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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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
改變,隨處可見,有時可能只是小小的改變,有時卻是大大的改變,但終究要經過時間與人群的考驗,才得以留存下來,就好比是我們周遭的生活環境不也是常常在改變嗎? 便利商店 曾幾何時,在金門幾個鄉鎮都看到了便利商店,金城尤其可以看到好幾家,分別在不同的點出現,它們似乎漸漸的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當我們習慣了一家店在那裡營運的時候,突然有一天發現它處於「整修中」的狀態,反倒不太能夠適應,最近有關於「十年」要整修一次的消息正流傳著,連坐在公車上也有討論的聲音,因為經過頂堡路口的那一間。 藥妝店 改變中的,還有「藥妝店」一家一家的開張,顯然我們本地人沒有這麼大的需求量,或者是他們看準了「小三通」所帶來的「商機」,走在街上,不經意的就會發現─有些人手推著「行李」在路上走,他們多半有固定的幾個點要去吧!有時還有專車、專人接送。 機車出租店 不只是機車,還有商旅車,有些人一下飛機,一出境就走向租車的地方,我想他們是「自由行」的遊客,或者是有先做好功課的人吧!知道哪裡有美食,哪裡有可以大肆採購的,有時在路邊會看到有人拿出金門地圖,二人討論起來。電動機車在路上來來去去,早已是司空見慣了。 民宿 民宿的數量也在成長中,有些民宿做出了特色、做出了口碑,他們或者會經營網站,外來觀光客只要透過搜尋,只要去看看住過人的評價,大概就可以做出決定,但有些其實是「口耳相傳」,民宿主人的親切、熱情會感染到前來住宿的人,有家的感覺,像佈置自己家一樣的經營民宿,民宿自然有它的亮點。 社區營造 在國中小本土教育推行多年的「走讀庄頭」,透過經驗豐富的導覽員實地解說,讓學生有機會深入的了解一個村莊,每個村莊有自己的特點,故事、歷史,好像近年來大力推動的「社區總體營造」,經由社區人士的共識、努力、投入,讓各個社區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展現自我的特色,於是在「博覽會」上呈現的是多元、豐富的面向。 環境教育 地球只有一個,近年來環境教育的重視已是刻不容緩的課題,當想到「海龜媽媽死在沙灘上」,肚子裡堆滿垃圾,那是多麼的辛酸?吃一個東西,要二、三個禮拜才會拉出來,為的只是要回到出生的地方產卵,要跨過大石頭,找到細沙,辛苦之至;一千隻小海龜只有一隻長大,小海龜很小,要爬過大石頭,牠看不到前方的路,不知哪邊比較好走,碰到垃圾出不去……,海龜把塑膠袋當做「水母」吃(塑膠袋在海裡飄來飄去像水母),什麼東西都能吃下去,運氣好會想辦法排出來,運氣不好會死掉(塑膠碎片會刮腸子-痛苦的死亡),在海邊撿到過「穿越時空」的垃圾嗎?還真的有,所以「撿垃圾」是有效的。 改變,持續進行,改變,為的是我們能與環境共存共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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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比例
流行很像潮汐,每隔一段時間,就再度推「陳」出「新」,先是新潮,再來是復古,反覆循環。而流行口號越喊越聳動,真的已經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了,例如不久前,什麼都要扯出黃金比例,好像這樣就與完美畫上等號。 但是,黃金比例真是萬靈丹? 黃金比例(Golden Ratio)或黃金分割(Golden Section)是古老的數學話題,如果將一條線分成兩部分,如果長段(A)比上短段(B)的比例,恰好等於全長與長段之比,即A/B=(A+B)/A成立,則可以發現長段與短段之間的比例(A/B)大約是1.618比1(或0.618比0.382)。像這樣的長與短的比例就被稱為是黃金比例。 另外,數學家Leonardo Fibonacci提過一個關於養兔子的問題,不斷繁衍的兔子數量呈現以下的數列: 1,1,2,3,5,8,13,21,34,55,89,144,233,…… 這個數列的規則是前面兩數相加就成為下一數,像這樣的數列,如果用後一項比上前一項,在無限多項後,其極限值也會得到1.618,說穿了還是A/B=(A+B)/A的關係。 說來神奇,這其實是數字的比例關係,但是後來的演變,使得它不再是拘泥於數學領域的研究,還延伸出從數學關係去探討美的規律,簡單的說法就是,依照這種比例的構圖,被認為是最美且最和諧的比例。眾所周知的法國羅浮宮的三寶之一「米羅的維納斯」,被譽為最美的雕像,其身材比例,自肚臍到腳底的長度,比上頭頂到肚臍的長度,就是一種黃金比例,這其實正是古希臘藝術家的巧思,善用這樣的比例產生勻稱調和的美感,其他像長方形的長與寬,如果依黃金比例構造,也有相同美與和諧的效果。 