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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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風雲
初春,和資深的副刊編輯人弦先生有過結識的機遇,之前,他是我仰慕的文化聞人,年輕時就拜讀過他的一些吟遊風格的浪漫詩作。此後就算偶有藝文活 動的場合,也僅是禮貌性的點頭寒暄,沒有深談的機會。長久以來,我認真的扮演一位設計人的角色,工作之需,時常得參與一些文化活動,雖然對於文學的 熱忱始終沒改變,卻僅止於偶爾接受邀約,羞澀的寫過幾則小品。從涉入藝文界以來,周遭接觸的都是一些文化界的前輩或知名作家,我始終覺得以一個設計 師的角度參與活動,感覺要自適怡然。 緣於詩人顏艾琳的推介,替弦先生的詩集負責美術設計,為求精確與出版質感,數次前去他位於羅斯福路的臨時住處溝通討論,雖然彼此年紀有些差距。但 我深切的感受到一位資深文化人的親切與執著的風範,在文化界這方領域,除了創作才華能夠受人欽羨,擁有寬闊的胸襟與開懷的氣度更足以持續受人敬仰。公職掌聯合副刊多年,並且首創國內第一本純文學屬性的︽聯合文學月刊︾,在藝文界自有其崇高的地位。溝通討論過程裡,公誇讚我認真負責,文筆也精彩,說是相見恨晚、希望當個忘年之交……。 我暗自慚愧,只是盡心於職責,並不敢踰越份際,在詩人面前談論文字風采,我猜大概是艾琳的推波助瀾吧。 一九七九年甫出校園,應設計老師王士朝之邀,就職於他主持的︿設計家文化公司﹀;期間,也兼任台北縣救國團的︽青年世紀︾期刊的美術設計,偶爾順手 發表一些小文章及插圖,賺取一些零用,並且滿足那時的創作狂熱。初入江湖,我珍惜每一次可以奮進的機遇。有一次接獲時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設計主任的插畫名家林崇漢來電,問我進入時報系的意願,但先決條件是得通過總編輯高信疆先生的面試。我徵詢過王老師的同意,準備了自己認為可以面見的設計、插畫作品前去面談。出乎意料的是高先生沒有花太多時間觀看我的作品,反而慎重的問我:「關於台灣文學的領域了解多少?你所認知的作家、詩人和作品有哪些?你的欣賞角度和見解?」他告訴我要勝任當時國內第一大報副刊的美術編輯,不僅止於設計方面的才華而已,更重要的是對於文化方面的認識及興趣,那才是他所需要的。我想我是幸運的,順利通過高先生的面試,取代了原任的美術編輯。後來林崇漢私下告訴我,原來的美編也是他引進的;是他的親侄兒。 我同時領略到幾位讓人敬重的前輩;開放胸襟、允許我向上攀爬的王老師;摒棄私情、唯才是用的林崇漢大師以及馳騁於文化疆域、歷十餘載而不衰的紙上風 雲第一人││高信疆先生的宏觀視野。 親身經歷過兩大報副刊八○年代風雲論戰、競相比較激戰時代,是我一直引以為傲的經歷。彼時雖然只是一位美術編輯,擔任著副刊的版面設計工作,奉獻 我的專長與熱情。在那個資訊嚴受緊密管制的大時代裡,一方小小的副刊版面,卻深深吸引著超過百萬讀者關懷的目光,以及眾聲喧譁的冀盼與焦點。高先生 掌領著編輯大旗,首開先風,推出︿人間副刊版面設計大展﹀,結合了當代作家的文筆、藝術家的繪畫創作、書法家的刊頭題字以及眾多設計師的視覺規劃; 一舉打破歷來副刊擁擠、制式的傳統版面。接著首開︿副刊文學獎﹀之先例,以重金大賞拔昇了眾多文學創作新人,引領了後來國內各種大小的文學獎項之開 辦。高先生並且開拓了文學領域的新書寫形式││報導文學﹀,並且正式納入文學獎項,鼓勵年輕的創作者回首省視身處的時代與環境之變遷,結合文字及攝影報導,深入關懷。 不同風格屬性的兩位文化前輩,各自擁有一方經營的天地,在風雲際遇的那些輝煌年代裡,開創了他們各自的風采與身影。並且,都不遺餘力拉拔、挖掘優秀 的文壇新人,開啟了文化領域的一扇天窗,豐富了我們繽紛多姿的八○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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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的紅領巾
孩子,上星期你們老師表揚你,誇你是班上的「數學小狀元」,媽媽和我高興了老半天,老爺說你現在對數學科特別感興趣,每天放學,都會主動先做一兩張奧林匹克數學的練習題;孩子,前些天媽媽跟我說,你的阿斯頓英語C3級測驗成績已經揭曉,老師對你的會話能力頗為滿意,晉級C4肯定沒有問題,這讓我又想起了那些陪你哼唱「row- row- row your boat」及「sweetly sings the donkey」等歌謠的日子;孩子,大前天姥姥竟然說對你的語文科有些擔心,之前在金門學的注音經常讓你和拼音搞混,還有一些繁簡字也打擊了你。媽媽跟姥姥說:「別急,別急,我對疼疼有信心」。孩子,爸爸跟媽媽一樣,對你有信心! 孩子,學期會考結束,媽媽帶著你和阿弟上街,問你想要什麼禮物?你說,先別買吧!媽媽問原因?你說萬一語文考不好。媽媽說,沒關係,盡力了就好。你才開心的和阿弟奔向書店入口處,拿起成套的「奧特曼」漫畫書。那一日,老爺參加了學校的家長會,回來,問你想不想知道學期成績?你卻捂著耳朵、嘴裡不停發出咿呀咿啞的干擾噪音。孩子,你對成績如此在意,這讓我有一點點擔心。 孩子,在你唸幼兒園時,老喜歡和阿弟扮演「小小解放軍」,而我總是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有一回到學校接你,你問為什麼有的小朋友脖子上有一條「紅領巾」?我心想對著一個孩子解釋「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不同未免太過誇張,於是,只淡淡的回了句:「脖子上綁了條紅領巾,難看死了」。但,你欣慕的眼神卻已透露,並不滿意我那直截了當的批評。幾天後,你有了標準答案。你鄭重其事的告訴我,只有優秀的「少先隊員」才能佩帶紅領巾,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孩子,本來我還想針對「榮譽」做點解釋,後來想了想,就說:「沒錯,只要你好好表現、認真學習,也可以佩戴紅領巾。」