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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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牛背唱到太平洋
用卑南母語唱完「美麗的稻穗」,Kimbo(胡德夫)琴鍵一揚,我看見他眼神泛漾出特殊光采,那是「牛背上的小孩」,初聽,感覺旋律輕快優美,再聽,發現那裡隱藏著故事,繼續聽,那小孩長大、離開家鄉後,憂傷滲入心脾,再繼續翻轉,許多回憶穿過青青草原,推向綿遠的前路,也不知路的盡頭,最後包藏的是什麼?因為那小孩從來不想長大,從來沒想離開家鄉,也許,Kimbo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想安靜的回憶,用歌聲來記憶、傳唱牛背上的日子。 有一次去Kimbo家,發現他們放著鋼琴,書房兼臥房的起居間,外面緊鄰著一個小小的露天庭園,Kimbo說那起居間是他親手砌磚加蓋的,庭園也是自己打造的,因為看不見天空、星星、月亮的日子是他無法忍受的。我們在露天庭園泡茶聊天,聽他說起部落的生活,那種單純的,把自己整個完全放進大自然,歌聲也完全放出來唱的生活,感覺天空好近,老鷹像朋友一樣在頭頂上盤旋,瀑布也豪放的唱歌給大家聽,真是美好的日子啊。「放歌的那種精神,是大家永遠都記得,不會捨棄的。」 Kimbo創作的歌曲,為什麼如此吸引人?從「牛背上的小孩」可以窺知他創作背後的動人力量。 離開原住民部落的他,一直難忘大自然的真與美,他加倍思念家鄉的一切,特別是曾經日日親近的好朋友──牛,當他在淡水看見一大片青翠的草地,欣喜若狂,他趕快告訴家人,可以把他心愛的牛送來台北,因為有一片大草原可以牧牛……後來發現原來那是一座高爾夫球場……每次聽「牛背上的小孩」這首歌,想到這個故事,我們都會笑得東倒西歪,也忍不住想流淚……我想Kimbo一定也是一樣……只是他用歌聲來傳達,把一切轉換成美與愛,昇華成醉人的旋律,因為只有這樣,悲傷與遺憾才能獲得彌補,而身處都會的寂寞,也才會得到一點安慰。 那天在他家,他要馬莉特別找來兩塊美麗的花布送我,輕飄飄的,我把它當沙籠在身上圍繞,Kimbo 隔窗彈琴給我們聽,我看見從琴韻中跳躍起來的,是那美麗的大草原,還有牧童坐在牛背上。 Kimbo唱這首歌時是快樂、開懷的,半灰白的頭髮隨音律擺盪輕搖,而馬莉這位多情的牽手,最喜歡跟著Kimbo的節奏,拉我們起來跳舞。 因為生命中特殊的觸動與經歷,Kimbo堅持唱自己的歌。 「溫暖柔和的朝陽,悄悄走進東部的草原,山仍好夢,草原靜靜,等著那早來的牧童,終日赤足,腰繫彎刀………山是浮雲,草原是風,唱著那魯灣的牧歌……曾是那牛背上的牧童,跟著北風飛翔跳躍,吃掉那山坡,坡上那草原,看那翱翔舞動的蒼鷹,終日赤足,腰繫彎刀,牛背上的小孩仍在牛背上嗎?……」 在我們幾個好朋友心中,Kimbo一直是坐在牛背上的那一個純真的小孩,他從來沒有下過牛背,因為那條牛他一直牽著,不管他走到哪裡,他都一直用「心」多情的「牽」著他心愛的牛,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的家鄉,以及坐在牛背上的日子。 我有幾次進出原住民部落,深深體會他們的好客、熱情,常常都捨不得離開,那種身心皆獲得洗滌的滿足感,讓人發光又發熱,最近我和馬莉相約,要一起去探訪宜蘭一處原始野味的部落,可以說,我們都在找尋一塊淨土,也在緬懷一個失落的世界,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找回來,但我們真的很想騎在牛背上,開懷高歌,一直唱到太平洋……… 至於「太平洋的風」,也很適合坐在牛背上唱,不信的話,讓我先來唱給你聽: 「最早的一件衣裳,最早的一片呼喚 最早的一個故鄉,最早的一件往事 是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所有的全部 裸裎赤子,呱呱落地的披風 絲絲若息,油油然的生機 吹過了多少人的臉頰,才吹上了我的 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最早世界的感覺 最早感覺的世界 舞影婆娑,在遼闊無際的海洋 攀落滑動,在千古的峰臺和平野 吹上山吹落風,吹進了美麗的山谷 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最早母親的感覺 最早的一份覺醒。 吹動無數的孤兒船帆,領過寧靜的港灣 穿梭著美麗的海峽上,吹上延綿無窮的海岸 吹著你,吹著我,吹生命草原的歌呀 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最早和平的感覺 最早感覺的和平 吹散瀰漫的帝國霸氣,吹生出壯麗的椰子國度 漂夾著南島的氣息,那是自然、尊貴、而豐碩 吹過斑斑的帝國旗幟,吹生出我們的檳榔樹葉 飄夾著芬芳的玉蘭花香,吹進了我們的村莊 吹開我愛的窗 當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真正的太平 當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真正的太平 最早的一片感覺 最早的一片世界」 當然,這是Kimbo創作的詞、曲,最好找Kimbo一起來唱,也邀他心愛的牛一起來唱,從早唱到晚,從牛背一直唱到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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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孔乙己與茴香豆
我終於吃到孔乙己的茴香豆了。 上次遊上海,朋友送我一包咸亨酒店的茴香豆,擺了幾個月,妻子說再不吃恐怕要臭掉。我一邊讀史坦貝克的「人鼠之間」,一邊品嚐孔乙己的茴香豆;茴香豆似蠶豆而略小,有一點幽香、淡淡的鹹味,孔乙己當年打著四角酒,享受著一種落寞的悠閒,被揶揄的無奈,淪落的傷悲,而對人生無言的抗議。 一個新舊時代交替的人物,魯迅冷冷的刻劃一種荒謬性。孔乙己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他在舊時代既然不能博取功名,連一個秀才也撈不到,滿口之乎者也,君子固窮;到了新時代科舉廢了,十年寒窗苦讀,已經英雄無用武之地。不僅無用武之地,反而為鄙夫所訕笑。為鄙夫所訕笑,正是孔乙己人生最大的悲哀。 孔乙己既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幸虧他還寫得一手好字,可以受僱為人抄書,但是他又好吃懶做,寫不了多久,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作了不合時宜的事。幾次之後,沒人請他抄書了,生活發生了問題。 孔乙己是書癡,喫書而為書所誤,正足以說明他食古不化;他偶而免不了要做一些偷竊書籍的勾當,起先是臉上不時出現傷痕,最終是被打瘸了腿;他變得百無一用了,可是他不自悟,他的喜好已然成為他人生不可承受的負擔;但是他一離開了書本,孔乙己也就不是孔乙己了。這就是孔乙己最大的荒謬性。 魯迅藉著孔乙己,冷冷批判舊時代、以及國故之學的。科舉是水,讀書人是魚,讀書人一離開了科舉,好像魚離開了水一樣,比傖夫俗婦還不如,在現實生活中一無是處;但是他又自認為雅,連偷書都不認為是偷書:這是讀書人的事,怎能算是偷呢? 孔乙己滿腦子舊學,舊學到了新時代,不僅沒有用處,反而變成妨害進步的文化毒瘤。孔乙己中毒已深,滿口之乎者也,君子固窮,是多乎?不多也!魯迅藉著孔乙己這樣形象化的人物,對於舊學與缺乏新思想作了無情的批判。 孔乙己是表,批判是裡。魯迅用一種冷峻深刻的筆法,用迂迴的方式,對傳統文化作了無情的抨擊。孔乙己雖然窮愁潦倒,可是他仍不失赤子之心,「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吃茴香豆,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孔乙己著了慌,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 魯迅又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希望。孔乙己雖然輸掉了人生,卻沒有因此失去了人性,他仍然愛著孩子。孩子,就是希望。孔乙己在自身難保的環境下,仍然有一顆溫熱的心,推己及人,使他的人生沒有那麼失敗。 然而,孩子在謔笑中走散,更顯示人情社會的冷,不公平的對待;寒氣籠罩著孔乙己,最後讓他消失不見。 我一邊吃著茴香豆,一邊想著不幸的孔乙己,孔乙己與茴香豆已一而二、二而一結為一體,變成一種文化財了。大陸現正致力推展旅遊,發展觀光,大賣百年咸亨酒店的茴香豆,不僅消費魯迅,也消費孔乙己。我邊讀書邊吃茴香豆,總覺得看到那個窮愁潦倒的孔乙己又活了過來,用手壓住碟子,站在我的身前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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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角亭的遊民