月前,計畫在自家的起居處所安裝一面烤漆玻璃,用來作為討論問題或信手塗鴉,甚至家人彼此留言的空間,還特別請施作的師傅依照長邊與短邊1.618比1的比例裁割玻璃,完工後果然有賞心悅目的協調美,黃金比例的確所言不虛。 然而,看得見的世界可以用黃金比例來調和美感,但無法看見的心思,是否也存在黃金比例作為準繩,如此,我們或許得以巧妙排解理性與感性間的不合,也或許便於拿捏人我的分際,甚至還可能妥善化解誠實與虛偽間的衝突。從此再沒有過猶不及的無奈與傾斜,一切總能協調與均衡,豈不美哉?只是,眾人的黃金比例正如眾生相,人人心中一把尺,巧妙也就各自不同。 然後,我們大可忘了那些煩人的數學計算與推導,但1.618比1(或0.618比0.382)總是讓人印象深刻。雖然,廣告宣稱的黃金比例,不知為何一直讓人覺得不踏實,聽來老覺得吹牛成分居多,但這無損於黃金比例的美麗與和諧。 每年的6月18日這一天,很自然地就聯想起黃金比例,618真是很特別的數字,這天生日的壽星,應該也是像黃金比例般的完美又特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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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羅灣的濤聲
料羅的美,除了看海,還有美景後面的歷史故事,站在媽祖公園的山岡,登高望海,眼前一灣潔白的沙灘,海浪一波波襲向岸邊,藍天碧海白浪青山,讓你的思緒也一片淨朗。 國中時代,音樂老師會教唱「料羅灣」的歌,那時對於歌詞意境不是很懂,但旋律好聽,也能琅琅上口。 高中畢業後,我們都要從料羅灣搭乘登陸艇到台灣,那時代,台灣幾乎是我們的第二個故鄉,許多人從青年、壯年到老年,都在台灣生活,買房子、生育撫育下一代,幾乎變成台灣人,說來,這臍帶來自料羅灣。 長我一輩的金門人,他們對料羅灣的印象,是在砲戰時代,協助國軍到沙灘上搬運補給品,在砲彈如雨中,他們聽音辨位,趁隙把海軍水鴨子衝到沙灘上的彈藥糧食,搬到坑道內躲藏,有些鄉親長輩甚至不幸陣亡,這些歷史往事,如今也埋伏在層層翻捲的海浪中。 我不是料羅人,但料羅灣留給我許多美好的印象,每年三節或是農曆四月十一,我固定會和家人到料羅灣畔的武德宮拜拜,這座神威遠遠播到台灣的蘇王爺祖廟,香火旺盛,信徒如絲,每在擎香禱祝之後,習慣性會遠眺廟埕外那一灣料羅灣洋,會想到大學時代,在冬天夜黑風高時,鎖在岸邊等待海軍登陸艇開閘門,然後大家一窩蜂搶灘,用一張報紙或塑膠布佔據船艙上一塊地盤,然後在風浪搖擺中,睡上一個晚上的倉皇。 大學畢業後,返鄉當老師,我喜愛田調,好幾年的農曆3月23日,在料羅「順濟宮」媽祖誕辰日,我也會跟隨香隊,繞過料羅的村舍田野,拍他們神轎、旗隊,乩童,吃村民喜慶廟會的流水席,感受一年一度料羅村的狂歡喜悅。 料羅村,面積不過4點多平方公里,擁有蜿蜒的灣岸,偏踞金門島東隅,從古代到現在,它一直是兵馬倥傯之地。 明嘉靖時,料羅灣的港闊水深,引來漳賊侵佔,嘉靖39年,海賊一度登陸料羅,遊竄金門東半島,橫切到瓊林,幾日後向東北迫侵官澳城,殺個一乾二淨之後,又轉向島東的后浦城,官兵閉躲,整個島像驚弓之鳥,造成極大的震撼。 明崇禎時,一代梟雄鄭芝龍父子兩代一生的功業,都與料羅灣息息相關,鄭芝龍以料羅灣為基地,向過往的船隻納繳稅貢,那時候這個海灣歸他管,他也曾在這個海面打敗過紅毛番(荷蘭),逼他們東遷到台灣。 到了他兒子鄭成功,料羅灣更是他成為民族英雄的起點,明永曆15年農曆3月23日,鄭成功在料羅灣,率領將士25,000人、戰船數百艘,在料羅灣誓師東征台灣,趕走佔據台灣的荷蘭人,料羅灣的海面成為鄭氏父子兩代寫下歷史功業的扉頁。 民國47年的823砲戰,料羅灣又聞名於世,一連串空戰海戰的勝利,讓國軍揚眉吐氣,也牽動了美蘇兩大強國的防禦陣線,穩定了台灣的情勢,而後成為海峽兩岸的分治局面。 料羅村地靈人傑,或許因為這個村莊有金門最古老的媽祖廟在保佑。近日(6月10日)我應金門縣環境教育協會吳啟騰理事長之邀,帶領學員講述料羅「順濟宮」媽祖信仰的故事,當我邁進新廟,舉目看到高聳的四點金柱,紅木材質,硬朗宏偉,大殿的藻井斗拱,層層疊起,富麗堂皇,捲棚的青斗龍柱,精雕細琢,聳武有力,看得出來村民營建新廟的誠心誠意,不愁巨資。 而最讓我感動的是新廟尚保留了老廟的岩板與拜石,那些歷經人們踏踩的痕跡歷歷說明這座老廟歷史的久遠,磨損的石板能夠保留,新舊並陳,這是現實與懷舊共乘,這是「智慧」的表現。 料羅灣的濤聲,從古代響到今天,它環抱捲起的千堆浪,有海盜的欺凌聲、有砲彈急驟落下的煙硝聲、有人民宗教信仰的鑼鼓聲,有討海居民的吆喝聲……,這種種聲音環繞著美麗的料羅灣,在賞景之餘,我們很容易遐想起那一樁樁的歷史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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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問使君今何在
