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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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遊者──懷念英年早夭的故人
清晨,沒由來的動起整理已經面臨爆滿的書櫃之念頭,不經意的瞄到角落裡一冊熟悉的書影──《遠遊──紀念一位為生命奉盡心力的勇者》。那是替一位早凋的生命者所編印的一本紀念集,忍不住一陣感傷。才驟然驚覺,體悟到黃克全兄所謂生命玩笑的本意,是的,好朋友半生奮進,卻難抵老天爺所開的一次大玩笑,早早停頓他正盛風華的生命。 翻開書本,隨之掉落下一片小紙條:「編按,楊恭國師兄辭世日期為民國八十五年十一月八日(農曆九月十六日)特此更正註明」。十一月八日,不就是今天嗎?我已經遠遊極樂世界的老朋友,莫非在他離去整整十周年的這個上午,藉由一本隱藏在書櫃裡的紀念冊子與我招呼,一向不善於記憶年分與日期的記性,怎麼就這麼巧合的在這一天碰觸。星期三,是我每週固定在《浯江夜話》專欄的截稿日,昨晚連夜撰寫的初稿,原本今日再修潤之後就可交差,但是老友巧妙的提醒,讓我在每天忙忙碌碌的節奏裡,停下腳步,重回到一九九五年那一段傷感的回憶………。 一九九五年風寒歲末,我從台北市立第二殯儀館的火葬場,獨自徒步回嘉興街的住處,回想著最後送入火葬室的一剎那,他們把棺木往火窟中推入,熊熊的火焰中,是一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壯碩的生命,迅速滑過的休止符。我仔細端視伊蒼白的遺容,這是我多年的老友──阿國嗎?生命如此短促,風華正茂的年輕生命,就此告別!印象裡,魁梧昂揚的好友,如今已成故人。 和阿國的情誼遠溯於年少的青澀歲月,彼時我們同是金寧國中的同學,原先與他交情並不深只是點頭之交。一九七七年國中畢業,受到美術啟蒙老師許水富的鼓勵,放棄金門高中,遠渡台北報考復興美工,我說服父母親:去台灣唸一種專心畫畫,將來以此為生的學校。而楊恭國則先在金門高中唸了一年普通科後,才決定轉考復興美工,這對於後來他的事業,有了很大的助益。我們都非常感謝許水富老師的栽培與啟蒙。 一九七九年,我早阿國一年畢業,開始步入設計這個領域。那時,我進入中國時報系的人間副刊版擔任美術編輯,過著日夜顛倒的編輯生活,苦雖苦,但有著一股年輕的執著和幹勁,十足的狂熱,並且有著優厚於一般同學的待遇。我和阿國在永和合租了一間公寓,卅來坪,還有幾位國中一起來台的同學,包含阿國的堂姊及妹妹麗英、吳淑琴、張美麗、李世堅、翁雲軒加上三不五時來聚會的好朋友蔡光境等等………,大夥都是初入社會,又遠離故鄉,生活起居幾乎都像兄弟姊妹,還有阿國的媽媽和「三伯」也偶而從金門來探望阿國,讓大夥共享全家之樂。 這一段年輕歲月,在那樣的年代,稍稍慰解了我們思鄉之情,和阿國的交情,應該就屬那段時間最為密切吧!於藝術創作的領域與偏好,我們各有想法,不盡相同。我執著於平面設計、插畫與攝影,阿國則選擇了雕塑及純繪畫的創作。生活上,因為我已有不錯的收入,而他還在苦修最後一年的畢業創作,所以偶而幫他救救急,吃吃喝喝,倒也處得愉快。反倒是在復興求學期間,雖然同校,但和阿國相處時間不多,倒是和伊班上的幾位學妹很熟。那時,她們常問我:「為什麼楊恭國都不和同學往來?是不是你們金門來的都這麼怪脾氣?」我答不上來,阿國就這個性,不熟的、陌生的、看不上眼的人,他向來就懶得與人搭訕,但在我們這群好友中,卻又不曾發生這些情形,大夥一向相處和諧。 之後,我入伍服兵役,便和阿國多年沒有連繫,偶而就靠電話連絡而已。一九八四年,我自中國海軍退役,當了三年海軍,連戰艦都不曾上過一步,阿國笑我:「都像你這樣,國家恐怕也難保了!」那時他已開始展現他在聖誕飾品外銷市場上的優秀功力了!輾轉給我的印象是他經歷過多家貿易公司,也從設計人員、雕模師,進而獲提升為主管級,甚至在同業間大有知名度。一回,阿國興沖沖打電話給我:「你知道嗎!我現在的辦室正面對著綠意盎然的仁愛路大道呢!整片落地窗玻璃,陽光都可以投射進來,你要不要過來參觀參觀呢?」那一陣子,有家新的公司想挖角他,條件是年薪一百萬,外加轎車代步,真是風光十足,我猜想阿國會是我們這一群「金門少年家」裡最事業有成的一位吧!我自知在事業上不可能有大成就,唯一樂趣便是「樂在工作」,所以一直保持著獨立工作室的模式,在設計領域裡自得其樂兼養家餬口。阿國常笑我:「養些人來替你賺錢吧!自己幹活要幹多久?」坦白說我還真佩服他在事業方面旺盛的企圖心。回想起來,阿國陸續成立了公司,又先後赴菲律賓、香港,及至後來轉進深圳的設廠,規模日益龐大,事業如日中天,應驗他在事業上的天分與努力執著。 一九八五年,阿國在電話中告訢我:「我要結婚了,你猜新娘是誰?你認識的!」得知道新娘子竟是國中同學王麗貞時,也為阿國興奮不已,因為大夥都認識多年,相信他們會是很理想的一對伴侶。訂婚當天,阿國新郎兼司機自己開車,我背著相機和王麗貞三人,跑到淡水河口,拍了他們僅有的訂婚照,沒有黃昏暮色的冬天傍晚,飄著毛毛雨,新郎阿國一手頂傘,一手摟著新娘,腳踩著逐漸上漲的河水,這些景象,在我腦中一直印象深刻,從訂婚到結婚到喪禮,我帶著同樣的相機,懷著不同的心情拍下不同的場景、不同的生命際遇。 往後幾年,我們各自忙碌、各自發展,我結了婚、成了家,二個女兒出世。和阿國和王麗貞保持著每年一至二次的晤面,大都還是在過農曆年期間一起吃飯、敘舊。也曾有一回阿國邀我到天母的公司去洽談有關他外銷美國的包裝盒事宜,但終於沒有正式合作,因為我較執著於出版品的設計領域,對於外銷的設計方向我並不熟悉,其實我較在意的是,寧願保持朋友的交情,一旦有生意上的往來,朋友之情畢竟就複雜得多了。 一九九四年夏季某日,許老師約了我、阿國和另幾位金門的老同學在台北吃飯,阿國遲遲未見,後來才知道他身體不適暈倒了。我還懷疑他壯碩如牛的身子,怎麼可能會出事。隔了幾天,許老師來電,在電話彼端哽咽的告訴我說阿國得了血癌,情況不佳,要我趕緊去探望。我一時也驚訝得無以啟口,不知如何安慰許老師。阿國住院治療期間,我陸續探望過四次,每回面對伊,我都忍住自己的情緒,平常嘻嘻哈哈慣了的朋友,面對面卻是百感交集,開不了口,很少看見 伊如此誠懇的態度,彷彿對生命開始認真了起來,虔誠得有些虛弱。每回想打電話去問候,又恐怕無法節制自己的情緒,說了不得體的話,只好在心中默默的為阿國祝福,但願他能掙脫這一段困境!在台大漫長的化療過程中,我深深感覺到生命的脆弱,阿國後來決定出院回家修養,他堅持不願向癌症屈服,我再次感受到他永不服輸的個性。 九五年春夏之際,和阿國電話連繫中,他很亢奮的告訴我,他有幸加入了「和氣」,有一位很好的周師父教他練氣功,每日在家練功八小時,他說覺得自己身體狀況改善許多,對未來充滿信心。還說,這時才體悟到生命的意義,他已放棄一切事業與物質的享受,正追隨老師一心修練和氣,盡自己一心之力。我感到訝異萬分,一向好勝心強勁的阿國,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觀念改變,像極了「浴火重生」的悟驗!秋天時,阿國帶領「和氣」的周老師駕訪我工作室,那是為了 「和氣」的一份同仁刊物的編印,來向我討教有關編製的流程與經驗,我乍見阿國,又彷彿回到少年時期,他留著小平頭,氣色豐潤、容光煥發,完全看不出身體不適的跡象,我感到莫名的欣慰,想著他終於克服了逆境,為自己找著了一條新的路。 卻在十一月初接到許老師電話,得知阿國已於前一日深夜結束了他短暫的一生,我驚訝的無以言語,不是說好要一起替「和氣」雜誌開展一個嶄新風貌的嗎?怎麼才見面不久就此離去?畢竟老天爺造弄人,阿國在他努力經營的事業上,正步步趨於穩健成長之際,忽略了身體的保養而英年早逝!相對於他赤手空足、不屈不怠的前半生而言,忙碌但紮實。至於與「和氣」周老師的結緣則對於他最後半載的生命際遇,有著莫大的啟發與助益,他因此得以從容而自在,無懼 的面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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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願景