可是呀,爸爸卻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早上睡晚了,從賢聚家裡拚了命往賢庵國小跑,剛跑到藥井時,就聽見了國旗歌演奏的聲音,我毫不遲疑的原地「立正」、「敬禮」,自己一個人站在菅芒花盛開的路邊,虔誠得像西安大清真寺裡面那些朝著麥加方向祈禱的回民! 孩子,當媽媽和我商量帶你和阿弟再回西安唸書時,爸爸內心充滿了掙扎與猶豫!除了這樣那樣的各種理由,那些我認定是「愚民把戲」的「愛國教育」也是讓我踟躕的原因! 孩子,昨天的網路特別塞,Skype撥了幾次都斷線,好不容易連上了,卻傳來你們模模糊糊的身影!你劈頭就問我知不知道「神舟五號」?知不知道誰是楊利偉、聶海勝和費俊龍?我支支吾吾、想說點關於火箭什麼之類的,阿弟已經興沖沖的跑來對著視訊鏡頭給我上了一課!瞧他有板有眼的解釋神舟五號是什麼樣的航天飛機、航天員如何在軌道上以21小時繞行地球14 圈後再返回地面,我呆了半晌;當你再考問我姚明在NBA的某一場比賽得了幾分?呵呵!我只能胡亂猜個數字,然後再靜靜聽著你和阿弟所做的轉述與分析。 孩子,今晚的網路特別順暢。才一連通,就傳來你和阿弟嘻嘻哈哈的聲音。你嘴角掛著微笑、對著視頻鏡頭,向我展示最新的戰果││你脖子上鮮艷的「紅領巾」!孩子,你們的身體裡汩汩流淌著屬於這座「東南島嶼」和「西北長安」相戀相愛的血液。我不知道將來的你們,會不會變成爸爸口中經常鼓吹的「新金門人」?會不會還像爸爸一樣不可救藥地眷念這座令人感傷的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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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調歌頭初按拍
─珠山人薛殘白見證郁達夫一段情事 洪博士談戀愛了!從︿路長情更長﹀、︿夢中的婚禮﹀,到昨天(星期二)那篇︿又起風了,我想妳﹀,連續三周,友朋間的話題不離洪博士的菊島之戀,還有人等不及,直接跳過文字去打探最新劇情發展;春花朵朵,大大刺激了重新上路的︽浯江夜話︾的「閱讀率」!再平笑說,︽浯江夜話︾快變作「浯江情話」,不過,情真意切,扣人心弦,實在好看! 「我們要把洪博士留在澎湖!」乙酉歲末與黃克全等文友陪同詩人鄭愁予到菊島進行「三角形的波浪」演講,澎湖文化局長曾慧香對一票來自金門的訪者說。似乎已透露了一些玄機。台大歷史博士洪進業,當過大學講師、助理教授,寫過三種電腦應用書、二百萬字︽後漢書紀傳今註︾、一本詩集︽離開或者回來︾,得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獎等十一座文學獎,去年四十初度,捨高考參加普考,獲文化行政狀元,高雄有缺、台南有缺,他竟往人煙稀少的澎湖走去,當時包括賴峰偉縣長在內僅兩位博士的澎湖縣政府,又多了位金門來的博士,這位才子博士,委身文化局的委任三職等辦事員,轟動澎湖島!博士在澎湖的情事,再騷動回金門島。島與島,透過博士之吻,終於巧妙地纏綿、融合。 我相信洪博士生命中有比情愛更重要的事。我正在挖三○年代中國重要作家郁達夫與南洋金門人的故事,上周寫他與水頭人蔡清竹發生在南洋的一段「古代緣」,今天就來到洪博士母親薛明治的祖村珠山吧!他母親的族人薛殘白(一九一一──二○○二),參與了郁達夫的南洋風雲,也見證了他生命中的一段情事。 珠山校友會發行的︽顯影月刊︾,一九三六年五月號發了則短訊;「本刊駐星記者前璧,回國考察新聞事業::迨本月忽由星洲乘輪返國,十八日始抵珠山,聞係負某種使命,回鄉辦理::。」薛前璧就是薛殘白,今珠山村六十七、六十八號的「三蓋廊」清末建築其祖屋。少年離鄉赴廈門同文書院,十七歲轉往南洋。先後任職︽南洋商報︾、︽總匯報︾、︽星洲日報︾和吉隆報︽馬華日報︾記者、採訪主任、編輯主任、副刊編輯,也主編過︽星期六周刊︾,寫新詩、也寫散文,是星洲的重要報人、作家。離開或者回來,一生中,就那麼一次回來家鄉。 一九三八年,郁達夫由中國抵新加坡,接受︽星洲日報︾聘請為︽晨星副刊︾編輯,一九四○年與杭州四大美女王映霞離婚。一九四二年正月,日軍進攻星洲;二月四日這一天,一艘搭載十九人的小船,航向荷屬蘇門答臘,這群人中有郁達夫、王任叔、胡愈之,同一時刻,郁達夫的金門友人薛殘白和洪絲絲(洪永安)也在逃難隊伍中。因為沒簽證,郁達夫一行人被荷屬官員遣送到孟加麗島,幸運的是,他們遇到經營渡輪公司的金門移民陳仲培,熱心協助他們脫困,二月十六日並派了艘摩多舢舨把他們送到巴東島的巴東村;在這裡住了一個半月,郁達夫寫了二首︿亂離雜詩﹀贈別陳仲培。轉往巴爺公務後,又認識荷屬政府封為「甲必丹」的金門水頭人蔡清竹,郁達夫在蔡清竹幫忙下,辦理戶口登記,取得合法居民身分,通日語的郁達夫一度擔任蔡清竹的助理,負責蔡與日軍交涉華僑事務的翻譯;交往日深,後來蔡成了郁的遺囑執行人。 「把郁達夫留在巴東島!」浪漫多情,與王映霞婚變的郁達夫,又逢亂世情字這條路走得辛苦,巴東的華人,熱切地要留住郁達夫,牽出四十八歲的他與二十歲的華僑姑娘何麗有的情緣;語言不通,郁與何第一次照會,是在文學好友薛殘白的帶路下前往。一九四三年九月十五日,郁何在巴東聯姻,郁達夫有詩「水調歌頭初按拍,摩訶池上卻逢君」。 一九九六年四月,到新加坡出席國際電影節的空檔,寒川兄帶路,我見到了時年八五的殘白先生,聽他回憶郁達夫與金門人的南洋故事,老人傷心在逃難中散失所有文稿,卻得意一件事,「郁達夫與何麗有的第一次約會,我在場!」 洪博士與郁達夫的時空、情事毫不相干。奇妙的是,都是文學人,都有金門人的音符在樂中跳躍。曼妙幻麗的夢中婚禮,祝福洪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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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起風了,我想妳!