盛夏,透過文字,邂逅一棵在我心中根植了四十多年,而不知其名的樹,孺慕之情,油然而生。我急切想要再看見它的姿容,搜尋「四君子」,估狗大神回我以梅蘭竹菊的聖潔高雅以及四味補氣中藥的不搭軋。 我打了通電話給母親,詢問那棵樹的特徵:花季何時?花色如何?「敢是開紅色的花?」母親思索著:「籽一粒黑黑若橄欖,予囝仔開脾胃呷緊大漢欸。」「問復元堂的頭家卡緊啦!」憑著母親傳遞的訊息,連忙私訊友人,當手機畫面出現「橢圓形或卵圓形,具五條重棱,偶有四到九棱,長2.5到4公分,直徑約2公分,表面黑褐色到紫黑色……」,母親口中「一粒若橄欖」的果實圖像,我忍不住雀躍驚呼:就是它!在我心中已然盤踞四十年的使君子,彷彿久別重逢的老友,躍然眼前。 那幢使君子宅邸,實則是我學齡前的樂園之一。 茉莉花開的清晨,沁涼的井水喚醒了睡意。我挨著古井蹭到碗嬸家的後門,門,一點也不設防地開著。一落四櫸頭,深井最是熱鬧繽紛:除了籠子裡平時豢養著的雞鴨,偶爾還會出現緩緩爬行的鱟或龜或鱉。左右兩側花崗石板上,則種了各色各樣盆栽:官蘭、珠蘭、繡球花、秋海棠、山茶花、石蓮、虎尾蘭……。四季喧騰,時時可觀。 至於花開時「朝白,午紅,暮紫 」的使君子,就在進入大門的圍牆邊:「竹籬茅舍趁溪斜,白白紅紅牆外長。浪得佳名使君子,初無君子到君家」。帶給義和內以及來往橫街仔的鄉里人,四時不同的景緻。1962年石原裕次郎在金門拍攝《金門灣風雲》,穿梭後浦南門巷弄取景,距離使君子曾經只有十數步之遙。 這一幢傳統閩南宅院,除了住有碗嬸與兒媳孫子們,右側櫸頭還住了身材纖瘦的金針姆,她的雙眼細長,聲音尖拔。白天時頭髮用髮網束縛著,偶爾看到她披頭散髮的模樣,空洞的眼神,回想起來,不知道她經歷了哪些故事,心底有什麼樣的苦?而主人家--碗嬸,這位傳統金門婦女,挽著髮髻,戴著鑲玉耳墜,常年穿著碎花唐衫,是我有生認識的第一位曲痀的人。她要應付家務,要幫人育囝,得空,還要到南門海擎蚵撿螺。有時幫她跑個腿,遞個小物,她慣常回以:「謝謝你,免工錢。」輕笑帶過。 也許彼時的我是寂寞的?碗嬸以祖母的形象姿態陪伴在我學齡前的日常生活裡,在我搬離橫街仔,她與家人他遷,搬到安和新村的多年之後,對她的印象,僅剩下數語寥寥的新聞報導,出現在金門日報地方版的角落裡:七旬老嫗心臟病發,倒臥南門海。被發現時,已無生命跡象。 臉書傳來國俊老師留言:「小時候對門有一棵使君子樹,夏天結果時有很多毛毛蟲,不知有人記得否?」「我兩歲時就在樹下撿使君子,玩毛毛蟲。」 隔了一個世代,我與國俊老師居然擁有同樣的記憶。只是啊只是,走過橫街走過隘門,老屋依舊在,使君子卻不再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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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 境
快/慢 前方一長排車陣,不意外,遙見領頭車又是台老爺貨車,噗噗緩行,吼吼徐駛,來往兩線,對開而行,幾乎沒辦法超車,島上除了一條雙向四線道,不然都是雙向兩線道,來去各一,直行只容一列。 心有著莫名的焦躁,向左探視,稍見空檔,手轉腳踩,企圖一越而過,但前方瞬間來車,隨即側轉回道。 島上東西間距也不過二三十公里,再慢也不過五至十分鐘,剛好,我們彈性上班時間也有十分鐘,晚到一些幾分鐘,下班時略微躊躇也就到了,實在不算什麼。只是人的心就是這麼躁切,困頓時刻,人人都想突圍而出,停滯時分,個個都在企足舉目,快在節奏,急在片刻,不趕不忙的人,或許修養好,或許沒事幹,不然,追快加急,至少圖個痛快。 其實,若論人生,縱然張愛玲說過「成名要趁早,遲了,就不痛快了」,但人在中年一回顧,人生本就匆促短暫,慢與快都只是相對心理狀態,快也許五分鐘,慢或許不止五年,在一線前行的人生道上,主幹道都車如流水馬如龍,功成名就、富貴榮華,人之所欲,一直很難走,當頭的,或許還是輛「慢車」,但也沒辦法,超車危險,就得要等。 到了目的地,都得停駐,都得歇息,若嫌車多行妨,不如轉個方向,尋個小徑,或早起一些,晚到一會,自有另一種生命出口,路不止一條,心自有方向,而快慢節奏,微調細校,時間相對,速度沒有標準。 高/深 四十幾年前,島上最高只許蓋三層樓,我們家是在山外街上,由一樓半水泥瓦房改建成RC三樓,樓頂還有一間小小平頂風窗,站在風窗頂上,幾乎就是金門最高樓了。 那些年,我常常夏天夜裡,洗完澡,穿著內褲,打著赤膊,水珠猶滴,就這麼登上屋頂,仰躺在漆黑如墨的穹頂下,星漢燦爛,銀河明亮,風吹來,一陣清涼,偶或攀附天線,顛危靠近屋頂邊際,下望街景,不免既驚且笑,心中竟然有如縱身一跳,該當如何的暗黑想像,及長,聽說人類成長過程都會有這樣的衝動。 還記得十年前爬「武陵四秀」的品田山,那懸崖直垂而下,除了一條粗繩,就只崖壁的鋸齒狀凹凸石塊可立足腳尖而已,但我沿著陡壁緣繩而下,卻開心地笑了起來,口中直說「好好玩呀!」心中滿有感動。 又,二三年前,在島上的「柳營軍事體驗營」,攀登四層樓左右的獨木,戰戰兢兢地攀上木頂,腳有些虛軟,最後一步得站在木椿頂上,曲蹲、屏息、抬腿,一剎那無意識,毫無憑依地站在木頭頂端,是人類對高度恐懼的最高點,雖然背部有鋼索拉扯,但也搖搖晃晃,狀欲傾倒,最後,飛身撲向紅球,一擊中的,超爽! 