「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城市願景?」如是乃問! 1994年榮獲普立茲克建築獎的法國建築詩人波棕巴克(Christian de Portzamparc),在得獎後曾提出他對城市設計的看法:一個「對象物」並不會產生意象,而是透過建築空間的營造,整合出一種共生和諧的願景,這才是一個閑適恬靜的城市。 帶著法國貴族血統的Portzamparc,作品中除了可以看到雕塑性的造型,配合細心處理的材質與顏色,所營造出的空間意象外;對於集合住宅與都市空間所整合的意象,更讓他的共生理論不致落入樊籠。以此而論,巴黎第十九區的萊特公園(Parc de la Villette)座落著維萊特劇院(Theatre Paris-Villette)、音樂城(Citede la Musique)、科學城(Cite des Sciences)、珍妮特音樂廳(Zenith)等,莫非也受到他的遷流曼衍?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此種共生和諧的願景,應如城市意象一樣,在於善用自身元素:如巴黎的鐵塔、紐約的勝利女神像、中國的萬里長城等,或有其歷史意義;或有其文化至寶;或有其地理景觀,但最重要者在於她的特殊性:善用本身元素所營造的特殊性。 基此觀點,筆者認為體認國內環境,發展一種生態、藝文、商圈左宜右有的城市願景,應是前瞻的至道:此種以生態為承載平台;以藝文為精神泉源;以商圈為物質活力的城市願景,想必是古人臥以遊之的城市。 具體而言,就如同把台北大安森林公園、兩廳院、台北東區商圈結合在一起的功能城市:以時尚商圈厚生養民;以悠揚藝文舒神愜意;以森林公園承載眾生。如此城市,才是今日市民縈繫心坎的城市! 民以食為天!任何偉大的願景,若不能厚生養民,都是空中樓閣!因此共生和諧的願景首在放眼全球市場,針對本身主客觀因素,規劃具有地方特色且國際化的金融、運輸、物流、科技、商業、醫療、生活機能………等有利之投資環境;以此現代化的時尚商圈,繁榮經濟,方有餘力共生藝文與生態願景。 作為一個振民育德的現代城市,經濟繁榮後最重要的是藝文的潤身潔品:從音樂欣賞、歌劇品味、文學創作,乃至文教園區、圖書館等質量是否提昇等皆是;只因藝文乃化育人格的大道。事實上,我國自古就重視藝文,素有所謂秦聲、燕歌、蔡謳之說,這些都是先人應天地之氣而發的美聲,孔子所謂「遊於藝,依於仁」的境界!所以在規劃城市時,應承接時尚商圈所帶來的厚利,積極進行藝文規劃,從軟體到硬體,甚至連藝文街廊等,都應以國際規格整體共生擘畫。 富庶而有質感的市民,皆需歸宿於承載空間。就此課題,生態城市(Eco-City)應是普世的願景:經濟與自然平衡的城市;採用生態能源的城市;自由而平安的城市!而落實於執行面的,就是一種基於天朗氣清;悅澤風神的期盼意象,所營造出來一個山蒼樹秀;水活石潤的人性化空間。 這種人性化空間摛文而言就是綠色海洋論:不僅是讓市民接觸都市之肺等功能而已!理想的生態環境是遠山蒼鬱、群木薈蔚、清溪競流、碧草如茵、落英繽紛等自然景象匯集成綠色海洋,各項建築則如同島嶼般,零散分布在這一片綠色海洋中;甚至連島嶼般的水泥叢林也應規劃出綠色走廊,俾便徹底溶入這海洋中,完全臻於一種大化的境界,進而以此蒼潔曠迴的空間,創造有利的投資環境,共生商圈願景,生生不息! 偉大的建築使人感動;悠揚的樂聲令人心動;旖旎的風光催人行動!當此先進國家皆已嫻熟城市規畫的願景時,我們還能依戀昨夜的沈香?因此,如何因應時代脈動;檢視自身元素,從土地利用、公共設施、景觀建築,到文化意象等,皆應以商圈、藝文、生態的共生和諧願景整體規劃,呈現一種便捷、優雅、旖旎的現代城市風貌;這才是輒為題詠,以致其意的城市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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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尚書──重讀孟玲〈想望若騰〉
「那日我在你的故居前佇足/癡心揣想三蓋廊的原貌風華/閑之這字淡了/海韻這字遠了/只有留庵/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靜倚門楣/看鴉片燒過/看水鴨子輾過/看圳仔溝興盛衰落………/膠鞋步伐迤邐/踅不進時光隧道裡/你 還在嗎/我聽說參天古榕下/厚重花崗岩內/你寧寂無愧地沉睡五個甲子餘/『居外寒苦』 你告子饒研/『有明自許先生牧洲盧公之墓』你命題/或兵部尚書或僉都御史/落葉歸根的遺願如此/單薄自期 謙遜以寄………/此番叩訪/獻饌 獻果/焚香 禮拜/宣讀告文後擲筊/『官做大 人謙虛』/百年前的你慇懃頷首/諾允出一個聖杯………/恍然間我看你裂眥/泣零一句:是不欲成我耶!/在隆武年間/浙水邊」 ——孟玲〈想望若騰〉(一九九五年三月十四日《金門日報‧浯江副刊》) 孟玲,妳寫〈想望若騰〉詩時,二十二歲吧。十年後農曆九月二十二日,金門賢聚盧氏家廟重修落成奠安慶典前夕,我收到妳寄來的〈想望若騰〉舊作,妳在剪報旁留言:「丙戌正月初六,在尚義機場等候補位,翻閱你的《蕃薯王》,讀到『盧尚書生命最後一首詩了。給了澎湖。』心中一懍。想起昔日詩作,那是在田調之後,初識若騰心有所感抒情之作。與你分享!」 我想起來了。一九九五年,在計劃主持人許維民的帶領,妳與康金若錫、周守真、蔡亮、唐蕙韻、盧嘉玲等九個人,共同投入,完成《金門縣第三級古蹟『盧若騰故宅及墓園』之調查研究》。我因為讀了妳的詩,找來你們的調查報告,其中啟視盧若騰神主牌的一段記載「生於萬曆庚子年八月十二日寅時/明故考盧公諱若騰字閑之一字海韻 別號牧洲/卒於永曆甲辰年三月十九日末時」,原來,方志載的盧若騰「字海運」應係「海韻」之誤;我也讀到你們對那一條我熟悉、有感情、卻埋在童年記憶裡的古溪流「圳仔溝」的注釋「圳仔溝起自許坑(古崗),流過古區、官路邊,經賢聚東側,流入金山池,與南門海、金廈海峽相連。賢聚村的座向原本面東向圳仔溝,這是飛黃騰達,大富大貴的方位,不過圳仔溝到賢聚轉個彎凸向賢聚(可能怕帶來洪患),等於是風水所謂的桃花水,查某囡仔水,可惜命帶桃花,所以將村子改成座北向南,讓圳仔溝從旁流過。」啊,桃花!桃花過渡,飄飄盪盪?這道誕生了古官道、金門城、燕南書院、太文巖寺以及南明兵部尚書盧若騰的圳仔溝,水域兩側曾經種植稻米、馬鈴薯、筊白筍,也曾有村婦河邊搗衣的明媚風景。 謝謝,你們的調查報名。有嚴肅面,有趣味面;身為盧尚書所在圳仔溝流域的一分子,祖太文宗大武金城官路到底必屬賢聚」,喚起了我許多的回憶。 孟玲,而妳的〈想望若騰〉,牧洲之島的另一種海韻吧。 問過自己,中國十萬進士、金門歷代出進士四十三,你最喜歡誰? 盧若騰! 一九八二年,我與同鄉黃克全、翁心富、翁明志、石兆 以及盧若騰的第十一世裔孫盧志燦,一同入伍,前進風中之島澎湖當兵。秋末初冬的東北季風,以每秒六公尺四的風信指數飆向高雄十三號碼頭至澎湖這一段七十六浬的水程。到了澎湖,下部隊後,各自飄散。