妳載我到「山水海灘」看夕陽!那是一個難得風和日麗的星期六下午,海灘上已開始有人在游泳戲水了,三三兩兩的情侶,漫步細長的沙灘上,深深的足印,彷彿預告澎湖的東北季風已接近了尾聲。春天真的降臨了,我想起康明斯(e.e.cummings)的一首好詩: <春天像一隻也許的手>,那一隻也許的手,不僅使沈寂了一整個冬天的澎湖,開始回魂返魄;也讓我滿懷激情地想去碰觸妳身上所有的禁地。 這是我來澎湖將近半年、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夕陽落下,月亮昇起,整個沙灘上只賸下我們兩個,還有一座沈靜、神秘的黑色玄武岩,遠遠望去,那磊磊的山石,自然地蝕刻出幾處可供並肩談心的雅座,可是,我並不想走到那麼遠的地方。這一輩子,我已經走過太多直線的人生,現在,我只想轉個身,把整個澎南水道拋在腦後,繞到妳的身前,直面著妳誘人的胴體,用我一雙也許是春天的手,貪婪地從妳的香肩,開始愛撫,直到柔情的歡樂歎息,像悠揚的小步舞曲,在妳頎長的、嫩滑的腿上肌膚畫下暫時的休止符。 是的,我已經無法停止愛妳了。從山水海灘回來的那一個晚上,我興奮又悲傷地,像一個夢遊者,無止無盡地啜吮著妳留在我身上的乳香,想起臨別的時候,你躺在我的臂膀上,像一個後仰式的泳者,把妳的手伸向我的額頭,妳細細地撫弄我剛去「曼都」找AMY整理過的頭髮,仰頭對我盈盈地笑著:「進業,今晚可以寫一首詩了吧!」在狂喜的瞬間,我忽然有些兒惶恐了。 啊,我多麼不忍心告訴妳:其實,我什麼都不想寫了。在盛情難卻的情況下,當我答應寫這個專欄時,有許多朋友好心建議我寫作的方向和素材,像是許多人都有切身經驗的「不要再『內定』了」、採自吳稚暉雋語的「油鍋學堂、麵筋學生」以及「學術公關化」等等題目,然而,我預感這輩子我是沒希望了,我又何苦再去啄人家的清夢呢! 也許,妳從側面打聽到了一些不實的消息,一直以為我無論如何也得回到故鄉去,回去幹一番什麼樣的事業?或者,多領幾千塊的外島加給也好?然而,我已學會狠心將鄉賢許獬的話束諸高閣、只差沒踩在腳下罷了。當我還是個金中的學生時,「幹天下第一等事,做天下第一等人」的豪語,何嘗不是像燈塔一樣照引著我前行呢?可是,現實是殘酷的。愛人啊,原諒我,我的家鄉人才濟濟,今後我只想多愛自己一點。用我餘生所有的精力,全部拿來愛妳都不夠了,妳又何苦奢望我能為這、或為那「白癡治下的家國」(葉慈的詩句,楊牧的譯文)奉獻些什麼呢? 妳曾經問我,為什麼愛妳?沒錯,妳的正義感,的確是我愛妳的一個理由,我也曾目睹妳像俠女一般勇敢地挑戰龐大的惡勢力,那氣勢真叫我自嘆弗如、而甘心拜倒在妳裙下。但是,就像我曾寫過的一句詩:「奉獻只是一則古老的謠言」。不管是否有一天,我的鬥志,會不會再度被妳所燃起?此刻,回到我們相聚的回憶裡,我只想傳個簡訊告訴妳:又起風了,我想妳!我想採擷妳曼妙、抖顫、絜?的身體,在山水海灘,春風過處,我將風平浪靜地細數妳乳上我輕輕螫過的愛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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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士仁傳奇
富燒香,窮算命,這是中華文化的特色,大家耳熟能詳。然而,晚近又時興姓名學,聽說一個人達不達,跟姓名很有關係。那大家得拜託父母親,多花一點心思,取一個又富又貴的名字,不僅祖宗積德,而且三生有幸了。 說起姓名那真是有趣。有些名字想記都記不起來,有些名字想忘卻忘不了,這就是取名字的學問了。三十年前在金門認識一個戰鬥營的女孩──葉晶,面貌姣好,人很豐腴,知書達禮,是一位很可親的人,男孩一看到她即使思無邪,可是她的名字美中透露一種怪,這種怪是世俗強加上去的。如果你一天葉晶長葉晶短,或者問葉晶今天來不來?多少總是要引起誤會的。 其次多年前有一國中生殷道生,受不了他的名字被同學取笑,因而自殺。道生很好,可是跟殷姓就犯了忌,連起來就得商量。人除了剖腹產,那一個不是陰道生,但是知之可也,不必名之,這都是諧音的錯。 因此,姓名學是要講究的,倒不一定都為了大富大貴,有時而與生存有關了。如今李連杰主演的霍元甲如火如荼上演,令我想起一個姓霍的記者朋友──霍士仁。 有一天接到他父親霍不臣往生的訃聞,我致電慰唁,他要我為他父親寫一副輓聯。我想不臣這名字按照古人的說法:不臣天子,不友諸侯,是高尚其志的君子,但是時代不同了,無法下筆。我問有無遺願,他說沒有,不過彌留之時好像不停囁嚅自語。 「他講甚麼?」我寫不出輓聯,有點急切,趕緊問。 「好像是說快樂、希望、拚經濟。」士仁說。 我聽到之後為之一震,孫中山先生彌留之際說「和平、奮鬥、救中國」。霍不臣已活不成的時候,還惦記著子孫生存的問題,跟中山先生同屬愛國志士,於是援筆立就,寫成一副輓聯: 快樂往生,人間糞壤非極樂; 希望回來,天上淨土何所望? 橫額是「拚死拚活拚經濟」。(註) 這件事之後許久沒聯絡,我也就漸漸忘記霍士仁了,然而景氣不見好轉,社會風氣更加糜爛,報社一家家經營不下去關掉了,霍士仁中年失業,高不成低不就,又沒有第二專長,身子骨又硬,等閒事做不來,因此賦閒在家。