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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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取金門海上盟
──金門人陳仲培與郁達夫的《亂離雜詩》 多謝陳蕃掃榻迎,欲留無計又西征; 偶攀紅豆來南國,為訪雲英上玉京。 細雨蒲帆遊子淚,春風楊柳故園情; 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 ──郁達夫《亂離雜詩》第八首(一九四二,贈金門人陳仲培) 今天,四月五日清明節,讀郁達夫寫於一甲子前、亂離途中的《亂離雜詩》,濃濃的鄉情、淡淡的哀傷。想起抗戰勝利那一年,郁達夫在荷屬蘇門答臘巴東金門人蔡清竹家遭日軍誘走、槍殺,迄今未找到埋身處。也想起我的父親和母親,一個湖南人、一個閩南人,一九四九年的大撤退,言語不通、比手劃腳的芋仔和番薯,在彈雨如林的金門島結合,譜下生命的悲愴交響曲,母親長留金門、父親長眠台灣,還有我來不及謀面、靜靜躺在湖南山城的祖父、祖母。清明啊!載不動幾多愁。 清明遇霧。我還在等待金門宗族文化研究協會蕭永奇、吳秀嬌的「回報」,透過他們已建置的十五萬筆族譜數位資料,找到「陳仲培」?哪年出生?金門哪裡人?何時出洋?家鄉還有親人、宗族?「陳仲培」猶待呼出,有個「陳厚仲」神妙出現;《金門華僑志》載「陽翟人陳厚仲」曾任印尼邦加島檳港中華商會主席’,陳篤龍在《金門宗族文化》第二期〈嘆永昌其傾頹.念厚仲之宗功〉文中引述其叔公陳仲滄口述「陳厚仲,陽翟信前房三房人,幼年即赴印尼做苦力謀生……,他甚具鄉土情懷又重情念舊,事業有成後,每年匯束脩與老師,鄉務有所求,從不吝嗇……。」受到宗族文化界重視的陽翟「永昌堂」,金門一百七十五座宗祠的經典,係一九三五年間重建完竣;翌年再建成西廂房浯陽小學校,共耗資一萬二千銀圓,均得力於陳厚仲來自印尼的僑匯。陳厚仲會是陳仲培的另一個名字?或者是陽翟的族親?陳仲滄口中的‘重情念舊’描述,不也符合陳仲培與郁達夫義誼友愛寫照? 陳仲培為何那麼重要?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中,與魯迅、茅盾、巴金齊名的郁達夫,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五年在南洋,這八年中與四位南洋金門人建立生死情誼,後浦人洪絲絲加入他的星洲華僑文化戰時工作團,珠山人薛殘白與他一起逃亡到巴東,水頭人蔡清竹執行他的遺囑,陳仲培在郁達夫無路可走下,幫他取得荷印政府的簽證、派船護送、代為租屋,一九四二年郁達夫在巴東島巴東村住了一個半月,靠陳仲培的接濟,臨去時,特別作兩首《亂離雜詩》贈別情義相挺的陳仲培;《亂離雜詩》共十一首,是文學大師郁達夫最後的遺作,前七首為思慕盟軍廣播電台廣播員李筱瑛而寫;八、九首給陳仲培,第九首內容是‘飄零書劍下巴東,未必蓬山有路通;亂世桃源非樂土,災荒草澤盡英雄。牽情兒女風前燭,草檄書生夢裡功;便欲揚帆從此去,長天渺渺一征鴻。’ 郁達夫《亂離雜詩》的第八首‘多謝陳蕃掃榻迎,欲留無計又西征;偶攀紅豆來南國,為訪雲英上玉京。細雨蒲帆遊子淚,春風楊柳故園情;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如非與郁達夫一起流亡的胡愈之一九四六年在《郁達夫的流亡與失?》書中明確指出,恐怕少有人會發現詩中‘約取金門海上盟’真的就是寫當時大東亞戰爭、同遭日軍占領的陳仲培家鄉金門。為了這首金門文學史被遺忘的詩,我特別在清明前商請文學博士、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所張麗珠教授代為注釋,年輕美麗的張教授是清代義理學研究權威,著有《清代義理學新貌》、《袖珍詞學》、《袖珍詞選》等書,去年陪同詩人鄭愁予落籍金門,也造訪與郁達夫有交誼、蔡清竹在水頭村六十三號的家族宅第。張麗珠教授注釋出詩中幾個關鍵字,「陳蕃」:東漢靈帝時,與竇太后之父竇武共輔朝政,致天下賢士。後來曾謀誅宦官,未成,為宦官曹節矯詔殺害。陳蕃為郡守,不接賓客;惟置一榻,以待周、徐等高潔士(前後郡守招之,皆莫肯至)。客去,則懸榻。「雲英」:一、仙女名。裴航嘗經蘭橋驛,遇仙女雲英,娶之,後俱得仙。二、唐鍾陵名妓。羅隱舊識之,再見,譏隱未第。隱亦賦詩嘲曰:「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紅豆」:唐詩有「紅豆生南國」語。「玉京」:借為京城意;但未必一定指京城,凡另有目的地皆可用之。「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等到有一天西邊的戰局(亂事)平定。「戒」有軍事防備之意。我一定會前來實現和你的金門之約。「約取」有實現之意。 「約取金門海上盟」,郁陳之約、金門之盟,但願從清明起,成為金門南洋史與現代文學的一個永恆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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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學院