前些日,在深澳港邊「象鼻岩」上,俯身趨前,臨近海蝕峽谷,深邃幽墜,海浪澎湃,人聲喧囂,望著不可測的高度,不知深淺的海水,由足底戰慓至心頭,感受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及自己對臨高的恐懼,如果縱身向海,如果直下千仞,那間距、那衝擊、那吶喊,真不知道臨近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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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祖移防歷險記
1983年8月隨軍隊從馬祖西莒島移防花蓮,搭乘20小時登陸艇海上航程;準備進入駐防地時,又遇到火車撞上軍車,經歷一次難忘的軍旅生涯。 當在馬祖的部隊陸續派出先遣人員赴台灣,辦理交接業務時,就知道馬上要與花東師換防。身為幕僚的業務士,連夜加緊刻鋼板造清冊,點交負責該交接的連隊營產財物,期間對外的通信一律嚴格監控檢查。直到通知代號「陸鵬演習」一紙公文生效時,所有人員正式開拔移防,距離上回從花東移防馬祖代號為「新疆演習」,已經將近2年了。 雖然是連上的行政士,掌管參四後勤作業調撥與協調,但演習的任務編組是無線電戰鬥傳令,額外保管3隻信號槍,臨走前賣豬隻來不及存入的37000元所得,一併把這些加蓋「限馬祖地區通用」紙幣帶走。晚上9點完成接防,各據點官兵迅速全副武裝往連部集合點名,最後一次唱上龍虎部隊軍歌。第一線海防分散據點,平日大夥兒感情深厚,此時此刻情緒高亢,歌聲嘹亮,響徹雲霄。踏著整齊肅靜的步伐,黑夜中走上先鋒路,集結在青帆村的敬恆國小候船,等裝備及編上代號的公文箱清點上船,一一疊置在甲板,人員武器入艙後才正式開航,向駐守的坤坵告別。 那一夜只有輪機發動持續聲響,燈火管制及風浪顛簸,加上連日來的操勞疲憊,似乎聽不到有任何的動靜,艙底也無人起身走動。黎明初曉,有人看到朦朧中的基隆港,多數人是從下部隊到馬祖報到後,就沒有放過返台假,靠近台灣本島,興奮之情,難以言表。突然間有人發音唱起《台灣好》,隨之變成小眾合唱,吸引不少人走上甲板,大聲跟著唱:「台灣好,台灣好,台灣真是個復興島。愛國英雄英勇志士,都投到她的懷抱,我們受溫暖的和風,我們聽雄壯的海濤,我們愛國的情緒,比那阿里山高,阿里山高。……回來了!快要回來了!」 航行中,我一直睡在甲板上,看守旁邊自己負責的30個公文箱及補給品,到了飯點,正準備分配口糧給連上弟兄,發現認領的人非常少,估計是暈船所造成的。接著又碰到登陸艇機件故障,廣播所有人員需要登陸,然後重新安排換船入艙。 早上8點半再度登船,沿著基隆、宜蘭、花蓮等海岸線航行,這是個人第一次在海上好好欣賞太平洋美麗的風光。登陸艇抵達花蓮港時,已經將近黃昏,運輸的卡車在岸際等候多時,這時,同行的砲兵單位軍官跑過來協商,以路途較遠,希望跟我們調換乘車先後順序。沒想到他們提前先走,車隊經過無柵欄平交道時交管撤離,竟然被行駛的火車撞上,當場翻車死傷數人,他們要去的駐防地,就是現在花蓮慈濟醫院的位置。 當年這樣的事件不會全然被公開報導,曾經在網路看過一篇類似的文章,作者是出事車輛的押車官。30多年了,他滿懷悲傷寫出部分原由,期望有個水落石出的真相交待,對我而言,那是內心塵封已久的軍旅往事,與劫難擦身而過的人生經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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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根茁壯:蔡承澤與德華公司
2018年,新加坡德華工業(Teckwah Industrial Corporation Ltd.)歡度成立50週年。集團董事主席蔡其生提出:「德華要成為跨國企業的首選商業夥伴,並在全球為客戶提供最佳量身定做的價值鏈管理服務方案」,並以「如果沒有前瞻眼光,就無法向前邁進」(No one moves forward by looking backwards.)的願景帶領著所有員工。「我們讓很多事情變為可能」(We make things possible),不只是公司的一句口號,而是一種行動。 在半個世紀以前,德華(初名德華成記公司)從紙板箱生產的家庭作坊起家,發展迄今,成為多角化經營、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公司,這是一個南渡華人家族企業的成功典範,也是新加坡經濟起飛的具體縮影。創辦人蔡承澤(1926-2015,蔡其生父親)創業維艱的事蹟,值得後輩學習。 蔡承澤1926年出生於金門瓊林。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年代,貧困家庭環境磨練出蔡承澤勤勞、惜福、樂觀的性格,他在私塾受了幾年教育之後,12歲便隨同大人出海捕魚以貼補家用。1947年銜母之命,排行老大的蔡承澤南渡新加坡投奔舅父。