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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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有色彩
民國102年春,因為師鐸獎得赴東歐參訪,記得到德國某一所中學參觀,印入眼簾的就是校園色彩很豐富,他們在校舍上應用不同顏色區別不同空間,透過不同的漆飾,表現各種空間的屬性,比如教室是一個顏色、走廊通道是一個顏色、教師辦公室與專科教室又是另一個顏色,多種色彩,讓校園看起來很活潑有變化,透過顏色的引導,感覺有一定的規律,這應該也算是顏色管理的一環。 今年我校得到教育處同意編列一筆預算,經過縣府發包中心的公開招標,把已經有22年左右未曾再漆飾的校園,大大小小的建築體,都換了新妝。 來自高雄的廠商李和夏老闆,配合學校的需求,不影響師生上課的情緒,派遣了很多位漆工,不停地刷飾,甚至連過年都在金門過,李老闆購買簡易炊具與食材,讓員工在他鄉吃年夜飯,是一種難受,但感覺他們好像也自得其樂在其中。 經過這次的塗裝,學校除了一片美麗,勵學樓各樓層都有不同色彩,教室內的前後壁面都塗上不同色彩,有變化又不失混亂,有區別又有一致性。 戶外空間的漆飾,值得記錄的有四處。 其一是警衛門樓,為配合我校是海洋教育中心學校,因此在壁面選擇了鱟、海蚵、泛舟及金門望廈門等四個主題,在大門入口側面,也算是視線的焦點。 其二是圖書館後方,原是一大片水泥牆面,暗淡無色,我們選擇了學區內的城隍廟會、水頭古厝、翟山坑道、文台古塔、浯江夕照、邱母節孝坊、風獅爺等,畫成之後,如今我們從圖書館望出去,竟然有許多框景,化冰冷的灰牆為彩布,美不勝收。 其三是勵學樓左右兩側通往地下室的斜坡道,我們在牆面上畫出交通安全、全民國防、性別平等、健康促進四大主題,充分填充了20年來的空白,可愛有趣的畫面,除了呼應教育上的一些重大議題,也美化了教學情境。 其四是戰地政務年代的碉堡,50年代曾充當烏坵學生的宿舍,如今我們把外壁恢復了迷彩裝,心想今年學校的55周年大慶,我們有計劃要召集曾就讀本校的烏坵學生回母校,讓他們回憶當年唸國中的時光。 經過這次整裝,城中充滿了亮麗,重大議題以及校本課程,都假借這些情境佈置,讓師生能夠感受到教育的趨勢以及培養學生的美感素養。 這些漆畫的素材有來自學生的創意,有老師的構圖設計,有本人提供的實景照片,並引導畫師實地觀察,感受氣氛,才抓得住畫面的精神。 但由於高度的問題,以及大幅畫面,無法讓學生登梯創作,因此李董聘請來自嘉義的林當權畫師來操作,林畫師畫工細膩、技術高超,其作品遍布台灣許多縣市及離島,他傳神的把地區的公揹婆、蜈蚣座等畫面,活靈活現的表現出來,讓人讚不絕口。 完成這次校園的漆飾,是許多同仁費心用心的結果,感謝振漢的預算編列、感謝清曜、秀霞的發包協調,感謝文華的電腦構圖、感謝佳莉和鴻文的空間設計,還有眾多同仁的協力,是以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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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流光