住家不遠處有一座社區公園,是我經常前往運動的地方。公園雖小但卻有簡易的籃球場、羽球場、溜冰場、小型跑道以及兒童遊樂設施;園內另有三個木造涼亭,分別座落於三個不同出入口附近,這些涼亭提供社區居民、街坊鄰居休閒與談天說地的場所;入夜後,形形色色的人,讓公園內顯得複雜且隱伏著令人不安的元素,尤其是附近遊民陸續進入,把涼亭當成他們的棲身之所。 遊民的所有家當大都塞在一個大旅行袋,或者外加一、兩個小行李包。晨間到公園活動的人漸增,他們就起床收拾寢具,然後到公廁盥洗,生活節奏仍有幾分規律。我去運動時,習慣在西南角落一個「五角亭」邊的樹底下做健身操,他們則三、五個人在涼亭內,有吃泡麵的,也有買三明治、包子、饅頭之類的早點果腹者;講起話來都是以閩南語國罵的第一個字開頭,談論的話題也很「綠色」。 遊民給人的整體印象是不修邊幅、穿著邋遢、抽廉價煙、喝劣質酒、口出穢言、行為粗鄙、衛生習慣很差,處於社會底層、道德感薄弱的社會邊緣人。但是,在「五角亭」,有位和刻板印象不一樣的遊民,他在涼亭一隅,把個人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可以用軍隊內部管理「物有定位、事有定規」來形容;尤其是他的衣著整潔、面容白淨,眉宇間還透著一抹書卷氣,與那一群人顯得格格不入,怎麼看都不搭調,然而,他是確確實實與這些人混在一起已經大半年的遊民。 初夏某日避雨「五角亭」,這位與眾不同的遊民主動攀談,由於好奇心驅使,詢其何以淪落至此,他感觸良深地道出身世經歷。姓張,四十年次,家居彰化,工專畢業,當兵退伍後在某紡織廠工作數年,趕上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自行創業經營製鞋工廠有成,後來傳統產業沒落,又堅持「愛台灣」,不願前進大陸,政黨輪替,台灣經濟開始走下坡,生意日漸萎縮,為保住一點老本,只好結束經營。 事業困頓,情緒處於低潮時,最需要家人支持來溫潤他的心。無奈,事與願違,太太的冷嘲熱諷讓他寒透了心,在兒女各自成家後,他將大部分家產留給家人,只帶著一本存摺離家。此後,曾經拉保險、做直銷、開計程車,還當過大廈管理員,嚐盡人間冷暖。現在,留著身邊一點老本,加入遊民行列,為的是要體驗底層社會的生活。他厭極了台灣一堆爛政客敗德亂政的行徑,他指望著台灣政局穩定,經濟早日回春,讓他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五角亭」的遊民閒來無事也會談談政治,近來的話是都跟著台灣政治的熱門新聞走,總離不開長啊扁的和阿九仔。涼亭柱子邊的收音機傳來地下電台的聲音,正播放著阿扁訴說戒嚴那一段沒有是非、沒有公義的黑暗時代,他們為了台灣民主打拚的英勇事蹟;嘴巴含著侍衛長遞上來的「戒嚴包」,口齒不清的說有人妄想奪回政權重回戒嚴。主持人緊接著罵起他們口中那隻得了香港腳的狗,隨即穿插「台灣國國歌」,遊民們個個額手稱慶,惟獨老張在一旁搖頭嘆息。 國民黨真是裡外不是人。涼亭裡來了個小混混爆料,說大陸的中學教材記述國民黨「竊走」中國的金銀財寶等物資,奠定了台灣後來的繁榮的基礎;綠營政客又拿黨產的問題大罵國民黨A了台灣人的財產,到底誰是誰非?真相如何?難以論斷。但是,可以肯定的說,每到選舉,沒出息的無恥政客絕對會翻這些舊帳來掩飾自己的貪腐無度和執政無能。所以,國民黨除非有辦法破此迷障,否則,不管什麼人出來,都只有挨悶棍的份。 耳邊相傳來捍衛「本土政權」的聲音,說為了「台灣人的品格和骨氣」,不能讓國民黨大搖大擺回來執政。老張說:「不論黑人、白人,不管外省人、本省人,能讓台灣人過好日子的就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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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車子上山時,夜幕正漸漸低垂,蜿蜒起伏的羊腸小路,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彎,急駛的車速,夾雜著驚叫聲,彷彿到了盡頭的道路,卻又柳暗花明,急轉而下——。這裡是翡翠水庫的上方,兩三間老屋,幾棵蓮霧芭蕉,恰恰可以從樹叢間俯視水庫,天已暗,只見水庫中間島狀的黑色山影和閃著亮光的湖面,山那頭緩緩浮出半個月亮,淡淡的月光,投射在閃爍的水面,一抬頭,竟發現穹蒼難得閃爍幾顆寥落星辰,在市郊的天空顯得分外的虛弱。 忽然想獨自一人,往暗暗的黑裡走去,忽然想起了家鄉,心裡有一種酸,有一種悶,讓我覺得惆悵。小時候,家鄉的天空就有滿天星星,像鑽石般綴在黑絨般的穹宇,兒時的記憶,霎那間在腦海裡清晰了起來。——金門純樸的鄉間小路,泛著泥土香的農作,在夜涼如水的天井裡看星星,聽父親拉著ㄧㄚㄧㄚ的胡琴,母親撫著長辮子談起她在南洋成長的趣聞……回憶總是斷斷續續,如天空的濛灰雲,一下子清晰一下子灰暗,酬庸的語言,在人們唇間流瀉,如煙的歲月,就這就一點一滴地消失在時間長河,如過眼雲煙,半百人生就此消磨,彌留著些許的青春,又只剩貧乏蒼白,常常走過異鄉的街,心中只有漠然,固執如一的是,儘管錯綜糾結如紮地盤根的道路,也只選擇那熟悉的唯一,是否,昔日浮雲遊子遠渡重洋的心情,已在沉積的歲月流沙中淡化,曾有過生活壓力的巔簸酸苦,也事過境遷,而向下紮根的年輪,開枝散葉的花序,又已化解了浮萍人生的飄浮感,根的感覺,日日根深的寄望,如故鄉遍地的榕蔭,種子在哪,就在哪裡落地紮根罷!是紮根的渴望嗎?哦,原來就是這一種無根的失落感,讓我不自覺地畫了一系列‘根’、‘尋根’的畫作,是源於內心深處莫名的渴望,渴望根深,渴望尋回失落的根源,根,源於鄉,源於家,源於母親年年期盼我們回鄉的深情眼眸。母親過世後,缺了那一份慈愛與依戀的家鄉,再也難得回去尋覓失落的那份飄浮感,情怯的逮惘,深藏的惆悵,忽然在此刻得到了解答,多年來的心結點出這一切始末,源自於失去根的歸屬感,此刻,孤獨的靈魂,濡濕的眼眸,終於在這暗暗的黑裡得到了真正的釋放。 十六的月亮,終於升上半空中,璨涼如水的月色,灑在樹椏之間,屋主借著月光,提來一大串熟透溢香的芭蕉,而慈藹的女主人也捧來一籃粉中透白的蓮霧,趁新鮮大家紛紛搶食,樂得屋主呵呵大笑,這樣憨厚的人情味,像極了我的鄉親,彷彿又回到故鄉,享受到那一份親情的溫馨,瞬間溫暖了我的心房。哪一天,當我再回到家鄉,用濃重的鄉音互道久違,是不是就能尋回失落已久的歸屬呢?或許,該轉換的不是人事已非的家園,而只是自己的心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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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鄉的眺望
攝影這門學問,像是一種心情的記錄畫面,撇開蓄意捕捉或營造的鏡頭,生活裡瞬間按下的快門,往往是此後回首翻閱一輩子的影像。相機的發明演進,彌補人們日久生變的特性;或外在容貌的改變、或者人事今非昔比、白雲蒼狗的環境變遷,因著一張張的相片,我們閱覽一生的際遇,黑白彩色都好。 如同每個人腦海裡總有一些抹拭不去的深刻印象;熟悉的、陌生的、眷念的、深刻的、難以釋懷的、不經意的、瞬間永恆的……。 學弟洪世國捧著他的一些攝影作品邀請我替他的攝影展設計文宣,他謙虛的自嘲「……不就是一些長久以來的累積作品,新新舊舊,旅行途中的、異國風情的、家鄉的……家鄉哪!不就是我們熟悉的那些景象,老厝、港邊、老人家、孩童戲耍、黃昏夕陽……。」我想我們都各自擁有關於家鄉的一些匿藏的印象吧,用文字用書寫、用畫筆用色彩、用心情用照相機。 有時候,遠遠眺望的風景更形清晰而深刻,涵蓋時間與空間的距離,以及記憶與遺忘之間的風景。相片是有形的記憶,至於一些來不及按下快門,或者種種因素以至於不克成為相片的一些發生過的場景,就悄悄藏匿在記憶的角落,想著的時候,就一幕幕搬演上映。 1980年夏天,旅行日本,從南九州登陸。旅遊巴士以徐緩的速度,盤旋於阿蘇火山的環線山徑,極目所及盡是一望無際的鬱綠山坡,彷彿航行在一片溫柔舒坦的綠色潮浪之上。然後是一團火紅的影子擦身而過,引來車上旅客一陣騷動,但見一位全身豔紅、裝備齊全的女子,騎著紅色重型哈雷機車飛梭在上山的路道上。曼妙的身影在綠山與烏黑柏油路道上形成一幅生動的畫面,原本沈睡中的阿蘇火山因此甦醒躍動了起來。透過澄澈的玻璃車窗,我享受旅行中意外的景緻。山,一直靜靜橫陳著,那飛馳的紅色身影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在初夏午後的旅行途中,留下深刻。 1984年,暮秋時候來到嚮往的北京城,那時兩岸方啟、氣氛仍嚴肅。和幾位出版界的朋友藉業務考察之由,先經上海,然後飛抵北京。面對壯麗宏偉的紫禁城,胸懷激盪澎湃不已,古老的歷史矗立眼前,繫念的山河歲月、歷史榮辱都一覽無遺,古王朝的輝煌風華此刻人去樓空,徒留如此龐大瑰麗的建築群,見證歷史的更迭。夜晚投宿於紫禁城旁金魚胡同裡的和平飯店,儘管規模設備都屬高檔,但難抵激動的情緒,始終無法入眠。清晨五點,乾脆起床,摸著迷濛蒼灰的晨曦,散步到城牆旁的護城河畔,空氣裡滿是煤炭煙灰的氣味,乾冷而嗆鼻。鐘鼓樓高聳孤冷,城牆一角,一位留著兩條長辮子的青衣少女,倚著石欄杆輕聲朗讀手上的英文讀本,她專注認真的神情,全然投入書中,絲毫不受早起散步的路人所影響。我輕按快門,偷偷拍下這一幕自在自適,又彷彿天地間唯我獨在的從容之鏡。 對照北方大陸的開闊壯碩,南方的泰國,則是後來幾年我和妻子女兒最常旅行的國度。熱帶氣候讓人慵懶舒緩,比較像是一種未經規劃、可以隨興去來的渡假方式。綿延可見的蔚藍海岸,隨處席地而躺的沙灘椰影、熱帶果實、現燒烤的海鮮、啤酒椰汁、沿岸重節奏的PUB音樂、規律的海潮聲浪……。在曼谷經商的妻舅,每回帶領我們去不同的海邊渡假。一回來到曼谷南方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島嶼──象島。原本一路晴朗的典型泰國藍空白雲天候,卻在我們剛登上小島時,突然就風起雲湧、海天變色,忽地一片灰暗,狂風驟起挾著巨浪排山倒海而來,沿途飛花落葉狂捲,煞是驚人。大夥連滾帶爬衝向島上僅有的小旅館避風雨,旅店主人也說不出所以,他堅稱從來不曾經歷過這種詭異的氣候,應當是我們的巧遇。 我仔細的閱覽了洪世國的攝影作品,看他從年輕拍攝、持續到現在的諸多影像。不像他平常哈拉慣了的習性,許多讓人禁不住要沈下心境,細細觀賞的畫面,竟然不見痕跡的流露出幾抹淡淡的哀愁。特別是早期拍攝的關於家鄉的一些作品,不知道是相機作弄人,還是洪世國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其實也有意無意的矇弄了大夥。我幾乎要忘了,畢竟他和我們一樣,也都時時極目仰望:那些遙遠的鄉事、消逝的年歲和惦念的關於島嶼的記憶……。 順利完成邀請卡設計的同時,也順興就替攝影展構想了主題:《遠鄉的眺望》。透過相機的觀景窗的洪世國的眼和按下快門的手,我們一起眺望;置身遠鄉的和近身與島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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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錄