之後,另外一個弟弟也到南洋來,一個弟弟則到高雄,兩個妹妹在臺北定居,一位妹妹則留在金門。一家人成為不折不扣的離散家庭。 蔡承澤21歲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新加坡,剛開始住在叔叔家,後來在新加坡河岸的小坡一帶租間簡陋的房子住,起初以賣冰水為主,也擺過攤子賣栗子。有一次,他沿著小坡賣冰水到烏節路,卻因為不認識路回家,最後讓三輪車夫送回,冰水賺的微薄費用全給了車夫,「但我卻多認識了幾條街道,生意的門路也多了。」蔡承澤豁達地回憶著這段往事。還有一次他到戲台附近賣東西,從小住在金門就喜愛戲曲的他,卻因看戲入迷讓栗子全被人偷光。之後,他轉而投靠擁有多艘船隻的舅公,向他承租了一艘駁船,在船上做起生意,賣咖啡、香菸、米飯、麵食等給大船上的船員,經常得從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做生意。有一回,他上船兜售,沒想到船上的船員都是金門同鄉,高興之餘,他一分錢也沒收,只為異地相逢的鄉誼。蔡承澤敦厚待人、重感情的一面,可見一斑。 結束駁船小生意後,蔡承澤進入新華紙盒廠工作。同鄉蔡普中(亞洲銀行董事主席)當時在新加坡經營銀角機業務,業務需要擴張到馬來(西)亞,找上認真負責的他。當時,蔡承澤並不熟悉馬來亞地圖,但他憑著一股熱情與膽識,駕著廣告車獨闖,有時一出差就是半年。之後,蔡普中安排他到亞洲煙草公司當營業員,負責分銷到全島的咖啡店。這些不同的歷練,讓他逐漸掌握經營生意之道。 經濟逐漸穩定之後,1953年蔡承澤和呂金英結婚,育有7名兒女,並使他們獲得良好的教育。1968年他與妻子一起創業,於芽籠24巷A成立德華成記,開始了家庭式的紙盒生產。當時樓上是住家、樓下是小作坊,孩子們課餘也一起幫忙。1972年在兩位朋友的挹注下,以16萬新幣的資本額(蔡家佔40%),成立德華紙製品廠私人有限公司。1974年並設立印刷部門,1977年又添購彩色印刷機。在夫妻攜手同心的打拚下,營業額已達50至60萬元。1977年,畢業於新加坡南洋大學的長子蔡其生,放棄深造碩士學位,在1979年加入德華行列,從基層做起,逐步帶入新的經營理念及創新作法,讓德華成功轉型,蒸蒸日上,取得今日不凡成就。蔡其生,現為新加坡金門會館主席,曾任新加坡中華總商會會長等要職,他踏實認真、低調做人、高調做事的成功故事,日後再以專文介紹。 移民第一代的蔡承澤,飄洋過海來到異鄉,創業維艱,憑藉著「誠義勤慎施」的信念,為德華公司扎下了深厚的基礎,也為後代子孫樹立了身教的典範,令人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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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上草堂且問徑
乾坤萬里眼,時序百年心!古風小學堂,轉眼已三年;「節字輩」業已半載了。雖如此,但至今仍有不少人惑於「古風草堂」、「古風小學堂」,乃至「古風草堂山長」之意涵,實有必要說明之,以釋眾惑。 「古風草堂」之名,緣於欽羨隱士等古風,益以慕效杜甫浣花草堂、白居易廬山草堂等佳話,因而在二十餘年前,即自號寒舍為「古風草堂」!然而,大隱隱於市,生命的安頓,正如以茶契禪,必有一定禪機,而非竹林之語而已。尤者,撥盡寒灰依舊燃,生平乍隱乍現,意效先師開山論道之宿願,早隨古風草堂之闢建,而澎湃洶湧,莫之能抑;然而,講學對象應在何人?幼不學,老何為,先人已有遺訓,至此,「古風小學堂」因緣而立,正所謂清風何處不舊家。 道有迷徑處,舉示待何人?古風小學堂既已開基,且待何人操持以講學?猶待何人開山以論道?由是,「古風草堂山長」之名號,自然浮現。暫溯山長之稱,依史而言,山長之稱,始於五代,又稱院長、山主、掌教等,係書院負責人,主持教學與行政,咸皆孤峰絕岸之鴻儒,如五代蔣維東隱居衡嶽,受業者即尊其為山長;丘逢甲也曾任崇文書院山長。 余何德,敢妄稱山長?「乘願而來,廓清宇內;發心立論,指點江山!」是愚生平一種無以名之的宿世情懷,早在多年前,即曾在台灣草創過,而今更鑑於經師盈野;人師難尋之末法困境,且不談士大夫風骨早已不存,為學之旨,早已被充作謀利之工具,甚視「人師」為陳腐,乃至嘲諷之對象!上述宿世情懷,早已沛然而揚;怒潮澎湃!況二十餘年來,余在大學講學,不管是詩經樂府的如風歌吟、先秦諸子的心性義理、漢魏各家的傳經志業、韓柳歐蘇的道德文章,乃至宋明理學的各擅一家等,每以人師自勉;山長自愓!而今,天假因緣,小學堂隨緣立基,君子與天地同源,清風朗月,自況山長,只有任重道遠之愓;無暇俗世輕狂之念!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小學堂講學之道,為的是成就傳統與現代,古風與時尚之智慧。易言之,舉凡詠嘆生命、體物寫志之品學,皆是講學之內容。因此,汝歸滄海我歸山,小學堂絕非刻板四書五經之私塾,更不是填鴨式之補習班!正所謂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何嘗不是小學堂之禪意?