尋常的夜晚。 此刻,我坐在敦化南路一段的咖啡廳。落地窗內,來客寥寥,人聲嘈嘈。落地窗外,正面對著忠孝東路四段。左前方是年初歇業的江浙餐廳永福樓原址,內部一片漆黑。在周邊燈光的映射下,外牆「永福樓」、「囍慶.宴會.飲茶.宵夜.午茶.外燴」的字樣仍隱約可見。22年前,創作過(情人的眼淚)等上千首歌曲的一代詞人陳蝶衣,偕同與金嗓子周璇齊名的銀嗓子姚莉獲僑委會頒贈二等華光獎章,專程來台受獎,並與諸多資深藝人在此歡聚。13年前,我在這裡舉行文定喜宴,玉芬、雨村來了,明遼舅舅也來了,對金門人際關係脈絡向來嗅覺敏銳的樹清,因著這場宴會,寫就(黃玉芬:典藏芬芳的情書)、(徐雨村:赴加攻讀人類學博士)二則藝文吉光片羽,以及後來的(李明遼:力爭上游活出精采)鄉訊人物介紹。 相隔約莫一、二百公尺,座落在忠孝東路、敦化南路口商業大樓內的昱廚海鮮餐廳,燈火通明。2012年,李錫奇老師榮獲中華民國第16屆國家文藝獎,曾在此設席宴客。我看到當年李老師的意氣風發,也見識了他的交遊廣闊、熱情好客。 我是在2005年初識李老師的。 爾後因為協助處理金門鄉訊人物聯誼會行政事宜,與李老師、古月師母有較多接觸。這些年來,從《金門鄉訊人物誌》套書出版、《島嶼食事:金門人.金門菜》《時光露穗.浯島紅高粱》合輯的發表,或是《金門文藝》隆重復刊,到「金門旅外藝文學會」成立,李老師與師母都給予莫大的支持與鼓勵。 我是在2016年,國立歷史博物館「本位.色焰──李錫奇八十回顧展」之後,察覺到李老師的眼神有些許不同。 他的步伐漸漸緩慢而沉重,他的話語逐次減少而趨近靜默,他的記憶或錯置而混淆,精神或渙散而無法集中。李老師越來越少在公開場合露面。後來我知道了,那是帕金森氏症在李老師身上作怪。他距離他的本位越來越遠,卻也越來越接近。 與李老師的最後一面,是在2019年1月26日,李老師位於光復南路的家中。看到他老人家居家日常生活,一面在客廳高舉雙手來回走動勤做著復健,一面唸唸叨叨著要回金門。古月師母在一旁頻頻提醒:「你才剛回去過金門的呀!」 那是2019年元月中旬,李老師在古月師母的陪伴下,回到金門,除了回古寧頭老家拜訪眾多親友,並與大地原生家庭的吳家兄弟相認,老淚縱橫的畫面,看得令人動容。 2019年3月22日晚間七時許,李老師因為腦幹爆血,病逝於台北醫學大學附設醫院。距離他與吳家兄弟相認的日子,僅僅二個月。 李老師生命中的最後流光,與春波靠近一些。 我想像他生命中的黑,終於化成熱騰騰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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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浮的訊息
從前部落格時期,每每上雅虎首頁精選,每次動輒一、二百則回應,我縱然簡單答謝,或一語帶過,至少還會回,而今,我放任自己點點滑滑,有如風吹野草,乍然翻騰,瞬時無影。 我不喜歡這般的情景,但時間緊迫,訊息萬端,我自己寫就的,我也來不及回顧,更遑論聯絡與對話,生活實際場景,諸事龐雜,已佔絕大多數時間,又得獃坐片刻,休息時分,若再回應,恐成無盡迴路,欲罷不能,終成大患。 現在的我沒刻意求知,但若有疑問,鍵入關鍵字,反覆搜索數遍,答案不僅一則,而是數十頁,讓人如置身海洋,偏偏「弱水三千,僅飲一瓢」,只覺得網海無際,回頭太難,茫呀茫、慌呀慌。 Line上的群組數十組,訊息不點不看,數字經常顯示「999+」,臉書上的留言、回應,看了縱有感動,再滑一下,即沉沒不見,來不及回,也找不到途徑,或許朋友們也「輕心」了,回你沒意思,不回沒關係,久而久之,群體失聲,全然不顧。 滑動著手機,瀏覽著訊息,不知不覺,泛生虛無,再如何重大的事,再如何有意義的體會,有如蜉蝣、飄絮,生也匆匆,逝也倉促,又如潑水岸際,耀眼浮光,轉瞬無蹤。不理、不睬,照樣生活,費心傷神,不過片刻注視,即時影像,留也無意,去也無息。 時代是進步的,訊息是鉅量的,而人在其間,漂浪上下,隨波浮沉,眾聲喧嘩,各說各話,只是各自表達,不過「東風吹、戰鼓擂,現在誰也不怕誰」,同樣的,誰也管不了誰。 