發,于右任當年負責西北安定。又介紹幾位民國以來知名秦人,二位黃埔軍校校長:關麟徵、張耀明。二位金防司令:胡璉、劉玉章。民國五十年,于右任曾與胡璉、劉玉章合影,題贈的相片右上寫著:伯玉老弟同志。胡敏越說其實早年長輩曾說過他們祖先原本姓張,他也出示了幾張渭南的張家親人相片。 當年國父號召青年從事革命,胡璉受此感召,從軍報國,讀黃埔軍校,投入北伐戰爭,勇敢善戰,民國26年對日抗戰,他參加上海淞滬戰爭,8月13日羅店戰役最慘烈,三進三出,胡璉因戰功被拔擢為67師199旅旅長。32年石牌戰役,獲青天白日勛章。 那天胡敏越秀了一張家族親友長輩的合影-胡璉將軍的侍從官劉競天(日後升將軍)與胡璉夫人曾廣瑜二妹曾廣瑩的婚禮相片,其中有胡家、楊家不少親友。主辦婚禮者是當時的武昌市長楊錦星的夫人劉靜君(日後任國大代表,來台後成為胡敏越外婆),照片註明了劉靜君、楊心儀(長大後嫁胡之光,成為敏越母親)、石誏齋、胡之光、胡之輝、胡之耀、胡之冰。那天的婚禮,影響了胡、楊兩家,之後胡之光、楊心儀在台重逢,締結美好姻緣。 1944年武漢會戰,38歲的胡璉軍長曾題大字「民族魂」刻在石碑來激勵士氣,石碑目前在湘西被發現,由當地老農保存,胡敏越想購贈博物館,因老農索價稍高,敏越暫時以宣紙先拓印幾張留作紀念。 那天胡敏越講了不少故事,都很精彩,其中他秀了一張民國38年古寧頭大戰後,蔣中正總統在參謀總長周至柔、陸軍總司令孫立人、金防部司令官胡璉等人陪同觀兵前線的相片,敏越說照相所在即今日古寧頭戰史館現址。我想到的是兩蔣日後對孫立人不放心,孫立人遭誣陷,軟禁在台中,這張相片日後軍方請名畫家以巨幅油畫繪製陳列在古寧頭戰史館大廳,凸顯了胡璉將軍在此戰役的重要地位,至於相片中的孫立人和周至柔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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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爸的歌,熱烘烘的太陽往上爬呀
小時候,村落裏人多,傍晚時分,戶戶炊煙,曬穀場小孩成堆嬉鬧,彈珠、紙牌、跳繩、顧關、救全國、打棒球……。那時候沒有網路遊戲、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電話,也沒有電視和卡通;甚至連電力照明也僅有昏黃晦暗的小燈泡。一到夏天,晚餐後經常和俺爸爬到護龍屋頂納涼;逢著花生晾曬時節,還可邊剝著吃、邊數著滿天星斗。而俺爸教唱的第一首歌,也正是在這夏夜的屋頂。 「熱烘烘的太陽,往上爬喲往上爬,爬上了白塔,照進我們的家,我們家裡人兩個呀,爺爺愛我,我愛他呀!……」。那時一知半解地跟著亂吼亂唱,長大後讀過沈從文的《邊城》,才知道原來這歌是由林黛所唱、1953年電影〈翠翠〉的插曲。 後來村莊宗祖「王仔」家買了電視,當時正熱播「西螺七劍(崁)」,時間一到,他們家的廳堂、深井,總是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人。電視當然不能白看,大夥兒一邊手上剝著玉米粒,一邊目不轉睛地瞅著電視。隨著主題曲中的咚咚鼓聲響起,幾個已經上學的小孩跟著大聲唱著。「少林寺,阿善師,唐山過海台灣來,收門徒傳武藝,雙拳單刀打擂台,頭崁是雙龍出水、二崁是五虎下山、三崁是犀牛望月、四崁是仙女紡紗、五崁招懸照鏡、六崁是招全進規、七崁是關公托刀狄青收寶馬……。」 這劇這歌對俺爸應該也有頗多觸動。忽有一日,俺爸要我陪他去金山頂田裏幫挖地瓜,說是地瓜賣了後也要買台電視回來,我興沖沖地跟著去挖地瓜。沒幾日,俺爸果真買回了俺村的第二台歌林二十吋黑白電視。當時,華視正播著〈八卦山下〉,至今劇中人物主角姓名,還能記得七七八八。再後來熱播的〈保鏢〉,人物、劇情、主題曲,至今猶能朗朗上口。 隨著兄弟姐妹陸續上學,爸媽也始終為一家生計忙著。電視之於俺爸,吸引力早已不若當年。代之而起的是一台小型收音機,他總是隨身帶著、聽著、也哼著。到了晚年,俺爸最常逗留的地方,莫過於莒光湖畔的老人協會(俺媽口中的「老人間」),偶爾也會到雄獅堡找友伴下棋聊天。俺爸的歌聲,雖不若他棋藝般了得,以前也總覺得不咋地,現在回想,俺爸磁實的嗓音似乎還不錯,至少比俺是強了不知多少。 他口袋裏有一本小小的記事本,用藍色原子筆寫了一串歌名,應該是他經常在莒光湖畔老人間,拿著麥克風高歌的歌單。他的作息單純,可說二點一線。不是老人間,就是在家裏的竹躺椅上酣睡,不睡的時候,偶爾也會哼哼歌。俺爸最愛哼唱的一首,是頗有難度、由楊燕所唱的〈王昭君〉。 「王--昭--君」三字吟唱未完,就讓人胸悶得慌,感覺一口氣快緩不過來。「悶坐雕鞍,思憶漢皇,朝朝暮暮,暮暮朝朝,黯然神傷,前途茫茫,極目空翹望;見平沙雁落,聲斷衡陽,月昏黃,返照雁門關上。塞外風霜,悠悠馬蹄忙,整日思想,長夜思量,魂夢憶君王。……」隨著抑揚頓挫、哀怨婉轉的詞曲,恍若辭別故土的昭君如在眼前;接著歌風一轉,由徐入急,層層遞進,怦然乍響。 「陽關初唱,往事難忘,琵琶一疊,回首望故國,河山總斷腸……。陽關再唱,觸景神傷,琵琶二疊,凝眸望野草,閑花驛路長,問天涯茫茫;……。陽關終唱,後事淒涼,琵琶三疊,前途望身世,飄零付杳茫……。」 陽關三唱,一唱往事難忘、再唱觸景神傷,終唱後事凄涼;琵琶三疊,一疊回首望故國、二疊閑花驛路長,三疊飄零付杳茫。想來這歌不是抒寫昭君出塞而已,對於碌碌一生的俺爸而言,也是一種引動共鳴的映照與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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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個人都能轟轟烈烈
今天八一四空軍節,先向空軍官兵致敬。 「想飛」是許多孩子的童年夢想,長大之後,有些人成了空軍飛行員,有些人當上民航機的機長或空服員,甚至有人投身航太科技成為太空人,……。不同的因緣際會,以不一樣的方式圓了這些孩子們「想飛」的童年夢想。然而,是不是飛上青天,就可以任我翱翔、攬月摘星而其樂無窮?是不是振翅長空、馭風凌雲,就一定能壯志得酬?……。白雲深處,究竟有著神祕的甚麼?吸引著想飛的你我呢? 把時間拉回我們八年抗日的歷史現場,肅殺的天際戰雲密布,高空之上,沸騰的國仇家恨正激越著我們的「空軍戰神」高志航(1907年-1937年11月28日殉職)、空軍飛行員翁心翰(1917年-1944年9月16日殉職)、空軍飛行員張大飛(1918年-1945年5月18日殉職)和更多勇敢的、知名、不知名的誰、誰、誰……前仆後繼,升空與敵機殊一死戰……。這些壯志未酬身先死的英雄,個個慷慨赴義為國捐軀,死得轟轟烈烈,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回頭再看同樣是抗日英雄,同樣身經百戰,為了保衛國家出生入死,槍林彈雨中大難不死,倖存下來的那些老英雄們,他們沒能死得轟轟烈烈,如:孫立人將軍、胡璉將軍、王玉白將軍……等,他們的人生況味就大大不同了。也許,時至今日仍然有人紀念他們,卻未必能有所謂的刻骨銘心之思了。是不? 筆者有一位忘年知己楊世駒先生,他曾擔任空軍「黑貓中隊」第二任隊長,與弟兄們駕著沒有武裝的「U-2偵察機」進行高空偵察。他不喜歡我們這些小輩尊稱他「楊伯伯」,所以,我想出一個小有創意的名號「黑貓頭」稱呼他,他很喜歡這個稱號。有一回,他從美國返臺探親訪友,我們約了喝咖啡小聚。閒談間,他說起:「偵察機被敵軍發現,就是考驗飛行技術的殘酷時刻,逃脫!機毀人亡!或者迫降被俘。」我安靜地聽,連呼吸都拿捏著。黑貓頭回想:「有一趟飛武夷山出任務,忽然閃出敵機朝我們開火,隊友右翼中彈起火,我們以五百浬航速,超低空疾飛……;忽然!山崖邊上,爆出一大朵刺眼紅焰……。」黑貓頭話聲嘎然止住。他眼神空茫投向西雅圖咖啡館窗外,久久沒能回神。我怔住!……。 2011年12月某夜晚,我夢到黑貓頭笑瞇瞇對我說:「為我寫首詩吧!」我醒過來告訴黃克全。他半睡半醒回我一句:「那就來一場黑貓頭跟黑貓姐的詩會吧!」第二天(11日)驚聞他過世的消息:「楊世駒在拉斯維加斯家中廚房跌倒,靜仆在一方地磚上,小女兒返家發現,送醫不治,享年87歲。」黃克全與我各為他寫一首詩,紀念我們三十年珍貴的友誼。 〈你凌空而去〉──悼楊世駒 /黃克全 「微笑和神祕,在唇角 死亡竟是個契機 廚房方寸地磚頓成一無垠青空 時間背面,弟兄的臉沒有陰影 在前方列隊鼓掌 第一陣為你的不畏生,第二陣為不懼死 儘管生活這一方戰事更加慘烈 悲和歡都是更猛烈砲火 生存的罪愆凌遲著你 日光下,不管你往哪個方向 都孤獨如飛蓬,沉重如影子」 〈貓飛行計畫〉 /王學敏 「黑貓頭 貓為甚麼這樣愛飛行 昨晚的夢 你貓言貓語:為我寫首詩吧! 貓眼瞇成一條線 縱身,你飛出血染丰采 五百浬航速,超低空疾飛 樹梢,箭也似地向後拋射 曳光彈咬住貓尾巴 貓有九條命,死一回算甚麼 武夷山有好茶喝哪! 最後一趟,你自由飛行 航道?目的地?歸期? 你思想的觸鬚碰觸到甚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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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學渡假打工的陷阱