因而小學堂之學,只有優劣良莠之別,而無古今中外之分。但誠如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所言:「內容人人看得見,涵義只有有心人得之。」姑藉自編「塵世講義」,化育有緣人! 尤者,小學堂嚴禁涉及政、商乃至宗教等俗務,係一完全免費之義學;更未接受各方贈款,以免沾汙了「回饋天地」之悲願;「聊報父母」之本心;「發心立論」之初衷。況且,也只有完全付出之義學,方有可能重振「天地君親師」之天人至情! 「半江殘月欲無影,一片冷雲何處香」,文末特感謝金大、城中、古城、中正、賢庵、金鼎、開瑄等校師長之鼎協,以竟悲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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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廈觀摩有感
日前,赴廈門觀摩第九屆海峽兩岸青少年中華姓氏源流知識競賽,活動是由廈門市姓氏源流研究會、台灣省姓氏研究會、金門縣宗族文化研究協會共同主辦,分成大學組與中學組分別進行;兩組各有八支隊伍參加,每支隊伍有三位選手。 自2006年舉辦海峽兩岸青少年中華姓氏源流知識競賽,至今已在廈門、金門和台灣本島成功舉辦九屆。由《金門宗族文化》第九期所刊文,知第一屆2006、第二屆2010、第三屆2012……第六屆2015……,有一年在金門縣社會福利館舉辦,我曾參與工作,之後,殆因自己事忙,較少參與盛會。 近日翻閱舊誌,得知每年組別、參賽隊伍也有變化,例如2006參加單位只有廈門集美中學和金門縣農工職校,2010參加單位是廈門雙十中學、集美中學和金門農工職校、烈嶼國中。2012參賽隊伍有來自廈門市大同、民立、公園國小,以及金門縣的金寧中小學、中正、金湖、賢庵、正義等國小的五、六年級學童,分組進行比賽。至於今年2018,根據會務手冊所刊,分成大學組與中學組,大學生組有廈門大學、集美大學、廈門理工學汽、集美大學誠毅學院、台灣地區第一代表隊、第二代表隊、第三代表隊、第四代表隊共八隊。中學生組有廈門第一中學、廈門雙十中學、廈門第六中學、集美中學、台灣地區第一代表隊、第二代表隊、第三代表隊、第四代表隊等八隊。 六月六日下午先到廈門電視台彩排,晚間歡迎宴的開幕式中,金門縣宗族文化研究協會葉鈞培理事長上台說:「中華姓氏源遠流長,十多年前,我會與廈門市姓氏源流研究會,看到了姓氏底層的姓氏文化,因此展開了扎根的活動,從以前的演講姓氏小故事、姓氏猜謎,到姓氏分佈測驗,以及姓氏祖譜展示,到近年推展我們的家規、家訓活動,這一系列,我們都陸續、持續的進行了十幾年。我會與廈門姓氏源流研究會在金門辦了兩次姓氏源流知識競賽活動,我都有參與,在金門與廈門都獲得非常大的肯定,我相信這個活動是有意義的,這種有意義的活動,值得我們大家繼續再推廣擴大,在此祝福大會圓滿成功,與會貴賓身體健康、事業順利。」講話內容簡要有力,不卑不亢。 第二天早上規定與會者六點十分開始用餐,六點四十五分出發到廈門電視公司,通過安檢進入演播廳,稍事演練即正式開播,由彭軍、載小楠主持,先介紹嘉賓、參賽隊伍、評判委員,再宣佈競賽規則、競賽順序。八點五十分進行大學生組比賽,分別有姓氏知識個人必答題、姓氏知識團隊必答題、特殊姓氏讀音聽寫題、姓氏郡望謎語搶答題、姓氏小故事即席演講。學生答題時間二十秒,必答題答對加分,答錯不扣分。搶答題答對加分,答錯扣分。競賽題目,大會在事先備有姓氏知識題庫發給與會選手,參賽者只要肯用心預習,不難答出。答案若有疑慮請教龔潔裁判長。對於裁判長所言若有不同意見,仍可申訴。至於搶答題,學生不但要會作答,按鈴搶答的速度也要快,今年台灣地區第四代表隊(銘傳大學),表現亮眼,果然名不虛傳。小故事即席演講每人以五分鐘為限,由廈門:顏立水、江林宣、沈明山,台灣:張瑞年、陳美桂、王桂明,金門:王建成、李仁木、楊景輝九人評分,最終得分去掉九人給分的最高與最低,中間七人給分的平均數即講者得分。這一項比賽,優劣立判,廈門是大都市,人口較多,較易挑選高手。下午的中學生組比賽,與上午雷同。 看了一整天的競賽,自己也學習不少,覺得姓氏源流知識競賽,對於復興中華文化,的確是件有意義的活動,應該推廣。感謝大會熱誠接待,佩服工作人員的認真態度。他們事前協調,爭取各界資源,動員人力來服務與會者,組織嚴密,分工細、效率高。陳會長隔日還特邀金門宗族文化協會成員到其會議室交換意見,一方面感謝大家的支持,另方面希望未來能辦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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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門析聯(二)