我進過孔子學院,聽說是在前世。我不知道通靈者這種說法正不正確,因為無從考據,又因喝過孟婆湯,也不復記憶。不過從習性看,有點古板而固執,有時接近於冬烘,大概也不甚得志於當世。要怪,只能怪孔子。 我當初拜伏在他的腳下,竭誠為禮,開了筆尾求他給我生發,求他老人家給我中個舉人,甚至於是進士,兩榜出身光祖耀宗,頂不濟總要撈一個秀才,總不能童生到老。我如今倘還尊重孔聖,稱他一聲尼父,大概前世撈到一點好處,否則我一定含恨而死,今世要稱他孔老二了。 聽說他又來開班,設了孔子學院,束脩不貴,有教無類。我累世的根器催動生命密碼,氣味相投自然而然的合拍。我報了名繳了學費,像韓愈所謂的從師而學焉,忝列孔子的門牆,親聆聖人的教悔,可望與顏淵、曾子齊名,那是何等榮幸的事。 我正襟危坐的聽講。孔子峨冠博帶,道貌岸然,原來聖人生成這副模樣,今日得以親炙,真箇三生有幸了。他第一課講仁,第二課講信。我想這些都是老掉牙的東西,我當年科考的時候背得很熟,到現在讀起來還那麼些許容易記憶,我就問孔子可不可以教一點別的。 「你想學甚麼?仁與信目下難道不重要了嗎?」孔子有一點疑惑,兩眼逼視著我。我有些膽懾,囁嚅的說:「不是不好,是想學一點實用的,不曉得夫子可不可以教我。」 「你想學甚麼?」夫子一下子變得藹然可親,捋著鬍鬚說道:「只要我懂得的無不傾囊相授。」 「你以前教我羊的哲學,我都學了,也用了。在考試取功名的時候,也蠻管用的。我現在不想再做羊了,你可不可以教我狼的哲學。」 孔夫子沒聽過狼的哲學,因此他不懂,不恥下問:「甚麼是狼的哲學呢?請恕我孤陋寡聞。」 「夫子啊!西方有德者說,一千隻羊圍不住一隻狼。能做一匹狼,那多威風過癮啊!」我懇求著說:「請你把不傳給七十二子的秘學傳給我吧!’ 夫子搔搔頭有些為難:「我沒有藏私,我的確不懂狼的哲學。你所說的狼的哲學是甚麼學問呢?」 我告訴夫子,狼的哲學是狼要裝成羊,不僅讓人看不出,而且要讓人相信他是羊。明明擺著姿勢要吃你,卻說沒有要吃你,讓你疏於防範。明明千方百計要騙你,講一百多遍誑你,卻說他講的句句是真心話,沒有蓄意騙你。你若把他的謊言當真,反而被笑笨蛋。明明是爾虞我詐,卻擺出真誠兩字指天泣日,表明肝膽相照。 「陽貨先生現在正在開課,廣納生員,」我告訴孔夫子:「如果你不能教我狼的哲學,我可就要改投明師了。」 孔子喟然而嘆:「我要懂得狼的哲學,就不會畏於匡,厄於陳蔡,幾死道旁了。」他繼續說:「但是我不悔,雖然我曾慨嘆吾道不行,不如乘桴浮於海。那不過是氣話。我教的東西是大經大法,禁得起考驗。狼學即使懂,我寧願餓死也不教的。」我這世之所以不得志,要怪,還是怪孔子。 孔子不教我成功學,讓我很生氣。因此,憤而改投陽貨的門下,陽貨貌似孔子,學說也讓人誤以為似孔子。他開宗明義第一課:「治國以誠,聲望妙術十八趴。」第二課:「選舉以信,子彈奇門轉彎法。」異哉陽貨!真吾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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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真理之路血跡斑斑
——從弔詭的人性開始的 基督教(廣義的)之所以迫害其眼中所謂的「異端」,係出於教義與人性奇異的綜合及滾轉。握有權力者的所作所為,每每自認適情合理,加害者本身時而也不見得殘暴不仁,相反的,他們或竟懷著憐憫的心,注視著眼前那些異教徒或叛教者。著有《自由四論》經典的當代思想巨擘以賽‧柏林,在論及自由的一元興多元觀念的對照時,提到人性思維奇特的弔詭,即人們或原本善意地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一個終極且和諧的解決世途之道,此即為唯一的真理。柏林原以此一元的自由觀勢必導致專制獨裁,終而戕害了自由。我們或竟可依這一論述理路用在基督教何以會善始惡終,來推衍其不容異議的原因。一最終的解決之道既以找到,依基督教看來,這解決之道就是神的啟示,所有的正義都涵融在其中,世人照做就是了。 而依循這理路,自由的選擇便逐漸不能被容忍。 血跡斑斑的歐洲中世紀史,有一大部分竟由基督教之手所染成。即如一四八一年至一四九八年,宗教大審判官托肯瑪達僅僅在西班牙一地燒殺之異教徒凡八千名,沒收財產及罰重金者九萬餘眾。查爾五世統治荷蘭時,為宗教而死者不下五萬人,受殘虐者哀號聲聞遍地。布朗諾斯基的《人類文明的演進》一書對這一不堪的史實寫下一見證,他描述英國人威廉姆‧李高在一六二○年遭西班牙宗教審判時一幕令人怵目驚心的景狀: 我被帶到拷問架邊,接著就綁在架子上頭。我兩條腿被拉過三叉架的兩側。一條繩子綁在我的腳踝上。當槓桿往前拉下,我膝蓋上的主力就緊緊抵在架子上。大腿上的腱肉頓時碎成片片,膝蓋骨碎裂了。我兩眼驚恐莫名,口吐白沫,牙齒如密集的鼓棰般格格作響,嘴唇顫抖,呻吟之聲不絕,鮮血從雙臂,破碎的腿腱上,雙手和雙膝上汩汩流出。我從痛苦的極至暫時獲得解脫時,雙手仍然緊綁著,我被擺放在地板上,嘴裡不斷哀求:‘我承認!我承認!’ 即使宗教改革呼聲不斷,馬丁路德以九十五條詰問狀釘於維丁堡教堂大門,基督教仍負隅頑抗,其與知識文明彼此的衝突及緊張關係,又以在科學界裡,表現得尤其彰顯。如哥白尼‧麥哲倫‧伽利略等人,彼時無一不成了基督教的眼中釘。即使號稱宗教改革者的卡爾文,在西班牙醫生綏爾維特反對三位一體教義時,竟將其於一五五三年燒殺之。當時歐洲各地如義大利、英國、德國(三十年戰爭期間)死於宗教迫害者實難以估計。因基督教,近代科學文明在歐洲延遲了兩百年。直到如今,主張物種演化的十九世紀達爾文此一學說,猶被許多當代保守基督教徒視為異端邪說。 一六二五年,伽利略寫下《大世紀系統對話錄》,證實哥白尼的地動說,即地球並非宇宙的中心,而係繞著太陽而轉,由於此說違反了聖經教言,觸怒了教會而遂遭查禁直到兩百年後才告解禁,布朗諾斯基描述當年(一六三三年)伽利略被帶到羅馬,四月十二日當天,已七十高齡的他,面對審判長,兩次遭恫嚇要對他動刑。六月二十二日,這位歐洲最偉大的心靈,然而身染病痛的老者終於屈服,在羅馬雷諾瓦聚會所,逐句逐字唸出戒絕書,承認自己在對話錄裡所言並非真理,這是基督教及近代人類文明史上最可悲又可恥的一幕。 伽利略的餘生被軟禁在佛羅倫斯郊外某棟別墅裡,再過五年,他成了個兩眼雙盲的老人。悲劇即將落幕,我們唯一不能確定的是,失明這件事到底包不包含在他這一生的悲劇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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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戒為師,以法為尊