不知不覺,大家都這麼做,若有意,似無心,為了保護自己不被牽絆,總是冷眼旁觀,隱藏自我,卻又讓自己陷入了無意中的冷漠與木然。 生活在這般略過不顧的急速行進中,所有人的身影都模糊了,所有人的感情都有刻意冷落,沒辦法,大家的生命都有限,虛浮晃動,誰也理不清實質的生活種種、重心何在,我們都在趕路,又得看著手機,小心,路有落差,前有來車。 不得不說,我討厭自己應對資訊的態度,如此漫不經心,如此地不以為意,甚至隨取隨棄,有來未必有往。 想念從前那段寫信的日子,專心寫字,細思凝想,就想將一封信展延成一本書,也曾燈下錄音,伴隨音樂,呢喃自語,一卷錄音帶,歌也動人,情也濃郁。 昔日孟嘗君門下食客三千,現今每人臉書朋友少說也近千,沒有車馬衣食與共,倒是飲食起居影像相隨,但各自敘說,各自表白,無關緊要,人人自我,無所關連。 世界越趨多元,人心就越懷念單純的過往,素樸而實在的生活,寫寫字、運運動,腳踏實地,汗流浹背,睡個好覺,吃個好飯,不言不語,自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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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會勸世歌
生長於後浦南門,上個世紀六○年代,還有些老婦人閒時以唸唱勸世歌自娛娛人,聽過鴉片歌、過番歌等。近日整理金門清代花會的文獻相關資料,舊日收藏的花會簿及勸戒歌文內容,十足反映當時社會的生活民俗背景。 花會又稱字花,屬於押賭的方法,選用來開字花的人名或物品,有用三十六個古人、三十六個地名、三十六種動物、或者三十六種行業來投注簽賭,不同地方開字花的方式會略有所不同。清代中期廣泛在福建、廣東、浙江一帶以至天津、上海等地區都曾經流行過。 金門民間亦隨風潮興起,熾熱風尚一時不能禁止,《金門志》記錄說:「賭不一色,花會為害更深,雖閨中婦女包封寄壓、買卜圓夢、扶乩問神,達旦不寐,邇來開場壓寶,刁風日熾。」最終造成官府不得不出面干涉,運用公權力來打擊民間私彩花會活動,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金門鎮總兵陳顯生會同縣丞胡咸聯合展開禁止擒治,風氣才稍微獲得改善。一些有識之士感於屢禁不止,就將其禍害因果關係,用閩南語編寫成通俗的花會勸世歌,讓民間娛樂表演、消磨時間時來傳唱,藉以宣導花會之害,其中摘錄首尾二段如下: 同志聽廣一事情,那卜來坐著有榮,耳邊即會聽分明。我廣話,是正經,請恁大家注意聽,論起花會人人幸,因為一文廿九聽,害死人,不死賠人命。婦人打扮真整齊,面抹水粉頭插花,東街行到往西街,抽籤詩、共拔杯,擲頭字是吳占魁。又擱無著真正衰,緊托做牒無延遷,再擱求,雙髻九里仙。牒文做的都完備,姊妹相招再來去。燒香點燭就下起,對日開,孤名字,那著三牲共五味,也是卜看好老戲。任憑仙公汝合意,全望汝,分明來指示。……婦人輸了哀哀苦,簡仔輸了撲地虎,男子輸了苦無某。大銀白,心肝烏,又再提起花會簿,隨時唸嘴觀三姑,屢買心肝又屢粗,連日買輸著歸百元。誰知人是不死心,托人舉枝現通金,就且娘女共觀音,娘女神來降臨,枝頭出字真分明,即說大家想正經,莫想花會無路用,官府知,克軍莫容情。天地生咱是一樣,做人永是無親像,若無勤苦錢免想。我勸恁著收場,錢銀勤心趁是有,聽說花會人人輸,無彩艱苦腰龜了,掠田園賣去幾落區。富貴貧賤總由天,勸恁大家著了然,免致再買費金錢。聽我勸,莫遲延,小弟廣話太不然,如若差錯祈示言,借問此歌誰人編,往義金全,落拍狼狽仙。 金門勸賭俗諺說:「博繳,蛤殼起。」好賭成性,拿什麼名目都可以來進行賭博,輸贏總在瞬間或一夕之間,貼切的形容說:「一更貧,二更富,三更贏來一大注,四更起大厝,五更拆未赴。」花會勸世歌,更對應到清晚期金門民間典當書契數量增多的社會現象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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蚵 話