目前正當暑假期間,最常聽到某某人的兒子辭掉工作,跑去澳洲遊學打工,或是某某人的女兒,利用暑假申請去紐西蘭渡假打工,感覺澳洲和紐西蘭好像是遊學或渡假打工者的天堂,年青人一工作不如意,就辭呈一遞不幹了,想出國去遊學打工。 打工遊學(又稱打工旅遊或打工度假)最常見的方法就是持台灣度假打工(青年交流)簽證(Working Holiday Visa)到國外,可以一邊遊覽那裡的名勝景點、學習英文或其他外語,一邊打工賺取生活費用。一般人總會覺得到澳洲遊學打工是一件很輕鬆簡單的事情。事實上,沒有那麼簡單。 「度假打工」(Working Holiday)計畫旨在促進我國與其他國家間青年之互動交流與瞭解,申請人之目的在於度假,打工係為使度假展期而附帶賺取旅遊生活費,並非入境主因。目前和我國簽署相關協定並已生效之國家有:紐西蘭、澳洲、日本、加拿大、德國 、韓國、英國、愛爾蘭、比利時、斯洛伐克、波蘭、匈牙利、奧地利、捷克、法國、盧森堡、荷蘭等十七個國家。 很多人對澳洲打工度假的認知,以為就像是來台工作的外勞,付錢給仲介媒合工作,並處理簽證、落地後的事項等,然後雇主安排住宿,有一條明確的產業鏈與SOP。實際上澳洲打工度假就像是一個高雄小孩到北部打拚,要面對租屋、工作、交通、飲食與生活習慣、南北文化差異等阻礙。只是南兒北漂所遇到的阻礙,與澳洲從零開始的挑戰相比,只能算是小兒科的程度。 說起打工度假,很多人都會覺得都是年輕學才會去的,的確,各國的打工度假通常都有年齡限制,而在那個限制區間(多為30歲以內)中,因為很多大學生剛畢業,尚未真正踏入職場,因此都是最有本錢和心情去國外追夢的。多數人對此的看法是,出國打工能夠直接學習到最道地的英文,同時更加了解當地的風俗民情和文化,累積自己的閱歷和資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嘗試新的人生,結交來自各國的朋友,在任何事都得親力親為,生病也只能靠自己的情況下,培養獨立的精神。 打工度假和打工遊學兩者間究竟有什麼不一樣?通常,我們最常聽到的就是Working Holiday,因為前者邊賺錢邊玩,後者是你花錢去當半工半讀的窮學生。也許這樣講聽起來有些誇張,但真的很多人就是這樣想。 台灣薪資低,許多青年選擇到澳洲打工度假,光是基本時薪就有21.38澳幣,超過新台幣438元,不過背後卻隱藏著風險。不只事前要做足功課,還要避免誤入血汗工廠,另外像是工作內容多半是粗工,要慎防職業傷害,而高薪職缺有可能是詐騙陷阱。外交部先前統計,平均每年有超過10位台灣人,在澳洲打工度假時因為車禍、或是溺水等原因慘遭死劫。 我就曾採訪過兩對情侶結伴去澳洲渡假打工,想趁年輕利用兩三年在國外賺第一桶金,結果他們在澳洲鄉下租了一棟房子,有一天晚上因附近有一位原住民潛入屋中行竊,結果被他們因自衛不小心打死,村裡原住民包圍他們住處要求他們出面償命,差一點就被該地土著動用私刑,後來他們打電話回台北求救,在雷蒨和李慧芬等人奔走,並會同外交部駐澳人員協助下,漏夜搭機逃回台灣才撿回一條小命。 前幾年就有過幾則關於行前詐騙的新聞出來,有人在臉書徵才澳洲打工,搭建舞台包吃又包住,徵求鐵、木、油漆等等專業工人,兩個禮拜就5萬薪水,這讓很多人躍躍欲試,爭相報名。可沒想到護照交出去了,就沒有再要回來,當時台灣超過百人受騙。也曾有人在報紙刊登徵才消息,不僅說自己是政府立案、法院保證的公司,稱澳洲農工採草莓、採葡萄就月入10萬,吸引不少想多賺錢的人士報名。簽約時,詐騙份子甚至約在法院所屬的事務所簽約,讓受害者不疑有他,捧著數十萬元的代辦費就交了出去,最後因為對方一再拖延,才驚覺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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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啦生活──愛買、狗窩、減肥、養生
1.全家愛買 工商社會,工廠大量生產,商家促動消費,賣場流行。 「愛買」在高樓地下室,「全家」就是你家,「Seven 11」24小時燈火通明。有事無事,閒逛商場,成為你我生活的日常,……。 琳瑯滿目的商品一再刺激人們的購買欲,「購物帶來滿足」,「購物使人快樂」,「購物可以抒發生活的壓力」。這些似是似非、無是無非的說辭,讓消費者更理直氣壯地消費。 君不見,家家的冰箱爆滿,總有塞不進去的新食物;君不見,家家的衣櫥爆滿,總有塞不進去的新衣服。是不是一台冰箱不夠用?需要再買第二台?是不是一個衣櫥不夠大?需要擴展成一間衣物室? 爆滿為患!三不五時,冰箱總要清理出一些發爛的蔬果,過期的食品;三不五時,衣櫥總要淘汰出一些不流行的舊衣,不穿的新衣。 2.金窩狗窩 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言下之意,自家的地盤最自由自在,即使它有時不清不潔如狗窩。 校園的整潔,有師長督促,辦公室的整潔,有老闆督促,走入公園、公司……等公共領域,都可發現:整潔環境的背後,必有嚴格督導的魔掌。 那麼,我們的居家整潔呢?魔掌在那裡? 傳統社會「男主外,女主內」,男女分工單一,不論金窩、銀窩、狗窩,窩內的打掃概由拙荊主控,一切的洗洗刷刷都是女人家的事,「媳婦洗刷,婆婆督導」。「周致」的女人家,不但要婦容清爽,還要窗明几淨。 現代社會標榜雙薪、平權,男女的角色分工已不再分明。在職場上鬥志昂揚的男男女女,回得家來,個個疲累如狗,乃知「金窩居,大不易」啊! 3.避糖減重 甜蜜的童年常和糖果相連結,小孩如蒼蠅,貪甜!「無甜不成粿」,大賣的水果,「包甜!」宴席大餐,必以甜點ending。因為甜食讓人開心、滿足。 曾幾何時,澱粉與糖成了三高的禍首。 古早人喜胖怕瘦,俗諺:「能吃是福」,「發胖即發福」,「瘦狗嚇主人」,……。 避糖、減重,還真是新時代的新時尚。「瘦即是美」,明星、模特兒個個追求瘦骨如柴的「紙片人」。 偏偏這年代的胖子充斥,因為食物太豐富、食品太易得。古早人看醫生是因營養不良、貧血;現代人看醫生是因營養過剩、三高。 如何吃飽,是古早人的民生大事;如何不過飽,是現代入的功課日常。 4.藥食養生 遠在1900年代,發明家愛迪生已為我們描繪了一個理想的醫病關係: 「未來的醫生不再開藥,而是指導他的病人如何飲食。」 可惜,百年來,愛迪生的理想並未實現,相反地,現代人越來越依賴醫生的開藥。 困擾許多現代人的慢性病,它的成因到底是什麼?1990年以前,許多慢性病源於營養不足;但1990年以後,許多慢性病卻源於營養過剩。 醫學研究指出:人的老化,來自於染色體的老化。故養生之要道,非關減重,非關運動,是飲食之道! 如何吃才健康?要選擇什麼食物?全蔬食,即全食蔬菜,看得到食物的全形,連皮帶籽一起吃。 個人體質不同,適合自己體質的飲食就是最好的飲食。醫生只能提供你健康飲食的方向,但管理好自己的飲食,責無旁貸,畢竟「食從口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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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巢
從來沒想過年過半百之後,還會有購房需求,但事情就是發生了。 許多因緣湊在一起,一件本以為可有可無的事,急急如律令地搬上了檯面,當然,這也是煩惱的開始。或許你認為只要不差錢,煩惱的該定不是你,偏偏多數人應如我一般,屬於「尷尬」階級,想放縱奢侈一把沒那個本錢,親力親為又力有未逮;總預感最後一定會讓自己搞成「四不像」,那時或也只能勉強的安慰自己,「雖不中,亦不遠矣!」,這倒像是為自己的隨遇而安與神經大條而沾沾自喜。 事至今,我算是約略整明白了購房衝動與實際需求,多數時候根本不是一件事,甚至不在同一條跑道上;想買的未必買得到,買得到的又是一堆糟心事,就算是實力雄厚者,對物件的需求也要務實的考慮供給能量及品質,特別是金門這種小地方,有時除了自降要求、自我安慰外,真的也做不了什麼。那問題就來了,什麼是真實需求?供需平衡嗎?房價合理嗎?許多人對這些問題都會有自己的答案,也或許會如我一般,在得知真相後會感到無比愕然;曾幾何時,「千萬豪宅」成了「千萬好窄」,許多銀子還得奉獻給所謂的共同空間與公共設施,更不要去妄想「小橋、流水、人家」如詩如畫的情景了,想太多只會把自己逼成無奈的斷腸人在天涯。 總結來說,購房的大小事還得從實用性出發;有錢有閒的自然是親自上陣督工,打造一間夢想居屋來得穩妥,但「錢」和「閒」要是有任一條件不備,建議還是「放寬心胸、接受現實」為好,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什麼完美的事,就像學會對人事物的包容一般,今日不足未必不是他日美好,怪只能怪自己夢想太大、能力太小。 自我安慰了一番,也不知心情有沒有變好,但有機會登高遠眺別人家的湖光山色、無敵海景還是可堪告慰的,特別是此居採光、通風亦是無敵,虧得此間炎夏酷暑,隔熱不備,置身其間猶能如沐春風,領略一二美好,希望會是明智的選擇,如若不然,那就……自己想開點吧!瞧,說到底又落入花錢找罪受的節奏,只盼經此而後,真能一如初想般的「舉家康寧、凡事順遂」! 當然,糟心事的對面,還有共融的美好。家人們齊心協力完成一件事,還是很美好的,雖然過程不免齟齬,或是說出一些不過腦的話,但既然包容得了他人,焉能原諒不了自己?這時就得拉個名人加持一下。網球傳奇球星費德勒分享了他所謂的「網球人生三堂課」:沒有什麼事情是「毫不費力」的;球賽的每1分結束後就只是1分;生活遠比球場更重要。解決問題的心態要遠要比解決問題本身更加關鍵而重要,與其糾結過去,不如試著放下懊悔,迎向新生;過就過了,想太多只會自尋煩惱、自縛手腳,完全沒有必要。 年輕時,曾無數次幻想過在夢想小屋裡和樂融融的情景,及長才發現若無眾力加持,想憑一己之力「讓蝸牛有個殼」,竟也不是那般的容易;年輕時父母在做的事,現今我們也同樣在做,這時我才知道,緣分到了,我們總會做一些該做的事,或許我們無法預知未來,但可以享受參與的過程,甚至是預支未來的美好;畢竟,時間寶貴、生命有限,擺正心態、做能做的,得失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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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閩南語