陳氏祠堂左廂聯對:「卜鳳應昌期量徵累世,漸鴻來極浦獻瑞迎門」,作者不詳。上聯用了《春秋左氏傳》中轉引《詩經》的故事,試探如後。 卜鳳:是指春秋時齊國的懿仲想把女兒嫁給陳敬仲,占卜時得到「鳳凰于飛,和鳴鏘鏘」等吉語。見《左傳.莊公二十二年》引《詩經.大雅.卷阿》:「鳳凰于飛,翽翽其羽。」本指鳥類比翼偕飛,後比喻夫婦和合。同時在司馬遷的《史記.田敬仲完世家》也記載了這件事。唐.白居易《得乙女將嫁於丁既納幣而乙悔判》也已用到這個典故做了副對聯:「況卜鳳以求士,且靡咎言;何奠雁而從人,有乖宿諾。」後世遂以「卜鳳」為擇賢婿的典故。 其實在《春秋》經中文字極少,只記載:「二十二年,春,王正月,肆大眚。癸丑,葬我小君文姜。陳人殺其公子御寇。夏,五月。秋,七月,丙申,及齊高傒盟于防。冬,公如齊納幣。」 而在《左傳》中則巨細靡遺的陳述了:「二十二年,春,陳人殺其大子御寇,陳公子完與顓孫奔齊,顓孫自齊來奔,……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五世其昌,並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陳厲公,蔡出也,故蔡人殺五父而立之,生敬仲,其少也,周史有以周易見陳侯者,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曰,是謂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此其代陳有國乎,不在此,其在異國,非此其身,在其子孫,光遠而自他有耀者也,……,陳衰,此其昌乎,及陳之初亡也,陳桓子始大於齊,其後亡也,成子得政。」洋洋灑灑數百餘言,充分體現晉.范甯氏所言:「左氏豔而富,其失也巫」的特色。 引文是說《左傳》莊公二十二年時,懿氏要把女兒嫁給敬仲而占卜吉凶。他的妻子占卜,說:「吉利。這叫做鳳凰飛翔,唱和的聲音嘹亮。媯氏的後代,養育於齊姜。第五代就要昌盛,官位和正卿一樣。第八代以後,沒有人可以和他爭強。」 陳厲公是蔡國女人所生,所以蔡國人殺了五父而立他為君,生了敬仲。在敬仲年幼的時候,有一個成周的太史用《周易》去見陳厲公,陳厲公讓他占筮,占得的「觀」卦變成「否」卦。周太史說:「這就叫做「出聘觀光,利於作上賓于君王」。這個人恐怕要代替陳而享有國家了吧!但不在這裏,而在別國,不在這個人身上,而在他的子孫。光,是從另外地方照耀而來的。……後來陳國衰亡,這個氏族就要昌盛吧!」等到陳國第一次滅亡,陳桓子才在齊國有強大的勢力,後來楚國再次滅亡陳國,陳成子取得了齊國政。此即史上有名的田陳篡齊。 回到上聯文字,「卜鳳應昌期量徵累世」:懿仲嫁女求賢婿,妻占卜得到的吉語「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應驗了筮文中所說的「第五代就要昌盛,官位和正卿一樣。第八代以後,沒有人可以和他爭強。」審度著這正驗證了陳敬仲歷代皆為公卿。其中量,是估計、審度的意思。徵,是驗證、證明的意思。累世,是累世公卿,名門望族。 對聯的神奇就在於,一篇數百字的《春秋左氏傳》經文,竟然溶縮成九個字,字字無下筆增刪處,這付對聯不見得在中國文學史上留名,但它的魅力絕不遜於那些風騷百世的名家作品。對於身為陳氏後裔的我,意義尤其不同,我需解釋、推論衍繹、闡述以告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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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鶯
就像中國詩仙李白與詩聖杜甫,德國大文豪歌德與席勒一樣,英國浪漫主義天才詩人濟慈(John Keats,1795-1821)的名號也總是和雪萊(Shelley,1792-1822)、拜倫(George Gordon Byron,1788-1844)並列齊名,他們三位是英格蘭十九世紀最閃亮的明星。 粗心的讀者,對於他們的作品時有混淆的情況,就像「羅馬假期」電影裡,飾演公主安妮的奧黛麗赫本,因御醫先前為她注射鎮定劑作用下,昏沉恍惚之中,唸了兩三句詩:「阿列蘇莎,從阿克勞瑟拉尼峰的雪柔榻上起身……」她說:「是濟慈的詩」。飾演記者喬的葛雷戈萊畢克說:「是雪萊」。安妮又喃喃自語重複著:「濟慈」、「是濟慈」。其實,喬說的才是正確答案。這詩句確實是雪萊1820年作品〈阿列蘇莎〉開篇的幾句詩文。阿列蘇莎是希臘神話裡的山林水澤仙女,為了逃避河神阿爾菲斯強烈追求,她悄悄自阿克勞瑟拉尼峰出走,一路奔逃,最後化作一泓清泉,雖到了義大利西西里島的奧特基被河神追上,與之匯流,卻始終與河流涇渭分明。好有意思的希臘神話,好浪漫的雪萊。 那麼,〈夜鶯頌〉又出自誰的手筆呢?夜鶯最早出現在西方文學作品裡,是古希臘劇喜劇作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 約西元前446年-前385年)創作的《鳥》劇。十九世紀初的〈夜鶯頌〉詩作則是濟慈所作。濟慈是早逝的天才詩人。每當我感慨徐志摩36歲與世人揮別匆匆,心裡便浮現濟慈,藉以安慰自己為志摩傷逝的嗟嘆。濟慈26歲就走了。濟慈是如此俊俏,一頭濃密捲髮,眉眼鮮明亮麗,大翻領襯衫配搭白色領巾,多麼瀟灑又教人憐愛的年輕詩人啊!1821年初春,因肺結核,病逝在義大利羅馬一座四層小樓裡。 