智者:金門最大資產,在於文風鼎盛,所謂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 隱者:是嗎?那為何唐宋八大家沒有金門人?《古文觀止》沒有金門文選?又、若真是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那地方官應該更多才是,依此邏輯,則整個中國政壇豈非是金門人的天下;但、是這樣子嗎?還有若真是文風鼎盛,那為何沒有任何一家知名書商願進駐呢? 智者:或許是編纂者大陸主義思想,以致忽略了海濱小島吧!至於知名書商不願進駐……;隔著海,生活機能差,無商機,這更令我們懷念朱子! 隱者:如此說來,那朱子比孔子更偉大了;那為何這些事蹟怎在宋史毫無所悉?對了,既是交通不便,生活機能差,可想金門歷來物質條件並不好。 智者:當然比不上魚米之鄉的江南、農耕厚實的關中、資源豐登的關外,所以才會有僑鄉之稱! 隱者:既如此,且不談十年寒窗所需的經費,就以今天來說,培養一位學有所成的學者,也不知要花費多少。所以重視科舉的客家人,往往會挑一聰慧子弟,全力培養他,其餘家人則辛勤勞作以為經濟支柱。如此說來,以金門物質條件,竟能產生如此驚人的科舉人,那還真是匪夷所思;社會學者應該好好研究! 智者:所以才要感謝朱子! 隱者:是嗎?朱子如此偉大,怎會出現官妓嚴蕊的不義案? 智者:什麼嚴蕊案?不過既是官妓,所謂情帶債;色帶刀,不談也罷! 隱者:仁民愛物,怎能不談?朱熹為打擊政敵,以莫須有的風化罪名將官妓嚴蕊下獄杖責。她以「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向繼任的岳霖(岳飛兒子)申訴,對朱熹的衛道偏鋒強力批判,更直指道學家對女人的歧視逼害,終得平反獲釋。 智者:以今論古,不妥! 隱者:以今論古?姑不論智者遠見不受時空限制的智慧;我們且看孔子的教材:「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種種坦率愛戀的告白。若照朱熹看法,那孔子豈僅是有傷風化而己?道學家扭曲了先秦儒者的真性情,歧視物化女性:所謂夫召妓而死卻要妻子殉節等荒謬事,卻又藉儒家以自恃。怪不得戴震浩嘆:「酷吏以法殺人,後儒以理殺人。」 其實金門對朱熹了解有多少,憑空抬出,無非叼光的心理因素吧;對胡璉何嘗不是如此;對當道,甚至於近來對中共醜陋的簡體字文化亟盡依偎,何嘗不是如此!殊非無因,在於缺乏文化,以致沒有自信,進而隨波成風! 智者:缺乏文化?金門學不是一項天寶? 隱者:別再笑話了:作為一項文類的充要條件:文風、雄才、背景。且問:金門學有振衰起敝,文苑英華的文風?有鴻文鉅制,體物寫志的健筆?有反映大時代,探索人性的背境?看看三蘇、李白與四川關係,四川人敢自封為「蜀學」? 智者:您太酸了吧! 隱者:非也!處士橫議,正是先儒之道!且看金門自噓書香之邑,但試問:閱讀人口有多少?當台灣誠品書局半夜內,坐滿投情忘我的讀者時,金門人卻正是酣醉吹牛時;當國外父母陪小孩坐在滿牆名著的書房作功課時,金門父母卻正在為家中庸俗的擺闊而傷神。更不必談知人析世的論述,或情動辭發的韻事! 智者:金門作家不是很多嗎? 隱者:敢寫不代表就是作家;筆兜稿紙也不等同文章,不然還考作文幹嗎?不談各項文類自有其章法的常識,作為文章的靈魂--詠嘆時代、人性的思想,請問有多少文章直探此事? 智者:他們至少在寫聖人之道! 隱者:是嗎?僅以子不語怪力亂神、哀而不傷為例,他們在寫聖人之道嗎? 智者:舉聖人太沉重了。 隱者:那談時尚吧,當哈佛大學以「美國與世界」取代「認識美國」時,金門尚迷離於文化掮客的殘垣碎夢;當蒼樹碧草已成為環保美學時,金門尚深陷於醜陋的水泥建築;當知識經濟已蔚為顯學時,金門人卻在書展時搶購便宜書,卻是一字也看不下去,更不知當初為何買這些書;當地球村來臨時,金門可曾有世界公民的普世價值與格局? 智者:您既然逞「修辭詭辯術」(rhetoric)我放肆套句柏拉圖的話:「修辭詭辯家是一種沒有道德的人。」 隱者:太上無言;我的確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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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們,快解嚴吧!
這幾天,台灣又嚷得沸沸揚揚的,尤其是台北市都在大談「解嚴20年」,表功者、爭功者、搶功者,每個人都說他最行,解嚴全靠他費心,台灣民主向前行,他用苦命換金銀。 民國96年(2007年)7月15日「台灣解嚴二十年」,金門是幾年?金門是否已完全解嚴?百姓釋懷了嗎?官大爺放手了嗎?軍方坦然了嗎?大家滿意了嗎?我的答案在那裡?鄉親的期待是什麼?誰敢大聲地說:「金門已經完全解嚴了。」 兩年前的7月12日到24日,為祝賀金門縣文化局成立一週年慶,和37位鄉親同好在台北市國父紀念館逸仙藝廊舉辦「2005浯潮再起-----金門藝術家聯展」,我的一件多媒材裝置作品上,自己寫了一首《我的阿娘------金門》: 悲情金門,戰爭歲月;血汗紅土,吃苦無數。 求生無門,找死斷路;母悲子哭,地瓜填肚。 軍事政府,白色恐怖;地方父母,你在何處。 順民毒素,代代延誤;迷彩地雷,向誰投訴。 民國百年,轉眼可觸;為鄉為民,奮發多讀。 今日腳步,明日紀錄;浯島前景,丹青垂簿。 金門是真的吃足了苦頭,平常日子忙事情,幾乎無暇回想童年苦境,旅居台北三十五年,整日渾渾噩噩為他人作嫁,解嚴前偶有同窗來訪提及家鄉諸多怪事,只能長嘆苦命人落難在金門。軍管威權戰地單行法,誰敢不服?誰敢不從?誰敢玩笑?誰就不要命。這是誰造成的?他憑什麼管我們?管得這麼徹底,管得這麼嚴厲,管得這麼兇狠,管得比我爹娘還入骨。 在台灣解嚴後的五年,民國81年(1992年)11月7日,軍方國防部才宣告金門、馬祖兩地「解嚴」,但是軍方怎捨得吐出這兩塊咀嚼已久,美味入髓的禁臠呢?因此,急速頒布軍事特別法《金馬安輔條例》來代替「戒嚴令」,叫你金門人還是要在我的腳下討生活,要看我的臉色過日子。怎麼樣?要反抗嗎?要革命嗎?老子看你金門人也不敢。沒種。孬種。怎麼樣?敢嗎?來。天呀!鄉親,這是我們曾經過的日子嗎?曾經是的。 到了民國87年(1998年)5月29日,軍方國防部才把《金馬安輔條例》宣告廢止,金門、馬祖兩地才「正式解嚴」。所以金門、馬祖兩地百姓多受了十一年的戒嚴,台灣在大嚷「解嚴20年」,我們只有「解嚴9年」,我們比台灣的一半都不如,我們是什麼?只會自吹自擂,自我陶醉,什麼福利?什麼文化?什麼觀光?結果是什麼人才都沒有。 吃苦的日子過去了嗎?沒有?。只是吃苦的方式不一樣,現在的金門,百業蕭條、門可羅雀,父老子幼、田荒草長,老死冷床、四鄰不聞。這是我們的寶地金門嗎?這是我們日夜思念的家鄉金門嗎?軍人走了,還走不完,所以軍威尚在,我們無奈。但是官大爺們,你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金門甘薯子,我們都是生命共同體,大家都平等,大家都一樣大。請為家鄉的未來想想,多聽聽大家的意見,多看看國外的進步,多放開心胸,把自己解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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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兵署書房
因為渴望一間書店,我在初回金門生活而難耐對書店的想念下,開始一段天真而充滿挫敗的旅程。
兼任學校圖書館行政職務時,我認清學校購書經費與資源分配的有限條件下,要期待圖書館即時滿足各系對各類新書的需求是很為難的。而我所鍾愛的書店休閒,也從來不能與圖書館的性質彼此互代。要不要自己開一間書店呢?
上街去打聽看似常年關閉的老店面有否出租可能,被店家笑出聲來拉開嗓門叫:「他常關著?他是開得較晚關得較早而已,你沒看過那間在做生意?人家在賣酒呢!」
荒廢的工廠能不能再利用呢?了無積蓄的我向兄弟姊妹們募股,小妹瞪眼微笑,弟弟以嘆息的姿態搖頭不予置評,其餘在msn線上的姊弟妹各給你一個表情不再回應。先生說,這就像你常說的觀光客和觀光資源的關係,傳統聚落和老房子大家愛看,可是要你一輩子住那裡面你願不願意呢?書店品質靠經營管理,你要服務奉獻的話等有錢有閒來養老再說吧。
能不能讓公部門來開一間書店呢?
小心翼翼的打探文化局的可能,原來早先曾構想設置圖書販賣部或合作社的文化局,目前人手和空間都不容多想。藉機巧遇校長,問校內有沒有可能提供空間請書商駐校營業,校長答:「當然可能呀!可是書商不願意,金石堂我們去問過,他們不來。」我說:「那我可以去問誠品嗎?」「好啊!很好!」
我在電話中和一樣熱情的誠品台南店長熱烈的談論誠品進駐金門對其品牌形象與龍頭地位的特殊意義,彷彿已經看見誠品與金門相得益彰的榮景。數日後收到來自台北信義總店陳小姐的mail:「至於誠品是否入駐金門,這得由敝公司的設店部門評估;目前應該還不會,未來不可知。真的好感謝老師對誠品書店的支持。」
即使是二手書店也好啊!我退而求其次的張望此地其他生出書店的可能。
車站前的鴻儒書店曾是爸最愛的書店之一,我走進去繞過兩排日用品貨架,瀏覽與書架同樣陳舊的書,不無欣喜的挑到幾本在301條款前訂價還未飆高的書,頗有學生時代在校外書店獵奇的滿足。結帳時和老闆閒聊,說到轉型為二手書店的可能性,老闆立刻說這書已經很便宜了,它只是一直放在架上舊了,沒有人看過,現在這三本書的錢買不到一本書啦。二手書的話題讓老闆以為我是嫌書舊而準備以二手書之名殺價,氣氛顯得緊張而凝重,慨多於憤,那是榮景不再的無奈。想到位在天母的胡思whoo's book二手書店,風光上過中國時報全版專訪的版面,其營運之初的艱難慘澹都曾使懷抱理念和熱情的老闆差點收店,恐怕也不適宜這已收起笑容的老闆吧。
退回幾次博客來的書之後,我還是想念可以觸摸和翻閱的實體書店。
幫我帶孩子的母親放假去當學生的下午,自己帶著不肯待在家裡的孩子騎腳踏車逛街,買個飲料找地方休息,不是觀音亭的石板凳,就是總兵署前的石豬椅。女兒每次都在廊上張望衙門內,問為什麼不進去。她不太明白五十元和十元有什麼不同,總之是媽媽小氣怕花錢害她不能進去玩。我們漸漸大膽的坐在門前的廊上玩耍或喝飲料,不介意門內人或過路人的眼光,因為發現附近的居民也常坐在這裡。女兒問這大房子是誰的,我說最早最早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在這裡讀書,後來是官兵關壞人的地方,現在是給人家參觀的……公園。女兒說:「那現在沒有壞人,可以在裡面讀書嗎?」對呀!可以呀!不就是讀書的地方嗎!不就是這裡嗎!