教育部近日將公告修法,擬將「閩南語」語言能力認證改名為「臺灣臺語」認證,引起許多學者之議論。殊不知臺灣語言,不是只有一種,有華語、臺語、客語及原住民語,而且在臺灣所說的閩南語,有閩南語(話)、臺語、臺灣話、河洛話、福佬話、鶴佬話等,其實大部分源自泉州話、漳州話及廈門話,為明清時期移民至臺灣的閩南人所使用,直至目前大約有70%以上之人口所使用。只是臺灣因為地理環境關係,且又受日本或其他國家語言影響,造成許多不同的語音、語詞及腔調,成為有異於其他閩南語的特殊語言,但不管如何,教育部多年來都以「閩南語」為名舉辦認證考試,且行之有年。閩南語雖然因腔調不同而在各地有不同稱呼,但是仍然都源自相同的語系。在中國大陸被認定為漢語方言之一,稱為閩南話或閩南方言,在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及南洋一帶,則稱之為福建話或鶴佬話(亦稱福佬話)。在臺灣最常用臺語或閩南語稱呼,少部分人則稱為河洛話,而居住在東南亞的海外華語使用者稱之為福建話。此外,臺灣日治及戰後時期亦有臺灣語、福建語的稱呼。 閩南語被西方學者普遍認為是漢語族內的一種語言,在明鄭與西班牙、英國等外交通商時具有官方語言的地位。1945年中華民國接收臺灣以後推行國語運動,閩南語在臺灣的使用受到嚴格限制。直到解嚴後,為尊重各不同族群語言,才推廣本土語言,而後閩南語也成為法定大眾運輸工具播音語言之一,並於2018年12月通過《國家語言發展法》,使閩南語成為法定「國家語言」之一。有學者更強調「一個健康成熟及有智慧的民主社會為了多元和諧和溝通需要,人人都有學習及使用母語的權利,同時為了文化傳承,更有需要研究自己的語言,這就是語言代表一個族群文化的重要性」。 以往泉州話曾長期被當作閩南語的標準音,至清末五口通商以後,其優勢地位逐漸被廈門話取代,今日廈門話是閩南語的代表方言,中國大陸採用廈門話作為閩南語廣播的標準音。而在臺灣,北中南及離島等各區域之間都各有些微的發音差異,由於人口流動大,臺灣閩南語逐漸形成所謂的「優勢腔調」。 前一陣子有鄉親和金門日報社論建議中央將金門話納入國家語言之一,但畢竟金門話與臺灣話都屬於閩南語系,是否有必要分流納入國家語言,仍有待研究討論。也由於近年來本土語言已納入中小學課綱,且為必修課程,各族群的母語教學面臨各種嚴峻挑戰,以同樣被列為閩南語的金門話教學為例,若能將各地閩南語之精髓,將自中唐時期已分化為各種不同腔調的的漳州、泉州、廈門、金門、臺灣之閩南語,成為研究整合、培育師資及傳承閩南文化之依據,並證實臺灣島上的「閩南語」主要源自漳州話與泉州話,將是未來傳承中華文化之主力,也是融合兩岸人民之感情,促進兩岸和平的主要溝通橋樑。 臺灣閩南語發展迄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根據林慶勳先生編著之「臺灣閩南語概論」所述「臺灣閩南語都遵循語言發展規律進行,且受到大部分台灣人的關心與重視」,因此,更改名稱應更慎重,以免產生各種爭議。今後若能在語音、語法、詞彙或文字表達問題進行統整,發揮台灣閩南語的特色,結合閩南豐碩的文化基礎,反映閩南文化特徵,凸顯台灣閩南語的優勢,在知識、信仰、民俗習慣、道德、飲食、服飾、建築……等歷史及文化背景方面發揚光大,將對未來民族感情之融合及和諧有甚大的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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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三遲
從小養成的喜讀古典詩詞習慣,一輩子都不曾改變。記憶中最喜歡的浮生三「遲」:「書到今生讀已遲」、「船到江心補漏遲」、「白首方悔讀書遲」。儘管作者殊異,但勉勵我們超前部署、讀書趁早、不臨時抱佛腳的期許,卻是一致無二的。 首先,讓我們回味有關「書到今生讀已遲」的故事: 黃庭堅,字山谷,他是宋朝江西省修水縣人,號稱詩書畫「三絕」,與大文豪蘇東坡齊名,時人稱「蘇黃」,他不止文名早著,秉性至孝,親自為母親洗滌溺器,後來當了官,仍不改其孝行。 他中進士後,朝廷任命他為蕪湖知州,當時才二十六歲。 有一天,他正在午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走出州衙大門,一直來到某村莊,見一老婆婆站在門外供桌前,手持清香,喃喃自語,像在呼喊某人的姓名,他趨前一看,見供桌上擺著一碗煮好的芹菜麵,香味四溢,他不自覺端起來吃,吃完就走回衙府,一覺醒來,夢境仍清晰,奇怪的是,嘴裡還有芹菜餘香,他心中納悶,但不以為意,只覺是一場夢。 次日午休,夢境又和昨日相似,而齒頰亦有芹菜餘香,他甚訝異,遂起身步出衙門,循著夢中記憶的道路行去,驚奇的是,一路走來,景緻竟和夢中情景一樣,最後來到一處人家門前,但門扉緊閉,他前去叩門,只見一位白髮婆婆出來應門,他問老婆婆,這兩天是否有人在門外喊人吃麵? 老婆婆回說:「昨天是女兒忌日,因她生前喜吃芹菜麵,每年忌日,我都會供奉芹菜麵,呼喊她來食用!」 黃山谷問:「妳女兒去世多久了?」 老婆婆回說:「二十六年!」他心想,自己不正是二十六歲嗎?昨天正是自己生辰,於是更進一步問婆婆,有關她女兒生前情形。 老婆婆說,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她生前喜歡讀書,且禮佛茹素,非常孝順,就是不肯嫁人,二十六歲時生病死了,死前,還告訴她一定會回來看她! 黃山谷進到屋裡,老婆婆指著一個大木櫃說,她女兒平生所看的書全鎖在裡面,只是不知鎖匙放在那裡,一直無法打開。 奇怪的是,黃山谷當時突然記起放鎖匙的位置,找出鎖匙,打開木櫃,在裡面發現許多文稿,山谷細閱之下,大吃一驚,原來他參加考試每次所寫的文章,竟全在這些文稿裡,且一字不差。 至此,山谷心中已完全明瞭,老婆婆就是他前世母親,於是迎回州衙,奉養餘年。 後來,清朝文學家袁枚聽聞這故事後,不禁發出:「書到今生讀已遲」的感嘆。意思是說:像黃山谷這樣的大文學家,並不是今生才開始讀書的,前世已讀了很多。 其次「船到江心補漏遲」,它的前句:「臨崖立馬收韁晚」,兩句的意思是:「臨近懸崖才收韁勒馬,為時已晚;同理,船到江心才修補漏洞,也為時已遲。」 說穿了,就是在勉勵我們「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 至於「白首方悔讀書遲」,則是唐朝大書法家顏真卿「勸學」的詩句: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詩旨是:每天從半夜燈明到拂曉雞啼,是男兒讀書最佳時刻;年少不知勤學要趁早,老來會後悔讀書已失良機。 我們知道,《浮生六記》是清代文人沈復自傳式散文,而「浮生三遲」,則是個人閱讀詩詞的感悟,時代雖不同,人生領悟與閱歷亦各異,其中況味,只合「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差可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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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無明
老朽吳無明,右眼不明,白內障一年多,已經夠熟了。人生七十才開始老病一身,漸漸克復,遷延至今才去動右眼手術,很多人都做過了,小事一件!現今聽說已有新眼藥水問世,一滴明目,不用動手術,有如觀世音的柳瓶甘露水,淨灑馬上開眼,很濟世救人,但尚未普世,也不能再等。 我患右眼不明,一時成為左丘明的同學,《左氏春秋》是《左傳》的風雲際會大作,直到他著《國語》雙眼已失明瞭的一老瞽。開玩笑,多說「國語」會瞎眼;還有更瞎眼的事,教育部規定,說台灣話要稱「台語」,不能說是「閩南語」。在金門我們就說「金門話」,不能稱「台語」;台金唱南音用泉州腔,這可是道地的閩南語。我在眼科的瞳孔聚光中,看到一個顛倒的台灣地圖,希望福爾摩沙不要讓金門顛倒夢想!至少我也來個《吳越春秋》,文史學上留個名號,真能無明妄想!可笑的是,我連安岐吳氏春秋都整不全,遇世變遷界令,前三世神主牌遷回大陸,祖譜斷了線;晉江霞浯祖地尋根,續不上譜,找不到原祖基地。 這段時間,我獨眼觀天象,所作的書畫作品本想署上左丘明、吳無明等字號,來表示我此時無明的作品,有所差池還可見諒,這不要緊了,反正無名埋沒將成定局,只是平常筆墨作生涯,不要想太多。最近搬新家,整出一疊線裝古版書,其中一本清光緒十八年刻「左傳句解」紙頁離離落落老朽不堪,平時偶而翻翻,老朽翻老朽,人書俱老,讀來卻一句都難解,文學夢早巳如故紙般殘破。古書、老畫室,每天盤桓有南管古樂相伴,自我作古,自得其樂。鎮日窮於上網,遠距尚饗泉州古音,把視覺藝術搞故障,還有一點聽覺藝術來填補。 那天,獨自一人摸上茅山塔,獨眼觀景,強烈物候節氣,一樣壯懷,只是腿腳不利索,回家畫了彩墨一大幅「小暑」,塔尖幾乎都快給烈日烤成白熱化了。剛又過了大暑,凱米帶來強風驟雨,全縣停班停課,眼科診所照常開業,破傘頂著大風雨預約就醫。事先說我是搞視覺藝術、畫畫寫字的,喜歡人體寫生,眼光要精準,視覺必須要恢復最好的狀態。躺椅擺平,強光照右眼,頻點眼藥水、麻藥、鐳射、超音波、裝定架、入水晶體,醫師一一唱明,貼上鐵眼罩,順利收工。依舊風雨,剛跨出診所大門佇立,鐵眼罩一角我的新晶體,馬上偷看到茅山塔的新雲天,格外清晰,不能多看,閉眼回家靜養。 前幾天,為了「大暑」的構圖,獨眼跋涉在古戰場的灘頭,再度踩在無定河邊骨、踩在春閨夢裏人的思念中,烈日當空,那赤壁戰火、北山斷崖夠火熱,我有新眼來畫「大暑」了。那年參觀摩耶精舍,張大千晚年患眼疾,才有潑墨的揮灑,一片氤氳,偶鉤幾塊粗曠山石;早年他敦煌摩本,可是精細長線條畫飛天,衣帶飄飄。他房間的玻璃門,都還要裝上臉大的放大鏡,方便觀賞花園裹的梅花。 經過鐳射的火眼金睛,大放光明,也不想洞悉人世間的世態炎涼,半隱退生涯,筆墨人生,難得迷糊,不敢過多奢望!問心無愧做好自己。七瓶眼藥水放床頭,每天不停的滴滴滴,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點點滴滴都人工淚水!風雨連夜,枕邊淚和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好人工的詩境,點滴在心頭!保護好靈魂之窗,保養好傷口,不敢再「望穿」秋水,不敢「看破」紅塵,傷眼!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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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妙玲走到檯面上