他有房貸也有卡債,要養家又失業,男人一失業政經人脈就斷了,尤其是記者。 他漸漸不出門,不出門債主又上門,去無可去,躲無可躲,每天無所事事在家裡,他來電訴苦:「我霍士仁現在變成名副其實的活死人了。」我聽了很是悲哀,但又無可為力,想到他父親已活不成了,他又變成活死人,兒子怎麼辦呢?我致電表示關切。 「你問我兒子嗎?他的命不好,有我這個父親只有自認倒楣吧!」 「怎麼說呢?士仁,天無絕人之路。」我聽得想掉淚,安慰他說。 他說雖然天無絕人之路,但人有絕人之情啊!他現在沒工作,坐吃山空,兒子霍該營養午餐的費用都繳不出來。他為孩子擔心,沒錢讀書,就沒有競爭力,將來只有在社會底層打混,是要沒出息的,霍該是活該要受苦的。 講到後來他很氣憤:「有權的貪贓枉法,有錢的吃香喝辣,沒錢的排隊等著燒炭自殺,可能是霍該將來的命運了。」他大聲疾呼:「請救救霍該吧!」 註:仿古人自注,生怕後世的人不了解微言大義,所以特加說明這副輓聯的意思:快樂往生,達不到;希望回來,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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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烏納穆諾、憨山到海森堡
西班牙近代大哲烏納穆諾在其︽生命的悲劇意識︾一書裡說,他無從想像一個人居然會想捨棄自己,而變成另外某人。譬如說,我想變成那擁有權力的誰,變成那英俊美麗的誰云云。在他看來,人要失去自我意識,是不可思議,也是不可能的事,依烏代推理心識,他勢必不可能了解佛教的「涅槃寂靜」或「寂滅為樂」在講些什麼?因為佛教此處的寂滅或寂靜,正是意識的摒棄及消除。 「寂滅為樂」可依理解,可依事證。憨山大師曾有一番親身證會。有一年,他遊山西雁門,雁門兵使請他賦詩,他才一構思,頓覺詩句爭相逼湧,全身是口,他驚覺到這是心魔作祟,趕緊靜坐下來。一坐五晝夜,兵使搖他都搖不醒,在他身旁鳴鼓敲鐘,這才使他從禪坐中出定,他此刻有如死中復生,其樂無法形容。 阿根廷文學巨匠包赫士有一短篇小說「阿列夫」。阿列夫是什麼?阿列夫超越了世俗理性法則,它只有尺寸大,但故事中的主角卻能清楚睹見宇宙中所有事物,所有的時空都包含其中。「他看見地球在阿列夫裡,阿列夫也在地球裡。」日後我讀佛經,不禁大感驚異,佛經中類似的意象不勝枚舉,可說俯拾皆是,莫非包赫士讀過佛經,或竟是此心同此理同?譬如在︽地藏十輪經︾裡就有這種景致:「:::復從一一如意珠中,放諸光明;因光明故,一一有情,皆見十方殑伽沙等諸佛世界。又因光明,見諸佛土,一一尊無量眾會恭敬圍遶。」在︽華嚴玄義︾裡有「十玄門」一說,十玄門就是華嚴宗標榜的「事事無礙法界」。︿阿列夫﹀小說裡描述的,可以歸納到這個法界。十玄門中的第二門:「廣狹自在無礙門」,如一尺之鏡,能現十里影。第十門:「主伴圓明具德門」如淨空明月,近遠炳現等等,無一不是事事不相妨礙,就像阿列夫僅方寸之物,卻能齊現無限時空那般殊妙。在︽大方便佛報恩經︾裡,佛陀也以自身示現說法,向四方菩薩演呈事事無礙法界:「如來即從座起,升華臺上,結跏趺坐,即現淨身,於其身中,現五趣身,一一趣身,有萬八千種形類,一一形類,現百千種身,一一身中復有無量恆河沙等身。於四恆河沙等一一身中,復現四天下大地微塵等身,於一微塵身中,復現三千大千世界微塵等身,於一塵身中,復現於千方一一方面各百千億諸佛世界微塵等數身,乃至虛空法界不思議眾生等身。」 海森堡石破天驚地發現「測不準原理」,從根基瓦解了千百年來科學被視為絕對、客觀真理的堡壘。「測不準原理」隱含了另一項事實真象:心和物彼此之間並沒有一條可截然判分的界線。詩人這時候便走在科學家之前了。如杜甫便說:「感時花濺淚。」看來這是事實,而非只是擬人化的修辭格。生物、無生物,有情、無情的界線,在近代量子力學的鏡照下,一步步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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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範街12號─懷念風衣先生
後浦城明鄭訓練陸師內校場遺址,一九二四年縣商會會長傅錫琪發起建造聯拱式建築,長七十五公尺店厝街,取名「模範街」。 一九三八年,日據島鄉的第二年,島民為「走日本」,紛紛南逃;這一年一位在吉隆坡出生的顏氏男丁,襁褓中隨母逆流而行,返鄉定居模範街。一九四二年,父親去世,五歲的他再隨母暫徙瓊林社,農耕渡日,流離於戰火中的那人就是顏伯忠先生(一九三八─一九九二),以「風衣」之名立德立言,行走於軍管環境、新聞場域,幾近三十春秋。一九六三年,風衣先生入︽正氣中華報︾(︽金門日報︾前身),歷任發行、廣告、校對、記者、編輯、採訪主任、編輯主任、代理總編輯,總計二十九年四個月整。一九七五年七月至一九九二年二月,他以「風衣」、「龍吟」、「伯忠」、「賢厝居士」、「敬文」等筆名撰寫︽浯江夜話︾、︽生活走筆︾方塊,斷斷續續,一寫十八載。