可不可能女兒的異想,使總兵署的將來變成更具親和力、更有觀光吸引力的「總兵署書店」或「叢青軒書房」呢?居民可以自由出入,或遊憩或購書飲茶;觀光客可以在此買到金門特色書籍與文物,順便蓋上一個「總兵署書店」或「叢青軒書房」的紀念店章。這樣的經營效益,會不會比目前一人收十元的入場費收入有利而且有意義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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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人物
清末民初是中國歷史上變動最劇烈的時代,梁啟超以為這是中國「三千年來未有之變局」。在此之前,東周末年雖然群雄並起,諸侯交戰,但那也是中國思想史上百家爭鳴的年代,奠定了豐富多元的中華文化。其後五胡亂華、佛教東來、蒙古南下、清兵入關,最終都融入華族文化之中,中華文化優異地位並未受到動搖。唯清末西方文化的入侵卻非如此,列強以船堅砲利的優勢,打開了天朝的門戶,連帶的擊垮了中華民族的自信心,西潮一時風起雲湧,學習西方以求富國強兵成了危急存亡之秋救國圖存的不二法門。於是知識分子及有志青年紛紛負笈東洋、西洋,留學成了近百年來的一種時代風氣,留學生也確為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民國以來的領袖人物,更絕大多數屬留學生,這些人往往動見觀瞻,一言一行蔚為風潮。但在那個新舊交替、中西制衡的時代,我們往往看到這些民國人物言行上的不一、思想上的矛盾,試看魯迅、胡適、郁達夫等人,莫不如是。 民國人物大都在傳統文化的教養與氛圍下長大,青年時期出國學習西方新知,看到西方的文明進步,回顧自己老朽衰敗的祖國,因之把一切落後歸咎於中華文化的因循保守,形成了思想史家林毓生所謂「全面反傳統」的心理。在今天看來,這種心裡當然有些盲目,因為將傳統連根拔除,文化生命即無以依附,傳統只能轉化為新生力量,不能否定,面對中西文化衝突時,更重要的是適應與同化,而不是全面西化。但對於西學人物而言,全面反傳統卻是痛苦而艱鉅的工程,要知道這些人大都是舊學深厚,飽讀詩書,全面反傳統等於要他們自廢武功,把好不容易學得、最拿手的學問技藝丟到茅坑。即以白話文運動而言,張揚白話文的諸君子如胡適都是嫻於國學,舊詩詞典麗的能手,而白話文卻是全新的實驗,要從頭摸索,對他們並非易事。我們重讀五四一代的白話文,大多詰屈聱牙,可見文學革命開創之不易。 在思想上民國人物不免新舊衝突、左右矛盾,在言行上又何嘗不然,即以婚姻一事而言,胡適、魯迅、郁達夫皆維持一個傳統的婚姻,卻又大談其新式的自由戀愛。 胡適在留學之初即在母親安排下與讀書不多的江冬秀訂下婚約,後來在美國認識了康乃爾大學的名門閨秀韋蓮司女士,兩人書信往來,問學論事,情愫漸生,但胡適終不敢違逆母命,解除與江冬秀的婚約。 魯迅在一九○二年赴日留學,四年後奉母命返國與朱安結婚,但第二天即搬出新房,終身與朱安僅維持夫妻名分。一九二○年,魯迅任教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和學生許廣平熱戀,後來更在上海共賦同居,生下兒子周海嬰。 郁達夫一九一三年東渡日本,也是在四年後奉母命回國與同鄉孫荃訂婚、結婚。一九二七年,郁達夫在上海友人孫百剛家認識了王映霞,從此拋家棄子,成就了一段毀家紀事。 這些民國人物長於傳統,又都是寡母養大,在孝道的考量下不忍違逆母命,所以接受傳統婚姻,但因受到新思潮個人意識覺醒的刺激,所以追求實現自我的自由戀愛,其言行的矛盾與不一,若是衡諸時代因素,吾人又何忍苛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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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洪春柳《七鶴戲水的故鄉》
洪春柳在《七鶴戲水的故鄉》自序中提到一種遊子的共同感觸,她說,「直到大學畢業,回鄉執教,才猛然發覺自己對這塊土地的陌生。從書架上拿下封塵已久的金門縣志,赫然發現書上記載著這麼多有趣的勝蹟和傳奇」。多年後,我從事歷史小說撰寫,遍尋各式書寫材料時,洪春柳的身影適時出現了。像鮭魚,在不同時代溯源,我承襲她的情感,也繼承《七》一書中,豐富的金門史料。 洪春柳又接著說,「把興趣放在金門傳奇上……是因為我有個會說故事的母親,近因的探究,則是我有個愛聽故事的孩子……」我沒有愛說、能說故事的媽媽,幸好有如洪春柳、楊樹清、李增德、黃振良、李再杭、李錫隆等,愛說、能說故事的前輩,他們戮力於史料的建立、繕寫、研究跟出版,讓金門的文學有了發聲的底子。這是我初探金門文學撰寫,所深刻感受到的。 洪春柳寫《七》書的資料,來自縣志、以及溫仕忠、郭堯齡、許維民、陸炳文、李錫美、楊仁江等民俗跟傳奇等著作,但楊樹清讚譽下的才女洪春柳,卻活化這些生硬資料,把遙遙歷史拉到近近眼前。全書分做「典型在夙昔」、「金門宗祠傳奇」、「金門鄉賢傳奇」、「金門寺廟傳奇」、「金門風水傳奇」、「金門禮俗傳奇」、「金門土產傳奇」、「金門文物傳奇」等八卷,題材不同,筆調統一。 首篇〈唐.靠養馬起家〉的首句,就是看似輕盈、實則奠立風格的「起手式」,她寫道,「小時候,曾聽二姊講過故事:以前金門是牧馬場,綠野千頃、養馬萬匹……」傳奇要能活化,仰賴一代一代述說,使人的歷史跟時間平行。這樣的平行關係,並不易維持,比如說,少了敘述的人,或說的人不再喜愛這些故事,或者再無新的傳奇活化舊的故事,都可能讓傳奇無以為繼,面臨貧瘠、消失的噩運。這樣一句話,關鍵在,傳達出來有能說跟願意聽的人,本書的關懷有了基礎,寫作目的也更明確。書籍採第一人稱敘事,態度卻客觀,隱形書後,只留下聲音,一如說書人。這樣的故事調子,在活用設問、對白等技巧之後,更形靈活,如「書院在那裡?當然就在朱子祠」等。 除卻文字技巧,本書敘述風格則素潔風雅。寫傳奇不同創作,創作強調文字、敘事或結構或題材等的立異,但作為一本傳續之功的書,卻不允許風格過度彰顯,寧捨標新,裁定最佳的敘述。《七》一書寫得藏鋒,看似樸實,卻是英華內斂了。《七》書多數資料取自古書,洪春柳雖致力改善,仍免不了有白話、文言交雜的狀況,影響文體統一。另外,圖片大量應用,且貼切,也是《七》書的一大特色,顯見執事單位的用心;有趣的是,洪春柳不忘了「當老師」的「興趣」,於書末附上考題。 我曾經在民國九十一、二年間,見過洪春柳幾次,當時尚未拜讀該書,而以遊子身分,回鄉交流文學經驗。現在想起來,當初陳述文學跟故鄉之情的語調,難免高昂激切了,渾然不知早有先賢懷著一樣熾熱的情感,先一步,整建金門人的集體記憶;而這樣一本整理時光、梳理記憶、傳述傳奇的書,十來年後依然如新,文化局更有出版有聲書的計畫,可見本書的價值,而洪春柳自序所言的「尋幽訪勝,開啟了我鄉土之旅的第一步」,行到今天,必也渡過層峰,眼前,再是山巒連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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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情飄香
──欣閱《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二十周年紀念刊》出版 本(七)月八至十一日,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舉辦「第十二次代表大會」暨「促進海峽兩岸經貿合作發展研討會」會議。金門縣寫作協會應邀組團參加,本會總幹事陳秀竹、董事蔡發色、蔡是民、楊淑卿和我等五人代表赴會。在福州市西湖賓館大廳報到時,大會分贈資料中,附了一本印刷精美、仿古書裝訂,由連戰題字的《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二十周年紀念刊》,因為我們曾經參加過其他慶祝的一些活動,因之很高興地馬上取出翻閱。 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陳慶元,在該書獻辭中說:「在人類歷史長河中,廿年的歲月,不過是白駒過隙一瞬間,而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成立,迄今的廿年,正是海峽兩岸由天寒地凍走向冰霜消融的關鍵的廿年,……我們共同走過風雨同舟廿年、春華秋實廿年。我深深地體會到在中國大陸結社自由尚未改革開放前,能夠成立金門同胞聯誼會,的確是一件不容易的大事,值得可歌可頌。」 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的成立,首先要感謝當年居住福建省各地的金門同胞,諸如顏西岳、陳村牧、林彥群、林應望、許文辛、王家驊、陳毅中、蔡俊邁、唐友平、洪慧娟等知名人士的聯名上書建議、努力積極爭取,才能獲得上級的允准成立。由於他們的高瞻遠矚、創造時勢、創會聯誼,才會有今日兩岸三地金門同胞聯誼交流的成果。這次大會中,金門愛心慈善基金會董事長許金龍,特別致贈紀念品,對他們的傑出表現,致表感謝與敬仰。 參加慶祝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成立廿週年時,我以金門縣寫作協會理事長的名義書賀,賀詞:「福不唐捐、廿年顯揚」,該書也收集在「賀信題詞」項目中刊出。中共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賈慶林題賀:「歸思」;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題:「敦睦鄉誼」;金門縣長李炷烽題賀:「福開金地、日月雙輝」;金門縣議長謝宜璋題賀:「同心協成、促進和諧」;立委吳成典題賀「尊祖敬宗、睦族敦親」,以及王水彰會長、傅子貞理事長、許金龍董事長、知名人士張奇才等都有賀信題詞書賀。 