金門寫作的人不少,我粗分為檯面上、檯面下。檯面上的人眾所皆知,唯恐掛一漏萬,便不舉例了,檯面下的人不少,比如王婷,企業成功、畫畫有成,剛出版詩集《甜祕密》,以前推崇她的新詩,她總是害羞,而今第二本詩集出版,終於可以挺直腰桿。 檯面上、下,很可能是一種移位了,有人走到檯面下,有人到了檯面上,這次換成陳妙玲走了上來。陳妙玲在台北金門同鄉圈中,向來以編輯認真、勘誤仔細聞名,也是辦理文學營隊、豆梨季的好幫手,而且能說善演,有她在,場子一定很熱。 二○二三年春天豆梨季,她與盧翠芳搭檔,以演唱方式詮釋吳承明新詩,精彩滿堂。金門文藝,以及敘述島鄉美食、鄉鎮等主題性書籍,也常見妙玲好筆,然而零星光點,難以構成夜間銀河,沒料到她正默默完成《屋頂上的少女》。 書名俏皮外,也是隱喻。少女在屋頂上,一則是童年的頑皮行徑,而作為少婦卻登高,便是一種視角的從容建立,童年再現、反思咀嚼,並且創造已經過往,卻仍然不斷經過的雋永世界。 時間作為軸心,一邊回顧、一邊前進,如卷二「女兒書」,此時的少女已是少婦,目睹一個新生命美妙的靈魂與生命,同名篇章寫四歲半的女兒一個人獨自守候山外車站,等待媽媽買便當回來,母女久違再見,女兒並未焦慮,而獨自與燕子呢喃。燕子有的在地上漫步跳躍,有的在巢中啁啾爭鳴,等待父母餵食,於是從卷一走到卷二,時光隊伍中,有人已經老去、有人業已離場,很多故事已經說過,更多的故事才要開始。 生滅之間,有其想說的感動,有一些不願說的隱藏或者偽裝,這些妙玲娓娓道來,穿過滄桑,留下滄桑。〈印記〉寫童年的紅磚遊戲所,美麗的女主人變成一張黑白放大照片;〈借問使君今何在〉,猶如祖母的碗嬸心臟病發,倒臥南門海。〈尋隱者不遇〉作者與同學參加L早逝的妻子告別式……雖然出生並成長金門戰地,戰爭成為隱約的構造背景,妙玲更加側重的是,無論有沒有戰爭,生老病死才是永恆國歌,無論在哪一種時空,都有歌誦以及銘記的人,同時,這些人情與變化,才是真正穿透的力量。 如〈莒光路73號〉,便以地景、街道、麵粉物價,來驅動時空的移動,這樣的漂移軌跡,遂以打水漂兒的方式,一起一落,完成敘事。妙玲的筆觸也真如打水漂了,文章有巧勁,出手與收尾皆然,同時文字俐落,每種起落間,交錯著生老病死等有常、無常。屋頂於是成為已經涉入,但又可以登高觀看的另一個視角。「少女」更是初心的復歸,但不管是哪一種復歸,都已是滄桑。 有一篇〈約許獬看花〉,敘述台大杜鵑花季、台南五妃廟,以及浯島總兵署後邊百年木棉樹,有今思與古情,依然施用巧勁,把各種的時空,依照自己心圖,繁衍、重組跟擴大。 聚會場上,妙玲拍擊掌心方式特別,常能擊發莫大聲響,搭以吶喊,鼓舞登台的人,而今角色替換,換妙玲上舞台……且何妨就在舞台上搭一個屋頂,看她架好樓梯,從少婦登高而為少女,繼而身分合融,在前瞻與回顧中、在真情與餘影裡,建立原鄉敘事,而且有別地理的、省籍的、前線與後方的疆界,以情感、省思、圍捕為依歸,以柔軟的多愁之心,塑造她的、以及許多世代的情感原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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籌辦一場青少年文學營
凱米颱風重創台灣中南部,造成四處淹水,各地災情頻傳,電視新聞傳來一幕幕悽慘的畫面,讓人不忍目睹。走進書房,對著檯燈繼續完成手邊的評選工作。看著「忠義文學獎」更生組的文章,這些用生命寫故事的作者,將人生經歷的各種考驗及挫折、失去親友的悲痛,或無法挽回的遺憾,透過各種筆觸躍然於紙上,讀來無比動容,其中幾篇更讓我看了心酸流淚。 所謂的文學魅力就在於此,透過文字,寫作者可以將自己的感情思想保存下來,也可以將所見所聞及人生閱歷或突發奇想的構思,經由思考沉潛,再透過詩歌、散文、小說等不同形式呈現,讓更多讀者看到,進而獲得共鳴改變思維,甚至淨化心靈。 與我同輩的人大都能體會,我們生長的那個年代,金門環境非常困苦,除了飽受戰火威脅,還要對抗金錢物質的匱乏,以求三餐溫飽。我算是幸運的,能夠持續念書,但放學後仍需幫忙農作或去文具店打工。我經常趁著忙碌的空檔閱讀各類書籍,那些反應人性及社會現實的經典名著,曾帶給我許多啟發,奠定我愛文學、愛寫作的喜好,也撫慰當時窮苦的生活。 從原鄉到異鄉,一路努力走來人生已過大半,放下工作之餘,總想找回青春文學夢,於是邀集文友在台北成立「金門旅外藝文學會」,讓《金門文藝》復刊,為金門純文學續薪火,資助「新聞教父」鄭貞銘《百年大師》一書出版等,另在金門文化局的支持下,金門文藝也多次承辦過文學金門豆梨季及文學講座。我們深知文學創作並非一蹴可幾,需要公部門及藝文團體攜手努力,才能略見成效。因此,去年我曾向行政院金馬聯合服務中心執行長楊上德提及想在金門籌辦一場青少年文學營,希望能將文學的種子深根於校園,讓青年學子一起加入探索文學領域的奧秘,提升鑑賞能力、寫作技巧,發掘潛在的創作能量。 此計畫有幸獲得楊執行長的挹注支持,行政院金馬聯合服務中心成為主辦單位之一,加上另一主辦單位金門文化局的補助,及金門大學、教育處、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的推廣宣傳,使得金門青少年文學營得以順利舉辦,在此由衷感謝各單位的熱情響應。 在團隊全力投入下,「2024金門青少年文學營」將於8月17-18日在金門大學舉辦,分為詩歌班、散文班、小說班,並邀集台灣知名作家學者前來授課,希望藉由優質的師資及豐富實用的課程,精進金門在地青少年的文字感知與書寫能力,體驗文學帶來的美好力量。同時結合《金門文藝》提供的發表園地,讓金門文學的初芽開花結果,激起更多人用文字為金門的風土民情及歷史文化寫下精彩的一頁,締造更多的可能。 課程一推出,散文及小說班很快額滿了,目前僅剩詩歌班還有一些名額,詩歌班的課程活潑有趣,如台灣大學人文社會高等研究院院長及詩人廖咸浩以「古典結構與現代情感」為講題,帶領學員體驗古典詩與現代情感的融合與碰撞。曾獲冰心文學獎的縣籍詩人許水富透過「教你玩出一首詩」的實務課程,引導學員如何從日常生活中找題材,培養敏銳的觀察力及想像力,進而寫出一首詩,另有師範大學國文學系教授及詩人須文蔚講授「當代詩中的困境與思維」,曾多次獲中國時報及聯合報等文學獎的詩人李進文帶來的「航向一首詩的狂喜與魅惑」,及獲兩岸飄母杯現代詩獎的詩人愛羅「彈指之間光陰敘事-手機攝影圖文創作」,教你如何將詩作結合攝影等。每一位講師在台灣都具有高知名度,並出版多部詩集,歡迎對詩歌有興趣的青年學子,把握最後機會報名參加。(稿費捐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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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的楓樹
剛入住北美新居時,院子裡有兩棵楓樹,主幹直徑僅有四、五公分寬,長得細細高高的,約三、四公尺高。妻可謂勤奮的園丁,經常幫楓樹澆水,楓樹也不惜回報,就像俗話說「一眠大一寸」地伸展。冬去春來,一年年過去,約十年間,樹幹不停鼓漲裂開擴展,長得堅實壯碩,最後直徑來到二十幾公分。樹冠亭亭如蓋,松鼠不時來攀爬追逐,讓我深深體會「十年樹木」的真意。 我也說不上來,是何原因?從小就希望住家能有幾棵樹。但,這對自己成長的環境談何容易。一般人要擁有一處遮風避雨的處所就不容易了,要挪出空地來種樹更是奢侈。記得結婚後,租了一處有院子的兩層樓房,在院子種了一些盆栽。那時不少同事是園藝專家,當遇到問題便可以請教,像鵝掌藤、變葉木、秋海棠、觀賞鳳梨、馬拉巴栗等等名稱都是從他們口中得知的。後來,移居台灣有了自己的公寓房子,也只能在陽台安置了一座不銹鋼架子來種植盆栽。過了幾年,換了間較寬敞的五樓公寓頂樓,有了較大的屋頂空間種植花木。那時常出入建國高架下的花市,看到喜歡的或適合室內裝飾的植物就買回家種,酒瓶蘭、龜背芋、蒲葵、虎尾蘭等。但照顧大都不得其法,紛紛無疾而終。倒是種在一個大盆子內的木瓜,雖沒長得很高,卻長出果實來,讓全家有收穫的喜悅,分享品嘗自家種的木瓜果實。還得感謝妻的一位同事,入厝時,盛情送來兩大盆垂榕,高約五、六尺,難為他將這兩盆粗重的垂榕,自一樓爬著樓梯搬到六樓的頂樓。有一回,白頭翁在垂榕築巢孵蛋,與孩子隔著玻璃窗觀看其動靜,一次難得的生態觀察。這兩棵垂榕雖已長得夠高了,但仍種在花盆內,與我想像種植於土地上的樹木,依然有段距離。 移居北美後,見到院子種了兩棵真真實實扎根在土地上的楓樹,讓我頗感雀躍,且有點夢想成真的意味。由於妻的用心呵護灌溉,楓樹長得又粗又壯,除了擋風也有遮陽的功能。有一回,女兒在回家路上,見一戶人家院子的樹上掛著兩個精緻的木製鳥屋。正看得出神,這時,恰值男女主人出來,女兒問他們,何處可買到如此做工精美的鳥屋?男主人笑笑地說,是自己做的,做木工是退休後的嗜好。原來是一戶從香港來的人家,看女兒如此喜歡,答應送她一個,還讓她參觀屋內工具齊全的工作室。我將鳥屋掛在其中一棵楓樹上,偶爾,有鳥兒飛過來停在鳥屋上,啾啾鳴叫著。但,多年來就不曾見有鳥兒在屋內築巢,大概鳥兒也認清樹上的松鼠三不五時便來騷擾,只得遠遠避開。 盛夏時節,楓葉長得茂密翠綠,綠意盎然,有時一陣風吹過,樹葉樹梢便跟著擺動起舞,經常,我隔著屋內的百葉窗欣賞這片綠意。可以說,楓樹給我的不僅僅是綠意涼爽,還讓我窺探大自然的奧秘,時令的移轉。當夏末秋初,楓葉開始變了顏色,由綠色轉為淡黃、赭黃,然後紛紛掉落成一地繽紛,最後,楓樹只剩孤零零的枝條。冬天來臨,下起雪來,樹枝、枝條鑲嵌著晶瑩剔透的銀邊又是另一番美景;有時寒風陣陣,枝梗也冷得直打哆嗦。當明媚的春日到來,光禿禿的樹枝、枝條開始長出細細的葉芽來,然後,漸漸茁壯成長,最後,又長成一片片綠油油的葉子來。 年年隔著窗戶,觀賞這齣楓樹扮演的大自然遞變大戲,畫面一幕接一幕,四時的演變,就隨著楓樹一一展現,未曾停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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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1964