那場藍軍和紅軍劃分的野戰部隊旅對抗,海拔四十三公尺的澎湖太武山為界,我等待著與同鄉大兵的遭遇戰。和戰友在淒清冷石間摸摸索索掩體的寒夜裡,槍身與石塊碰撞出的聲響,扭開手電筒,暈黃的光影抖動出一身冷顫;「明儒盧尚書若騰墓遺址」的大理碑石拉住了我的目光。開啟了我的歷史記憶。 盧若騰在明崇禎十三年拿到進士,初授兵部主事,那時已四十四歲了。過了四年,崇禎帝自縊於煤山,明朝正統結束。他的命運隨著南明政權遷徙流離、浮浮沉沉。隆武帝賜加兵部尚書銜不久,盧尚書率師與清軍在溫洲城巷戰,中箭傷,糧絕六月;斯時再傳來隆武帝遇害的消息,之後又是永曆元年兵敗望山。出師未捷,歷史一瞬間,三個破敗的王朝,壓縮了盧尚書反清復明的熱望,偕王忠孝等明室遺臣,歸返浯洲故里,再結合喪失兵權,寓居金門的監國魯王,投入道宗禪師所創閩南秘密會黨抗清組織「天地會」,他們最常聚會的地點就是盧尚書的賢聚「留庵」宅第;也因賢人聚集而有「賢聚」名。盧尚書另一常住之處即古區的太文巖寺,來此造訪達宗上人,所留下的〈贈達宗上人〉、〈次韻答達宗上人〉詩,透露了兩人交情之厚,據中國學者羅炤,曾五岳的研究,太文巖寺的達宗上人與原居銅山島長林寺的天地會創始人道宗禪師,實為同人異名。一個賢聚、一個古區,圳仔溝流域,盧尚書牽動下,兩個小小村落,竟隱藏了一段孤臣孽子的歷史風雲。 如果不是國破後的返鄉,盧尚書又如何能寫就、留下《留庵文集》十八卷、《留庵詩集》二卷、《島噫集》一卷等傳世之作;又如何能「予不能酒,而有茗癖,終日與泉作緣」下品出〈浯洲四泉記〉:龍井泉、蟹眼泉、將軍泉、華嚴泉、及至登上太武山頭「海山第一」此一閩、台僅存的永曆年間遺構。文韜武略外,盧尚書堪稱金門最早、最有貢獻的詩人與文史前輩了。 永曆十五年,延平郡王鄭成功決意棄守金、廈諸嶼,舟師東征;盧尚書磨硯苦作〈東都行〉詩明志:「浯島老杞人,聽此憂惇惇。到處逢殺運,何時見息兵。天意雖難測,人謀自匪輕。苟能圖匡復,豈必務遠征。」東都(台灣)真是一片樂土?不忍辭鄉的老遺民之情,宣洩無疑。永曆十六年,永曆帝、鄭成功、魯王相繼而亡,明鄭王朝內外交迫,勇於內鬥時局,盧尚書發表〈代延平王嗣子告諭將士〉書,重重寫下「豈意根基甫定,中道棄捐,本府泣血椎心,哀痛莫贖」後,後終接受了成功子鄭經的邀請,赴台協助文教發展;不意風濤渡海途中,受風寒、請求停船在澎湖養病,客居澎湖未滿月,寫下生命中的最後一首詩〈澎湖〉,辭土而去,遺命題其墓曰「有明自許先生牧洲盧公之墓」,葬於與浯洲仙山同名的太武山,清康熙後再歸葬賢聚故里。 孟玲,賢聚「尚書府」,盧氏家廟奠安追龍前夕,重讀妳的〈相望若騰〉詩,想望的,圳仔溝的水慢慢流,「閑之這字淡了,海韻這字遠了,只有留庵,不小心燙成一筆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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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自笑情緣在,猶要春風慰眼前──秋末感懷.答客問
秋節也沒過多久,清晨,居然有了涼意,多披件薄衣,接續讀起昨晚點閱未竟的元遺山詩集,讀著讀著,耳際忽傳來由遠而近,再由近投遠的雁鳴聲。啊,那是童年島鄉入秋後不時而有的絕美之音呀。這首昔日之聲突然向自己拋露,莫非是某種神秘的生之意義,在暗示著什麼吧? 正胡思亂想,電話鈴響起。拿起話筒,友人劈頭劈腦地問:「你最近還好吧?聽說你情況不太好,三餐柴米油鹽都無以為繼?」 「?」 我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他說:「你上網看今天的金門日報副刊。」 我依囑打開電腦,於是拜讀了洪進業兄的大作「黃克全,我為你寫下」一文。 我邊讀邊不由笑了起來。詩人果然是語不驚人誓不休的。自己這陣子,屢對外表示於文學感到懷疑及失望,想擱筆不寫,難怪令眷眷相顧於我的進業兄有了誤解。其實,我是否再從事文學寫作,其決定與現實生活無關。我有兩間房子,中壢這戶自住,竹北那棟透天厝現放著收租金。撙節點用,雖不豐裕,但也不能算是生活困頓,頂多只能說是收入不固定而已。 近五年來,我偏離文學的主因不在於現實生活,卻在於吾妻秀滿的捨我而去。 自己情執太重,妻棄世仙去,我情感頓失所依,為她一人而寫的文學生涯,似乎也不再有歡喜及意義。其次,我開始思考文學這玩意兒究為何物?文學果真如我以前常掛在嘴角的,說是為要在這荒枯的世間相吁以濕,互濡以沫?但它眼前卻慰藉不了我。為要給予生命以真象(光)及尊嚴(熱)?可是我發現真象依舊隱晦不明,而且會一直持續地隱晦下去,或許它根本就沒有什麼真象,換言之,生命真象這一課題,文學既不處理也處理不了。 真的,文學解釋不了太多人生的大哉問啊。為什麼人行了善卻反得惡果?推到極致,善惡又是什麼?幸與不幸又怎樣?人何去何從?來世一遭又怎樣?文學面對這些逼催提問,都只有啞口無言的份。 至於要提尊嚴,請容我直接說一句:沒有真象,就沒有尊嚴。我昔日對文學的熱中及信仰,這時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羅門把文學(詩)推崇到極致的「第三自然螺旋型架構」以及「我的詩國」等創作構想與觀念,我竊以為,似乎仍落入某種唯心論的偏執,果真能開解生命的根本痛苦?我仍持保留。楊樹清說:「文學是我的宗教。」 言下之意,他仍相信文學足以安身立命。我必須告訴他,文學宛如一座建築在浮萍之上的城堡,我們難道不該對此有所戒心及憬悟?我幾次勸他拋捨文學創作,致途學術,譬如研究飲食和文學的關係,這類不會擴延追究到生命終極價值的課題。楊樹清回答我,說他不是作家,是文字工作者。我聽了有點莫名其妙地憮然若失,但同時卻也安心了,我不用擔心他走到哪一天,會遇見那些像讓我悚然以對的疑題。他比我務實多了。 話又說回來,這份「務實」終究只是把問題擱置不論,當然,我慶幸吾友沒有遇見那把他逼到深淵旁的苦痛,倘若他有,他想閃也閃不了啊。 文學本質之一的自我蒙昧性,使我不甘死守在文學陣營裡,逼使我不得不作出棄捨文學的傷感決定。而這份決定,依現實角度看,恐怕對我自己是很不利的,因日後行筆摛文,既不以文學性為最高考慮,文學性低,評價更低,想在文學獎競賽中拏雲攫石奪標的機會也會低很多。儘管如此,今後我下筆,只會以怎麼廓清生命真象為最終考量。 秉持著這樣的心境及理念,我開始動筆寫生死學文本「秀滿生死書」。目前僅得稿五篇,僥倖獲得福報文學獎散文佳作的「神秘的微笑」為其中之一。文中我試著剝開幾個迷團:為什麼極少數的人臨終時會藹然微笑?她理解到了什麼?時間究為何物等等。評審之一的陳義芝兄說此文主題不符合「大愛」,其實,我的原意正好反是,我要勸喻世人的是拋卻一己私愛,無畏迎向那既渾沌又明淨的大化。 總歸一句,我對文學態度的轉變,端繫於對生死的領悟。從某一個觀點看,我的文學生涯已經結束。 我把上面這番話,一五一十地告訴再度打來電話的友人後,她沈吟了好半晌,接著又反問我:「那你為什麼又要寫『兩百個玩笑』,兩百個老兵的故事呢?」 「問得好。」我心裡暗歎。「著書皆為稻梁謀,龔定庵的詩這樣講,我希望儘早擺脫這種文人的悲哀宿命──。」 「真的只是這樣嗎?」友人有點不以為然地打斷我的話:「你在自由時報副刊寫的那十六首老兵的詩,依我看,文字裡所表露,或者隱藏的那種悲哀,難道不是正好反證出對人的情感的──說是珍惜也好,依戀也好,總之,絕不是超越或開脫。這種感情,恐怕依舊是文學性的吧?甚至,我要說,你其實還迷戀著嫂夫人的吧?情愛不死,就別告訴我說要拋捨文學什麼的。」 「不,我對我太太的感情已不是愛,而是慈悲和仰慕。」 「真的嗎?」 「對,真的。情愛是文學,慈悲是──說是宗教也好,佛教也好,不如說是某種終極真象的關懷及追尋,總之,那絕對是一種文學之外的東西。」 