在該書的「會議慶典」項目中,金門縣寫作協會成員,在參加慶祝成立廿年大會活動後,又與福建省師範大學文學院師生舉辦讀書會,以及旅遊福州「石鼓名山」名勝的活動照片,都分別被收錄在該書刊出,可見他們對我們活動的重視。另外該書對「金廈中秋海中會」、「金門訪問團首航廈門」、「首屆世界金門日暨金門建縣九十週年大慶」、「兩岸交流書畫展」、「海峽兩岸金門青少年互動夏令營」、「金門縣長愛看《金門鄉誼》報」等專題,都有圖文並茂的詳細報導。 《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廿周年紀念刊》主編方友德、即是影響兩岸金胞最大的《金門鄉誼》的主編,他歷經一年又半載的精心設計,多方收集資料,才促其問世出版,可謂是本兩岸現代的交流史,可提供作為兩岸文史的寶貴參考資料,是一份重要珍貴的兩岸資產值得典藏。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的確為兩岸鄉親做了諸多貢獻。因之這次參加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第十二次代表大會,我有製匾書賀:「惠及兩岸」,應不是誇張之詞。 十日上午九時,台開「代表大會」開幕式,金門縣政府社會局長盧志輝代表李炷烽縣長,轉達李縣長表達對省、市、縣各界對金門的支持與貢獻。他說,金門海島,土地貧瘠,金門人只有兩條路可走,一為努力讀書求取功名,以便向上流社會流動。因之,金門在明清時就有43名進士,今日約有三百位榮獲博士學位,小小島嶼的鄉下人,能培育出這樣多的人才,值得傲人,另一方面是向海外發展,今日新加坡的黃祖耀,馬來西亞的楊忠禮等僑領,都有傑出卓越的成就,他們兩人這次同時應聘為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第七屆名譽會長。 下午四時,舉行閉幕典禮,盧局長代表金門代表團祝賀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第七屆五十三位理事順利改選完成;祝賀陳慶元鄉長當選連任會長;祝賀黃建業當選副會長兼任秘書長,他表示當選是一項榮譽,也是一項責任。希望今後多多為我們金門鄉親服務,加強兩岸金胞交流,讓鄉情飄香。 會議期間,安排「建設海峽西岸經濟區」的專題報告,並舉行了「促進海峽兩岸經貿合作發展研討會」,兩岸同胞在和諧的氣氛中,開展了融洽的互動交流聯誼,在增進鄉情、增進共識之中,希望達到「以金聯台、以金促台」的目標。誠如高雄市金門同鄉會理事長胡偉生,在閉幕式上講話所說的,「建設海峽西岸經濟區」,需要大陸地區硬體建設,更需要台灣地區的軟體建設,而金門正好是兩岸互動的樞紐,地位相當重要,希望大家多多協助金門建設,多多照顧金門。 台金地區這次參加大會的代表團,除了台灣十二個金門同鄉會外,金門縣政府盧局長、陳朝金主任、李廣榮課長,以及金門愛心慈善基金會、金門華僑協會、金門青工會與金門寫作協會等均組團參加共襄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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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與小民
這社會人人都說大家是平等的,依人格而言,人人平等,是天賦人權,但現實的社會,職業有貴賤,薪水有高低,有大官亦有小民!毋庸置疑的,大官很少,小民很多,但論及對社會的貢獻,只能說面向不同,質量難以論斷。 我今天要說的大官是縣政府的主任秘書(原諒個人偏執的論斷主任秘書是大官。民主時代,高官都會說自己是公僕,不是官。),在金門的社會結構中,「主任秘書」這個位置,是地方政府的高階官員,儘管他會說他只是幕僚長,上有縣長,下有各處室局長,對政策既無實權拍案定調,又無預算可掌握分配資源,說來好像官很大又很小,但「主任秘書」的位高望重,我想沒有人敢忽視或不禮敬的,難道不是嗎? 我今天要說的小民,是一位掃馬路的清道夫,他工作的地點就在金寧鄉盤山圓環經寧中到安岐的路段,最近的炎炎夏日,經常可見他身穿反射條紋背心,臉上一支黑框眼鏡,短髮平頭,即使太陽再大,他也不戴帽,一手掃把一手畚箕,動作仔細謹慎的從馬路這端沿途掃起樹葉、鋁箔罐,一直到馬路的那一端,說起來夏天才過一半,但太陽已經把他的皮膚曬成發亮的深棕色,看起來是健康有力,但在大太陽底下辛苦的執勤,賣力的維護環境清潔,叫人由衷為他的尊重本份、認真工作,打從心底說聲敬佩與謝謝。 96.07.09早上金門縣政府的擴大月會,富人情味的安排了一場翁廷為主秘屆齡退休的臨別演說,翁主秘素來服飾講究品味,舉止優雅,一頭銀白髮絲是年紀也是智慧,在近一個小時的「話家常」,他不時穿插幽默詼諧的語調,有感激之言,有惕勵之語、有情緒激揚,也有委婉勸說,他歷任代課教師、文書員、助理幹事、建設幹事、戶政士、交通股長、陶瓷廠長(21年8個月)、主任秘書(11年9個月)等,豐富的行政歷練,確實展露江山一代英彥的功力,如今老將爐火純青,娓娓道其公職生涯四十餘年的生命故事,確實叫人不得不讚佩他的「認真」。 這兩位人物,社會階級不同,對社會的貢獻無法相提並論,讓我玩味的是什麼是「成功」?成功的定義,是達官顯要?是金玉滿堂?是妻賢子肖?或者都是都不是?確實人生發展機緣命運機會都不同,實在無法倫比?但在今天的工作職場上,大家評論一個人較現實也較事實,成功或失敗,大家喜歡以「態度」來做評估規準,人們常說,成功的人,會接納自己,認同自己,會挑戰自己,對工作善盡責任,力求完美,會把它當成一種使命來完成,他們自動自發的工作,不需要別人的監督,也不在意一時的得失,願意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擔責任;而失敗的人,凡事喜歡找藉口,久而久之,落入「路徑依賴」的理論,形成麻痹的青蛙,不但錯失成功的機會,也掉入失敗的深淵。 「態度決定一切」是一句流行的工作指標話語,確實,天下真的「沒有卑微的工作,只有卑微的工作態度,而我們的工作態度完全取決於我們自己」,「能力再強的人也需要踏踏實實地做好每一件事,只有把所有的事都盡職盡責,高效、完美地處理妥當的人,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人有大志是值得讚揚的,但是天下大事必做於細,只有做好了每一件事才能做成大事。」讀阿爾伯特.哈伯德的「態度決定一切」一書,這些話語,叫人印象深刻。 寧中校門口那位清道夫仔細清掃馬路,不需人監督,照樣埋頭苦幹,真正做到尊重個人的價值;翁主秘那席四十餘年金門政壇老將的秋風話別,吹得人心頭一陣涼一陣熱;兩者對照阿爾伯特 . 哈伯德的「態度決定一切」一書的論點,會讓人覺得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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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世界看見金門
一個劃時代的應用軟體在2005年6月推出,放在網路上讓人免費下載。它沒有使用任何新發明的技術,而是把現存的技術和資訊做了巧妙而大膽的結合;它滿足了很多人坐在電腦桌前,就可以環遊世界的夢想。這個軟體就是Google Earth。 Google Earth是Google公司推出的全球遙測衛星影像、航照圖和電子地圖的搜尋服務軟體,只要輸入待查的地點名稱、或以滑鼠直接在立體地球轉動、點選、放大,就可以快速地從這個具備龐大地理資料庫看到我們想要的地理資訊。Google Earth推出以來,各國政府紛紛表示憂慮甚至對Google進行抨擊恫嚇,因為過於詳細的影像地圖使得政府建築物、重要設施及機場、軍事基地等資訊在所有人的眼中一覽無遺。 Google Earth的最高解析度可達0.6公尺,不過金門地區的影像解析度大概只有30公尺,樹林、湖泊、道路、操場、村莊都可以看得清楚,但是比房子更小的物體就顯得模糊不清。 去年舉辦的「金門人文與自然科學夏令營」,我特意安排一堂課,讓小朋友在Google Earth找到自己住的村莊,以及村莊到學校的道路;也讓他們找找尋埃及的金字塔和巴黎塞納河畔做日光浴的人們。在安瀾國小狹小的電腦教室裡,小朋友的視界卻已遠眺至遙遠的非洲。從金門到埃及,只要五秒鐘。 金門除了要要讓世界看見,也要主動的看見世界。 我總是期待,金門的下一代,除了繼承父兄長輩強軔的生命力和堅毅的性格,還要能夠擺脫因為島嶼長期封閉所造成的庸俗、淺視、迷信的社會習氣。金門的下一代,將不再汲汲於趨附或抗爭一個虛幻的政治或宗教目標而耗盡資源和才智,金門應立即迎向最寬闊的世界,以及最新的時代。Google Earth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嘗試,但是它向我們展示了一種開拓金門格局的可能。 除了讓我們得以探索與發現,Google Earth還允許我們在任意地理位置加上自己的文字或影像的標註。詳細的功能包括點位註記、影像貼圖和三維空間資料的建立。 那麼,我們可以做些什麼? 我們可以把金門的每一個村莊、每一棟古厝、洋樓或景點的精美照片,在Google Earth找到位置後貼上標誌,讓所有在Google Earth上找尋金門的人,都能夠發現金門豐富的景觀之美。我們也可以把觀光和休憩路線,標誌在Google Earth,讓遠方的遊客,可以進行一趟3D實景的虛擬導覽;我們還可以把金門的美食地圖,環境生態照片結合到Google Earth。甚至,金門的歷史,都可以在Google Earth上呈現。 Google Earth是一個新穎的網路和地理資訊結合的全球化平台。在這個平台上,我們可以輕易的跨越地域、國家、種族和社會階層,來建設一個新的、網路的金門,不需要企求中央部門的施捨,也不需要地方政府的補助。這個建設需要的是每個人用自己的想法和眼光,拍攝自己的老家和鄉園,再把每一幅照片,黏附在Google Earth正確地理位置。有些人可以建置家鄉的3D景觀,有些撰寫自家的歷史,標誌在Google Earth的對應地點。逐漸地,一個新的城市,將會在網路上形成。新的商業、文化、休閒觀光機會,也許將圍繞著新的城市概念變得具體可行。 這個新的金門,一邊與舊的金門對話,一邊與世界對話。它將可能成為金門面對歷史和世界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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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碗熱騰騰的雞蛋茶