今年是母校金城國中六十周年校慶,猛回首少年子弟已然江湖老。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多少前塵往事爬上了心頭,多少歲月履痕從記憶之中甦醒。 民國46年我在古寧頭南山的祠堂入泮,啟蒙老師是李水永。小二結束放暑假,八二三炮戰爆發了,全家人之後漏夜逃難遷往後浦居住。輟學的兩年期間,為了賺錢貼補家用,每天不是賣油條包子,就是賣冰棒,成天繞著城區四境轉悠。 後來我在金城示範中心復了學,大約讀了一學期,國語注音不會拼寫,一位四埔蔡姓老師罵木頭,每日放學留下來罰掃地,後來開竅了得到優免,不久之後就搬回古寧頭老家居住,繼續在北山國小李光顯提督的故居讀書,一班只有十三個人。戰後的古寧頭鄉村殘破,人丁流散,井灶無煙,幾乎開不成班。 這時北山小學畢業生長年考不取金門初中。學校要我們這一屆好好努力,爭取好成績,以一新耳目,規定學生早晚都要到學校去自習,首先準備的是全縣的小學會考。我與同學李水木相約上學,晚上從南山摸黑走魚池畔小路過雙鯉湖,星月無光之時,伸手不見五指,就挖鐵罐裝上蠟燭當簡易照明引路。 忽然有一天傳出今年不用考了,全體小學畢業生免試升學。當年全縣大會考,金城示範中心的顏達生是狀元,我只考了一百三十幾名,要不是政府首先在金門試辦九年義務教育,我可能考不上初中,也沒有機會繼續唸書了。我就這樣被趕鴨子上架成為金城初中第一屆的學生。這時是民國53年,西曆1964。 金城初中校舍背陸而面海呈ㄇ字型,走進校門左手邊,現今的省府與安和新村當年是一片荒塚,層層疊疊一堆,雜草叢生,讓人望而生畏,校門口是南門海,現在的籃球場是一個很大的海水游泳池。這時學校草創,九月入學時兵工還在整地收尾。開學典禮時教育部長閻振興親臨致詞勗勉,引為一時盛事。 我們這一屆二百九十多人,全縣各路英雄好漢齊集在城中,編成忠孝仁愛信義和七個班,從此展開一場人生求學的長征之路。那時是戰地政務時期,金門交通十分不便,一些偏遠村社的學子就住校,分住右手邊二樓上兩間教室,睡上下兩層的通舖。校長則隔出一小間與女生同宿。 住宿生包伙,組成伙食委員會,每天早晨由廚工老羅帶隊,輪流到後浦東門市場採買。這時金門駐守十萬大軍,早市燈火熒煌,整個巴剎軍車闐塞,真箇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好不熱鬧。伙食費每月新台幣200元。 農家子弟,每個月的伙食費是一筆沉重的負擔。那時一斤海蚵一塊五毛錢,一家人冒著寒風冷流下海採蚵,回來圍坐桌子開剝,隔天清晨再走九華里的路途挑到後浦去沿街叫賣,才可以賺到一丁點錢。父母親的辛勞,讓我回家老開不了口,伙食費不免拖欠。 校長唐與程,一位江西老表,五短身材,腆著一個大肚子,戴著一副金邊眼鏡,走路迅捷有風,每天喳喳呼呼地像管家婆,對學生的態度很好,從沒有疾言厲色。每次找我去談話,總是好言溫慰,要我早一點繳伙食費。他說可以分期繳納,每周繳五十元,不然就把家中的地瓜與蔬菜拿來折抵。 每次想到母校,就會想到唐校長,想到他又要催繳我的伙食費。他的苦口婆心,循循善誘,不忍說一句重話,不忍傷學生的自尊心。他的影像一直烙印在我的生命年輪裡。他是一位藹然長者,又像一位慈親。六十年一轉眼倏忽過去了,然而校長之風山高水長,他的音容笑貌不時迴繞在腦海之中,迴繞在金城初中的青衿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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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是粒救命丸
留美攻讀博士學位,有位教授上第一堂課,要每位同學說出今生最大的轉捩點(turning point)。當時我說的是,能夠排除萬難踏上留學美國之路,是我一生最大的轉折。 如今回想起來,留美依然是我今生一個無怨無悔的抉擇,一個我今生最美麗的抉擇。 轉捩點,不單是主觀的假設或想望,抉擇或取向,常受客觀環境和形勢的牽制。常是與現實環境衝撞妥協的結果。家父年少在冷戰金門,一家就剩他這位兒子留在故鄉金門。眼見同學一個個赴台唸大學,家父心理的煎熬和痛楚,一輩子難消。我做兒子的也感同身受,終生不忘。 家父當年做出一個退而求其次的抉擇,不得不向現實或命運低頭。他決心留守金門故鄉,侍奉祖父母,簡師科是他最可取的一條路。他一生默默奉獻國小基礎教育近四十年,緊握每個可以深造的機緣,善用暑假進修專科課程,提升自己的學歷。 家父面對人生的轉折,用樂觀奮鬥代替懷憂喪志。家父服務過的每個金門的小學,我都去過。有幸親眼見證到,每個學校都創下教育卓越的斑斑奇蹟。從他學校出來的學生,個個都是人人稱許的社會棟材。 家父一生熱愛教育,臨退休那年,積勞成疾在職守上殉職,這和戰士戰死沙場,一樣可歌可泣,一樣受世人尊敬和膜拜。我們做子女的,一生都以父親的教育職業為榮為傲。也將父親做為我們人生最崇高的楷模和最閃耀的一盞明燈。 當年,該說是快四十年前了,我之所以奮力往學術最高殿堂去取經,無非想多少彌補家父當年無法上大學的遺憾,為父親爭口氣。家父目睹我獲得美國博士學位那刻,我敏銳感受到他欣慰到眼眶泛著少見的淚光。只可惜,同一年,家父就病逝了。上蒼真是折難人,那年,我失去了摯愛的父親,自己也初當上了父親。今生心頭最大的遺憾,莫過於與父親相處時光短暫須臾,我今生大部分時間,在感念和景仰父親的懿行、美德和智慧。 我一刻都未曾忘記,從小家父對於金門和瓊林鄰里擁有大學或更高學歷的鄉親,都會一一向我們做子女的鄭重推介。潛移默化下,家父灌輸我們教育是世上最珍貴的一件寶物。我想,不只是家父,許多金門鄉親,都相當重視子女的教育,視教育如一粒救命丸。 冷戰時期,金門戰地物資極盡貧困,島上鄉親大多務農為主,公教人員薪資微薄,卻是比較可靠的一條生路。教育是成千上萬鄉親安身立命一塊踏板。 多唸了個博士,我這過來人以為,非僅是浪得學位虛名而已。博士班多修了三十幾個學分的磨練,博士論文的煎熬,學術研究方法、知識追求技巧、批判思維策略等培養,都鍛鍊出我日後工作和生活上,解決疑難雜症高人一等的能耐。 受過高等教育,讓我對人生世事比較能悟人所不能悟的一些道理來。我想說的是:教育就是人生邁入幸福的一紙通行證,更是人生更上層樓的一個階梯。難怪不少金門鄉親,和家父一樣,一生緊抓住教育至死都不肯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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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讀歸去來兮辭
近期與友人聚會,聊天話題不免圍繞在工作、家庭,接著便是一群中年人開始抱怨,工作環境、同事、主管如何如何,薪資又是如何如何,到最後,自然而然就提起提早退休的話題。於是大家開始忙著計算若退休需要多少錢才足夠度過餘生,不僅要考慮過日子、還要考慮生病、旅遊、照顧兒女、父母……等,結果一算二算下來,大家得出結論就是:還是要做滿到65歲退休才夠,就連友人中較會理財的W,也抱持此一看法。 就在大家感慨系之之際,國學底子深厚的C忽然冒出一句「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眾人不禁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逗笑了。這是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的兩句,高中時曾經背過這篇文章,早已忘掉大半,但這兩句卻還清楚記得,翻譯白話就是:人生在世,能有幾時,為什麼不按自己的心意,欲進則進,欲止則止呢?年輕時總覺這還不容易?無非就是換份工作罷了。但對中年人而言,家庭與事業的雙重壓力常常讓我們難以平衡,在追求事業成功的同時,我們也承擔家庭的重任與期望,因此要做到曷不委心任去留談何容易。 於是乎,找了個陪小孩玩的藉口,在友人家中沙發上,用手機重新再讀一遍《歸去來兮辭》。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重讀經典總能帶來全新的感悟,年輕時初讀此文時,只是被其文采所折服,而如今步入中年後,再讀《歸去來兮辭》,卻能深刻體會到其中蘊含的關於生活真諦的哲思-人最好的認知,莫過於順應本性生活。真是年少不解歸隱意,中年方知是智慧。 第一段,陶淵明以自身的經驗告訴我們,違心而活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和困惑。關鍵在於認清自身的真正需求,找到讓內心平靜的方法。「既自以為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正如尼采所說:「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陶淵明選擇歸隱,並非出於逃避現實,而是對本性生活的一種順應。這個選擇源自於他對自身需求的深刻理解,亦是在經歷了官場沉浮後的清醒決斷。 第二段中,他以詩意的筆觸描繪了他歸隱田園後的恬淡生活。「引壺觴以自酌」、「園日涉以成趣」、「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這種生活雖然簡單,卻充滿了內在的平和與滿足。他寫道:「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這些日常的細節,展示了他如何在平凡的田園生活中找到心靈的安寧與喜悅。對現代中年人來說,這種生活方式或許顯得遙不可及,但背後的哲理卻值得我們深思。我們不必完全複製陶淵明的隱居生活,但可以從中學習如何在忙碌的日常中尋得一隅寧靜,如何在平凡的時光裡發現幸福的真義。 末了,陶淵明以其獨特的視角,揭示了他對生活的深刻洞見,特別是在面對人生困惑和抉擇時,給予中年人莫大的啟示。「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順應自然的變化,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這樣才能真正找到內心的平靜與滿足。希望大家都能從陶淵明的智慧中汲取力量,找到自己的人生之路,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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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博愛座