我想了下,這才決定一股腦兒地把心中的話說出:「我正在讀元好問的詩,就以他所寫的杏花雜詩第二首『嫋嫋纖條映酒船,綠嬌花小不勝憐;長年自笑情緣在,猶要春風慰眼前。』後面這兩句詩來比喻我的景況及心境好了。這兩句陳沚齋注釋說是飽經憂患的詩人心聲,說詩人仍有深情,這才是最難得的云云。陳沚齋的話我只同意一半。「詩人仍有深情」我同意,「最難得的」這樣的話則是逾越注釋者的價值判斷。依我看,深情正是人的悲哀所在。我承認,自己仍有深情,那是『業』的力量的餘緒猶存啊。就像倒空茶水的茶壼仍留有茶味那樣。我寫『兩百個玩笑』這本詩集,除了為稻梁謀,現實考量,我承認,自己的確仍存有人世情感的執戀,那種文學所賴以生成的情感的執戀。但其中還另有一種感情,那就是哀憫這一切悲歡情愁的慈悲,我正努力學習這份感情,這種既進又出,進即是出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我或許暫時離不開文學,但姑且把文學和宗教夾帶在一起,把情愛和慈悲夾帶在一起,那無非是一種不得已的過渡,請給我一點時間──。」 「哼,拉拉雜雜講這麼一大堆。」友人不耐煩地說:「總之你活得好好的,沒有三餐不繼就對了?」 「沒有,跟妳報告,我又胖了兩公斤了。」我哈哈大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胖過,不信,妳來看我。上回去爾雅,隱地見到我,說我該瘦一點,憂鬱一點,才是他想像中的黃克全。我現在不是黃克全了,那麼我又是誰呢?」 「神經病,懶得理你。」她喀嚓一聲掛上電話。我啞然失笑,掩上元遺山詩集,坐在窗前發了一會兒呆,那遠去天邊的雁唳似乎仍有餘音,我側耳傾聽著,莫名所以又笑起來,此刻,我內心涼靜如水,但假如有可能的話,我盼願自己是一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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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說笑話開始
有一年小年夜,由喜愛寫詩譯詩的海洋生物學家賈福相教授作東,與溫哥華藝文界人士齊聚高爾夫俱樂部,提前過節。席間主人賈教授提議每人說個笑話,頓時創意與笑聲滿場飛揚。一笑能解千愁、無酒亦可高歌,潘石虎率先讀起了唐詩──李白的「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陳興漢也以打油詩唱和,洛夫更應眾人要求獻聲朗誦他的招牌情詩──「因為風的緣故」。 原來,笑話是鬆弛藥,是加溫劑,能有效撤除藩籬,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記起不久前報上刊登,海濤法師看到金門學生不太愛笑,對人有疏離感,宜多練習歡喜心。 那麼,何不就從說笑話開始練習呢! 說笑話的人本身一定具有幽默感,幽默則是一種瀟灑豁達的生活態度,代表能夠從不同的角度看人生,能夠以寬廣的心待萬物。有人說,幽默感往往建立在深厚的文化底蘊,我則認為保持赤子之心,便是生活中的幽默大師。達賴喇嘛訪台時,有位記者問他佛教是不是有過午不食的說法,達賴喇嘛回答:「是啊!」記者不解:「那肚子餓了怎麼辦?」達賴喇嘛俏皮一笑:「到廚房去偷吃囉!」 幽默通常從自我調侃開始,那意味著具有和自己開開玩笑的雅量,也就是能夠放下自尊、縮小自我,親切從容、任運自在。冰心八十多歲的時候,請朋友替她刻了一方圖章,文曰「是為賊」,大幽自己一默;清朝才子金聖嘆,因「哭廟案」問斬,臨刑前答應送給劊子手一件寶物,劊子手滿心期待,沒想到行刑完畢,打開寶物,裡面只一張紙條,寫著斗大四字:「好快的刀!」 西方人尤其重視幽默感的培養,孩子從小就鼓勵勇於表現、自我消遣,視其為情緒管理及文化養成的重要課題。再者,若能以幽默化解尷尬,更尊為英雄、廣受推崇,許多知名的學者及政治家,如威爾遜、邱吉爾、羅斯福、雷根等,都是妙語如珠,名言名句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英國首相威爾遜演講,台下有人鬧場,高聲叫囂:「狗屎!垃圾!」威爾遜雖然受到干擾,但仍然不慌不忙的說:「這位先生,請稍安勿躁,我馬上就要講到你提出的關於環保的問題了。」 前美國總統雷根也有一個經典笑話。話說有一次他在高中畢業典禮上致詞,坐在台下的總統夫人南茜突然從座椅上摔落地面,會場政要名流,齊聚一堂,大家忍俊不住,場面實在尷尬。這時雷根不疾不徐,對著夫人說道:「南茜,我們不是說好了,演講完如果沒人鼓掌才用這一招,怎麼妳等不及就用了呢?」稍早在報端看到李炷烽縣長力邀趙建銘兄弟來金服務,讀之也令人不覺莞爾。 每一次開車從溫哥華去西雅圖,在美加邊界總是車陣大排長龍,通關耗時,耐心瀕臨瓦解,這時海關人員常會輕鬆一問:「今天要去shopping嗎?錢帶夠了沒?」要不就是向車裡男士說:「打高爾夫啊,這次要打幾分?」配合眨眼、揮手動作,親和與善意,讓我們也不禁笑了開來。瞧,不必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個小玩笑,也能轉情緒、見真情。 世人習慣顛倒夢想、以幻為真,動輒取繩自縛、起煩惱心。記得過去每逢婆婆忌日,先生總是排除萬難、央人代班,再驅車一路狂飆,就為了午前趕至,我只能輕聲提醒:「媽媽可能也不想看到你為了拜拜,置全家生死於度外吧?」 又有一回,我與姐姐前往寶塔祭拜母親,想到媽媽生前喜歡喝下午茶,特別買了蛋糕去。禮程結束,法師看到我手上的蛋糕,問我這蛋糕可是素的?我心想多一半不是素的吧!法師說:「葷食不能祭拜。」我與姐姐連忙點頭稱是,走出寺廟,吐個舌頭,自我解嘲:「沒辦法囉,誰叫媽媽就喜歡吃這一家的蛋糕呢!」 至於林語堂所言:「儒家斤斤拘執棺槨厚薄尺寸,守喪之期限年月,當不住莊生一聲狂笑」,則已臻幽默之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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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李福井
童年是巨大的。像一個人走站近了燭臺,影子卻拉得老遠。 我離開,以為離開燭臺,卻依然走在投影裡。所以每回返鄉,總穿梭昔果山、后湖跟金城,皺眉頭,瞇眼睛,左尋右看。走在新時光,新的路,常希望跟一些老面孔說一些老故事,一起回到舊日,回到家、村落、跟人,以前的模樣。我的尋覓多要失望。認識的同鄉少,國小同學一班,四十來人,以及親戚、鄰居、師長等,相加不滿百。這一百人,放在六萬金門居民,不足千分之二。如果這是「戳戳樂」遊戲,我得卜通卜通,連撲九百九十八個空。 我終於戳到一個禮物。九十一年,詩酒節活動期間,偕眾人齊往盧根陣家,閒聊泡茶,得知國小同學許素,恰住同一個社區。然後又連接戳到一個,是金門聞人李福井。 之後,楊樹清在台北作東,稱李福井筆名是「終南山」,曾任職《自立》、《中時》報系。楊故佈疑陣,說現場有三個金門人。我跟李福井都這麼想:我是第二個,誰是第三個呢?環伺賓客,李福井點了點頭,說他是,我說我也是。我問他,姓李,古寧頭人嗎?他說是。他反問我住那兒?昔果山地小、人丁少,怕他不知道,加註說,就在尚義機場附近。李福井面露喜色,說他熟,他小時候常去,那是他母親的娘家。然後,他提到我爸爸。我爸爸,是他媽媽的弟弟。原來,他是我表哥。 李福井,是我表哥。我們漂洋過海,在台灣再一次認識。在那之前,我是知道他的,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當時,他的名字叫做「允諒」。