──黃世團的版畫世界與生命原鄉 「……黃家顯然以前還很富有,有兩把精緻的烏木的太師椅還留存著,放在弟弟的臥房裡。在金門所有家庭中,都像盜匪洗劫似的,看不見一件祖傳的珍貴陳設,或許早已被骨董商挖光了?或許因戰後的饑饉,典當一空?黃家靠農作為生,他母親堅持要為我沖一碗蛋花湯喝,我急忙謝絕了那種盛意,喝開水就好了。黃世團曾說他們家鄉產牡蠣,他們要留我中午吃牡蠣,但我沒把握中午仍在這兒,只好推說改天再來吃。」 ──席德進<去金門.畫古屋>(1977) 「蛋花湯」?「雞蛋茶」。困頓年代,金門鄉間待客最高規格的禮數了。 七月七日,「黃世團2007意象世界創作展」,台北國父紀念館逸仙藝廊的開展酒會之後,畫家的晚宴設在光復南路的富順樓。席間,忽有同鄉聊起席德進當年到西園村黃世團的家拜訪時,黃母沖了一碗「蛋花湯」,席德進顯然清楚「像盜匪洗劫似」的黃家,這是對他這名遠來的訪者最高規格的待客之道了;他卻未敢喝下那碗「蛋花湯」。來自烈嶼的攝影工作者洪世國說,席德進眼中的「蛋花湯」其實是「雞蛋茶」,我們這群在窮困島鄉成長的孩子,都有過捧著母親熬煮的「雞蛋茶」迎接番屏客、台灣客或者新嫁娘的「高貴」記憶。 一九七七年七月,席德進赴金門寫生、畫古厝;行前,席德進問黃世團,金門還有「單打雙不打」的中共砲擊?該如何躲。黃世團則託他走一趟西園老家代為探望多年不見的家人,特別是他的老祖母,「八十四歲的祖母,穿一身她那時代的黑色中式短服,她臉上的褐紅色正反映著金門泥土的色調。老人談到她孫兒兩年沒有回來,禁不住用衣衫拂拭眼角涸竭的淚水」,席德進實踐承諾,金門的第十天,專程來到西園村黃府,他在日記中寫下動人的一幕,隨後是一碗讓他承受不起的「蛋花湯」盛意。 黃世團位於板橋大觀路的畫室盡頭,掛了一張照片,是老祖母在西園故宅庭院餵食雞群的畫面。我看到這張美滿祥和的老照片,立即聯想起三十年前的那碗「雞蛋茶」,應就是其中一隻母雞下的蛋吧。 故鄉,每個人都會有一片想念的景、一個思念的人。席德進筆下那位穿「黑色中式短服」、呈現「褐紅色」的臉、思念孫兒「用衣衫拂拭眼角涸竭的淚水」的老祖母,大概就是黃世團此生對待生命原鄉最深的依戀。 一九六七年,黃世團自金城國中第一屆畢業,家貧,報考金門中學軍校班是一條出路,但因身高不足而落榜。有將近兩個星期時間,祖母拉著黃世團,西園到後浦,來回數十回,向教官、校長求情,既上不了軍校班,好歹讓寶貝金孫進入高中完成學業吧。竟日守候在校長室外、水溝旁,老祖母的眼淚終於說動了校長。金門高中時期的黃世團,高一留級,高二因不給補考機會再留級;自尊心驅使,他決心轉學到台灣。父親怕兒子到人生地不熟的異鄉受苦受難,三天三夜不上飯桌,採取「冷戰」方式盼留住兒子遠行的心。船來了!黃世團心一橫、背起行李往屋外衝,只聽見父親甩動著酒瓶在門口吆喝「沒啥路用的東西,你走吧!我今後輕鬆多了。」不願相送的父親,換來祖母送孫兒到村頭搭車、趕赴碼頭,行行復行行,黃世團不斷重覆父親的話,「阿爸說我是沒啥路用的東西!」祖孫倆站在西園村落前那尊不動的風獅前抱頭痛哭。 帶著一紙留級證書、聽到祖母丟下一句「畫圖會當乞丐的」,黃世團航向南台,來到高雄客家小鎮美濃的美德高中繼續未了的學業。 不顧祖母「畫圖會當乞丐」的叮囑,從金門到台灣,高中唸了五年才脫困的黃世團,一九七二年考入台灣師大夜間部美術系。喜愛繪畫,緣自功課不佳,卻在金門高中蔡繼堯老師的美術課上開啟了藝術心靈,找到了逃避現實的避風港。半工半讀的大學生涯,美術系的導師廖修平看這個金門囝仔很古意,請他到台北市永康街的家族公寓大廈當管理員,公寓的主人就是「台灣版畫之父」廖修平。耳濡目染,兩坪大的管理室以及地下停車場,竟成了黃世團的版畫工作室。考量自己的經濟狀況,承擔不起昂貴的金屬版(銅版)材料,他只能採用台灣的原紙版,克服技術上的困難,在凹凸版上製印出動感線條、鮮明色彩的版畫作品;廖修平驚嘆於這位憨直的學生,能「經常以立體的直硬圓柱型向四周放射,然後以曲線的彩雲連結這些圓柱,使之調和相互牽制,造成畫面產生連綿不斷的力量湧出來」。黃世團的創作天份,廖修平是發現者也是鼓動者,要他有所堅持,博大的藝術領域,一生能堅持一種創作也就夠了。一九七七年,師大畢業,美術系展版畫第一名、立體設計第二名、油畫第三名,一、二、三名全包,黃世團繳出亮眼的成績,此後個展不絕、獲獎不斷,國美館、國立台灣藝館、國父紀念館都展過了,教育局文藝創作獎、全國美展、台灣省美展的第一名成績都拿過了,而且一再蟬聯,並且摘下國際版畫雙年展、國際素描版畫雙年展的大獎。 在絹印、銅版、石版等複雜的版種外,黃世團以「自勝者強」不認輸的個性,自行投入研究出台灣版畫界首屈一指的紙版刻雕版畫創作技法,他的版畫同行鐘有輝說,他「版畫畫面上可以看到用刀刻畫出如筆一般流利的線條和豐富的色彩,這也是他從成長過程中自立、自強和好勝的個性,所表現出別人所不能,獨自樹立一格的特殊表現」。 二○○四年六月二十四日,五十三歲的黃世團,再一次面對「畢業考」;這一天下午,台北縣的板橋藝文館,黃世團在台灣藝術大學造形藝術研究所的《變形》畢業創作展暨碩士論文答辯,三位口試委員,蘇憲法、鐘有輝、黃延慶形成「三角形的波浪」團團圍住黃世團,氣氛還有些緊張。過得了關?「九十一分!」成績伴隨著掌聲而來,也身在現場的我,趕緊伸手握向,對他說「不必再擔心留級了,你畢業了!」此刻,我的腦海同時浮現、交織著兩個畫面,老祖母拉著「留級生」孫兒的手要到碼頭搭船,以及老母捧出一碗熱騰騰的「雞蛋茶」款待兒子遠道而來的畫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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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唱的白浪之歌
「不要學白浪,說謊騙自己,這片大地,從來不是私人的財產,金碧輝煌的高樓上住著小腦袋,他們的錢很多,心很窄。 不要學白浪,吸別人的血,鬥志堅強你爭我奪,誰也不服誰!他們踩在別人的身上向前闖,做盡了壞事還假裝很善良。 總有一天你要自己去流浪,窮人家的孩子一樣會長大,只是瘦一點,哎呀不過沒關係,寂寞時你就看看那高高的月亮。 這個世界很多的事情你不必知道,這個世界很多的東西你可以不要,不夠你貪心,但足夠你所需,活著像流浪人,別怕他們笑! 你要知道生命的本質是孤獨,有良心的人一樣會活得很辛苦,這個世界叫人失望容不下夢想,寂寞時你就想想那遙遠的故鄉 Vali-Vali Vali Kaki ,Panglai ga Pan Sin La ci gi man」 收到卑南族民歌手Kimbo(胡德夫)傳來的「白浪之歌」的歌詞,我輕輕的哼唱起來,不久前我在以Lounge Bar的元素為出發,具獨特風貌,有數百種精選藏酒、各種飲料、附包廂、現場有樂團演奏的「The Moet」聽他演唱這首歌,在那風華輕啟、典雅的五星級飯店中,Kimbo的率真性情依然。什麼是「白浪」呢?他說就是閩南語的「壞人」(會欺負原住民的漢人),Kimbo的歌詞寫出了原住民欲望表達的心聲,我們當然希望,這世界不要有「白浪」,這首歌可以不必一直唱;那天在場的皆是相交多年的好友,Kimbo的牽手「瑪莉」帶著大家一起跳舞,而Kimbo一個人在台上彈鋼琴、唱歌,把他作詞、作曲的歌一首又一首的唱,一邊抒情、感性、忘我的述說歌曲背後的故事,那些故事我們早已都知道,但我們都仍愛聽Kimbo一次又一次的述說,好像那些陳年舊事會讓每一個人都恢復年輕,再回到從前一樣。 Kimbo和瑪莉會成為我知心的好友,套句他的話來說是──「祖靈的感動」。有一年的「金門文化藝術節」,幾位詩人朋友在金門的「三角堡」舉辦「雷與蕾的交叉」詩展及朗誦,特別邀請Kimbo現場演奏、歌唱,他也即席為每一位朗誦的詩人即興伴奏,留下極美麗動人的一頁戰地詩歌、樂章。 之後每一次相聚,總是有詩又有歌,當我和瑪莉認識越來越深,分享的心聲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喜歡Kimbo的歌,每次遇到挫折和委屈時,我都會想去他們家坐一坐,即使沒有真的去,心裡唸著他們,我也會覺得安慰一些。 Kimbo的歌聲,總是那麼開朗、熱情、真誠、渾厚,他的詞、曲一直在追求內在的聲音,想唱出一個時代重要的事、唱出自己真實的感情,我常常在現場聆聽的瞬間,產生泫然欲泣的感受,初時我不知何以會如此,還為自己「過度強烈」的反應感到羞赧,常常會刻意去壓抑自己激動的情緒,直到對Kimbo直接說出那強烈的感受,他脫口而出說那是「祖靈的感動」。 「祖靈的感動」發生在金門的「三角堡」,那一天他正唱起「美麗的稻穗」,我突然激動不能自已,悄悄一個人退到一棵木麻黃樹下,努力壓住想要奔流的淚水,我不能哭、不能流淚的原因是,我們幾個詩人各自都寫了反戰、控訴血腥戰爭、掃雷的詩,三角堡外面圍著一圈圈的鐵絲網,那裡仍隱藏著「地雷」危機,而我們想用詩的花蕾,去除地雷的致命傷害,我們要用美麗的詩歌,用無畏的勇氣掃蕩不該存在的血腥,所以我不能哭、不能流淚………但,為什麼我壓抑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呢? 後來我才知道,「美麗的稻穗」是Kimbo家鄉的歌謠,他投入極深的感情去唱,所以那優美的旋律會深深鑽入你的心靈深處,這首歌,Kimbo是用母語唱的,在離鄉背井,只能對相思樹說自己家鄉的母語的日子裡,「美麗的稻穗」是Kimbo唯一能慰藉自己的一首歌,也是唯一能哼唱的家鄉歌謠。 那歌詞要表達的是:「家鄉的水稻要收割了,願以豐收的歌聲,報信給在前線金門的親人」難怪 Kimbo要說,我在三角堡聽得要掉淚是「祖靈的感動」。