近年來,台灣社會因博愛座爭議頻傳,原本一個講求禮讓祥和的社會,如今有人卻為了博愛座座位而大打出手;在中國大陸、日本及一些個號稱文明社會地區,也有類似情況,看來是社會氛圍不一樣了,禮讓給老、弱、婦、孺的價值觀已然有所變化。 台灣公共運輸工具中或有些公共場所通常都設有博愛座(有些加上英文標示:Priority seats),直譯應該稱「優先席」,設立這類座位概念來自於禮讓的仁愛精神。公共運輸工具中「博愛座」的名稱各地大同小異:中國大陸稱「愛心專座」或「老幼病殘孕專座」;港澳稱「優先座」、「關愛座」;日本稱「優先席」;臺灣稱「博愛座」、「優先席」;公共場所如桃園郵局「博愛座」,板橋郵局「優先席」等。但是,對於一些自我,甚至自私的年輕世代,他們如果坐在「博愛座」,根本無心去理會需要座位者,這也是「博愛座」屢屢成為世代衝突的主要導火線,是文明退步的象徵。 搭捷運可以看到人生百態,通常,在上、下班時段,車上不論一般座位或博愛座,乘客會讓坐的可能性都比較低,因為車內擁擠,而且不少人有熬夜習慣,有座位者總是利用上班搭車時在座位上補眠或補妝;有的年輕人坐在博愛座上閉目養神,也都一路到底,偶爾張開眼睛,即使看到有需要座位的老弱婦孺,總是視而不見地閉著眼睛繼續睡。但是,在非尖峰時段,捷運車上即使是滿座,年輕乘客有的認為還夠不上坐博愛座的,寧可讓它空著,就站在旁邊;同時,讓坐的情況也蠻普遍,尤其有些年紀稍長的彼此禮讓的情況也時有所見,給人祥和溫馨的感覺。 衛福部為了解決「博愛座」產生的紛爭,研擬將「博愛座」更名為「優先席」,並修改適用對象,由「老弱婦孺」擴至「其他有實際需要者」。這種「改名」的方式,只能說是「換湯不換藥」的作法,是否有助於降低紛爭不得而知,但卻反映了台灣社會逐漸消逝中的博愛精神。讓座是愛心與同理心的表現,「博愛」不是義務,而是一種禮貌、一種教養、一種文明,所以,讓座是愛心的體現,是順其自然、心甘情願的一種良善行為,這是無法勉強的,有賴家庭教養、學校教育及社會教化的相輔相成。 在我們七十歲左右這一輩人的成長過程,敬老尊賢是我們的基本教養,禮讓老弱婦孺更是我們當年的日常美德,當年也沒有所謂博愛座之類的設置,但是在公共運輸工具上,禮讓卻是當時社會普遍的現象也是愛心的表現。民國六、七十年代,隻身在台南的部隊待了八年,固定慰勞假搭船回金門之外,逢平日兩三天的假期,常會走訪北部的親戚,通常是搭夜班火車北上,當時的普通車、平快車都沒有對號座位,所以有空位就坐,即使是搭對號車時,看到無座的長者,我們都會毫不猶豫地讓坐;某次,從新營站讓座給一位六十開外的婦人家,她在台中站下車時一再真情的道謝,讓人忘卻了讓坐的疲累。 廣義的博愛應包含愛心、禮貌、善良、熱情與人情味等。金門民風純樸,是個重視禮讓的社會。每次回到金門,通常會去享受一兩趟免費公車的福利;乘客不分年齡層,上下車都井然有序,車上設有博愛座,即使是一般座位,年輕乘客與學子也會讓坐給有需要座位者,年長的乘客也能互相禮讓;要說金門的公車不需要設「博愛座」,乘客都會隨機禮讓,或者說「車上的每一個座位都是博愛座。」一點也不為過,更不可能發生乘客為了座位而爭執的情況,說「禮貌的金門」,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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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承何人來時路
年初,美國之音(Voice of AmericaA)來訪,離去前,突若有所思地問道:「方便告知您指導教授是那位大師?」不禁想起多年前,學校委我接受教育部現場教學評鑑,結束後,有位評鑑老師特駐足微笑道:「好一堂以詩意映天地;以詩情照萬物的<春江花月夜>!您應是我台大的學長吧?敢問師承何人?」 「師承何人?」且回首,也無風雨也無晴;何妨試就我思想成長史一探!猶記高中時念的是文組,其時背誦嚴謹學風猶存;卻也助益我日後研讀錢穆大師《國史大綱》等史籍之體悟,繼入嚴格聞名,與國史相成長之黃埔,接受文武教育,一探傳統士之教育理念。在此之前,一直沉囿於官方理念,甚而將維護政策,與「忠臣」理念相契合。 直上研究所後,研究中西政治思想,接觸文藝復興以來之人文主義,及韋伯(M. Weber)、柏深思(T. Parsons)等社會學思想;復在深研先秦諸子思想後,益為其活潑之自由思想所撼動,迨浸泳《詩經》、《春秋》;尤其是拜讀余英時、林毓生等大師系列鉅著後,終悟往昔思想豈是淺稚而已,更與先儒,尤其是懲治官邪,面折庭爭之公羊家思想大違。 自此,講學論述,向秉「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之公羊家遺風,讜論國是,以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之風骨,及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等嶙峋精神。而在用世上,更秉「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等自許,以彰「不治而議論」之稷下流風。 而為了不步上遊心太玄之清談後塵,深惕宏觀器識、精湛深邃之廣攝能力,乃必要條件。但如何摶虛成實?且藉美國經濟史家乃孚(John U. Nef)之言以啟:「任何時代都需要少數,具有原創能力之思想家,提出新觀念,來界定與引導學術與文化。」 然而此情馳神縱之原創力,如何涵育?乃氏認為可藉一流大師,在自由學風下,導引精讀跨科系之經典 ~ 那些不因任何時空環境之改變,而增損其價值之經典。因為跨科系、方能宏觀前瞻;因為入經典、自能精湛深邃。此中之道可藉由博蘭霓(Michael Polanyi)之知識論以申;其精神與荀子「知通統類」之「大儒」理論,幾有王摩詰詩畫之意境。 若再映以韋伯(Max Weber)「安身立命之職業政治」(Politics as a Vocation)之論來看,更有其互攝互映之華嚴境界:他認為一位政治家首要條件是負責之熱情。而這種負責之熱情,必須基於冷靜之判斷力,此判斷力之來源有二:切實之歷史感及內心之寧靜。如此則開物成務之長才,鐵肩擔天之風骨,方能風行雨散。正所謂通拈花之妙,窮非樹之想,空潭印月,上下一澈也!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振金何德,敢紹三代遺風、方家堂奧?唯「半江殘月欲無影,一岸冷雲何處香。」振衣伏筆間,寒塘雁跡氣韻自成:既承風雨書聲之入世自許,故對天下事一往情深,捨生取義;復霑佛老之出世空靈,自能超象外不隱豪強,鼎沸何懼!是以論天下事雖有廟堂諸公,然忍令三代遺風沒浪雲掩?至此蔚為此生講學論道之旨,此何嘗不是師承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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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翟的前溪和後溪
陽翟村有兩條溪流,一條在村子的西邊,叫做後溪;另一條在村子的北邊,叫做前溪。前溪的水起源於美人山,經過山前、東珩、西吳這三個村子,再流到陽翟。在進入陽翟前,與另一條從鯉魚山下鯉魚湖流出的小溪匯聚。 另一條溪叫做後溪,發源地是太武山,從太武池沿著太武山峽谷向東流到龍陵湖,再直轉向北流過陽翟村左側,直到與陽翟前溪匯流後,繼續往後水頭方向,最後與斗門溪交會後才進入金沙灣。 陽翟村自古以來就有一個說法,前溪要深,後溪要淺。這樣的風水對村莊,對家族子孫是最好的。一千一百年來,村民們每隔兩三年就會把村裡的壯丁組織起來,清理前溪的河床。大家拿著鋤頭和簸箕,把河床的泥沙挖起,堆在溪畔的田地裡。夏天,下大雨的時候,水位上升,溪水就會漫溢到兩旁的田裡,溪水一退,孩子們就可以在田裡抓到被困的鯽魚、鱔魚、泥鰍。 陽翟前溪流經的地表地質多屬風化的石英砂和高嶺土碎屑,因此很容易淤積河床,所以祖先想出了這個巧妙的法子來維持自然地理環境的平衡,不改變地形地貌,也避免了資源短缺的金門島可能因為水、土、灌溉可能衍生的紛爭。 至於從太武山上流下的陽翟後溪,老人說陽翟的地瓜最好吃,是因為引水灌溉的水都來自太武山的泉水,是從佛祖(太武山海印寺佛祖)堂前流下來的,所以長出來的地瓜特別甜美。陽翟地瓜遠近馳名,附近漁村的漁民們捕到魚後,常常擔到陽翟來賣,他們不要求用錢交易,而是用他們的漁獲來換地瓜。如果不是地瓜收成季節,漁民們就記賬,先給魚貨,等到地瓜收成時再給他們。 陽翟後溪在花崗岩上流淌而下,切割出太武山峽谷,沒有砂泥淤積的問題,所以自古後溪就不需人力疏濬。古代的後溪水量豐沛,而且有著寬闊的溪面,漲潮的海水可從金沙溪口直上陽翟村,來自同安的船隻可以直達陽翟碼頭停靠。古早時金東電影院一帶原本是一片湖澤,國軍在太武山腳圍湖蓄水後,原本的湖澤才斷開成三個池塘,民國49年,其中一個池塘被填平後在上面蓋起了金東電影院。 很難想像古代這裡的水光澤影。村裡的老人描述南宋時期從同安到陽翟一日遊行程。由於陽翟陳氏家族在有宋朝三百年間出了六個進士,因此吸引了不少同安文人雅士慕名前來,這些莘莘學子清晨由同安搭船出海,順著海流由金沙溪進入金門,溯陽翟后溪而上,直抵太武山腳的龍陵湖畔,再徒步登山到海印寺讀書寫詩,傍晚等潮水逆向即返。 在海盜猖獗的年代,陽翟後溪則成為一條逃生路線,村民們帶著乾糧,沿後溪向上游攀登,躲藏在太武峽谷兩側黝暗的山洞裡。山下的龍陵湖是在原本的湖沼區挖掘出來的蓄水湖。龍陵湖流域孕育了金龜、水獺、水鴛鴦等豐富生態。特別是金龜,小時候,一次颱風過後湖水溢出,父親撿到一隻從龍陵湖爬到路面的金龜,龜殼上還刻著皇清朝代放生字樣。民國四十幾年,軍方在龍陵湖下游圍起了一個游泳池,利用溪水蓄水。這應該是金門第一座游泳池,當年還舉辦了第一屆軍民游泳比賽。 陽翟後溪與村人生活緊密結合。婦人們在溪畔洗滌衣物、聊天、交流村子大小事;孩子們在溪中戲水抓魚,後溪魚類很多,除了鯽魚,蓋斑鬥魚,還有江魚仔(現在才知道叫做大林梅氏鯿),水草裡可以摸到螃蟹、溪蝦、蚌、螺。 陽翟村子的喜怒哀樂故事中總免不了這兩條溪作為情節背景。例如嫁到陽翟的山頭村媳婦,回娘家必需穿過沒有橋的後溪,在一次颱風暴雨中涉水過溪時不慎滑倒而被水沖走。又或者,一個十二歲的童養媳提著一籃衣物到溪邊洗滌,結果那一籃衣物還在,人卻不見了,原來童養媳沿著後溪,一路跑回瓊林她的親生家庭。 而這兩條溪,也以無數的陽翟少年的成長故事為背景,在時間的長河裡繼續書寫著自己的衰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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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有應公廟的田野調查