「我彷彿愛上了靜謐的死亡 在詩裡我用盡華麗辭藻 求他將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濟慈的〈夜鶯頌〉彷彿夜鶯清脆的啼音,穿越近200年,7萬2千多個夜晚,翩然飄進現代詩人與讀者耳道裡,甚或在我們心靈深處迴盪不已。這長壽的夜鶯啊!正是文學的力量。不是嗎?儘管,濟慈給自己寫的墓誌銘是:「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儘管,朱自清的解讀「聲名水上書」是:「聲名速朽之意。」但你知、我知,濟慈是牢牢活在我們心中了,不管他是夜鶯,還是最後的〈燦亮之星〉。 「燦亮之星,我祈求能像你那樣堅定-- 但我無意高懸夜空獨自放光 恆久睜著眼睛 像大自然裡不眠的隱士 耐著性子 俯看潮來又潮往,那大地的神父 用聖水洗淨人們卜居的陸岸 或者凝視飄雪如面具般 燦爛、輕盈覆蓋著窪地與高山 哦!不,我只願堅心不移地 將頭枕在愛人香軟的酥胸之上 永遠感受她舒緩有緻的起伏 醒來,心裡仍充滿甜蜜的悸動 不斷、不斷溫習著她細膩的呼吸 就這麼活著,或者暈陶陶地死去」 這是濟慈的最後一首14行詩,1820年9月,濟慈與友人從英國搭船前往義大利養病,旅途中,在莎士比亞詩集上空白處,寫下這首給愛人芳妮的情詩。 雪萊在〈阿多尼斯〉長詩裡這麼哀悼濟慈: 「濟慈從未逝去 不,他活著、醒著…… 躍升為天庭的光……」 然而,一年半之後,雪萊搭乘「唐璜號」遊艇從萊杭渡海返回勒瑞奇途中,遇暴風雨沉沒。飄然到天家會老友濟慈去了。 詩人其萎,榮耀永存。此刻,我敬謹奉引〈伊莉莎白Elizabeth〉音樂劇中,一句概括濟慈、雪萊、拜倫他們三人一生的名言,作為本文的結語:「要把生命中最好的部分獻給詩、革命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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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旅台北二三事
春末初夏,氣候悶著;往年這時候春雨綿綿,隨著天候變遷,近年已然不再四季分明,平常愛獨自行走那段200公尺的小路都蓊蓊鬱鬱,今年雨水不足沿途花兒稀稀落落,花開花落像人生起伏,許多曾經小事,一幕一幕從眼前掠過。 那年初到台北,到某個公家單位上班,介紹自己來自金門,五、六位女子表情帶著些許疑惑,非常奇特的把我從頭到腳瞧了一遍,難不成我是外島來的怪物?聽她們講著外省腔調的國語,再看看自己當然是土,可她們不知我心裡想的是什麼? 我想工作上要超越她們。因為有個美麗的夢在等我。 到過金門的軍官會告訴我,他駐守過那個村莊,或興奮熱情或淡然帶過,對金門來的女生有幾分故人情懷;女同事們看我的眼神隱約透露「土包子」,幾個都是外省女子,她們有天生的優越感。幸好我是自信十足來自烽火的女孩,心裡總嘲笑她們是一群淺薄的人,也因為天生金門人的驕傲,終於每個環節都讓我勝出。 林林總總的事,我會被打敗的該是食事,她們來自不同省份,談起食物我成了真正「土包子」。那時上的班可真鬆散,到了下午聚集討論做菜,有的談「東坡肉」要如何燒,有的談昨晚做了「珍珠丸子」,「糖醋排骨」如何做,有的做饃饃,有的做冰糖肘子……南甜北鹹東酸西辣,各門各路,對於吃地瓜長大的我,所有家鄉的菜是沒有名字的。 有一位老士官長,到了下午會炒一盤「五花肉炒酸菜」據說是廣東人炒法,可真好吃。每日下午三點左右就是這一味,幾個年輕女子七嘴八舌,末了還到後山走一趟消化消化。 女孩們愛談「愛群商場」、「萬年大樓」「永琦百貨」,而我只能談菜市場。或到台大工學院看我弟弟,三哥會從外雙溪來看我們。 這樣的日子晃悠了二年。 安逸的好日子不會有好未來,我遠赴異鄉異地只為過這樣過日子?房子是分租同事的一間房,偌大台北總要為自己爭個棲身所在。 有危機意識的人才有未來,開始自我進修。 心裡告訴自己要做好小螺絲釘。從時間隙縫裡晉升好幾階,自忖長官對外島來的女孩是有所照顧,自個認知努力也相當重要。 為了圓夢,放棄穩定的月薪,我帶著金門人的精神,揮揮衣袖遞出辭呈,要去做人人都不敢做的業務,準備穿梭在台北街頭。 仔細盤算業務要怎麼做,人家是自個兒行銷,我選擇一群人打團體仗,把它做成事業。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辭掉公職開始忙忙碌碌的職場生涯,從一位小業務員升到總監,轄下180人,這是個人事業的顛峰,心中的夢逐一實現,開始懷念我年少時的寫作生涯。 年輕時為了生活放下手中的筆,人生走到髮霜齒搖,決定為了寫作放下工作,因而提前三年退休。 近期開始過著悠哉的日子,每週上二堂重量訓練的課,保持體力好到處看山看海。 也曾認真告訴弟弟楊永斌想再去大陸讀個學位,可他說:不用啦,很多大文豪都沒有學歷,認真寫好每篇文章最重要,眼裡不要有利,要純淨,學位只是虛名。 雖然滄海桑田,王鼎鈞老師曾說:把文學的姿勢站好。而我是重新站好。 回首來時路,那群曾經共事的女孩散佈海內外,不知是否偶爾會想起昔日來自戰地的女孩,大夥今日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