辭典解釋「戒」,勸人警惕,當防備講,佛家指防禁身心過失的宗教法規,稱受戒。受戒對學校的學生來說,就是守校規,受戒對社會大眾來說,就是守法律。「戒」,守戒、守校規、守法律,乍看像是在束縛、限制我們的行動,它警惕我們不可欲所欲為,而應有所不為,如果我們主動把這些戒律,當成是我們學習、效法的典範,我們反而會感到身心自在,更就不必擔心學校的處分,法律會判我們鎯鐺入獄,頗有「帝力與我何有哉」的自由,所以說我們應以戒為師。 上週六山外迎賓館,金蓮淨苑與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舉辦一場「八關齋戒」與「佛學講座──菩薩的人生觀」,吸引一、二百人參加,在寒冷風雨中,前來學作出家人一日一夜修行持戒的生活,的確難能可貴。「八關齋戒」指七戒一齋,一齋指有一餐不得非時食,即過午不食的意思;七戒,是不殺生、不偷盜、不淫、不妄語、不吸毒酗酒、不歌舞觀聽、不坐臥嚴麗床座。佛陀曾經說過,佛滅度後,佛弟子應該以戒為師,持戒才能得解脫。持戒,就像黑暗中得到光明;就像貧窮之人得到寶藏;就像病人恢復健康。持戒,如保護眼珠,不能讓細小之灰塵進入;如保護浮囊,不可有針細的破漏毀壞。佛經說:勿輕小罪,以為無殃;水滴雖微,漸盈大器。剎那造罪,殃墮無間,一失人身,萬劫劫不復。所以我們應經常反省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今對業障求懺悔」,然後再發心受戒。 經云受戒功德依發心大小而有差別,如以菩提心來修學受持,則能成就無上佛果。因此滿慈法師,特別帶我們讀誦「勸發菩提心文」:「所謂去邪去偽,去小去偏,取正取真,取大取圓。如此發心,方得名為真正發菩提心也。」又說:「惟願大眾,………同立此願,同發是心。未發者今發,已發者增長,已增長者今令相續。勿畏難而退怯,勿視易而輕浮,勿欲速而不久長,勿懈怠而無勇猛,勿委靡而不振起,勿因循而更期待,………譬諸種樹,種久則根淺而日深;又如磨刀則刀鈍而成利。豈可因淺勿種,任其自枯;因鈍弗磨,置之無用。」 這次「八關齋戒」的戒師也就是「佛學講座」的講師慧德和尚,他現任大溪寶塔寺住持,也是南華大學的講座,二十多年前,他曾在金門頂埔下當排長,後又移訪古崗,這次他特地抽空舊地重遊,想找回以前美麗的記憶,但駐軍據點不見了,他認為金門建設是進步的,卻愈來愈像臺灣的城鎮,他表示:金門應該建設成為戰地特色的觀光區,吸引曾在金門服役的百萬老兵。他感嘆今日的社會,是佛教的末法時代,棄經典如敝屣,經典是先聖先賢所遺留的智慧寶藏,大家卻不知「以法為尊」,他說,迎賓館屏風有幅標語:「有金馬就有臺灣,有臺灣便有大陸」。希望大家共同努力把佛法傳揚光大,再傳回原本為大乘佛教的發源地──中國大陸,讓兩岸同蒙佛法的加被,而能和平共生,不再戰爭。講到菩薩的人生觀,他勉勵信眾要學習效法菩薩的歡樂觀、慈悲觀、精進觀、惜緣觀、三好觀等人生觀。三好觀就是星雲大師曾經所提倡三好運動──做好事,說好說,存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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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島嶼
第一次接觸村上春樹是七十四年︽聽風的歌︾,此後斷斷續續讀過他的幾本作品。直到後來,偶然翻閱女兒的書架,驚訝的發覺幾乎完整的羅列了村上的大部分著作。乍看村上有意無意的隨興敘事筆法,一種天馬行空式的隱喻與聯想,不經意的陷入他網織的魔幻之境。新思、率性、獨識的筆法,百分之百的村上。我當然不是要談論關於村上的書寫風格,只是對於他在作品中永不缺席的音樂元素,有些疑惑。是怎樣的因素,讓一位質佳量多的作家,如此用心的在每一部小說裡,傾心經營屬於音樂情境的描述;無論是一首老歌、一段爵士、或是一張經典的古典LP。村上曾說過:「沒有音樂的人生讓我無法想像。」 關於音樂,是不是有一些事情被我們遺忘了?譬如,屬於這個島嶼的聲音。 昔時禦擋著彼岸的砲聲隆隆,我們的島,長期處於一種緊繃錯亂、無聲瘖啞的戒備狀態。彷彿置身於世界之外,被海洋緊密包裹著的島,也同時阻絕了與外界互通聲息的勇氣。那時,我們隔著防風林與鐵絲網刺,傾聽百米之外,穿過木麻黃與佈雷區的潮汐聲響,想像著海洋的蔚藍與廣裘,沒有憂傷與怨瞋,沒有遐想、也沒有額外的聲音。那是一種壓抑狀態、時代之靜默。 現在想起,曾經有過那樣的一段歲時,我們遺失了影像的記憶、也遺失了一些聲音。然而,有歌的時代是多麼浪漫而令人懷想啊,特別是因時因地、觸景生情而創作、吟唱的歌聲,聽來特別容易動容。 民國七○年代引為風潮的民歌方興,楊弦用青澀、略帶單薄的聲音率先輕唱出︽帶你回花蓮︾、然後是楊祖君的︽美麗島︾、王滄津的︽恆春海邊︾、羅大佑的︽鹿港小鎮︾、潘安邦︽外婆的澎湖灣︾、王芷雷︽台北的天空︾等等膾炙人心的歌聲。除了歌者的風采與魅力,歌詞裡所潛藏的情感、對於土地的眷念,尤其感人肺腑。哼唱的同時,常常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更早以前,那些我們從來都不曾淡忘過的經典歌謠︽綠島小夜曲︾、︽港都夜雨︾、︽淡水暮色︾、︽黃昏ㄟ故鄉︾:::。乃至後來也曾蔚為K歌風潮的︽流浪到淡水︾,聽金門王沙啞卻充滿生命活力的歌聲,我在想,如果能夠聽見他以濃濃鄉音,深情吟唱一首關於故鄉金門的歌謠,將會是多少人的魂縈夢牽:::那些曾經戌守過島嶼、奉獻一生落地為鄉的老兵、不幸抽中金馬獎的年輕寂寞戰士;還有,像我們這樣少小離鄉的異地遊子:::。 