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四日,直腸癌末期的病痛中,仍坐鎮編輯檯,︽浯江夜話︾刊出他的人︿痛苦有其必然意義﹀:「痛苦瀰漫於人生的每個階段,滲透人生的每個層次。人生有其必然的意義,痛苦也一定有其必然的意義;當痛苦消失時,痛苦對激勵人生的積極意義便顯露出來。」同年十月十六日,距離金門解嚴就差二十三天,未能熬到歷史性的時刻,風衣先生這一天在台北榮總走完五十四載人生。 風衣先生走後,每次返鄉,路過模範街,我總會習慣性尋找門牌十二號的宅第,然後目光投視向二樓的門窗,這裡是他長期蟄居的角落,也是他寫︽浯江夜話︾的城堡。少年時代的城中歲月,我是模範街十二號的常客;一九七八年,風衣先生心血來潮寫了篇︿我的書房﹀:「我的小書房,少容得下客人,有幾次,楊樹清擠進來找舊報紙,(舊書報都在牆腳邊),蹲下腰都很艱苦::。」他就是在那間忽明忽暗狹窄書房,讀書、思考,寫出方塊︽浯江夜話︾:︿砲彈還在打﹀、︿血絲蟲絕跡﹀、︿浯江溪是應加強養護﹀、︿話說城中門前的排水溝﹀、︿徐國禎神父的頭髮﹀、︿高粱脫粒,舊話重提﹀、︿造橋,不要築牆﹀、︿羅寶田神父的『見證』、︿一票難求,金錢也有無能的時候!﹀、︿台北不是我的家﹀、︿聽聽不同的聲音﹀、︿升官發財‧人間俗事﹀、︿酒品人品都是品﹀、︽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我的心,不生病﹀::,或把酒桑麻,或議論政事,在那個軍管威權時局,槍桿子逼視著筆桿子,風衣先生竟有著風衣裡的不懼寒、骨子裡的不畏言,「話中有話」,擅於以隱喻又不失寬厚的筆觸顯影眾生相、浮現民間疾苦,又因人品與文品一以貫之可供檢驗,致軍管當局很難抓其「小辮子」。一九八○年八月二十六日他那篇︿坐船很好‧候船難受﹀,以切身之痛道盡金門人乘軍艦折騰於台金間的苦,這篇文章竟「闖禍」了!「此文被指以『洩密』,記過一次,時間都過去將近一月,而且船期不定、時間不定,算是『洩密』嗎?」向來溫厚的風衣先生在剪報旁加上一筆!他放棄「風衣」,改用「龍吟」,不料「龍吟」之名被視為「不健康」開筆文︿舉起鎯頭敲石頭﹀,遭指涉「鼓動暴力」::。偶然機緣,讀到風衣先生生前親自整理、眉批的方塊剪貼,久久不能自己;今日島鄉的自由空氣,多少人爭取來的,他竟是走在最前行。風衣先生,您受寒受苦了! 模範街十二號!斯人已遠。︽浯江夜話︾筆陣再起,飲水思源,懷念風衣先生,謝謝您為我們發聲記載,保存下那麼多珍貴的歷史現場記憶。報人風骨,向風衣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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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一棵木麻黃
遇見了一棵木麻黃,在住處附近一棟新落成公寓樓前小小的花圃上,是一份意外的驚喜,像遇見故人般的喜悅。我仔細的端詳它稚嫩的肢體,和我一般高度的細細支幹,連髮葉也稍嫌纖細嫩幼。才進入初春時節,我想應該會有足夠的雨水滋潤它吧,也許到了夏天,就會長成一棵完整茂密的木麻黃,像家鄉那樣,挺拔、有著綿密髮葉的路樹。想著趕忙和妻子女兒分享喜悅,不過想想又作罷,這是我的私密,親近如她們也未必能體會那些源自於童夢與故鄉的情愫吧,我想。 但無論如何它不應該出現在這小小的巷弄裡,這是都市,狹隘而密集的住宅區。有限的空間裡,恁誰都會希望種植一些可以快快綠意盎然、好修成整整齊齊的嬌羞模樣,最好還能隨著季節綻放些應景的花團錦簇,美化出出入入的每一份心情。但是,是誰錯置了這棵木麻黃呢?新搬來的住戶們會和我一樣,喜歡上這一棵不怎麼起眼的門前樹嗎? 常常想起離島家鄉的木麻黃,仍然自在怡然地戍守著我那靜謐、寂寞的島嶼嗎? 曾經在京都的旅行途中,被黃昏時候排列在路兩旁的百年銀杏所深深感動。深秋時節渾黃靈秀的銀杏葉,漫天漫地飄零飛舞著,整個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蕭瑟卻又燦爛輝煌的神聖,彷如盛唐般的雍容華麗。商家與路樹保持著適當的一段距離,天色將暗未暗,微醺蒼茫的暮色,渲染著霓虹與初亮的路燈,一切都在昏黃中迷濛散放,如幻如詩。徘徊在鄉村與城市分際之間的古都,正面臨著難以抗拒的城鄉風貌更迭的時代潮流。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一趟旅行,但印象一直深刻。懷念銀杏葉的超脫俗世,如同懷念木麻黃的質樸與安分。 木麻黃始終堅貞的守候著伊的土地、伊的分際,而我們不忍遺忘的是經歷過的那個時代、那些人。 近些年,從北到南,整個台灣島沈浸在櫻花的迷思之中,原本冬天枯寒的景色突如地被鮮豔的櫻紅驚醒了起來。美則美矣,但總覺得那樣的艷亮燦爛與短暫的花期,似乎難以從容而完整的融入台灣的在地本色。是一種瞬間的驚艷吧!日本人喜歡在群櫻亂綻的花海間泡湯,享受美食、溫泉、花魂、演歌:::多少蘊藏著一些傳統大和文化中才有的悠情。我直覺那是一種「紅」的元素,隱約夾雜著血腥、侵略性格、暴力美學與武道、自絕的日本特質。櫻花,還是綻放在北國極地的皚皚白雪中,才更能盡性盡情突顯出她的絕色罷。 