清明過後,后江灣的石蚵越顯碩大肥美,如此鮮味,經常卻只是尋常人家餐桌上不起眼的配角,「蚵鹹」是最簡單的料理方式,新鮮石蚵佐以蔭醬烹煮,最能吃出蚵仔的原味與鮮甜,若再有青白相間的蒜苗點綴,山珍海味盡有,雖只是小吃小食,卻勝於易牙之味,道道地地來自大海的澎湃,總是可以帶給味蕾滿滿的知足與感動。 「要吃就趁這陣子,接著越來越大顆的蚵仔,該是曬『蚵乾』的時候了。」母親認真又慎重的說著,同時也宣告曬蚵乾的季節到了。而我的思緒,早已被門口埕吊掛著竹簍盤的畫面佔據,竹簍盤佈盛著汆燙滾煮後粒粒飽滿的蚵仔,陽光肆意揮灑,濃郁的蚵仔香氣四下瀰漫流竄,不免引來大花貓的覬覦,無所事事的小鬼頭樂得因此被委予看顧門口埕的重責大任,然而野貓並不是最麻煩的,家賊難防才是,竹簍盤中的石蚵不時會缺了幾顆,還不忘要順手勻一勻竹簍盤中的石蚵,免得監守自盜的糗事露餡,難怪母親有時不免疑惑:別人家五斤石蚵就能曬出一斤蚵乾,怎麼我們家的就不似這回事?說來,這全都是那誘人滋味惹的禍。而幾經數日反覆曝曬收斂而成的精華,當然是蚵乾飯、蚵乾粽不可或缺的大腕要角。 島鄉金門的石蚵,是大自然得天獨厚的賞賜,結實的石蚵,都是歷經潮來潮往淬礪與洗鍊的結晶,而採蚵除了是極其辛勞的工作,更是以身涉險與大海潮汐打交道。曾經試著下海跟去蚵田見識,深入數公里的潮間泥灘,步履蹣跚竟只是見面禮,還得在茫茫的灘地中認出自家蚵田所在,擎蚵才得以展開,而趕在漲潮前速速離開,是採蚵人的默契,稍有遲疑,挑著沉重蚵籃踏著步步進逼的海水過泥灘,會是舉步維艱且驚心動魄。潮汐有信,正是採蚵人與大海間相互約定的節奏。 家中蚵田所在的后江仔(后江灣),村人習慣稱之為平林海(瓊林舊名平林),不知是否真有「山海盡歸士大夫」的說法以至於霸氣如此,但平林海所產的石蚵,一直有「平林蚵,多一耳」或「后沙多一耳,平林多后沙一耳」的說法,舊縣志也有「牡蠣俗稱海蚵,冬春盛產,古寧頭以西產者五耳,后沙、瓊林以西產者七耳」的記載,鄉人的自豪終究還是有點道理的。得天獨厚的后江灣,既孕育出比別人家多一、二耳的石蚵,世世代代在這的人吃著吃著,竟吃出特有的飲食文化,似乎也是必然。每年村中祭祖後的「吃頭」,傳統有白斬雞、炒蒜苗肉、剝蒸魚、蒸芋頭與麵線盤等菜色,瓊林麵線盤就是最經典的石蚵料理,后江灣潮來潮往造就了石蚵,瓊林人「落海也一身,上山也一身」換來的「割肉飼嘴」,化成了舌尖上的精彩。 午前,阿母用幾天前剛採收的石蚵,再準備本地的番薯粉,加上蒜苗珠、芹菜珠,煎了道鮮香味十足的蚵哆。煎蚵哆(煎蚵餅),食材簡單,卻是山海盡匯,掌廚還要不疾不徐,煎出微焦不油膩的色澤與鍋氣,當然又是不能辜負的在地好味道。雖然有人說,金門蚵哆較類似台灣的蚵仔煎,但作法與用料其實大異其趣。至於,在台灣稱為蚵哆的,在金門則是「鱟殼哆」,台金兩地作法大同小異,都是將鮮蚵摻上豆芽菜、韮菜或高麗菜,拌以麵粉漿,以圓形湯瓢定型,下鍋炸成圓扁形的油炸食物。吃食是文化的縮影,再說點故事就足可形成地方特色,石蚵在島鄉便是在地文化璀璨的亮點。 蚵路漫長,蚵話無數,採蚵人總是這樣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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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番薯