「歌聲像是阮ㄟ戀人,時時溫柔陪伴著阮浪蕩ㄟ心。」服役海軍時一位來自小琉球的朋友,曾經文謅謅的這樣丟出一句聽來有些不可思議的心內話,他早我三個月退伍歸鄉。一次我搭夜車南下東港,轉乘遊艇,風塵僕僕的遠赴小琉球探訪小島。風大浪大的秋天,搖搖晃晃的船倉擴大器漂蕩著陳一郎沙啞哀怨的歌聲:「:::八月十五彼一日,船要離開琉球港,阮ㄟ愛人沒來送,叫阮怎樣啊來出帆:::。」討海人的牽牽絆絆,臨海出港卻又心生不捨的無奈,為這個極南方的小小海島,狠狠地刻劃出一道鮮明的傷痕,淒涼又浪漫。除了歌聲,還有什麼能傳達每個人心中的那份情牽? 想起我們孤寂的島嶼,沒有峻山崇嶺、大川長流,土地狹小而貧瘠。戒嚴時期僥倖殘存下的傳統建築群,成為眼前發展觀光的僅餘資產。但是關於島嶼,有更多的心事值得細數、吟唱吧,潔白無瑕的海岸線、撫育著純樸鄉民的邊境島嶼、冷冽濃密的霧季、瀰漫醇醇酒意的高粱酒香、漫天飛翔的候鳥過境、木麻黃路道、撒滿一地花黃的相思樹、紅土地、防空洞、古厝成群的聚落、純樸善良的民風、烽火殘牆瓦礫、遠離戰事的寂寞碉堡:::。 這些年來官方與民間,都盡心盡力於島鄉的文化風貌的經營,張羅著任何可以向外發聲的機會,「詩酒文化節」、「碉堡藝術際」、「鸕鶿賞鳥季」、「美食節」、「料羅灣海上長泳」、「島嶼會議」:::。諸多的詩人作家用文字書寫詠嘆過、藝術家描繪雕塑過、攝影家拍攝記錄過、唯獨,在聲音的這一部分,仍預留了大片的空白,一些等待發聲前的小小遺憾。 有沒有一首歌,值得我們期待,可以在想家的時候,輕輕哼唱。「:::料羅灣,料羅灣,水淨沙明後有山:::波浪魚弄戲,山上有雄關,灣前灣後家家是歸帆:::」極力的想喚回六○年代,小學合唱團的微弱音符,旋律還在,可歌詞竟然怎樣也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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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書,信關係
三月二十七日時報駐地區李姓記者,寫了篇「縣府新人事 主管先角力」的報導,其中第一段寫道「李炷烽縣長已連任數月,但新人事迄無動靜,不但自認為國王人馬,忠心耿耿的主管心急,在選舉時站錯邊者也急,搞得大家都伸長脖子,痠得要命!」閱畢啞然失笑。 大家都伸長脖子,有兩種可能:一是「求變心切」,二是想當「長頸鹿」。求變也有兩種可能:一是「當更大的官」,二是「佔更好的缺」。但是,不管怎麼變來變去,都與我們無涉,老百姓要的其實很單純,那就是「變好」。 很可惜的是,不論是台灣的藍綠選舉文化,還是金門的宗親選舉文化,最後總是淪為令人詬病的酬庸文化。酬庸文化最大的特色是:「不拚政績,只拚關係」。這讓我想起了清代那位帶領湖南湘軍,剿滅太平天國,立下赫赫功勳的曾國藩。曾氏平生文章著述不少,但都沒有他親擬的墓誌銘中所言的「不信書,信運氣」來得震撼人心。著名作家錢鍾書仿曾氏之言,說出:「不信天,信運氣」;在此,我們不也可以依樣畫葫蘆,用「不信書,信關係」來為當今的政治生態下一註腳? 曾氏所謂的「書」,當然不是單純的指書本,才德學問或許堪可比擬。對於一位一生追求學問功名,被尊為「最後理學大師」的曾國藩,竟然用「不信書,信運氣」這樣充滿宿命的話來總結自己的一生,豈不怪哉?雖然那也許僅僅是敬謝天命的謙虛與含蓄!只是這種聽來有點喪氣的話,和我們一貫接受的「勵志」教育頗有出入。閩南語有歌云:「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愛拚才會贏」。曾氏年輕時,不也是屢敗屢戰,每每山窮水盡,才又逢柳暗花明? 曾氏是清末最重要的中興大臣,他是毛澤東的湖南老鄉,也是毛生平最佩服的人。曾的一生波瀾不斷,頓挫有之、壯闊有之。如果從封建的角度來看,他的確像某些將他奉為儒家最偉大的實踐者一樣,可用「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為師為將為相一完人」這幅對聯來概括他一生的成就;但是,如果從民族主義者的觀點,那麼他被部分人指責為殺人魔、酷吏、漢奸,甚至是賣國賊,也就不足為奇。 曾氏的文章也許稱不上妙絕古今、道德也不是那樣的完美無缺,至少,在咸豐皇帝大喪期間,作為人臣的他竟堂而皇之的納了小妾!但是,毫無疑問,曾氏治家治軍之嚴明、屢仆屢起的毅力,以及因之而成就的功績卻不得不令人嘆服再三。在此,不想再贅述曾氏的豐功偉業,只想說一則小故事,談談曾國藩知人用人的哲學,以對比當前蠅營狗苟的酬庸文化! 清咸豐四年,曾國藩親率自己組建的湘軍迎戰太平天國,結果大敗而歸;他羞愧難當,深怕朝廷怪罪,路過湘江畔,心一橫、眼一閉,撲通一聲跳下水。當時他府上的食客章壽麟馬上縱身入水,把主子撈了起來。後來,曾氏再受朝廷重用,最終擊潰太平天國,直至封侯拜相、總督兩江。如果說,當時章壽麟稍一遲疑或是不諳水性,則恐怕也沒有曾氏日後的叱吒風雲,後人評說章救曾是「手援一人,而援天下」。對於這樣一位救命恩人,曾國藩是如何報答他的呢?在章壽麟未救曾氏之前,曾經在曾國藩的轄區內謀得了個知縣職,表現平平。按理說,在救了曾氏之後,即使不連升三級,恐怕也得安排一個超級大肥缺以為回報,但是,誰也沒料到,一直到曾國藩死在兩江總督任上,章壽麟不僅未再蒙拔擢,竟然連額外好處也沒撈到! 「任官」和「報恩」是兩回事,一公一私;恩重如救命者,也不該以公酬私。同樣的,「選舉」和「治國」是兩回事,即使對忠心耿耿的至親好友,也不必然得酬謝以攸關公眾利益的職位!曾國藩這種不囿於俗見的格局,不也很值得為政者參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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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是永遠的!