「允諒」是他的土名。我在姊姊、哥哥的禮金簿上看過「李允諒」這名字,也聽爸媽提過。我問爸爸、媽媽,知道李福井嗎,他們反問,那是誰啊? 爸、媽,認識「李允諒」,卻不識「李福井」。兩個名字卻是同一個人的。我連聲驚詫。參加的飯局多,就這場細節鑽入心眼,就像花掉所有錢財,還沒有戳中寶藏,老闆忍不住哀憐,嘆氣說,就免費贈送一次吧。我舉起食指,不敢有所期待,往前戳,卻把金門和台北、記憶跟現在,都給兜攏了。好大的意外贈禮。 因為愛吃蚵仔、蚵仔乾,伯母老愛開玩笑,說我以後長大,得娶古寧頭人做某,才能天天吃蚵仔。蚵仔煮麵線,飽滿新鮮,入口甘美;或者炒米粉,搭配蚵仔乾,只聞,已覺芳香。多次到古寧頭,見姑姑在樹下或庭院剖蚵仔;蚵殼在路旁、或宅邊,堆積如山。 蚵仔吃不完,蚵殼一落落,是古寧頭給我的第一印象。那時,徘徊古厝跟剖蚵樹林的許多個高大身影中,也許有一個,正是李福井。也許他文化大學剛畢業,正職《金門日報》,在某個假期,曾跟六、七歲或八、九歲的我,有所交遇。兩個人都不知道他們日後,都將從料羅出發,抵達高雄,再赴台北。李福井時約而立之年,我卻青澀年少,他先我一步,找到位置,安頓故鄉,寫下《風雨征程‧外島軍旅日記》、《古寧頭戰紀》跟《古寧頭歲月》等著作。 又過許多年,我讀著李福井的《古寧頭歲月》,竟讀到姑姑,為躲古寧頭戰役,踩過無數屍骸,隻身逃回娘家昔果山。姑姑跟媽媽(我的阿嬤、李福井的外婆),死裡逃生,相擁而泣。 忽然,《古寧頭歲月》就是一盞燭臺了。一盞移去我腳邊,往前移動的燭臺。黑暗裡,煢煢有光,有往生多年的阿嬤、阿公跟姑姑,還有伯父跟伯母。我想像,當時他們就站在門外土坡,等姑姑一蹌一蹌跑來,阿嬤佝僂身子,迎上前。 我站在民國三十九年,看親人重逢,喜極而泣。 只要有文字、有金門的風,我的童年,無處不往。我終也知道,我在金門的十二年,竟無盡延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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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線情、金門恩
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基金會董事長明乘長老,十月廾一日蒞金主持「金門啟建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的內壇佛事,水陸大法會是長老自認為與金門結緣、報恩的開始,今年是他主持內壇佛事的第二次,他感到駕輕就熟,勝任愉快,也很有價值與意義。他希望年年都能為金門做點善事、益事,報答金門二位老太太煮麵線給他吃的恩情,如今他發大願要為金門做艱難不朽的富貴金門基業,即籌建大佛、禪寺與坑道佛窟,使金門成為佛國人間淨土,世界觀光聖地,富貴金門以後的子子孫孫。 廾八日明乘長老在金門縣長李炷烽、立法委員吳成典、金門大佛園區基金會董事王水衷、李台山、王振利、楊水應、監察人楊清國等人的陪同下,前往金門縣議會與議長謝宜璋、議員王再生、李麗貌、主秘張忠民、機要秘書張光海、秘書陳勵志、薛芳盛、主任許丕贊、呂清富等議會各主管座談,商談有關籌建大佛等事宜。 座談會就從謝議長很輕鬆歡喜的說,第一次請和尚喝咖啡,就是明乘長老開講………,他們倆像是已有多次相聚善緣的舊識好友。接著明乘長老回憶民國三十八年,自己隨國軍轉進到臺灣,第一站就是金門,他在金門服役時,當年他才十七歲,因為金門吃素風氣不普遍,吃素相當困難,就在他最艱難痛苦的時期,金門人像菩薩的化身幫他度過難關,金門人對他有恩,他說金門兩位老太太對他很好,就像自己的母親一樣照顧他,當部隊在加菜打牙祭的時候,他們就會想到他沒東西可吃,常常煮地瓜麵線給他吃,他不知地瓜麵線是什麼味道,只記得有媽媽的味道,至今想起這件事仍感到很溫馨、很感恩,雖然兩位老太太都已不在人世,但「麵線情、金門恩」,他念念在心頭,不敢或忘,「滴水之恩,湧泉以報」,他認為金門人對他有恩,他把金門當成是他的第二故鄉,他將盡一切心力回饋報恩,他已老了,要把自己的有生之年奉獻給金門。現在他在台灣的佛教事業,以及在故鄉河南花了十幾億人民幣新興建的南海禪寺,都分別有所成就。所以他對第二故鄉金門的報恩,也將有所作為,籌建金門大佛園區,就是他報恩金門人的高難度志業。他向大家說,金門要建大佛,要有前瞻性、敢與眾不同、做人家想學都學不到的事,才有不朽的意義,方能永遠保佑子子孫孫的福澤。 金門要建大佛,應超過現在世界最高的大陸海南島108公尺的三面觀音佛像,因此他想在金沙金龜山建一座世界第一高160公尺的大佛,如包括蓮花基座50公尺,小山丘高40公尺,大佛從海上或地面看上去就有250公尺的很高的大佛像,那才壯觀啊!在大佛的四周八角,各建一尊60公尺的大佛陪襯,主體大佛才能更顯尊嚴。120公頃的金龜山,他已巡視觀察很多次,認為就以大佛像為主體,再建築中國長城形式的城牆,把四周連接圍繞起來,城牆上設計了各種景觀台,並興建一間佛禪寺院,供人參觀與膜拜,讓金門成為名符其實的佛教聖地,聞名於世界,讓金門下一代能夠享受我們努力的福報。他說明120公頃的土地不包括建停車場,他多次視察金龜山的地形,他將利用抽沙墊地的方法,興建一座可停五萬輛車的停車場,將來金嶝跨海大橋建起來,大陸觀光客,自然會大批湧進金門遊覽,屆時將可創造金門的繁榮,增加金門人的收益,金門人口將漸漸增到五十萬至一百萬,絕不妄語。 當然興建大佛必須要花費很多資金,全部工程費,可能超過百億元,他告訴大家不必擔心資金問題,有願就有力。單是世界第一高160公尺的主體大佛,可能要花費台幣一、二十億元,他為了報恩金門,他承諾完全由他承擔。但金門縣各界與民眾一定要配合他的理想做法,共同努力,他會帶領台灣與大陸的信眾共同協助完成這一不朽大業,也許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時間寶貴,因此現在就要趕快行動規劃了,他大陸有幾百萬棵的稀有百年古樹,他願意先贈送給金門,在金龜山種植起來。據了解他先前已送給金門縣政府二十萬棵的雪松,但成活率只有一成,如何提高成活率,需要大家研究突破。 謝議長表示,很贊同也很敬佩明乘長老的前瞻性,長遠利益的大佛園區做法,讓金門成為世界之最。但現在是言論自由、民主政治的時代,民眾意見很多,難免會有紛紛擾攘的聲音,像有人會問大佛為何要建在金沙金龜山?那麼就應多方面溝通,謀求建立共識。明乘長老說,他還有第二件事要做,那就是讓金門坑道,變成佛窟,大陸敦煌、龍門等佛窟,經過了百年歲月的摧殘,佛像已風化地面目不清了。長老說,金門坑道如建成佛窟,因為是花崗岩石材,可以三、五千年不風化損壞,效果一定比大陸好,那麼我們可以選擇幾條坑道,分別在各鄉鎮做佛窟,這樣就能平衡鎮鄉的建設,大家就沒話說了,其實金門很小,似不應有此分別心。我想如在金城選擇翟山坑道、金湖擎天廳、中央坑道、烈嶼四維坑道等都鑿成佛窟,金門就很有看頭了,將成為世界觀光勝地。李縣長建議以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基金會來承辦此事,趕快著手行動起來。 今年二月十八日,我赴河南汝南參觀南海禪寺,深感明乘長老受故鄉地方官民的推崇、奉承、禮遇,簡直把他奉為神明、恩人,那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確對汝南縣作出重大的貢獻,建南海禪寺、籌創明乘教育基金會,捐資改善學校設備、獎助困難學童、救助孤苦老人、創辦現代化醫療中心,推廣與宏揚佛教文化等慈善事業,使落後的農村汝南縣,一、二十年後立即成為觀光聖地,民眾生活大為提升。明乘長老今年七十五歲,我們祈願長老長命百歲,再為第二故鄉金門作出重大的貢獻,建大佛、建禪寺、鑿坑道佛窟等志業,卅年後他仍然會讓金門人奉為神明與恩人,各位參與共同努力的長官、議員、大德居士,也將成為後代子孫的恩人,當年 經國先生為臺灣呼籲做十項建設時,曾說「今天不做,明天就會後悔。」終於創造臺灣的經濟奇蹟。最後我也以這句「今天不做,明天就會後悔。」來與我全體鄉親共勉,讓我們充分配合、支持明乘長老的發心,完成金門富貴基業,永遠富貴金門子子孫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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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張臉的聯想