回首來時路,人生在蛻變,萬物也在變,每一階段人事物都在變,個人以為番薯變化最大。 初始島鄉大部分人們是吃著簡單的番薯,切成塊加搓成細末煮成一鍋沒有米的純地瓜湯,三餐主食如此單薄,姐姐們盛番薯時沒敢挑大塊的往碗裡放,據說阿嬤認為男人要做粗活比較需要把肚子填飽,物資缺乏年代,連吃地瓜都不能盡興,我比姐姐們小十幾歲,幸運多了,已經可以盡情的食用,卻也因為沒有看過別人的生活方式,每日食用也習以為常。 搓成細末的渣先把它擠出汁曬成地瓜粉,嚴寒冬天陽光顯得特別薄弱,因著生活需要,冬日一口氣呵出來都是煙,母嫂雙手仍需搓番薯粉,雙手因而龜裂,只因番薯粉可以販售,或另做蚵仔煎之類高檔一點的食品。一家人仍吃沒有米的番薯湯。 昨天到台北市同鄉會踫到同鄉黃清祥,他唱作俱佳訴說當時年紀小,每天吃這東西非常生氣,甚至問過他母親:為何每天讓我吃這?他說母親愣在那裏回答不出來。我聽了特別好笑,許是我較魯鈍,兒時竟不知提出這問題,我吃番薯吃的挺開心,以為天生該吃這食物,沒為此質疑過,當然,偶爾有米飯或三層肉會更快樂。 番薯,葉子綠時養豬,葉黃時仍然收集回來搗碎和豬食仍是養豬,從小知道番薯適合任何土質,容易生長,韌性強,給了我們信念,也是啟示,要像番薯一樣遇到任何環境要克服,仍然要長成屬於自己的番薯。這叫番薯性格 一截二十五到三十公分長的番薯藤枝是種,埋在炎熱乾旱的土壤,求生意志強到只能奮力生長,也就恣意長或一畦一畦綠葉。記憶中豐收季節衍生曬番薯簽、地瓜片,以備不是生長的季節食用,小時我以為四季都有番薯可吃,不知也有因季節而缺乏的,直到母親需要天天吃番薯才知道。 這番薯在我家沒有比之神聖的食物,母親有二、三十年只吃番薯糜配肉鬆,其他一概不吃,二哥終年都要有番薯讓母親食用,在我家二哥地位如神農,番薯收成沒問題,收成後隨時保有新鮮是有難度的,他要把整簍番薯埋在沙地裡,保有原來滋味好讓嫂嫂們為母親煮糜。許是受母親影響,兄弟姐妹忒愛番薯糜,回到老家二嫂一鍋番薯糜或番薯簽糜加一盤黃甲魚、豆腐煮蚵仔、二哥種的菜蔬,這就是美食,均不需美食家評點,自家兄妹滿足到無法形容。樂觀的我,任何事不愛他人指點,我們有自己的節奏。 爾後隨著歲月蝕了人生,環境改善,事業有成鄉親比比皆是,大夥踫面總會懷念起兒時共同記憶,番薯、砲聲、高粱等等,有人環境好了碰都不碰番薯,有人念念不忘;吃到怕了或者吃到戒不掉,都是當年環境的感悟,許是我要讓日子好到不必食用番薯,許是有番薯我才有今天,是警惕是感恩,都因為番薯。 後來浯島得胡璉將軍之賜,高粱可以換米,有了白米的日子真幸福,地瓜加米煮稀飯滿足一直裝番薯的腸胃。再之後看到番薯被美化:有烤地瓜、蜜地瓜、地瓜泥、炸地瓜……而後有錢人說地瓜養生,地瓜葉也成為名菜,當年未經改良的番薯葉是供養豬用,在台北首次發現番薯葉在菜市場出現,當菜蔬販售,哇,嚇死人,何時翻身了?再後來加半顆皮蛋,或幾粒枸杞價格飆漲,上了檯面啦! 當下超商日日擺一盤烤番薯,左手番薯右手咖啡,不時提醒其翻身成時髦貴氣食品,內心莫名的跟著與有榮焉,直呼番薯不再是昔日阿蒙。 番薯糜仍是我一生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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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大小嶝謁邱葵故居