─後浦人洪絲絲與郁達夫的「異鄉奇遇」 「縣長是一時的,作家是永遠的!」上周末,金門縣長李炷烽伉儷及文化局長李錫隆來台北,主持︽風獅爺減肥記︾等五冊金門童書繪本發表會後,與作家林載爵等人及幾位︽浯江夜話︾專欄作家在紅豆食府餐敘、交流,縣長夫人吳麗鳳心有所感一句「縣長是一時的,作家是永遠的」,意思是「縣長有任期,作家無任期」,間接表達了對文學苦行僧的敬重之意,讓作家們備感窩心,她的高中同學黃克全當即回應「作家是『搏命』!」我則想起詩人張國治所言「創作不是一種職業,而是一種命運」,也想到余秋雨的「文學是一種氣質,不是一種職業。」 小說家吳鈞堯在金門文化局新出版的︽崢嶸──金門歷史小說集︾、︽風骨──金門歷史故事集︾編後語寫道「李炷烽縣長是少數關心文學、閱讀副刊的縣長」,此言不差,二年前在台北與鄭愁予等文學人餐敘場合,李縣長看到我立即準確無誤說出當天︽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刊載我一篇︿鮭與歸﹀;縣長夫人吳麗鳳也是,有天讀到︽金門日報︾副刊一篇寄自印尼泗水,署名「王靈妍」的︿撫今憶昔話金門﹀,來電問我「王靈妍」會不會是上回南洋行,在泗水遇到說了很多話的「王能言」?由於王文中向李縣長提議「使老弱貧困的金門鄉僑,落葉歸根能在家鄉安度晚年::::,不致成為埋骨異邦的亡魂!」縣長及縣長夫人仔細讀後,心生慈悲,希望能幫老僑一把。 話題似乎扯遠了!其實沒有。接續二周來郁達夫與南洋金門人的故事,我要談的正是一位海外金門作家的命運。今天正好又逢三二九青年節,這位作家二十歲那年就走上街頭搞「革命」了。 一九九四年元月十七日,金門高中陳自強等九十四位教職員,為抗議︽金馬安輔條例︾特別法繼續箝制金馬人民,甚且封殺爭取金門權益的提案,乃集體聯名「退出國民黨」(見一九九四年元月第四十一期︽金門報導︾)。這真是一齣沸沸揚揚的「退黨事件」。而近代金門,最早退出國民黨的人,是一位原名洪永安、筆名洪絲絲的作家,他也是中國著名作家郁達夫在南洋抗日團體的夥伴,他們都經歷了生命大痛苦的「異鄉奇遇」。 洪絲絲(一九○七─一九八九),生於後浦城一個華僑商人家庭,七歲時其父洪維恭在南洋去世,一生未曾見過父親一面。曾任水頭的小學及汶浦學校的洪絲絲,一九二六年春至一九二七年冬,任金門公學董事、教師,這時家鄉掀起打倒土豪劣紳街頭運動,二十歲的熱血青年洪絲絲被選為國民黨金門縣黨部青年部長,又在大革命失敗後,脫離國民黨,流放到印尼蘇門答臘火水山中學教書,再任職︽南洋日報︾、︽新中華報︾總編輯,因發表紀念「濟南慘案」等文章,被荷印殖民政府拘捕入獄、驅逐出境,一九三一年重回金門,與陳雙妍結婚。一九三二年轉往馬來西亞檳城,接下︽現代周刊︾編輯主任、︽光華日報︾總編輯。一九四一年日軍南侵,輾轉到新加坡辦︽現代日刊︾。 陳嘉庚支持下的︽現代三日刊︾期間,文化界組織星洲華僑文化戰時工作團和華僑青年抗敵幹部訓練班,郁達夫擔任團長,洪絲絲是訓練班講師,兩人建立了革命情感,一九四二年,日軍占領新加坡前夕,郁達夫與洪絲絲相偕逃亡到蘇門答臘,兩人的命運卻在此出現了不一樣的結局,洪絲絲到巨港賣「美麗牌」肥皂,一直待到抗戰勝利歸來;郁達夫到巴東賣「趙豫記」酒,最後遭日軍槍殺,再也回不來。 一九五一年,洪絲絲回歸中國。文革期間,被下放到江西五七幹校。文革結束後,任中共全國僑聯副主席,迄今,其職仍是金門人位居大陸最高官位紀錄者。 洪絲絲的一生,都在漂流,也與政治運動糾纏不清。但他骨子裡是一位有歷史使命的作家,他說「中國命苦,中國人命苦,華僑更命苦」;一九六○年代,他發願要寫︽海外春秋三部曲︾,以三個大長篇貫穿全書,描述華僑百年的血淚史,以十年時間只完成描寫契約華僑工(豬仔)的第一部︽異鄉奇遇︾小說,一九八○年在中國出版,十七年內印了十九萬冊,後兩部只寫了七萬字,就因重病不起,留下未完成的手稿。洪絲絲未竟的︽海外春秋三部曲︾,卻在另一位飄居印尼的金門作家黃東平以︽僑歌三部曲︾完成了。 郁達夫的︽沉淪︾、洪絲絲的︽異鄉奇遇︾、黃東平的︽僑歌三部曲︾,共同的感動力量來自用命運磨出來的作品本身,而不是他們的職業。 「搏命」演出。作家是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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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舌不灰」之後
前年十一月,我曾寫過一篇<唯舌不灰──漫談「金門古籍文獻叢書」的重整之一>,之後便沒有了下文。有朋友問起,我說:不是不寫,而是寫出來有點兒「硬」,讀者未必有興趣。不提古書版本的問題,光是句讀、注解,就有得研究了。姑且舉幾個我平時讀書時所遇到的,簡單說明一下困難之所在。 例如︽禮記.祭義︾:「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命鬼神,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萬民以服。」其中「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句,中研院的漢籍文獻網路版則標成「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但依王夢鷗︽禮記今註今譯︾、錢鍾書︽管錐篇︾第一冊「神道設教」條之斷句,中研院的標點不無疑義。 再舉一個「黃冠」的例子。