在設計與廣告領域裡所主張的「創意」精神,說穿了無非就是「搞怪」的本質。越是新創奇想,越能擄掠群眾的注目;無論善意或遭唾棄的。有時看見螢幕裡稀奇古怪的廣告畫面,忍不住要咒罵低俗或是無厘頭等等,卻不免暗自推敲,猜測廣告創意者拍攝的用意與伎倆;既然能夠通過業者的審核而登上螢幕,廣告必然有其訴求的理由與手法表現的目的。你必須相信,精明的企業經營者,無論如何不會花大把鈔票換來眾人的嘲諷。看來或許低俗不堪的廣告,卻不容忽視的是:越是讓你覺得不起眼、越是激起你嘲笑念頭的畫面聲效,在廣告所訴求的「深刻印象」裡,它其實早就深植你心,欲忘而不能,精準達到廣告主的首要目的了。 為了追求商業利益,不擇手段的善意謊言,這就是廣告--一貫巧妙的商業宣傳伎倆,也是精心刻意形塑出的一些假象。你信也好、不相信也罷,廣告會一直存在你的周圍,同樣的,會有更多的創意與編織創意的腦袋,競相投入這個繽紛詭譎的領域。 現實的世界裡,高標準與道德層次有之,那是一種境界,也是支撐著人類文明形而上的精神支柱。無論從家庭、學校或普羅的社會教育,應該沒有人會質疑道德與所謂「經典傳承」的意義。我只是想著,眼前現實層面裡,人,毋寧是墮落且懶散的、難免有一些些貪婪與覬望(會不會我就是那千萬分之一的樂透彩幸運兒?)、羨慕虛榮與猜忌之小小念頭(如果我有比爾蓋茲萬分之一的財產、或者有林志玲的曼妙外表與風光的際遇……),無意間侵犯到他人私領域或不經意的違規觸法(晃神之際油門輕踩,卻行駛在紅燈乍亮的路道上……)。這些不經意的行為意識,無關乎人之性本質,應該只是夾雜在生活裡面的真情流露;而且是處在熟捻的正義與道德信念之下自然顯現的另一張臉的表情。 人,都有一張完整的臉,但也都有著兩種不同意識的表情。直面生活的那一張臉,要樂觀向上、積極進取、要心存善念、安分守法做個有用的人,最好出人頭地風光一生……。但大抵上,泰半的人終究得坦然面對並非諸事順遂的現實生活,失意、倦怠、挫敗、窘困、頹喪、孤獨、寂寞、忿恨不平、壯志難伸、事業、年歲、感情……。 流行文化裡,無所不在正八方流竄的流行音樂也好,通俗小說也好,亦諸如電視戲劇、好萊塢電影等等,都是因應著當前的生活需求而存在的種種文化現象。存在自有其需求與意義,也許表達方式與技巧各有不同層次屬性,正因為通俗,所以廣為流行,擁有各階層的消費群眾。當前我們無法精確臆測哪些將會被時間淘汰,哪些也許長此存留,也說不定其中的一部分通俗與流行將會成為明日的「經典」之作,為這個時代徒留見證。 「經典」理當適行於不同時代、不同價值觀的準則,如果不曾流行通俗過,且歷經時歲之焠鍊峻汰,又何來成就「經典」?讀日前浯江夜話的「閱讀經典」一文,不免有些疑惑;文學或藝術的創作一定得博大精深、正言讜論、振衰起蔽、體物寫志麼?閱讀經典確是一樁美好的享受,也定能從中體悟先人的智慧與創意,或許還因此引發新的思維與創念。不過「經典」似乎也無須緊緊固守著千年傳承的優越巨擎,這個時代所有創作者的夢想與耕耘理當接受驗證,屏息以待,讓更長遠、更寬闊的新視野一起識透、過濾,一起接受淘汰與存留。 閱讀黃克全兄的「兩百個玩笑」詩作,是讓人黯然神傷的生命之玩笑。如果可以選擇,沒有人願意經歷這些悲鬱的生命際遇吧。玩笑如此沈重難抵,悲愴時代的感傷無可消彌,但詩人精心刻劃出的筆觸終究浪漫且溫雅,如抒情搖滾般的節奏韻律,緩緩細訴慘澹卻真實經歷過的時代之傷痛;或著說,畢竟就是需要詩人的細膩柔情才能成就兩百則如此辛楚動人的故事。是誰開了生命的玩笑?如此看來,原本悽愴悲傷的情節裡,詩人不啻也就隱藏了半邊辛酸情事,以引人遐想、且情不自禁陷入詩人所網織的文字漩渦,無以抗拒的細細咀嚼玩笑彼端,目光所能觸碰的深沈之感傷。 週末在羅斯福路中國文藝協會「歐陽柏燕詩畫展」開幕茶會上,她突然邀我登場為甫成立的「半張臉藝術工房」的開張,向來賓介紹緣起。「半張臉」其實摘自歐陽柏燕的詩句中,我只覺得創意十足,有豐富的聯想空間,可以無限的發想與延伸創作。如果以最初的想法,希望為島鄉增添些許文化創意產品,「半張臉」就可以是島內與島外的風景之延伸。再者,歐陽詩畫,我負責設計,也是各現半邊風貌;當然在創意的發想裡,永遠不會有完整的境界,所以半張臉就僅僅是創作過程中的一些片段容貌。最重要的一點,「半張臉」肯定符合創意規則裡永不安分的精神──讓你聽過就忘不了,記憶深刻的最初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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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思考
我的作家朋友黃克全問我:科學的終極關懷是什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多數科學工作者不常想到這類的問題,不過這不代表他們的懶惰或科學素養不夠,而是因為科學家的思考路徑與人文學者不同,甚至連提問的方式也不同,有時縱使回答了,常常也是為了遷就人文學者的理解角度而作的說明,未必是科學家自主意識的發抒。 那麼,科學家是如何思考的?我想從一個如同變形蟲般出沒在每一個科學領域的一個共同核心概念:「系統」談起。 系統概念的形成是人類發展理性思考的一個自然發生的過程。人類藉由圖像、符號來呈現他們對自然界事物觀察的結果,接著描述事物與事物之間的連結,於是形成結構的概念,至於觀察事件之間的順序和相關性則產生了時間的概念。這三者統整起來,就是系統思考。 我們的老祖先曾經用八個符號(卦)來表示真實世界的組成元素和意義,這種作法在科學上稱為建模,也就是以符號將真實世界概念化。由於八個符號不足以表示真實世界的複雜度,因此兩兩排列這八個符號就產生了六十四種組合,六十四種組合構成觀察和解釋真實世界的一個系統模型,其中任意六個爻所組合成的一個卦代表一個系統的狀態,藉由爻的排列結構和順序,得以讓我們以這預先建立的符號系統去理解和掌握事件的組成元素,事件的關連性和因果關係。 這是科學工作的初步,也就是以系統的概念建立可觀測的、或是可控制的真實世界的模型。有了模型作為基礎,我們就可以用類比和演繹的方式來從事件的分類、預測甚至進行控制。一旦操作失誤或準確性不足,就回過頭修改模型,以求改善。這個過程中,不斷的驗證和修正使模型漸臻完美,並且累積了大量基於相同系統概念的科學知識。 科學家對科學的信賴感就是建立在這個程序上,這種信賴感有時甚至強烈到近似於宗教信仰。許多科學家或是科學社群的錯誤偏執也是來自這裡,因為他們沒能意識到他們所理解的真實世界其實是局部的模型世界,這個模型又形成於局部可被觀測的真實世界。 因此,科學家的思考被侷限在有限的系統概念裡,在這個系統中思考,所有事物都是明確可理解的,所有推理步驟都可以掌握,據此產生的所有結果可以得到科學社群的認可,宇宙和生命的事實可以得到安置,所以科學是令人安心的。科學的應用和服務可以讓一些人感到滿足和成就感,不過這是另一個層面的事情了。 不同的文化和民族會發展出不同的系統模型和概念,近代科學文明使得全球的系統概念趨於同一。這個系統模型就是以笛卡爾為主要標誌的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笛卡兒在1637年所出版的<