但我始終深愛著木麻黃溫文靜謐、怡然自適的特質。伊挺拔剛直、不卑不亢的筆直枝幹如謙謙君子。綿密青絲、纏綿繾綣的髮葉又像極了含蓄素樸、溫柔婉約的堅貞女子。如同我們經歷過的那些清貧無欲的堅實歲月,面對戰後殘簷瓦礫的悲壯定性、辛勤耕植圖求溫飽的踏實無憂、聚落鄰里朝暮相戚與共的濃密人情、逆來順受甘苦如飴面對困境的耐力。木麻黃註定一生要駐守著這個孤寂的島嶼。 遇見一棵木麻黃,靜靜的杵立在這一處不被注意的城市角落,承受著紛紛嚷嚷的軒囂與塵煙,這是一種宿命嗎? 我還是希望遇見伊,在我們有著潔淨的風、綿密不見天日的木麻黃路道,有著高粱酒香飄溢的紅土地、偶有侯鳥過境的小小島嶼。仍望見伊英挺的矗立在這個四面環海、冬冷夏炎的島嶼上,抵擋著冬日自北方一路撲來溼冷的寒流,以綿密深情的髮葉緊緊的包裹住島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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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修的人生才圓滿
三月十二日是 國父逝世紀念日,緬懷他創造民國的艱辛,與博愛濟人的偉大精神,令我興起感佩和崇敬之心。懷著這種感恩的心情,參加佛光山「二○○六年禪淨密三修萬人點燈祈福法會」,感到意義更不同凡響。 法會假桃園林口體育館舉行,主法心定和尚致詞:「鑑於人心衰微,社會風氣敗壞,心靈空虛與自殺事件頻傳,希望藉著法會修持,改變世人對佛教的修持,從信佛、念佛,提升為行佛,讓信仰更生活化,使生活佛法化。」法會依程序莊嚴隆重地進行,爐香讚,星雲大師誦獻燈祈願文:::一瞬間,會埸電燈熄滅,在國樂優美的演奏下,二萬五千盞燭光也一瞬間點亮了,整座體育館全佈滿小蠟燭的璨爛毫光,燭光似乎微弱,我卻感到萬丈光明圍繞,熱力強強滾般地震撼,它點亮了二萬五千人心中的那盞心燈,照亮了每個有心人的心田,何等地摯愛與慈悲。當一百多位法師帶領二萬五千信眾齊唱「佛寶讚」:「佛寶讚無窮,功成無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覺道雪山峰,眉際玉毫光璨爛,照開六道昏蒙,龍華三會願相逢,演說法真宗。」我感動了,聲音哽咽,熱淚盈眶。 三月十二日臺北天氣寒泠,而且下著雨,二萬五千位佛光人,不畏風雨,不畏路途遙遠,從金門、馬祖、花蓮、臺東、基隆、宜蘭、桃、竹、苗、臺北等十個地區,前來「龍華三會願相逢」,匯集在林口體育館獻燈供養,實在難能可貴啊!以我來說要從金門搭機到台北,還要兒子,駕車四十分鐘送我去參加,又要女婿和女兒接我回家,雖然我好希望他們一齊來同沾法喜,就不必這樣輪流出差,但他們都說很忙,其實是怕三個半小時法會難熬。佛度有緣人,不必勉強他們吧! 我平常初一、十五在金城佛光緣參加誦經法會,人數十幾人,以前週四晚上(現在在高科技授課不能參加)在山外迎賓館共修,人數不夠數十人,就是參加地區例行定期大型法會,最多也只有二、三百人,但是像這樣二萬五千人的禪淨密三修萬人獻燈祈福法會,是我生平所見的第一次,與萬人共結法緣,機會難得。大虛大師說:「未成佛道,先結人緣」,有緣才會有圓,有了好緣,我們不管在做人做事,人生才會更圓滿。在這樣的獻燈供養中,我們不僅可以點燈供佛植福外,更和萬人共結善緣,功德殊勝。 禪、淨、密三修法會,融和了佛教三大宗教,即是禪宗、淨土宗、密宗的修行方法,擷取三宗的精華特色:諸如修三修,修禪(打坐),修淨(念佛),修密(持咒)三種修特方法;修三業,修口、修身、修意三業的清靜;修三時,修過去,修現在,修未來時空的福德因緣;修三代,修上一代,修這一代,修下一代的平安順利;修三學,修戒,修定,修慧三學的增進;修三慧,修聞,修思,修修中的實踐體驗;修三處,修家庭,修國家,修世界每個角落的安和樂利。「修」,是修行,是實踐,有修行的人生才圓滿,修行不一定要入佛門,才能修行,修行也不是宗教信仰者的專利,高官貴人凡夫走卒都應修行,我們的人生才會增加福德因緣。所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只要我們能「隨緣消舊業,切莫造新殃」的修行,自然會有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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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痰總督與鐵血宰相