在我的博士論文裡面,曾提到「士冠、庶人巾」這一劃分,在漢代有其穩定性。而許倬雲先生在他的論文<周代的衣食住行>裡則說:一般人則御巾幘,據說巾幘是卑賤執事不冠的首服。……另一方面庶人也未嘗沒有御冠者,例如「郊特牲」說到野夫蠟祭時即「黃衣黃冠」。野夫當指農夫野老,自然是庶人。由此可見,︽禮經︾所謂君子庶人之別及封建階級之間的區分,都未必如何井然有序的。 同樣的觀點也出現在許先生︽西周史︾第八章「西周物質文化」中,讀者可自行翻檢。但細讀原典,許先生的說法其實是有危險的。怎麼說呢?按︽禮記.郊特牲︾云:(天子)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終也。葛帶榛杖,喪殺也。蜡之祭,仁之至,義之盡也。黃衣黃冠而祭,息田夫也。野夫黃冠;黃冠,草服也。大羅氏,天子之掌鳥獸者也,諸侯貢屬焉。草笠而至,尊野服也。(正義曰:「田夫則野夫也,野夫著黃冠,黃冠是季秋之後草色之服,故息田夫而服之也。」 再看王夢鷗先生︽禮記今註今譯︾對這段文字的白話繙譯:蜡祭之時,天子戴皮弁,穿素服。所以穿素服者,因為這是送遣農事之終。同時,腰繫葛帶,手執棒杖者,因為比喪服要差一點。蜡祭是盡了人們的仁義之心。至於身披黃衣頭頂黃冠而來參加祭典的,都是休假的農夫們。鄉下人戴的黃冠,那冠兒是草製的笠兒。大羅氏,本是替天子管理禽獸的官,而諸侯進貢的土物都屬於他掌管。這時,他亦戴著草笠參加,因為這一天特別尊重鄉下人的打扮。 由此可見,「黃衣黃冠」的原意,並非如許先生所詮釋的那樣無可辯駁。再看大陸學者周汛、高春明︽中國傳統服飾形制史︾所述,周、高二氏對於︽禮記︾中黃冠的解釋,與王夢鷗先生所言大致相同,應是正確的;但在論及︽禮記︾後,二氏卻憑空又加了一段,謂:後來則將「黃冠」用作百姓服飾的謔稱,進而指代沒有官職的士庶百姓。杜甫<遣興>詩:「上疏乞骸骨,黃冠歸故鄉。」就是一個例子。 案杜甫<遣興五首之四>:「賀公雅吳語,在位常清狂。上疏乞骸骨,黃冠歸故鄉。」仇兆鰲注引︽舊唐書︾:「賀知章號四明狂客,天寶三載,因病恍惚,乃上疏請度為道士。」又引劉刪詩:「名山本鬱盤,道士貴黃冠。」因此,這裡的黃冠乃道士的代稱,而非指彼黃冠也。 好學深思的朋友們,舉上述諸例,或許對您從事讀書、做學問一途,還有點剩餘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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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陶淵明先生
先前寫一封信給陶淵明先生,敬道仰慕之忱,幾年過去了,有如石沉大海,最近幸獲回音,讓我喜不自勝。靖節先生說,千載以下無人寫信給他,突然接到我的信,忻忭之情,不可言宣,馬上浮一大白。 他說最近門庭冷落,讀詩作文的人少了,特別感到孤寂:柴門雖設而常關,野巷車轍苦無痕。因此,希望我過訪一晤,煮酒論文,抵掌談詩。 我大喜過望,趕緊束裝前往,是繼漁人之後有此殊榮的。好不容易找到桃花源,是在無何有之鄉無何有之村桃源路一號,果然屋旁種了五棵柳樹,靖節先生真是信士,不會騙人。 我叩門許久,才有一童子應門,問我意欲何為?我說我從很遠的地方來,專程來拜訪陶淵明先生,請幫我通報一下。「先生還在睡覺,您請稍候一下。」 我乘便看一看陶先生的住居,幾間茅草屋,屋內空空如也,所謂環堵蕭然,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喔。屋外有魚池竹樹。先生也真的苦,苦中不失其樂,才是高人一等。先生後來起來了,說昨夜喝多了。 「前次的信收到了,虧你有心不遠千里而來,確實不易;多少人想來來不了,我們可說是有緣人。」 「素養先生風骨,今日得見,三生有幸,須些薄禮還請笑納。」我拿出金門高粱:「這是最好的白酒,先生可以品嘗品嘗。」 他一看到酒,眼睛馬上一亮,拿碗來斟上,這時看他穿著衣不蔽體,袖到肘褲到膝,所謂短褐穿結原是這等模樣。「此酒醇厚而性烈,先生淺酌為宜不可過飲。」我怕他身體不好,一下子就醉酒。 「現在是甚麼時代了呢?我孤陋寡聞得很,可還天下太平,大家日子好過?不像我們那個時代。」他喝了一口酒:「這酒真個好,比王弘送我的好得多,叫甚麼來著?」 「金門高粱,先生喜歡,再快遞給您。」我注視著他,一臉皺紋,但怡然自得,「現下的處境跟您當時差不多,不晉不宋,有怎樣的祖先,就會有怎樣的子孫,災難是會遺傳的,怎可能會好?」 「災難會遺傳?那不是太悲哀了嗎?子孫的命運豈不由祖宗所決定。」 「可不,靖節先生,這是真正悲哀的地方,病在骨髓裡面。所以我上次才勸您移民,為了子孫的幸福起見,難捨得捨吧!不要為了千載聲名,猶豫不決。」 人生逍遙似神仙, 百歲能有幾多年; 生死興亡隨他去, 菰蒲月中自蹁躚。 陶淵明即席寫一首菰蒲月以明志。我說:「素仰靖節先生高賢,詩文截雲霓,驚世發奇聲,這首詩恐怕也不是先生的本懷吧!先生是熱腸熱骨的人,不是這樣消極退縮的吧!」我隨即回贈一首: 蕭條異代世紛綸, 艱苦百嘗是此身; 扁舟買得浮海去, 從此羲皇出洋人。 這就是千年盛會,與陶淵明先生酬唱,作為時代輓歌,今古同聲一嘆了。陶淵明說:「你上次來信勸我移民加拿大,我思量許久,終於痛下決心,為了怕災苦戰禍遺傳下去,忍將子孫常作夷狄之人。」 異史氏說:「一封信能撼動千年歷史,顛覆桃花源世界主人,此古今所未有,天下之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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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本思源去進香