>一書中奠立了近三個世紀以來科學領域所遵循的理性主義典範。他陳述: 『把一個困難的問題分解成一些可以解決的較小問題。先解決那些最簡單、最清楚的問題,一一理解後,再逐步升高層次,探討複雜的事物。』 從理性主義的觀點來看,系統作為一群個體的集合,其內在的特性獨立於外在環境的影響。系統可以分割成幾個個體,也就是子系統,每個子系統可以獨立地被觀察、分析和理解。所以對於系統的理解和掌握,可以透過對每個個體的理解和掌握,再將其組合成系統整體,這是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第一個概念。 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第二個概念認為系統具有可預測性。數學家拉普拉斯說: 『我們必須將宇宙萬物目前的狀態視為過去狀態的結果,同時也是未來狀態的成因......沒有甚麼是不能被確定的,未來就如同過去一般將呈現在我們的眼前。這是理性主義的原則。』 理性主義的系統思考看待系統為一具有高度的內在恆定性的結構,其行為模式與環境無關,系統行為既然可以預測,自然就可能加以控制,例如藉由一些操作系統內部的特定變數就可以改變系統的行為,所以它具有可控制性。系統被視為一個封閉系統,系統的正常運作繫於成功的調控系統的變數,也就是透過控制或管理的手段,使其達到平衡、穩定跟協調的狀況。 醫生把人的身體看作一個理性主義概念下的系統,就像卜卦者透過對卦象系統去看待真實世界一樣,同樣透過模型;社會學家把社會看作一個系統;經濟學家把股票市場看作一個系統;政治學家把選民和政黨關係看作一個系統;生物學家也把特定生態和環境看作一個系統。這個趨勢使得當代所有關於特定領域的知識操作、演繹和生產都在理性主義系統模型下進行。 理性主義系統思考在穩定的社會中可以運作得很好,因為系統被視為一個具有恆定結構和行為的整體。然而當代社會、全球經濟,以及人類科技文明的急遽變化(如這三十年來的全球變遷趨勢),已經使得傳統的系統思考陷入困境,由於各種政治、經濟、社會現象的理解誤差、預測偏離、控制失誤的案例層出不窮,顯示出理性主義的系統模型不再適合作為泛用的表示、解釋和操作真實世界的系統模型,我們需要新的系統概念和模型。 近三十年來的科學發展正朝向這個方向努力,科學家們正以極大的熱情投入諸如複雜系統、混沌、碎形、耗散結構等等新的科學理論,試圖建立更好的系統模型。而這些模型,終將會如同三百年前的理性主義概念一樣,在未來的歲月中,逐漸改變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 有緣加入浯江夜話的筆者行列,如果能夠有所貢獻的話,我其實更期待在這個原已豐饒的園地,引出另一個知識的向度,而結合新向度的座標系統將因而開展更大的文化對話空間和視角。 至於科學的終極關懷,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
返鄉的地圖──尉天驄教授的叮嚀
「幾年前,聽楊樹清談到他父親的故鄉,我就對他說,這真是應該寫出來,應該就像沈從文那樣,用白描的手法寫出來。他一直沒寫出來,真是該打屁股。」 I.I,我收到妳手繪返鄉地圖的同時,十月二十三日,尉天驄教授讀《兩百個玩笑》,給黃克全寫了封信,信裡提到我和一本未竟的書;尉教授在信中述及一口氣讀完《兩百個玩笑》,已無法分辨這是「詩集」,還是「散文」、「小說集」?「是一連串的時代悲劇,人性孤影,生命的感嘆……,這幾年來,台灣文壇一塌糊塗,作家們沒有生活,沒有關懷,專寫些情慾的作品……,這真是文學將要死的『朕』兆,文學之死不可惜,但它在警惕我們這是台灣死亡的預告……。 黃克全在電話裡一字一句地將尉天驄的信唸給我聽。重九之日,我一邊看著妳的地圖,一邊準備出門參加「九九重陽秋之聚─2006文藝界重陽聯誼活動」,唸著《文訊雜誌》請柬上的一句「即使道途紛擾,我們依然謹守秋聚之約」;念著作家隱地的焦急「劉枋八十七歲了,必須坐輪椅出席」;念著今年四月十六日駱珞的邀請,李重重、許玉音、我與八十五歲的胡品清教授在晶華酒店蘭亭的晚宴,引自《全唐詩》她視為美學上高遠境界的「落花人獨立,微語燕雙飛」的《落花─三語唐詩》,過不了重陽,竟成胡品清最後的絕響。 漸漸消逝的年代、人與記憶。尉天驄啊!當年《筆匯》、《文學季刊》、《文季》等重要文學刊物的主編、寫出那麼美的小說《到梵林墩去的人》、掀動台灣鄉土文學論戰的要角,「我雖已年過七十,仍嘗試著反省人生,近年寫了『歲月』十帖,是實驗之作」……,給黃克全的信,他又透露出即將重現的歲月之書《棗與石榴》。 I.I,尉天驄致友人書的一小節,又泛起我在金廈水域所許下的家族史書寫聲浪。那是二○○一年的十一月七日吧,金門解嚴九周年日、金廈航道重開的第一年,與尉天驄等文士登上首度專案許可文化直航隊伍,自料羅灣發船的太武號甲板上,尉天驄談起一九四九年的大撤退,十六歲的他從江蘇碭山原鄉流轉來台灣;我說起了我的父親,一九四九年,正是這道水域,改變了他的一生,也影響了我的島嶼我的家族的命運。 我循著父親的生命線索,拚湊出一張不確定潮汐的撤退地圖。 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情勢逆轉。元月起,父親隨著部隊自天津、河北、山東、江蘇、浙江,一路流徙到福州,六月七日接獲城門鄉駐地晉陞為中尉附員派令,分發至交通警察部隊機三分隊待命。父親已意識到一場大撤退的無可逃脫於天地間,只是不知將撤往何處?東山島?大陳島?海南島?猶在多種謎題的猜想,交通警察總隊再奉命由福州轉進廣東汕頭。漲潮日,父親與同行的十九軍兩個旅萬餘兵力上了船,目標是舟山島。航過險礁,又一個緊急命令下的掉頭轉向。十月二十三日上午,風急浪高,船隊在缺少裝卸設施的港灣,吃力的接駁上岸。「金門」,黃沙滾滾,一個過去不曾裝填在父親記憶匣裡的地名。 湖南而閩南,大地圖而小地圖。登入金門島,投身潛入敵後的游擊隊培訓再到率先加入金防部生產大隊待退,從始初紮營的山外村,再歷溪邊、前埔、瓊林、后園、后沙等村落的停駐,最後在西半島的古區村十號落腳,下鄉開墾,一九五六年四月八日,與後浦城、兩度喪夫的母親魏雪緣女士結為連理。 說我父親,我的文字裡已牽扯出太多也太重。再揮筆,就重複了。其中,卻有幾段隱藏的章節,現在還是我家族史的黑洞。一段是父親口述留下的「湖南武岡高沙丘塘楊家沖」的出生地,任我如何追索、打探,毫無回音,父親最後一次與老家的聯繫是一九四七年,河北唐山,積多年軍餉打造了六錢金子,託寄到湖南僅有的至親舅舅謝成貴處,作為長年漂流在外,不能返鄉探視族親的一種「補償」方式,他無法確認金子是否寄送達老家,同年十一月赴河北鎮河打游擊途中,遭共軍林彪部隊俘獲,囚禁月餘;另一段是一九四三年,赴江西徵兵的征塵,與玉山縣三里坊十八歲的姑娘林金珠譜出烽火姻緣,相處半年後,兩人在戰亂中離散,謎樣的半載,是否留下愛的結晶?林氏如健在,八旬老婦了,伊人還在倚門望歸? 湖南與江西,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父親生前留下太多的迷霧。