清朝時,滿州旗人因為屬於統治階層,所以不管淪落到什麼境況,還是喜歡擺架子、裝模作樣。晚清吳趼人所作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寫到:以前到京城小茶館泡茶,要兩文錢,如果自己帶茶葉呢,只要一文錢。有一個旗人進茶館,自己帶茶葉,打開了紙包,只在碗裡放了三四片。伙計說:「茶葉太少了吧?」那旗人哼了一聲道:「你懂什麼!我這可是大西洋紅毛法蘭西來的上好龍井茶,只要這麼幾片就夠了。」伙計看那茶碗裡,飄著三四片普通茶葉,茶水顏色一點也沒變。他掏了兩文錢,買了一個燒餅,細細咀嚼品味了一個多時辰。才吃完,忽然又伸出一個指頭,蘸些唾沫,在桌上寫字,蘸一口,寫一筆。伙計納悶,心想這人如此用功,在茶館裡還練字呢!仔細一看,哪是在練字啊!只因他吃燒餅時,掉了些芝麻在桌上,要是拿舌頭舔、拿手掃來吃,恐怕有失架子,故只得假裝寫字蘸來吃。看他寫了半天字,桌上芝麻一顆也沒了,卻又忽然想得出神,之後把桌子猛的一拍,又蘸了唾沫去寫字。原來還有兩顆芝麻掉進桌子縫隙,他佯裝忘了什麼然後又想起來似的,把桌子一拍,那芝麻就給震了出來。 吃完燒餅,寫完字,又坐到快中午。忽然有個小孩子走進來對著他說:「爸爸快回去吧,媽要起來了。」那旗人說:「媽要起來就起來,要我回去做什麼?」那孩子道:「爸爸穿了媽的褲子出來,媽在那兒急著沒有褲子穿呢。」那旗人喝道:「胡說!媽的褲子,不是在皮箱內嗎?」說著,便使了個眼色。那孩子沒領會,還說:「爸爸您忘了,皮箱早賣了,那褲子,前天才拿去當了換米的。媽還說屋裡的米只剩一把,連餵雞都不夠。」那旗人大喝一聲:「滾你的吧!這裡又沒有誰向我借錢,要你來說這些裝窮的話做什麼!」 這旗人的作態,不只是一則笑話,而是一種深層的虛假文化!「虛」或「假」在中國向來被視為一門進身的大學問。那些能幹練達、正直無私的總是被曲意逢迎、貪贓枉法的人百般排擠;那些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卻被唯唯諾諾、惺惺作態的人踩在腳下;社會,或者說一個退化的社會總是不時在上演這樣的戲碼! 歷史上有大作為的明君或賢臣,多有一套識人的哲學。他們能夠分辨庸才和人才、懂得善用幹才與奴才;肯用豁達的胸襟氣度招攬有「作為」的人,而不是用「座位」去籠絡或犒賞那些看似靈光、實則駑鈍的順臣;相傳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剛上任時改組內閣,他事先用心的考察每個大臣的社會風評、觀感和能力,然後要大臣們自己提出過去曾經做過什麼?現在有什麼見解?未來能做些什麼?兌現承諾的相對保證是什麼?有幾個故作「謙虛」的大臣,抱著全憑宰相安排的心理面對俾斯麥,結果全遭降級或撤職! 和俾斯麥同時期,那位奉派出使英國、日本,卻到處亂吐痰的滿清大臣李鴻章已算英明,可是面對「選才」問題,處理手法卻大相逕庭。他總是先想著是不是自己的門生?對自己是否忠心?然後在出缺的官位和自己的門生之間玩著「連連看」及「大風吹」的遊戲。他會假裝叫大臣們勇於毛遂自薦來爭取某個要職,而大臣們也都會很識相的裝出誠惶誠恐、不堪任使的拙樣,明明一心想當督撫道台,卻偏要假裝只想謀個不要不緊的閒差! 西元1896年6月25日李鴻章到德國的福里德里斯魯(Firedrichsruh,俾斯麥私邸)訪問,李與俾談及用人之道。俾斯麥說:「不在多,而在精」。李笑說:「我們有的是人、缺少訓練的那種人」。前者強調「實的作為」,後者看重「虛的座位」,也許這正是積弱的滿清中國和強大的普魯士德國間主要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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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緣
─水頭人蔡清竹與郁達夫 「祖求先生,先曾祖父開盛公建厝於水頭村,香延詩書,至祖父清竹公更遊宦外鄉,並遠自南洋經商,與當時藝文及學界人士交往,和郁達夫先生結為莫逆,時在抗戰期間,達夫先生不幸於印尼寄居時,遭日軍殺害,其有幸者,知友清竹公為其執行遺囑,使達夫先生後裔得到照拂,此種義誼友愛,傳至後世,使我輩後生,聞之無不動情,因略記之,祖求先生祖厝擬開放改建為民宿,鑒諸歷史及人間緣份之珍貴,愚意命名『古代緣』,或可將此一美宅對文化內涵呈現給訪遊者。鄭愁予2○○5‧6‧25金門水頭」。 水頭村六十三號,二落大厝加右護龍的中西合璧宅第,源於一九二五年,赴印尼經商的蔡開國、蔡清竹侄,匯銀圓返鄉,以清竹之父蔡開盛為名,一九三○年建成。古厝前落採對開的屏風式木雕及後落的描金彩繪,一塊木材雙面各雕出不同內涵;前廳格扇門的四屏「春梅」、「夏荷」、「秋菊」、「冬茶」,雕工之奇,被譽為全島僅見的精湛細木作,二○○五年,台北藝術大學傳統藝術研究所周英戀以此基礎在林保堯教授指導下,完成︽金門民居『花杆博古圖』研究︾碩士論文。另外,上堵兩面邊門,精雕水生動植物,出現了象徵永不分離的「鱟」,足見過去「水頭鱟」俚諺為真。 充滿書香氣質的蔡開盛古宅大有文章。一般人只看到豐富的傳統建築語彙,卻難以洞悉到這棟宅第背後隱藏了一段與現代中國文學史發生關係的重要因緣。 蔡開盛之子蔡清竹(一八九八─一九七五),十六歲出鄉關,與叔叔蔡開國在印尼巴東經營土產買賣的「光大行」致富。以小說︽沈淪︾遲名中國文壇的郁達夫(一八九六─一九四五),一九四二年,突破日軍封鎖,從新加坡逃到荷屬蘇門答臘,轉往巴東島的巴東村,之後又到了巴爺公務,並化名「趙廉」,開設「趙豫記酒廠」,生產「初戀酒」與「太白酒」。郁達夫在巴東期間,認識了小他兩歲,經營光大行的金門人蔡清竹,兩人表面上是生意人,其實都愛詩文,郁達夫與王映霞婚變,又處在逃難中,情緒低落,蔡清竹是他的生意夥伴,也是文學知音。