我想當Kimbo在唱這首歌的時候,一定有許多部落的「魂靈」跟著一起哼唱,他們跨海將隔世的哀怨訴說,控訴戰爭的殘酷,而卑南的稻香想必也乘風而來,想透過我們手中的詩文、Kimbo的歌聲來傳達一些東西。 而和Kimbo有二十餘年深交的詩人詹澈發表了一首132行的長詩──「聽胡德夫在金門海邊歌唱」其中有一段即描繪了這歷史錯位的記憶: 「背著太武山的重量坐下來 『美麗的稻穗』 歌唱著父輩們離開忙碌收割的季節 拿著步槍在太武山前站崗 面對完全陌生完全不相干的敵人 面對著終於被解嚴的無意義的戰略 美麗的稻穗看著站在地雷上的高粱 彷彿流著淚在風中搖頭嘆息 在風中搖手歡呼 …………………………… …………………………… …………………………… 但我們還是回到當下眼前 你又緩緩坐下來 猶如坐在一座山旁邊 坐在碉堡猶如墳塚的旁邊 雙手合併又分開 又合併 彷彿以祈禱的姿勢邊彈琴邊歌唱 手指例如海浪吻向每塊岩石 例如雨點吻向每塊墓碑 墓碑都還原為岩石 岩石都回到海岸或山間 手指例如河邊的樹枝 歌聲例如河水 例如河水和海水交匯 例如世仇的卑南族與布農族 在遲來的春天 在河水和海水交匯處 握手和解交換貝殼和信物 帶來遲來的和平 例如我們一起背負著東海岸大武山的重量 在金門太武山前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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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的聲音
金門觀光公車啟動之日,應邀來訪的媒體記者與來賓,與李縣長意外觸發了敏感問題──軍備、外交、獨立話題。「李炷烽表示,獨立的要求,並不是要背叛中央,而是藉此要政策,希望中央能給金門一點政策,而不是只會扮老大,卻沒有盡到照顧地方之責,以金門最缺乏的醫療言,國家至少要有統一調度的能耐。」 金門的命運──未知的島嶼──將來要何去何從?有沒有人仔細的想過?或者是交給兩岸的浪潮,隨著潮起潮落而擺盪呢?金門人不可忽視的要有自我定位的意識與能力,勇敢、堅決的提出自己的主張,以作為一種談判籌碼。 金門現在處在歷史尷尬期,台灣不重視,大陸不敢要。不重視,因為金門已失去當初利用的價值;不敢要,因為金門還有它的剩餘價值。兩方面在此推唐,遂種下了金門爹不疼、娘不愛的局面,左右不討好,讓金門人哀哀無告,活在痛苦之中。但是金門人何以甘願忍受這種痛苦呢? 金門人一向不敢有主張,長期扮演依附者的角色,生活的目的只有求生存。因此,個人方面他可以忍饑耐渴,吃苦耐勞,拋家離子出外打拚,以求得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團體方面金門人缺少合作的精神,在一個小島裡互相競爭,互相詆毀與互扯後腿。金門人蜚短流長,被指看不得人家好。 金門人忍耐力很強,然而缺少反抗的精神。金門人被馴化了──被環境、政治與習俗馴化了,金門人長期扮演恭順者的角色,奉命唯謹。所以金門人在目前的艱困環境之下,還是可以看出大多數金門人的特性──忍耐,各自求生;馴化,望風承色。金門人活得很卑微,為什麼我們要活得這樣卑微? 金門處在兩岸的夾縫之中,我們也有自己的籌碼,金門首先要了解自己要甚麼──自我定位。有了定位與目標,必須糾合全民的力量爭取,發揮抗爭的精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現在只有行政首長急,以一位行政首長發聲,久而久之不見其效,反而被認為砲打中央,歸責為搞僵中央與地方的關係。 造成這種結果,主要是金門社會缺乏凝聚力,形成自我弱化,以一個缺乏凝聚力、自我弱化的地方族群,向中央強勢發聲要糖吃,不是被有意戲耍,就是被刻意漠視。金門人今天是自己養活自己,每年上繳的稅收,幾乎與中央補助款相當,但是它又處處干擾、設限,不疼不愛,讓我們活在痛苦之中,金門人的性格形塑自己的苦境。 金門要走出苦境、困境,不能再等待了,不能等中央關愛的眼神,不能等兩岸關係融冰。金門人不能把自己交給未知的命運,金門人理應有自我主張──自主性與獨立性的意識,不等不看,要發出民意的呼聲,找出金門的方向、定位與出路。 金門有它的歷史機會,問題是我們有沒有勇氣、見識、能力利用這個機會,找到金門的主體價值與未來價值呢?金門人只有自己不被擺佈,才可以擺脫被擺佈的命運。金門人有感知自己的處境與前程嗎?金門人有無方向與主張,敢於站上太武山巔,振臂高呼自主性與獨立性? 金門人如錯失現在,就會錯失歷史,請問金門人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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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主義、領袖」的國軍
繼移除營區內先總統蔣中正銅像之後,國軍「果然」在幫閒小丑配合無恥政客的政治操作下,將國軍五大信念「主義、領袖、國家、責任、榮譽」中的「主義、領袖」刪除,修訂為「國家、責任、榮譽」三大信念。這檔刪除「主義、領袖」的歷史大戲,無論是阿扁一手導演,或者是國防部高層揣摩上意的逢迎演出,都是一小撮無恥軍人甘為政治服務,風骨無存的阿諛之作。 陳水扁日前在國軍九十六年上半年將官晉任佈達暨授階典禮致詞時表示:從今年七月一日開始,國軍五大信念,將正式把「主義、領袖」刪除,改為「國家、責任、榮譽」三大信念。過去黨國體制公然將主義、領袖置於國家之上,為宣揚特定意識型態與鼓吹盲目個人崇拜,結果使國軍成為特定政黨及個人的軍隊,是台灣追求自由民主及正常國家最大阻礙與傷害。同時指出,移除蔣介石銅像,都是為徹底讓國軍與舊時代、舊思維告別,不希望政治紛擾影響國軍正常信念及管理。 民國八○年代,當時在野的民進黨籍立委們,曾再三對國軍五大信念提出質疑、質詢。筆者時任國防部總政戰部第二處參謀官,主要職掌是國軍精神教育,必須撰擬答詢稿供長官至立法院備詢時參考;針對五大信念問題,莫不絞盡腦汁、引憲據法,以理論爭,終得捍衛國軍信念於不墜。今聞無恥小人去「主義、領袖」之舉,實痛心疾首,特摘其要者批駁之。我國憲法第一條「中華民國基於三民主義,為民有、民治、民享之民主共和國。」國軍教戰總則第一條「國軍使命─國民革命軍以實現三民主義,確保………目的。」開章明義,三民主義仍我中華民國之立國精神,列為軍人信念有何不妥?刪除此一信念,意欲何為? 再者,憲法第卅六條「總統統帥全國陸海空軍。」因此,國家元首就是軍隊最高統帥,服膺統帥領導實乃軍人之天職,所以,依憲法產生的國家元首,奉為「領袖」,誰曰不宜?今之民進黨政府,或許以小人之心,忖度「領袖」一詞是對蔣中正總統的盲目崇拜,實大謬誤也!事實上,五大信念也好,三大信念也罷,主義、領袖刪除與否及其排列順序,是有討論、調整之空間。但是,在民進黨政府大搞「正名」、「去蔣」,準備「制憲」的敏感時刻,刪除五大信念中的「主義、領袖」,很難讓人不產生是一小撮軍人厚顏無恥地向民進黨政府表態「輸誠」的質疑,也正應了阿扁「使國軍成為特定政黨及個人軍隊」的說法。 陳水扁說,他自從二○○○年就任總統後,即在最短時間內貫徹軍隊國家化,重新調整政戰系統功能,從過去特定政黨監軍改為真正保障官兵福祉的單位等云。事實上,陳水扁上任以來,對軍隊的收編是本著「用升官換忠誠」的方式,在軍中刻意尋找特定人選,尤其失意的本省籍軍人,破格(例)拔擢任用,形成一股勢力,已不是什麼新鮮事。至於他所說的「重新調整政戰功能」,從陳邦治入主政戰體系始,迄今陳國祥任局長,已大致完成將政戰系統引為民進黨政府監軍的角色。同時,透過其所謂的「加強軍中民主與法治教育」,重塑其「領袖」權威。 軍中目前最嚴重的問題,在於整個中心思想的混亂和軍中風氣的敗壞,以及軍人價值觀的錯亂。五大信念刪除了「主義、領袖」透露著什麼訊息?一個沒有了「主義」的國軍,顯示國軍將揚棄憲法所賦予他們三民主義的中心思想,使軍隊成為一支沒有中心思想的「不正常的軍隊」;沒有了「領袖」信念的國軍,骨子裡卻是有一小撮無恥軍人,將動員國軍的所有資源,重塑這些幫閒小丑心目中的「領袖」;日前有媒體爆料,國防部所屬的「青年日報」,將出專題力捧他們的統帥,如果此事成真,會讓那個常說要破除個人崇拜的人成為「不正常的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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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人生
那日,自觀音賞蓮歸來,正值午後黃昏,美麗的夕陽將沉未沉,璀璨的霞彩映在層層的雲間,幻化作繽紛的色彩,猶如海天相連,又如湖面映輝,只覺車子彷彿直達仙境而去,而驚喜參半的心情尚未落幕,瞬間又變為灰紫與淡青的彩帶,讓人目不暇給,似幻似真,這樣難得的美景,釋放了心中隱藏了的壓力,心情逐漸輕鬆起來。多久未曾外出旅遊了,自從和幾位志同道合的畫友一起上學,整日在忙亂中渡過,白天教學,晚上受教,在進修學習之中,不僅學習平衡自己的心態,更要學習一些嶄新的觀念和思維,畢竟,充電,是為了走更遠的路,而學習,是為了填滿自己不足之處,所謂「活到老,學到老」,正是我們現代人的寫照。 有一位畫友,七十歲了,也和我們一起上學,她四十歲才開始習畫,書名「四十不晚」裡有一篇她的專訪,談到四十歲開始習畫並練太極拳的心路歷程,如今,她已是太極拳教練,而繪畫也為她帶來無數的榮耀,這些改變,只為一句轉換心態的話:「這一生前四十年為家庭而活,四十歲以後,總該為自己而活吧!」如今,她不僅是一位名畫家,更投入七十歲以後的老年歲月,為了藝術學位而重入校園深造,問她為了什麼要這麼累?她說:「我都七十好幾了,還能為什麼?只因為藝術是我的興趣,而學位是我目前的人生目標,活著,能夠執著於興趣,追尋著目標,才有活著的意義,而這也是人生存在的價值。」在班上,她的年齡最長,老師少不了也隨著我們稱呼她「大姐」,而她樂觀進取的態度,更贏得大家的尊重,為了理論課要作報告,她學了電腦,作業完全靠自己,為了一堂英文課,又去住家附近學習英語會話,增強自己的基礎,讓英語說得琅琅上口,如此用功的態度,讓我們自嘆不如,也不得不時時警惕自己,所謂「勤能補拙」,不僅是在學問上,繪畫創作上,做人做事的態度上也是如此,在人生漫長的旅程上,如果能夠秉持這樣「學無止境」、「樂在其中」的態度,為興趣而學習的人生,必定處處充滿驚奇與歡喜,而「樂在其中」的人生哲學,不也是快樂的現代人應有的生活態度嗎?在人生的另一扇窗開啟了她的新視野之後,新的目標已為她帶來了新的活力泉源,而我們,在人生的另一扇窗裡,是否也能找到我們的新視野、新目標以及新的活力泉源呢?半百人生,是否也能找到未來執著的存在價值呢? 暮色漸濃,灰紫與藍褐色的雲彩淡了,散了,隨著微風的吹起慢慢飄走了,夕陽很美,卻也有消失的時候,人之生命不也如此?若能把握存在的每一刻,積極的過活,誰又能否認「人生七十才開始」這句名言呢?真的!人生七十才開始,讓我們把握住現在的每一刻,走出自己,走出歲月,走出屬於自己的璀璨夕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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厝鳥仔慢慢哪飛──Mr.Bird歡迎你來一座舒緩閒適的島