繼2021年《有求必應:臺灣有應公的鄉野傳奇》之後,臺南許献平老師又有一部《臺南市龍崎區有應公廟採訪錄》於2024年7月22日舉辦新書發表會,我有幸先睹為快,樂於向大家推薦他這部關於有應公廟的田野調查成果。 還記得許老師上一部有應公專書報導過一則蘇氏人家「慘絕人寰的『媳婦仔』受虐事件」,那是他在臺南市左鎮區二寮里尖峰「老祖」小祠採錄所得,內容講述年幼的「媳婦仔」被蘇家養父母以滾燙湯汁淋身,丟棄溪溝,死後陰魂不散,作祟人畜的離奇故事。我在為臺南市政府文化局主持「臺南奇廟對談」一區一廟的Podcast節目時,第5集左鎮區便特地挑選「老祖」小祠,邀請他與我對談,並分享他據以創作的小說〈香火萬代〉。 奇妙的是,如果讀者看到《臺南市龍崎區有應公廟採訪錄》土崎里尖峰「王婆祖」小祠,會發現該「王婆祖」之養女受虐情節與左鎮「老祖」小祠故事一致。原來龍崎尖峰「王婆祖」小祠與左鎮尖峰「老祖」小祠,實同一廟,尖峰分屬龍崎和左鎮兩區,小祠正坐落於兩區兩里交界的「尖峰高幹342」電線桿旁。由於始建於1973年的「老祖」小祠低矮老舊且會漏雨,甫於2023年重建,並經蘇家奉祀的觀音佛祖諭示,方知「老祖」(或稱「婆祖」)姓王,乃在祭壇上增豎「王婆祖神位」牌。也就是說,要不是許献平長年穿梭於山林之間,並且持續追蹤進行田野考察,這座老祖小祠的演變和它背後故事的發展,我們根本是無從了解的。 許献平為有應公廟調查所下的田野功夫,真不是蓋的!他二十年來已調查過臺南市十區超過300間有應公廟,因此我一旦遇到與有應公廟有關的任何疑難,第一時間都會求助於他。有一回,某位聽眾提問:有應公廟祀鬼,那麼有應公廟會提供「藥籤」服務嗎? 這個有趣的問題,一般人大概都想當然耳地認為有應公廟不可能提供「藥籤」服務,畢竟臺灣俗諺有云「倩鬼拆藥單」,該不會真的有人「自尋死路」吧?不過,許献平老師則很明確地告訴我們:臺南市佳里區的寧安宮是有「萬善爺藥籤」存在的。由此亦可看出,他對於有應公廟的見多識廣。 拜讀見多識廣的許献平新作《臺南市龍崎區有應公廟採訪錄》,絕對可以增廣我們的見聞。書中採訪崎頂里一座「川井飛行將軍」小祠,作者不僅記錄日本「川井飛行將軍」的種種靈驗故事,還說:「這是龍崎區89間有應公廟,唯一被分靈奉祀的祠廟。」原來真有屏東人將祂請到里港「日民爺廟」祭拜。有應公廟還能被分靈奉祀,這也是我在此之前聞所未聞的。 綜觀許献平《臺南市龍崎區有應公廟採訪錄》一書,他為龍崎區89間有應公廟都作了圖文並茂的採錄,報導人不下200人次,內容詳實豐贍,飽含著大量臺灣不同時期的歷史記憶、社會風尚,以及許多驚心動魄的靈異故事。例如石嘈里「牛爺公」小祠,乃緣起於當地余家一樁貪色、謀財害命的駭人事件,受害者不只是人,還包括一條忠厚耕牛。我相信,這一則「牛爺公」小祠故事,許老師將來應該也會把它寫成小說才是。 金門戰地苦難多,有應公廟也多,像是我介紹過的金寧鄉埔後村黃蘇何愛國將軍廟、安美村中堡貓神廟「金聖宮」均屬之,但迄今未見有關於金門有應公廟全面的田野調查。在許献平《臺南市龍崎區有應公廟採訪錄》新書問世之際,我建議金門文史工作者與文學創作者不妨向他看齊,讓更多不為人知的金門鄉野傳奇可以被書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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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太郎的故鄉
遠離日常軌道,暫時到他方,體驗不同的生活,吃吃當地食物,這是我一向對旅行的基調。 日本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在鄉下砍柴維生的樵夫,一日上山撿拾柴火,卻意外撿到一顆桃子帶回家。沒想到桃子蹦開跳出一個男孩,男孩長大化身成為驅除鬼怪惡魔的英雄。 這就是岡山,位於日本本州、桃太郎傳說的故鄉。 當飛機兩側翅膀打開,從窗外俯瞰,瀨戶內海星羅棋佈著大小島嶼,若隱若現於海面,翠綠如玉石,媲美人間仙境。飛機降落,來到了人間,喜逢桃太郎機場。這個有趣的傳說,再度喚起童話故事的記憶,同時也喚起一顆封塵的赤子之心。 岡山車站,中央通道百米長,兩側店面商品琳瑯滿目,櫥窗擺設更是雅緻不俗,尋路漫步,舒緩了旅人的行色匆匆。六月陽光好,灑下玻璃帷幕,通透而不燠熱。閒庭信步,拖著行李,隨電梯推上推下,從西站到東站,為找尋旅店,意外有城市探索的趣味。 黃昏來臨,都會人潮湧出辦公大樓,我隨著他們的身影好奇地尾隨。逛商場,熟食區的餐盒小菜,精緻誘人,即便惦記晚間有邀宴,我仍貪婪地攫取兩盒入囊。好笑的是直到離開岡山,那一時興起買來的小菜與清酒,仍然原封不動的靜躺冰箱內。 朋友來自東京,落腳岡山。我們相識於非洲,以前彼此是市場競爭者,沒想到有一天會變成同盟。人生際遇與緣分之難料,莫過於此。 他恰是一扇門扉,讓我悠緩地走進岡山。 岡山,雖小城小鎮,生活上舒適與便利並俱,人文與自然共存,無一絲大城市的喧囂與擁擠。他說習慣了岡山,若逢長假回東京省親,受不了城市的擁擠與快節奏,住一晚便快快逃回。 七月豔陽高照時,正逢水蜜桃、葡萄盛產,又有民間習俗「御歲暮」或「御盆」來臨。親友或公司行號,互相餽贈水果禮籃,以表問候與關懷,藉機化解前嫌間隙,展望未來。 來岡山不能不到日本三大名園之一的「後樂園」。輕裝簡行,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公車上路。雖不諳日語,但車上的電子看板跑馬燈站名顯示,以日文英文對照,並標示號碼和票價,既清楚又科學。上車可刷卡或現金買票,售票機可找零,方便外來旅客。 後樂園,建造已數百年,富有歷史文化底蘊。清幽的園區,漫步其中,千年奇松與珍花異草,佇足觀賞,良久不忍移步。鳶尾花圃一大片,正值花期,朵朵直立水中,花開斑爛,以嬌柔的顏色如紫紅、粉紫、粉紅、雪白……,陽光下更顯清新脫俗。 走著走著,正納悶這大一片園區打理得如此怡人,迎面來兩位正在修剪花木的工人,提供了解答。兩人共用一梯子,一上一下,嘰哩呱啦討論後,再動手。他們修剪極為精細,我逛完兩大圈回來他們仍在進度也少,可見日本的精緻文化,從修剪花木一事,從小觀大,一窺究竟。 一趟岡山行,短短幾日,省思無限。 當世界潮流走向科技與繁榮,求新求變,不變也是一種變。如何把變與不變相互融合,是一門藝術,也是智慧。 愈是競爭激烈的現代,愈需要一處世外桃源予人身心安放。走在後樂園,天地開闊,林園雅緻,熨貼人心,這一日似也過得長。而金門正有如此的元素,自然與純樸,正是在時代「變」的洪流中,保留一塊淨土。疫情前,不時有外人循著小三通路線來金門,來此放鬆、放空,視金門為陶冶身心的後花園。 那麼金門該迎頭趕上的是,能與國際接軌。如何讓一個陌生人踏上這塊土地,食衣住行的指南說明,一目了然,通行無暢,俯仰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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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教育奉獻的園丁──田書聲
認識田書聲學長,緣於他與先生都是金門縣人事界的同仁,稱呼學長則緣於彼此都是軍人出身,軍人最講究依入伍先後次序稱學長學弟,並不依年齡大小,因此,他稱我為妹子,偶有聚會,我喜歡跟班,所以和學長多有互動,知道他是古道熱腸,對同事之間,如對家人,有需要幫助,他都主動伸出援手,他曾服務金沙國中,而我兩個妹妹前後也在沙中任教,常常從她們口中獲知學長對於學生關心備至,尤其遇有家境清寒的學生,立即慷慨解囊,他因少小離家,所以把學生看成當年的自己,對學生的愛,感動了許多學校的同仁。 先生談到學長,說見面都說要稱他大師兄,因為人事界他先入行,又說田學長第二次服務正氣中華報社時,是他去接田學長的職務,學長則調任民眾自衛總隊,早期人事同仁彼此互動良好,常常聚會交流,學長對新入行的同仁總是熱絡招呼,有如大家庭的大哥一般,情誼深濃。 先生同學兼宗親蔡元友先生,與他情同兄弟,他說學長其實對自己很節儉,生活十分簡樸,捨不得多花錢,學長因為二度服務正氣中華報社,感情特別深,每年報社社慶他幾乎都會出席,2011/11/01《金門日報》記者張建騰曾經這樣報導: 目前在金門縣大同之家安老的田書聲,四十五年前曾在金門日報社服務,他頭上所戴的帽,已經戴了四十五年。 今年八十多歲的田書聲原籍山東,他表示,他到金門日報社服務的第一年,在山外街上買了頭上這頂帽,從此一戴四十五年。雖然帽子頂部已經有點開花了,他仍捨不得扔掉。 田書聲曾經在許多公家單位服務,以前人家都叫他老田,現在則成了田老。他不僅惜物也念舊,只要報社有活動,他總是不缺席。田書聲曾說,報社永遠是他的家。 生活簡樸的學長,一頂舊帽成了他的最佳標誌,但他的念情,也成了與人結緣的最佳觸媒,像鄰家的大哥、大叔一般,一臉笑意,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他不僅關心學生,他也十分關心金沙地區的體育活動,每遇運動會,他就捐飲料,為運動員加油!2002年金沙地區第十五屆中小學聯合運動會,學長擔任沙中體育顧問,特別出席,並頒獎表揚績優選手,期勉選手們能利用空閒時間,好好鍛鍊身體,藉以提昇地區體育水準,帶動運動風氣。 學長為教育的奉獻,不僅對學生,對於體育活動的支持,也讓金沙地區的鄉親父老看見,金沙鎮編纂鎮志時,在〈大事記〉留下了印記: 民國八十四年,七月十二日,田書聲當選本鎮社教有功人員。 當我讀到這則記載,感動得眼眶微微泛淚,因為我也在教育界服務,學長獲肯定,感到特別溫暖,他雖來自山東,卻早已他鄉成故鄉,認同金門這一塊土地,而金門也將他看成家人。 民國八十一年獲「中華民國表揚好人好事運動協會」甄選為好人好事代表,同年十月三十日更獲頒「模範榮民」,獲總統接見;2012年,在金門大同之家,獲選為服務熱心楷模,同時當選當年的老人代表。 2015/01/10《金門日報》報導〈服務報社四十七年的董啟明〉: 董啟明談起難忘的往事,有一次遇到砲擊: 在沒有燈火,什麼都看不到的情況下,大夥兒摸黑急往地下室避難;經當時的「人事官」田書聲點名之後,卻獨獨少掉了一人;於是,大家趕緊回房尋找,結果發現董啟明的下鋪被許多崩落物覆蓋著,底下還躺著一人。原本以為大事不妙,不過,仔細一看,同事倪振聽罩著棉被安然而睡,被上所壓的東西,並沒有傷害到他。 由此,可見學長在執行工作上,十分認真與嚴謹,對同仁的關心,點滴在心頭,即使數十年之後,猶溫暖於心。 112年10月10日,學長以九十三耆壽與世長辭,學長百年之後,還將其儲蓄捐贈給「社團法人金門縣蔡氏宗親會」充當獎學金,對教育的奉獻,精神令人敬佩! 金門是學長永遠的家,學長的愛滋養了金門年輕的一代,金門感謝您,您的精神將在這塊土地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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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人生