自然界有一些讓人無法解釋的現象,至今還沒有完整的答案。譬如因為天災人禍,使渺小無助的人心生恐懼,想像著這一切是神靈在看管、駕馭,由敬畏的心產生對神明的崇拜,進而衍生了信仰。閩南文化泛靈崇拜的神明觀,源自於「敬天畏威」的思想,所謂「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說明人們以虔敬之心祭拜先人和奉祀神明,就像看到祖先和神明一般。而「割香」則是神明出巡,信眾祭拜奉祀,祈求保境安民、庇佑黎庶,形成了「進香」的傳統民俗活動。 日前,隨家父返回祖籍地─泉州市安溪縣龍門鎮光孝村,參加吾宗先賢「華堂府」進香的盛會。「華堂府」是供奉宋朝時曾任十三省巡按施府大人的廟宇,座落於龍門鎮山美村,依山傍水氣勢宏偉,於二○○五年冬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從廟內左右兩側牆面上之聯句「大宋我身受敕封,眼看吾侄亦同宗」、「代天巡狩察善惡,河南衍派支河東」,點出了王爺與當地施姓族裔的淵源。 農曆二月間「施府王爺」遶境進香是「華堂府」一年當中最大而且最重要的活動。據吾宗耆宿回憶,進香活動曾因抗日、內戰及中共建政後政治運動之影響而暫停辦理;大陸改革開放以後,中共頒布「宗教事務條例」,認可宗教活動「親善、博愛、團結、發展」的宗旨,才於一九九○年代初期恢復進香活動,至於辦理進香的時日,概依王爺指示來籌辦。 這趟進香盛會為期三天,從農曆二月初九日開始,香客由山美、光孝、梧蔭、侯榜、溪西、庫邊等六村之信眾及散居大陸各地族裔與僑親返鄉者共同組成。當日清晨,「華堂府」前擠滿了恭送各路王爺起駕以及隨香的人潮,進香團以車運至西坪鎮祖居,在大廳進行祭祀「請火」儀式,隨即展開進香行程,由繡旗隊、香槍隊前導,神轎近二十頂、乩童、鼓音隊居中,隨香信眾數以千計,有步行、乘機車、轎車、貨車,綿延於市街大道或鄉間小路,民眾莫不駐足圍觀,鳴炮相迎,讚嘆此為附近鄉鎮所罕見熱鬧莊嚴,規模最大之壯盛陣容;遶境數個村社後,當晚駐駕於虎邱鎮的金榜。 次日,繼續遶境進香行程,沿官橋鎮山邊村、赤嶺山區各村落,信眾於空曠地集中備妥香案、祭品,謂之「敬」,進香團則以誦經、獻疏文為所在地信眾舉行祈福儀式,兩天遶境計二十餘「敬」,傍晚時分神轎回駕「華堂府」。整個進香活動最感人的畫面,是信眾中數位古稀之年的長者,以虔誠祈福之心,雖已步履蹣跚,仍然堅持步行走完全程,這份虔敬而堅定的心,實在讓人動容。 進香活動的最高潮,是第三天清晨的「過火」儀式,法師誦經讀疏,祈求神明庇佑眾生添福添壽添富貴,神轎、乩童、信眾先後過火計三回,在炭灰煙霧瀰漫中,信眾虔誠敬神之心拱到最高點。隨後的安座典禮,恭請王爺安座,降賜禎祥,為整個活動畫上完美的句點。 舉辦一次遶境進香的花費不貲,顯示該地區這幾年的經濟條件與生活水平已經提高,另一層意義則是風調雨順、物阜民豐及「崇德報恩」的展現。再就宗教信仰言,「正信」、「迷信」往往只是一線之隔,若不是親身經歷,對神明顯靈之說,科學是很難解釋的;以我返鄉三次進香所見,歷年來進香日之前都是春雨綿綿的日子,一到進香日天氣就放晴,信眾莫不嘆服,也昇華了眾生對「華堂府」信仰的堅定信心,如此靈驗,是否屬於「正信」,就由讀者諸君自己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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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生活實境中體悟智慧
每個人的聰明才智都相差不多,差別就在於智慧的累積,一個有智慧的人,才容易獲得真正的快樂。所謂「擁地千頃,夜眠七尺」,「家財萬貫,三餐飽飯」,告訴世人不必為貪更多的家產,拚命去爭取,而傷害自己的身體或親情,結果得不償失的道裡,這就是智慧的啟示。 報載一位博士班的女研究生,收到一家公司廣告傳單,刮到傳單上的一百五十萬獎金,她打電話去查詢,對方告知須繳百分之十五所得稅,並要求匯入某個帳戶,這位研究生匯款後,對方電話停用了,始發現上當受騙,為什麼唸到博士班,還會上當受騙,是貪得?或是缺少智慧?我們在人生道路上,許多事情不能圓滿處理,甚至失敗,就是因為我們沒有智慧,不能怨天尤人。 智慧必須從生活中多方面學習來獲得,從生活實境中體悟。一個人的思想模式,不能只是單向的直線,要從前後、左右、上下、正反多方面思慮,換個角度看問題,往往就會轉圜出新機,這就是智慧。人生在世,所謂「智慧周旋常遍轉」,不論遇到如何境地,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 境轉;境不轉,心轉。心一轉,宇宙人生,窮通禍福,一派瀟瀟洒洒,任運自然。 一位外出經商的富翁,因思念家人,要回家探親,想為太太買一件禮物,可是他走了很多地方,覺得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他買回家,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市集中有一個小攤位,攤位後坐了一位老先生,並沒有看到他販售什麼東西,他好奇地走近,問老先生:「你在販售什麼東西?怎麼沒有看到東西?」