五月中旬,好友結伴參加瑞美旅行社的「港珠澳七日遊」,二十一日坐動車返宿廈門,二十二日,張領隊帶我們去遊覽大、小嶝,對於大、小嶝,我嚮往已久,它在民國三十八年十月古寧頭戰役前,曾是金門縣的屬地。戰後由中共管轄,日本侵犯金門時,大嶝是金門人保命投奔的去處,先父永仁先生所撰《有義回憶錄》,曾談及民國二十六年這段避難經過: 「日本發動七七事變,對日抗戰開始,當局全面加強戒備,十月二十六日(即舊曆九月二十三日),日機臨空掃射,軍艦亦開炮射擊,第一區已有壯丁隊向第二區方向後退,余鑒及時局緊急,乃集合壯丁宣佈準備行動,因時間匆促,籌措不及,所以只有部分壯丁攜帶簡單行李隨同出發,余扶家慈攜帶兩弟兩妹,一行六人,經後沙海邊沿途盼望船隻,一路都是逃難人愈來愈多,大家步行至雞冠頭海灘,有數艘帆船來接運,大家涉水登船開往大嶝鄉。因為家鄉尚有祖母及父親,及很多親戚朋友,心中憂煩是否都能避禍?所以人在船上,心在想他們,非常煩惱與悲傷,面向船後看故鄉山頭,至船靠岸宣佈下船登陸。因人地生疏且近黃昏,走至村里詢問乃知是洋塘村,我們很幸運遇上一大善人之家,晚上招待飯菜且將眠床讓我們睡,他們自己在廳堂打舖,我們有者帶衣入眠,有者坐談商量明日如何行動,翌日天明即告辭而別,大嶝當局已備船轉運至同安縣珩厝,數以千計之金門鄉親難民,分別暫住於五棟祠堂,余負責第五收容組,接受當地以鹹粥救濟,繼而領米分組借鍋自煮,按珩厝村為王姓宗親,余以金門珩厝派系後裔相告,獲得特別厚待,至為親切,不惟介紹臨時工作且逢佳節相邀聚餐。」 家父回憶錄說當年「以金門珩厝派系後裔相告」,但此事,日後,家父研究宗族譜系,發現我們后盤山王氏是珩山派裔孫,開基祖煥三公於明朝洪武年間由集美后溪鎮宁溪珩山遷居來金。 二十二日那天,我們由住處鑫譽隆酒店附近,搭車前往大嶝,經過翔安隧道,再上大嶝橋,在大嶝換乘電瓶車,前往小嶝,沿途看到大嶝小鎮台灣免稅公園、溪墘鎮公宮,在電瓶車站臨時便道崗亭(貨櫃屋)稍事停留,走過水泥堤防道,一邊是泥灘、一邊是填海造陸工程。承包的長江航道局告示牌寫著:「施工現場,注意安全」。經過鋼板橋面,旁邊泥灘有人在抓捕海產。附近殆有養殖漁場,接待部的牆上廣告寫說:「大龍膽石斑魚、珍珠龍膽石斑魚,全國價最優,一斤78元,可一魚多吃。」 電瓶車司機載我們先去看鐵樹,說這棵鐵樹是「八閩鐵樹王」。明清時期,琉球王國是中國屬國,小嶝自古航運發達,清代小嶝邱葵後裔的邱大順船隊,曾二度隨封琉球,四次運載京米到琉球,這株鐵樹就是那時從琉球引種到許家後院。2003年,廈門張昌平市長到小嶝視察,讚美此樹果然是「八閩鐵樹王」,之後,居委會雇工匠將「八閩鐵樹王」五字刻在石板。 小嶝有十八景,「八閩鐵樹王」只是其中一景,其他還有月亮灣、美人井、英靈廟、石源古殿、釣磯公祠、隱藏院、棋盤石、白哈礁、獨木成林、品泉、雷公劈石、仙人跡、鐘鼓山、釣台石、東丘坡、學士墓、防空地道。每一景都有故事,「防空地道」據說有1300米,是廈門市最長的人防工程,我好奇想去瞧瞧,但時間不夠。小嶝村的廟不少,除了前述英靈廟、石源古殿,我又看到順濟廟、鎮安古廟。至於釣磯公祠、隱藏院、學士墓都跟邱葵有關。釣磯公祠即邱葵故居,這棟明清建築風格的二落大厝,令人印象深刻,外牆大門額題「才學顯宋」,門聯「卻聘高節理學流芳奕代,鐘奇顯宦瓊山著績明朝」。 邱葵故居內部陳列很多碑文,有邱氏輩倫說明、捐資芳名,也有錄自《福建通志》的<邱釣磯傳略>,《同安縣志》關於邱葵的事蹟。並介紹了邱的優秀子孫,如:六世孫海山道人邱浚、十九世孫浙江水師提督邱良功、二十世孫邱聯恩為國捐驅沙場,航海家邱時庵。他們的事功,網上都可查到,我就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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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盒、荐盒、醇盒、巡盒,還是順盒?