父親能在榴砲營當過中尉文書幹事,證明他是識字能寫字的,可是從我有記憶開始,父親能教我辨識「天地君親師」五個字,卻從未看過他寫過一個字,唯一的一次是來台灣飄居後,有回吃力地用阿拉伯數字幫我留下一通來電;父親的身分證及除役令上的姓名是「楊國棋」,我又從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一日一紙由軍長高魁元發出的「陸軍十八軍司令部人事命令」上看到父親的姓名是「楊國淇」,料想父親改動過名字的,也許還有最原始的名字,我甚至也懷疑起父親身分證父母欄上的「父楊手城」、「母易氏」是否為真,父親說我的祖母姓謝名十妹,「易氏」又怎一回事?父親說他家五男二女,父母及四個弟弟在他一九三一年離開湖南山城從軍之前俱已亡故,嫁到縣城的姊姊美滿與妹妹福娥早失落音訊。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日,國府正式開放在台灣的外省老兵返鄉探親,幾個孩子問父親想不想回去走走?只換來父親冷冷一句「回去作啥!無親可探了。」翌年二月,我到香港大學訪問時,乘機溜進大陸,廣州的友人叫他女兒陪我到火車站,準備買火車票漏夜搭列車到湖南,這時才發現口袋裡那張殘缺不全的返鄉地圖,到得了湖南,到不了父親的家啊。返鄉的欲念自此埋在心底。千禧年父親在台灣走完漫漫九十二載人生,靈骨安厝在台北三芝鄉北海福座寶塔前夕,要按生辰、生肖排座向時,兒女們才又發現父親身分證上出生日期「民前2年8月15日」可能有誤,「就朝金門方向吧!」 「楊金湘!把你父親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把你和你父親的故事寫出來,寫一本書,不必考慮文學技巧,直接採白描手法,寫完後,我負責寫序!」金廈水域往和平碼頭的航道上,尉天驄教授聽我講故事,忽地賜給我一個「楊金湘」的封號,囑我寫父親,白描,白描就好。 「我畫出你返鄉的地圖了,」I.I,妳為我在網上抓了資料,然後手繪出一張地圖,我清楚地看到沿著武岡市而上的一條直線道路,官員里、肖家塘、邵家、六家舖……,之後,高沙鎮,「到了高沙,你父親的出生地丘塘楊家就近了!」妳要我開始準備走一段父親走過的路,先走湖南、再走江西,「最後別忘了走回金門!這是你返鄉地圖的終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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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四─星空下‧致辛鬱‧時間‧致洪騂
■星空下 (參與金門文化局成立盛會,返金隔日,與好友王建成、陳慶瀚博士,前紐約明報副刊主編潘郁琦女士及「秋蟬」作者李子恆等一行五人,夜遊浯江溪口。) 海峽潮水漸漸湧上胸臆 七月的夜 一首溫柔而猛烈的歌 果然「人是最美的景致」(按:陳慶瀚語) 只是你我時而必須停止言語 好讓雲端洩下的月光 適時為我們標出一個個驚歎號 然而幽幽的海螺聲驀地又響自耳畔 啊!那是能用一個眼神給我幸福的人 夜空中,她的臉龐猶如一只黑水晶 ■致辛鬱 (返鄉次日,「重返詩鄉」詩歌朗誦,拜聆辛鬱朗誦詩作,與辛老共有三面之緣,深感此人是一具真性情,鐵錚錚的漢子。) 唱鐵板快書的漢子 你乍一開口 燕飛 龍驚 水起 風生 在同溫層 夜的騷動和漠然 讓住給噤默及敬肅 魁梧的你,卻又如此婉約 崢嶸的你,卻又如此柔媚 時間的箭把你釘在此地 而你並不仰望未來 啊,假如詩亦是一隻金質的箭鏃 亦將把你牢牢釘在 永恆的某處 ■時間 (返鄉第三日,遊文台古塔,回憶數年前,偕賢愛妻秀滿登履此地,往事歷歷,宛若昨日,如今二人竟成殊途,於時間之神秘不能不感無限驚駭。) 或許時間虛幻 我倆才能觸摸到彼此指尖 同樣的理由,妳放開了手 即使火的淚珠也留妳不住 我垂落的臂膀輕輕顫科 如一隻向晚濕翼的鳥 或許時間空幻 曩昔的鍾聲才能封存 封存在每一塊堅定的岩心 而我該揣想怎麼打開那神奇的密碼 好解讀妳那永恆的一次回眸? ■致洪騂 (與筆名洪騂的洪進業在金瑞飯店見面,交談甚洽。他說自己不久要去整修門面,使我不禁驚奇地多看他一眼。洪騂之詩宛若天際霞采,熠熠生輝,不容小覷。) 滿天的霞采從字和字的碰撞間迸出 字和字的碰撞從燃燒心的焰火 燃燒心的焰火從虛實的絕望 虛實的絕望從眉眼的辯論 每日放牧著自己的絕望 你是貌寢而美麗一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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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錢孫
我好久沒有作夢了,日前見到一則新聞,眠睡之中似乎又夢,是真夢假夢,夜夢晝夢,一時也搞不清楚,只覺得夢境中依稀彷彿,歷歷在目,我趕緊把它記下,名曰說夢: 「我背了行囊,孤單的行走,舉目所見,街宇靜謐,沒有甚麼生氣,我問路旁一名年輕人說,這是甚麼地方? 『英雄島』,他抬頭打量我一下:『你是外來客,到此觀光的?』 『不!不!我只覺得有一點陌生而已!隨即問他為何稱為英雄島呢?』 『爹兒英雄兵偉大,勒石上還寫得明明白白的呢!』 我有一點納悶,怎麼英雄島沒有英雄氣?我又遇見一個中年男子,相信他比較有見識,輕輕的問。 『你不知道嗎?福利島。』他瞟了我一眼,讓我有些膽懾,好像我孤陋寡聞,多此一問,連福利島都不知道,遂不敢再吭聲。 我繼續走,碰到一位老先生,心想年高德劭,有見識、有閱歷、有智慧,我的心就安定下來了,我問這是甚麼地方? 他附在我耳朵,淡淡的告訴我,囑咐我千萬不能說:『賄選島。』他隨即掏出口袋,神秘的一笑:『你看!』然後很詭異的帶我去一個地方,要我見識、見識,只見楹聯寫著:『選舉廟宇八字開;有才無財莫進來』,橫額曰『趙錢孫』。 『老先生,晚輩雖沒有甚麼學問,但也讀過一點書,楹聯似乎有一點懂,至於趙錢孫,恕後學眼淺,望先生賜教一、二。』 『我量你也不懂,』老先生有一點得意:『古人真是偉大,偉大啊!智慧,有智慧啊!劉伯溫能預知五百年以後的事,那也不算甚麼?』 『此話怎講?我不明白。難道有甚麼學問?』 『不僅有學問,而且有智慧,中國人偉大的智慧,你不要小看趙錢孫三字,那是預知千年以後的事,智慧的結晶啊!』 『這不是百家姓嗎?啟蒙之書,有甚麼大不了的?』 『先生,這樣講就不對,百家姓何以偏偏把趙錢孫擺前頭,而不把李洪張擺上首?可見是有講究的。』他繼續說:『趙是財神爺趙公明,多少人頂禮膜拜的;錢就是有錢能通神、見錢眼開、視錢如命的錢爺爺;孫當然就是孫中山先生了。民主神廟,現在就供奉這三尊神明,拜祂百拜百靈,不拜一點不靈。』 我問:『尊駕貴姓?』 『趙。』 問旁邊的,不是姓『孫』,就是姓『錢』,問不到別的姓,我很懷疑這個島難道只有這三個姓嗎? 我霎時恍然大悟,這是有名的民主三兄弟,不禁脫口而出:『有錢是民主,無錢是民土。』 『孺子可教也,』老先生捋了一下鬍鬚,以教訓的口吻說:『豈不聞人生百善富為先,萬惡貧為首嗎?有錢還可以令西子輕解羅衫,何況區區民主呢!』 『噫吁!有財就是有才,管他遍地職方多無賴。』 『酸啊!酸啊!酸不可聞。』 我拚命嗅,問老先生:『那有?那有?我怎麼沒有聞到?』 『君在飽魚之肆久矣,當然聞不到啦!』 我看他有點得意忘形的樣子,想到百家姓也有我們姓李的一份,突然福至心靈,大喊:『無李不行啊!無『禮』不行啊!無『理』不行啊!』然後就驚醒了,覺得是亂夢一場,心神不寧。」 我想不起來那是甚麼地方,夢境中不可考,有點像紅樓夢的太虛幻境,也有一塊石頭,寫著:『固若甚麼的;雄鎮甚麼的。』看不很真確,不敢亂說。我趕緊找人詳夢,心理醫生說這叫「新聞症候群」,跟退伍軍人症一樣,屬於現代文明病,有人取名為一簾「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