今年暑假正逢台灣史上四十年以來最熱的夏天,以前的夏天9點以前,下午四點以後都還可以出門,今年特別酷熱,早上7時前出門就已經艷陽高照,下午5時以後仍炙熱難受,雖然已從學校退休兩年了,仍然對暑假有很大的感受,因為終究它是一個因為天氣炎熱,而學校不得不停止上課的季節,也是很多工作必須考量氣溫是否適合工作的時段,前幾天接近傍晚因忙碌無暇準備家人的晚餐,臨時起意想到金城街上買小籠包當主食,找了第一家已打烊,找另一家常在下午開張的,赫然發現店門張貼著停業啟事如下:「因天氣太熱本店暫停營業,等天氣涼爽後再恢復營業」,天啊!比政府討論的「高溫假」還進步呢!太熱不需請假就自我放假了,這就是「人性」啊!過去在學校任教時曾有一段時間家長會吵著要作教師評鑑,要藉此淘汰不適任教師,我曾經擔任兩任金門縣教師會和工會理事長,對此是持反對的態度,蓋國家對師資培養有一定的門檻和品質篩選,現在要成為一位正式老師過五關斬六將,修教育學程>考教師證>實習>取得正式教師資格後參加百中選一的教師甄試,才能成為正式老師,然後在學校上課,每天的教學教得怎樣?學生們都在下面評鑑你,家長們私下在評斷你,哪需要教師評鑑,「教學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教得不好誤人子弟,早已成千古罪人!能自主放假和能自主要求都是職業最基本的權利和義務。 而對學生而言,我國現代教育焦點強調培養孩子的素養,並協助其成為「終生學習者」,而閱讀素養是所有學習的基礎,被譽為素養中的素養,主因為各領域學習需透過文本,藉由文本或素材學習新知。「閱讀」是一切學科的基礎,閱讀能力好的孩子,通常在知識的吸收能力較有效率,更影響了素養試題的作答能力。所以閱讀力等於競爭力,而要達成108課綱的核心素養三個面向~自主、互動、共好,閱讀扮演著關鍵的角色,要自主自發學習,發掘興趣滿足好奇心,必須透過閱讀;要與人溝通互動,不僅要閱讀書、更要閱讀人,懂得體諒同理別人;與人共好,參與社會,更需要透過閱讀樂於分享知識、分享生活和愛、建立友誼、關懷社會、扶助他人。 但現在社會知識爆炸、資訊泛濫,真假訊息難辨,價值觀混淆,在書災泛濫,汗牛充棟的知識世界,如何慎選讀本和材料變成是最重要的功課,讀少少的好書勝過讀萬卷的爛書;讀對書更比讀好書更重要,個人年輕時缺少文化刺激,只要是報刊雜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幾乎無所不看,但現在的閱報只有在赴台空閒時才會偶而買一份大報好好閱讀,家裡只訂了一份「基督教論壇報」,一方面它是我靈修閱讀的好伴侶,一方面是它的內容都是正向激勵人生的,另一方面它是三日報(一週兩次),也不會造成家裡廢報成災;另一份讀物是「遠見雜誌」月刊,它是份從宏觀面向,邀請許多名人學者專家寫作,也有很多關乎政治民生、企業經濟、教育文化、社會現象的議題之深入報導與專門探討,符合我關心國家社會大事的需求。「你」就是你「所閱讀的」,讀什麼書你就會成為什麼人,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在熾熱難耐的酷暑,讓我們閱讀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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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紅花油
暑氣熏蒸的日子,高粱成熟了。 天濛濛亮,父親帶著鐮刀、繩子,推著手推車往田間去。四月播下的種子落入紅褐色的土中,吸收露水風霜和日月精華,從生澀的嫩綠轉為豐收的金黃。這是高粱成長的本事,亦是父親耕種的能力。 父親從田中抱出一大把高粱,衣服早已濕透,頭上還黏著草葉。母親招呼父親吃田頭飯,父親說你們先吃吧,我再割一些,說完又回到高粱田深處。他的聲音顯得沙啞,腳步有點打晃,幹了上半天的活,軀體裡的能量已經蒸散不少,他偏偏不能閒下來。 母親裹上頭巾和戴好袖套,匆匆拿起鐮刀往田壟去,她站在擠簇挺立的高粱旁,看起來更加嬌小瘦弱。父親一邊吃著鹹粥,一邊讓迎面而來暑風幫他把四散的元氣重新聚合,再抽一根菸,散架的身骨在煙霧繚繞中慢慢兜攏。短暫的休憩連哈欠都來不及打,父親灌下一碗茶水,繼續忙活。 我負責將高粱綁成捆,疊放在手推車。割下的高粱約八、九十公分,成堆的高粱橫在眼前,皮膚沾滿穗絮,泥土的清香、汗水的腥臭充滿鼻腔,喧囂的蟬鳴趁機混進耳朵,撓得我渾身發癢。 手推車上的高粱越堆越高,父親和母親身後的田地越來越開闊,他們黝黑的面容、微彎的背影,撐起一段艱辛的歲月。他們穿著粗布衫,懷揣著病痛,默然行走在天地之間,承受四季的考驗,換來無數飽滿結實的高粱,餵養下一代的血脈。幸好,顛簸坎坷的後頭有著沉甸甸的豐滿,蓬勃成一片生機。 月亮掀開厚重的黑幕,勞累一整天,我坐在井邊,用沁涼的井水浸泡腫脹的雙手。門口埕傳來母親的呼喚,她遞給我一小罐玻璃瓶,裝著紅棕色的液體,她說,到屋裡幫你阿爸塗點紅花油,消解疲勞。 父親勤懇的扶犁耕種,不走歪路也沒有出格,在泥土的底層打磨全家人的生計。我把辛辣的紅花油塗抹在父親的脖子、肩膀和背部,輕柔地按摩,直到藥草油發熱、發燙,化作一股清泉流入筋骨深處。父親又變瘦了,雙肩看起來更狹窄。從遠處看,他突出的肩胛骨好像長了一雙翅膀,可惜無法帶他遠走高飛。如此憔悴的肩頭,生活的悲歡離合與親人的酸甜苦辣,他都默默擔著,沒有閃躲。 紅花油和父親的體溫交織著,散發樟樹、松柏、肉桂樹的味道,他被太陽曬蔫的肩頸舒展開來,被高粱壓彎的脊椎再次撐起,連我原本酸腫的手指也恢復靈活。站在父親身後,他依舊無私地把紅花油的能量傳輸給我,一同治癒疼痛。偶爾和父親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每當談到祖父或祖母的往事,一股濃烈的新樂園菸味會從他嘆息聲瀰漫開來,和他身上的紅花油組成特殊的氣息,在晚風的推動下,一些細碎的故事在我眼前有滋有味的飄起來。 在不能為父親擦抹紅花油的日子,心情遭受打擊,隱形的傷痛讓我困在低潮裡許久。覺察父逝帶來的傷痕,我看見自己的不捨和懊悔,用上幾滴紅花油,氣味芬芳,回溯過往,憶起父親告誡我的話,一世人誰沒有創傷?真正的勇敢是從創傷中重生。 我喘口氣,望見父親的側影映在紅色藥草油中,他示意我乖乖地卸下沉重的思念和自責,把心靈的碎片重新滋潤、研磨、黏合,找回平靜,果敢地將美好的生活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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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新加坡呂立岩家族故事的大道理
2023年12月,在新加坡FNA(Focus Network Agencies,創辦於1991年)的尾牙晚宴中,集團總裁呂立岩(1957- )精心拍攝了一支影片。他請出了他的父親呂冰霖(1929- )親筆揮毫,蒼勁有力地寫下「感恩」兩字,讓社會公眾了解這位榮膺「安永企業家獎」新加坡得主的核心價值。呂立岩所創辦的「The Cocoa Trees可卡樹概念零售店」隸屬FNA集團,是亞太地區最大的巧克力分銷和零售商,也是新加坡樟宜國際機場的知名免稅店。 呂立岩的父親呂冰霖來自金門東南一隅的下湖村。1937年日軍佔領金門,年僅8歲的呂冰霖鄉親乃隨祖母、母親黃鴛鴦等離開家鄉,南下印尼西加里曼丹山口洋(Singkawang)與父親呂泉源(立岩的祖父)團聚。當時,呂泉源已經在山口洋這個客家人為主的華人居多的城鎮經營醬油與肥皂廠。1941年,父親把生意擴充到吉隆坡,在那兒設立肥皂廠,呂冰霖也隨家人自山口洋移居馬來亞。翌年日軍南下,星馬淪陷。1945年光復後,呂泉源舉家遷居新加坡,呂冰霖時年約16歲,在叔叔呂水和的店裡工作。克勤克儉的呂冰霖,逐漸積累人脈及資金,並與董碧蓮結婚,成家立業。呂冰霖於1970年代中期與友人合股經營船務公司,直至80年代才結束營業。 呂冰霖年幼僅在家鄉讀過一年私塾,但他傳承了華人傳統文化,重視教育,勉勵孩子勤奮向學,與董碧蓮共同養育的九名子女(六男三女)均學有所成,其中五名為工程師、醫生等專業人士,奉獻於國家社會。事業成功後的呂冰霖,多年參與新加坡呂氏公會和新加坡浯江公會。在1979-2001年馬來西亞巴生雪蘭莪金門會館興建大廈基金籌募的過程中,也可看到呂冰霖的捐獻,可見其回饋社會之心。次子呂立岩也受到父親的影響,近年來擔任新加坡金門會館董事,2021年7月9日,新加坡福建會館改選理事會,事業有成的呂立岩更獲選為第44屆副會長,45屆繼續蟬聯。 然而,呂冰霖在新加坡創業初期,一家十餘口的生活,並非富裕。冰霖母親、立岩祖母黃鴛鴦扮演了家中關鍵的角色。當時他們已經住在新加坡,但黃鴛鴦的婆婆仍留在山口洋,她不時得去山口洋照顧。呂立岩想起在1962年,5歲的他曾隨祖母到山口洋為曾祖母過生日,在山口洋老家非常熱鬧的場景。 在訪談呂立岩的過程中,他更回憶起小時候祖母黃鴛鴦為他們的付出。當時,他們住在新加坡東北的後港,每天祖母都拉著他與哥哥的手,搭著巴士且要走上一大段路,長途跋涉地送他們到天福宮對面的崇福學校上課。那時父親呂冰霖在絲絲街叔公呂水和的貿易商號工作,崇福學校就在附近,呂冰霖希望九名子女都能在崇福學校接受華文啟蒙教育。由於呂冰霖得工作,母親董碧蓮在家洗衣、煮飯,便由祖母帶呂立岩兄弟妹上學。為了省巴士費用,黃鴛鴦送孫子上學後,就一個人坐在天福宮右邊崇文閣的幼稚園校門外,一針一線縫製百花帔,打發時間。午休,她就忙著為孫子買午餐送進學校。就這樣在校門口坐了16年,陪伴了6個孫子女完成學校,風雨無阻。呂立岩感性地說,「16年,風雨不改地做著同樣一件事,祖母的愛心與毅力,我們今天是深深地體會到了!仁慈的祖母黃鴛鴦以98歲的高齡走完人生,也留下後代對她永遠的懷念!」 呂立岩永遠記得在上下學的途中,祖母諄諄教誨:「最重要的是不可以賭,不可以貪小便宜,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做事要認真,要腳踏實地去做;必須要有愛心,善待他人,也就是善待自己。」日後,自崇福學校、海星中學畢業,且獲得新加坡國立大學學士、碩士的他,深受家庭教育的人格養成。 呂立岩與董愛華於1984年結婚,育有四名子女─其濂、靜羚、靜文、其雋在海外的他們仍遵循金門呂氏族譜的字倫「世、立、其、昌」,各有所長。原本是基督徒的他,後來跟隨太太成為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對於企業經營價值與天主教的理念一致,慈善待人、誠信經營。呂立岩事親至孝,父親一起同住安養晚年。他們八個兄弟姊妹,經常相聚,家族和樂。畢業於新加坡國立大學的靜羚,已是The Cocoa Trees的銷售總監,也是集團未來接班人,創新經營,更上層樓。 2014年7月5日,呂立岩以父親呂冰霖名義捐獻金門大學,「呂冰霖講堂」的成立展現了他們家族對於故鄉的摯愛。呂立岩家族的小故事,透露著人生圓滿、家庭喜樂及事業成功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