老先生微笑回答:「我在賣智慧。」「智慧?智慧是什麼東西?智慧要怎麼賣?賣多少錢?」老先生說:「賣十兩黃金。」「啊?賣十兩黃金?」哇!真的好貴!他想,錢不是問題,能買好東西才重要!老先生給他一個信封,告訴他要時才打開來看。富翁回家,打開房門,發現幽暗的床帳下,擺著兩雙鞋子,他一看,不禁怒火中燒,心想:「怎麼我一出遠門,床下會出現別人的一雙鞋呢?」他愈想愈氣,便拿起腰間的利刃,準備把床上通姦的兩人刺死!不過,剎那間,他想起為太太所買的那一件「智慧」禮物,拿出來打開看看,上面寫著:「前走三步,後退三步,凡事多思惟,切勿率瞋怒 。」他就在房裡,前走三步,後退三步地唸著,結果把床上睡覺的太太驚醒,她很高興地說:「因為太想念你,把為你新製的鞋,放在床下,你回家就可穿上。」 這時,富翁不禁喃喃自語說:「便宜,太便宜了!十兩黃金買了智慧,才沒有釀成悲劇,買回這智慧不是太便宜了?」作家戴晨志博士曾說:智慧也是廉價的,我們隨時隨地都可以學習,只要我們有心去汲取。如果我們每天只忙著無謂的交際應酬,忙著吃喝玩樂,不求進步,不吸取新知,則我們的智慧會愈來愈少!人類的智慧,需要薪傳,而薪傳的方法,不能只靠師徒傳授,成為人子者之繼志承烈,還應包含古文獻之現代詮釋。佛教是個智信的宗教,旨在開啟眾生的智慧,以解決眾生的煩惱與痛苦,所以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提倡「書香生活」,鼓勵大家要閱藏讀經,聽經聞法,以體悟人生的般若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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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風雲
初春,和資深的副刊編輯人弦先生有過結識的機遇,之前,他是我仰慕的文化聞人,年輕時就拜讀過他的一些吟遊風格的浪漫詩作。此後就算偶有藝文活 動的場合,也僅是禮貌性的點頭寒暄,沒有深談的機會。長久以來,我認真的扮演一位設計人的角色,工作之需,時常得參與一些文化活動,雖然對於文學的 熱忱始終沒改變,卻僅止於偶爾接受邀約,羞澀的寫過幾則小品。從涉入藝文界以來,周遭接觸的都是一些文化界的前輩或知名作家,我始終覺得以一個設計 師的角度參與活動,感覺要自適怡然。 緣於詩人顏艾琳的推介,替弦先生的詩集負責美術設計,為求精確與出版質感,數次前去他位於羅斯福路的臨時住處溝通討論,雖然彼此年紀有些差距。但 我深切的感受到一位資深文化人的親切與執著的風範,在文化界這方領域,除了創作才華能夠受人欽羨,擁有寬闊的胸襟與開懷的氣度更足以持續受人敬仰。公職掌聯合副刊多年,並且首創國內第一本純文學屬性的︽聯合文學月刊︾,在藝文界自有其崇高的地位。溝通討論過程裡,公誇讚我認真負責,文筆也精彩,說是相見恨晚、希望當個忘年之交……。 我暗自慚愧,只是盡心於職責,並不敢踰越份際,在詩人面前談論文字風采,我猜大概是艾琳的推波助瀾吧。 一九七九年甫出校園,應設計老師王士朝之邀,就職於他主持的︿設計家文化公司﹀;期間,也兼任台北縣救國團的︽青年世紀︾期刊的美術設計,偶爾順手 發表一些小文章及插圖,賺取一些零用,並且滿足那時的創作狂熱。初入江湖,我珍惜每一次可以奮進的機遇。有一次接獲時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設計主任的插畫名家林崇漢來電,問我進入時報系的意願,但先決條件是得通過總編輯高信疆先生的面試。我徵詢過王老師的同意,準備了自己認為可以面見的設計、插畫作品前去面談。出乎意料的是高先生沒有花太多時間觀看我的作品,反而慎重的問我:「關於台灣文學的領域了解多少?你所認知的作家、詩人和作品有哪些?你的欣賞角度和見解?」他告訴我要勝任當時國內第一大報副刊的美術編輯,不僅止於設計方面的才華而已,更重要的是對於文化方面的認識及興趣,那才是他所需要的。我想我是幸運的,順利通過高先生的面試,取代了原任的美術編輯。後來林崇漢私下告訴我,原來的美編也是他引進的;是他的親侄兒。 我同時領略到幾位讓人敬重的前輩;開放胸襟、允許我向上攀爬的王老師;摒棄私情、唯才是用的林崇漢大師以及馳騁於文化疆域、歷十餘載而不衰的紙上風 雲第一人││高信疆先生的宏觀視野。 親身經歷過兩大報副刊八○年代風雲論戰、競相比較激戰時代,是我一直引以為傲的經歷。彼時雖然只是一位美術編輯,擔任著副刊的版面設計工作,奉獻 我的專長與熱情。在那個資訊嚴受緊密管制的大時代裡,一方小小的副刊版面,卻深深吸引著超過百萬讀者關懷的目光,以及眾聲喧譁的冀盼與焦點。高先生 掌領著編輯大旗,首開先風,推出︿人間副刊版面設計大展﹀,結合了當代作家的文筆、藝術家的繪畫創作、書法家的刊頭題字以及眾多設計師的視覺規劃; 一舉打破歷來副刊擁擠、制式的傳統版面。接著首開︿副刊文學獎﹀之先例,以重金大賞拔昇了眾多文學創作新人,引領了後來國內各種大小的文學獎項之開 辦。高先生並且開拓了文學領域的新書寫形式││報導文學﹀,並且正式納入文學獎項,鼓勵年輕的創作者回首省視身處的時代與環境之變遷,結合文字及攝影報導,深入關懷。 不同風格屬性的兩位文化前輩,各自擁有一方經營的天地,在風雲際遇的那些輝煌年代裡,開創了他們各自的風采與身影。並且,都不遺餘力拉拔、挖掘優秀 的文壇新人,開啟了文化領域的一扇天窗,豐富了我們繽紛多姿的八○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