一九四三年,「趙廉」郁達夫在武丁吉宜的日本憲兵部做翻譯,同年與華僑女子何麗有結婚。反日但化名在日軍憲兵部工作的郁達夫,有天得知日軍要去抓同樣反日的蔡清竹,羅織的罪名是「私印鈔票」,郁達夫以人頭擔保蔡是好人,不會幹這種事,才使得蔡清竹逃過一劫。後來,匿名「趙廉」的郁達夫身分被識破,又因知道太多日軍內部的事,在日本投降後,反而怕他洩露所掌握的犯罪資料。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日,郁達夫失蹤,遭日軍殺害! 似乎早已預知死亡紀事,郁達夫在一九四五年元旦就立了遺囑,交給好友蔡清竹保管、執行,內容有「:::凡此等產業及現款金銀器具等,當統由妻何麗有及子大雅與其弟或妹(尚未出生)分享。:::」當時化名「蔡成達」的蔡清竹,一諾千金,郁達夫身後,一直照顧著他的家人,包括郁達夫遺腹子郁美蘭的生活及教育費,即使何麗有再婚,一九六○年離開印尼,十五歲的郁美蘭還受到蔡清竹的照養。郁達夫在巴東的遺作︿亂離雜詩﹀十一首,其中一首寫道:「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詩中出現「金門」,是惜別另一金門友人陳仲培。 五○年代印尼排華,蔡清竹到了廈門,以為到廈門就可回金門。一九七五年病逝,蔡於廈門南普陀寺。 郁達夫與金門人的故事未完。下周帶你到王珠,另一位金門人與郁達夫的「古代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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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婚禮
自從第一次請妳吃飯以後,我保持每天給妳一通簡訊,訴說我的愛想與幻夢。妳也許察覺到了,感受到了,而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牽妳、吻妳、緊緊地抱住妳,如果可以,請妳認真著手規劃休息時間我們時常一起聆聽的鋼琴曲吧:夢中的婚禮! 愛,來得很快,老實的我,還來不及對妳訴說過去人生路上、愛情路上的種種,而妳已經用性感的嘴唇在我的頰上留下了「蘭蔻」的刻記!妳說妳受寵若驚,我說,不,受寵若驚的是我!妳是第一個吻我的女孩,而我說,在我完全把菸戒掉以前,我將不會冒然地去吻妳的唇,可是,我可以告訴妳,自從愛上妳之後,我才能透徹瞭解的一些事理。 我今年四十二歲了,未婚。以「天下之格物君子」施耐庵先生︽水滸傳.自序︾的標準來看,早就是「不應再娶」的年紀了。當然,時代不同了,人壽修短比起遙遠的從前,其間差距也真的是不可以道里計矣,但,畢竟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蹉跎復蹉跎下去,將來恐怕也只有當一個孤單老人的命了! 過去,雖然不時也會感覺到空虛的枕畔總是缺少了什麼,但格於現實的謀生、就業問題,也不得不有點阿Q地,對這終身大事,來個相應不理,然後黯然地對自己說:不是不想結婚,實在是結不起啊;也不是眼光高低的問題,而是眼睛根本還留貯在夢的羊水裡,困阻挫折、以及因之而來的潦倒貧困,還像是沒法剪斷的臍帶呢!而如果這就是命運,我將坦然接受它的鞭笞。 「可是,事實也許不像你自己所想像的,為什麼定要固執於自己可能的偏見裡面?」許多年後,我才終於體會到朋友們疾言厲色、不惜撕破顏面也要對我加以強力開導的苦心。老實說,雖然我認為真正的知己總是不會太多的,但如果不是這些真正如陳年佳釀的好友,長期付出他們不鄉愿的關注,我又怎麼可能奪胎換骨、枯木生花,從而又學到了聽真話的心胸和本領? 妳不妨先聽聽這段話,依舊是好友盧禮宇君的鄭重提醒:「每一個人在生命的某個階段都會有這樣的經歷:我們內心的火焰熄滅了。這時,與另外一個人的不期而遇或許能夠讓它重新綻放。對那些能夠重新點燃心靈之火的人,我們將會永遠心存感激。--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愛人,妳懂得的,這些日子以來,我對妳幾乎是轟炸般的狂熱追求,無非就是想告訴妳:我的實務經驗雖然不時顯得笨拙,但我並不恐懼、駭怖於表白自己內心的聲音,愛的渴望和召喚,那熾烈的愛火不正是因為妳而被點燃起來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當我輕撫妳纖長秀美的手指頭,對妳說起︽詩經.邶風.擊鼓︾這段話,妳提到了胡蘭成和張愛玲。對於自命風流而處處留情的胡蘭成,其實,以我一個五年級初段班、純情的崇拜者來看,只能給他「蚩之以鼻」四個評語!請別說我太苛求他,我只是不願意讓這種對愛既不堅貞又不負責的人,因了俗世響亮的聲名而玷污了這話裡頭對愛的執著! 我寧願想起我的另一個朋友江澍榮君,大約十年前在教堂舉行的婚禮。我想,只有那樣隆重的盛典、莊嚴的氣氛,才足夠讓一生廝守的大承諾,一鍵一鍵地彈出我們夢中的婚禮!是的,真實的、夢中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