最初,只是單純的想著,如何替一件即將推動島嶼旅遊風潮的觀光公車設計一組標誌;那是五月初,接受金門公共車船處委託的設計案件。如同大多數活動一樣,先期的文宣總是從標誌設計著手,先確定一組足以引人注目的圖騰,然後才延續一系列的宣傳製作物。 我設想著幾種標誌圖案構成的可能:比如島嶼得天獨厚擁有的清風、波浪、晴空、浮雲和一顆輕盈的旅遊心情;或著,如果以金門家鄉特具的閩南建築聚落特色、風獅守護神、島民的熱情為聯想主軸;一度,也朝著人文島嶼、高粱酒鄉發想設計的可能性。設計標誌並不困難,斟酌主題需求、收集相關資訊及設計元素、組合美化、再口沫橫飛地編織一些美麗的設計緣由與意涵,然後傾全力說服案主,完美的達成設計。於我而言,設計一組標誌如同替一幀書籍設計封面,我在意的是適性合宜,讓設計本身與設計成品都盡如人意、賓主盡歡。至於所謂的設計風格,在商業屬性的範疇裡,一切任由商業主導。 在翻閱金門國家公園出版的《風中之舞─金門的鳥 》一書時,突然有了初步發想─鳥。鳥之於海島家鄉似乎有著難以切割的糾葛。儘管長久以來,我們理所當然的聽鳥叫蟲鳴於每一個晨昏的路樹、田野間,也目睹著春天時飛燕穿梭於屋簷下,銜泥築巢的勤快模樣。似乎打從有記憶以來,鳥就自在飛舞於生活裡的時時刻刻,從來不曾缺席過。於是有了念頭,讓一隻鳥來扮演領路人,帶領每一位慕名前來的旅人,為他們詳細介紹這座美麗島嶼的一草一葉、一花一木。 閒適悠然的態度是必要的。這是我離開家鄉多年後,重返島嶼時油然興起的一份感動。彷彿時光之河從不曾流經過這座海島家園,三十年如一瞬,那些經歷過的霜風霧露、風雨塵沙絲毫沒有改變過的樸實與徐緩從容。像這樣一座邊境島嶼,烽煙炮火襲擊過、熱血暈染過、淒風苦雨戰戰兢兢地神經緊繃過、成千上萬戰士守候過、眷念過的孤寂的島。後來局勢丕變,解嚴了,通航了,也開放了,在大時代的經緯線上,邊境成為揭開禁忌的第一扇門戶。然而我始終眷念著島鄉隱隱沈浮著的那份無華的閒適與怡然。 曾幾何時,這座一度被時代遺忘的海上懸島,大軍撤退,鼎沸塵消,卻吸引了慕名而來的候鳥過客。有些,甚至不遠千里遙迢,遠從西伯利亞一路飛來。有些短暫休憩,隨即繼續未了的飛行,有些則選擇駐足停留,或許這座恬靜鬱綠的島嶼,讓牠們有了終老於焉的念頭。 所以起了草稿,讓擬人化的Mr.Bird戴上了歐式鄉紳的圓頂黑帽,身披小背心,一派悠閒的扮相於是成形。是了,還有什麼比敞開胸襟,以熱情擁抱遠來的客人,聆賞我們自己的島鄉更具人情味的盛事呢?讓匆匆來去的旅人,初次踏上島嶼之後,即刻卸下繁華俗塵的喧囂與雜念,深入綠蔭鄉間,細細體會閒適的真實情境。 你幾時曾置身於一座除了風聲鳥鳴,而周遭不見人影的村落一角?你走過一條濃密鬱綠的林間路道,前不見車蹤而後不聞人語嗎?你緩步輕走過漫漫長沙緲無人蹤的海灘嗎?你,曾經真正的放空自我,領略過閒適無我的輕盈嗎? 然後經過幾回的意見交換,反覆溝通,更堅定了藉著一隻兼具鳥的自在悠閒、並且貼近島嶼形影的常駐鳥種─戴勝,作為主角。把這隻長久以島為鄉的老鄰居請上台面,權充代言者。牠的亮燦鮮明的羽冠,衍生成黑絨帽上的俊俏羽飾。至於羽翼上黃黑相間的美麗紋樣正是裝扮背心的理想紋飾,既休閒且不脫流行訊息的符碼。有鳥為鄰,在不經意的抬頭仰望間;是了,就是牠,客居厝頂的老友披掛上陣,招喚遠方的旅人,為我們驕傲的島嶼昂首發聲。 仔細的回想,你應該輕易的就可以想起那些泛黃的記憶。牠總是築巢於老厝脊頂,總會有些斷簷殘樑足以讓牠棲身築巢。有些是歷經百年風雨的頹朽破落,更多的傷痕總不脫離那些難掩傷痛的苦難歲月,恁福州杉樑如何堅韌耐抗、恁雕花磚砌如何考究繁麗,終究難擋戰亂那年代急促倉亂的密集轟炸。戴勝鳥選擇了這些猶殘留著烽煙餘硝的縫隙,築巢繁衍,日夜倚門守候,風雨不棄。想起誓言廝守島嶼的父母親、叔伯輩們,他們一生與島嶼同存,榮辱與共。似乎只除了這座蕞爾小島,讓他們安身棲息,至於外頭的世界何等開闊、何等繽紛繁華與我何關?猜想戴勝應該也是如此思想著。 關於一隻替代家鄉的形象鳥的由來,我是如此構想的。楊樹清吆喝了一些媒體朋友專程返鄉,試搭乘了傳說中的「金門觀光公車」,電話裡他興奮的細說沿途種種新鮮體驗,彷彿因為一程短暫的車行,因此有了全新的觀賞島嶼的視野。我感受到他的愉悅心情,忍不住叮囑自己;下回返鄉時,無論如何也要搭乘一程那輛「畫有一隻鳥先生圖案的觀光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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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丁
「……戰備部隊分三班輪值;伙食由彭士官長負責,連續加菜四天;春節應景節目輔導長已展開訓練……」由於風大,李排長的春節計畫報告,使疾步中的一行人聽得不太清楚,偏偏傳令像貼身保鑣似地硬擠在兩人間,更使聲音模糊,即使拉開原本掩耳避寒的軍大衣領子也無濟,快接近第二線據點時,震天價響的鑼鼓聲、嬉鬧聲、間夾殺豬宰雞聲,更淹沒了他的報告,側望著這位負責的台大預官,映襯在迂闊疏空天際下,意趣中更顯其執著,只好任他隨風報告。 不一會兒,一行人已順勢走上第二線據點前沿防禦土丘,「哇!這麼熱鬧!」傳令被眼前景象驚呼,手中上膛的M16步槍順勢偏了一下,嚇得李排長趕緊閃到一旁,緊跟在後的行政士、訓練士也觸電似跳到一邊:「小心槍!」但見略似盆地的連集合場人聲鼎沸,鑼鼓喧天:舞獅、八家將、貼春聯、殺豬、宰雞、洗菜,……好不熱鬧,原本朔風凜冽的冬神,似乎瞬間換上溫馨盎然的春神。遠遠見輔導長在場邊對政戰士指手劃腳;而號稱神鼓的李士官長,此時正振臂擂鼓,好一幅前線官兵過年歡樂景象,更有點像小說裡山寨慶功的情景。 望著這一群長年龜縮在坑道的好漢,難得群聚廣場鳧趨雀躍,欣慰地目光流轉,看看絲毫未被此間景象影響,凝視敵情的週遭崗哨,踔厲風發地步下集合場,轉身對李排長吩咐: 「你和訓練士去測試戰備排;村民送來的勞軍品,1600前均分到各據點!對了,過年期間不可打兵!」 「村民又送來勞軍品?」李排長有點驚喜。 「嗯!」我漫答著,那是十天前我到村長家借鑼鼓。 「要借廟裡鑼鼓過年舞獅?哇,還有八家將!沒問題,之前班超部隊也是這樣,正想探詢你們海鵬部隊今年怎沒來借?太好了,又可軍民一家熱鬧過年了。對了,村民們為表示敬軍,特送了一些勞軍品給部隊過年,過二天就送去!」黝黑質樸的村長,一口鄉音雙手緊握著我散朗地應答著! 張排長敬個禮後轉身帶著訓練士向戰備排走去,滿臉倦容的輔導長已快步走來:「報告連長,老李又違反敵前午後不准喝酒的軍令,從昨天下午就喝,現又霸占鑼鼓,政戰士勸他反被臭罵!」 「八成又想老家了,由著他吧,這兩天叫彭士官長陪著他,下午讓他跟我去村莊給小孩子發紅包!你辛苦了,我到伙房看一下!」 掀開帆布進入半掩體的伙房,滿是菜香的熱氣撲身而至,刺骨寒風、撲鼻風沙、人聲鼎沸戛然阻絕於外。油煙騰霧下,滿屋菜肴呈現眼前,一身油污的彭士官長正吆喝著:「兔崽子,川汆時間這麼長,你在做肉乾?……」見一行人進來,眼尖地迎來: 「報告連長,今晚除夕八菜二湯,準時開動;戰備部隊流水席,下哨就吃,保證熱食吃飽喝足;對了,趁早,我先敬連長一杯,嘗嘗我的私房菜!」 關上佩槍保險,跨步走向角落邊早已備好酒菜的小桌旁坐下:「好啊,就三杯,別忘了,現戰備中;對了,老李還好嗎?」 「昨晚又掉淚了,他一直擔心他老娘會自責,當年若非他老娘鼓勵他到縣城擂鼓,也不會被捉丁,恍眼已三十多年了,今生恐是見不到老娘了!」仰口一杯高粱:「唉!我還不是一樣,十六歲被共產黨在碼頭參軍,抗美援朝時若不是那書生政委捨命為我擋美軍砲彈,早就掛了,後來輾轉到國軍這邊!慘唉,記得在碼頭參軍那一幕,有一個老娘,受不了骨肉生離的打擊,當場跳海……」 「青天白日耀山河;滿地鮮紅憶先烈,我們死守在東一點紅!逢敵亮劍,寸土不讓敵,精忠貫日月;勁節勵冰霜……」昂揚干雲的軍歌,一掃陰霾的對話,看著十步外正一口肉往嘴裡偷塞的行政士,我霍地站起來遠遠交代: 「埋伏哨回來了,午飯前把紅包發給他們,另加兩隻雞;還有下午給村莊小朋友發紅包時,記得請李士官長一齊去!」眼光一轉,見士官長眼眶泛紅,拍拍他臂膀,走出伙房,冷風一撲,不由打個冷顫! 「漢家兒郎出邊關,誓死報國不生還……」擂鼓聲中,沙啞蒼涼的河南梆子,不用問,肯定是老李的唱詞,此時傳令突然天真問道: 「報告連長,什麼是捉丁?他老娘為何跳海自殺?」 「虧你還知道什麼是老娘!」看著他天真的表情,心裡白了他一句。 後來隨著部隊的調動換防,透過在榮服處任職的傳令,最先幾年還有老李的消息:開放探親後,曾返安陽給老娘掃墓,直到財盡身病才孑然一身返台;此期間,歲月的滄桑也把當年稚嫩的傳令,捲進悲歡離合的時代漩渦。記得那天他在電話中,談到老李因看到電視上批評榮民扶養金的新聞,竟一氣不起,至到屍體發味才被人報警處理時,這位當年天真稚嫩的台南兵,再也忍不住為這外省老兵嚎啕大哭! 按:早期徵兵制度不健全,兵源大部是強迫動員或捉來的,即所謂的捉丁、參軍!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七月一日星期日寫於古風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