最近因村莊作醮的通知單上有一個「醇盒」這個詞彙,某位長者斧正說應該寫作「順盒」,於是信手翻查手邊資料,說說金門的「醇盒」為何變成「順盒」,再變成「淡盒」。 薦盒又稱薦臺,餞盒(潮汕地區、馬來西亞一帶)、敬盒、奉案,金門地區則別稱為「順盒」,這個名稱在自由中國地區絕無僅有。 所謂薦盒,它是一種中國傳統木工工藝品,為祭祀用具。通常置於長案桌香爐之前,上面放三個小巧的高腳杯以盛裝水、酒或茶,為一種放置杯的小檯架。因為放置酒所以稱之為「醇盒」或「醇盒架」。以前在祭祀,獻以牲禮,還要「獻爵」,過程中分三次添酒,稱為一巡、二巡、三巡,因此也有寫作「巡盒」。 金門地區則用以盛放小糕點、蜜餞(例如牌仔糕、麻粩、桔餅、冬瓜排等),因此金門也稱祭祀時所用的餅乾點心(糕仔、麻粩、寸金棗、寸棗糖、牌仔糕、口酥、米香、索仔股)等物品為醇盒,這是一個以彼名此的借代稱法,最後泛指一切拜拜時所用之餅乾飲料等。 薦盒的材質多以木質、錫、銅製,其刻工與形制很多元豐富,常以瑞獸(牡丹、獅子、鳳凰:稱為三王獻瑞)、吉祥博古(杏花線裝書:紅杏尚書)、花鳥(梅花喜鵲:喜上眉梢;白鷺鷥蓮花:一路連科;三隻白鷺鷥蓮花:三試會連)、神仙人物(財子壽)等圖案為主。 薦字亦寫作「荐」字。薦的本意是「進」或「進獻」之意。將供品擺放在盒上供奉神明祖先,所以寫作「薦」是對的。那為何又稱為「荐盒」呢?荐的本意是草蓆。又指蓆子下面的墊草。也是「薦」的簡化字。故「薦盒」又作「荐盒」。 按照輔仁大學劉怡君講師的說法,薦盒的起源很可能來自古代的「禁」,是一種盛放酒器的禮器。這個「禁」的形式與小型的几案很相似。東漢˙鄭玄《儀禮‧士冠禮》注疏中說:「禁,承尊之器也,名之為禁者,因為酒戒也。」這是警戒飲酒者勿過量的意思,因而將承放酒杯的四方形臺稱為「禁」。 那到底為何寫成「順盒」呢?案筆者推究應與「醇盒」音近而訛有莫大的關係,從上述文字知寫作「順盒」,在字面上完全解釋不通。那到底為何後面又會衍生出「淡盒」呢?因為自民國80年代後,台灣開始有用銅鑄模澆灌製作薦盒,因為是銅做的,故又稱之為銅盒,也是因音近而訛,故寫作「淡盒」,現今金門則將蜜餞串稱之為淡盒,蜜餞串是插在銅製的薦盒上,到最後以彼名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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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的三個故事
優質的文學作品,經得起時間考驗。「短篇小說之王」蓋伊.德.莫泊桑(1850-1893)名著《羊脂球》、《項鍊》、《我的叔叔于勒》……都是傳世之作,大家耳熟能詳,暫不贅述。我們且聊聊《面具》、《泰列埃夫人之家》和《模特兒》這三篇短篇小說。 這三個故事,清楚可見莫泊桑慣用的書寫技法:從平常人視而不見的日常平淡生活中,挖掘生命和生活的本質意義與美學價值的內涵。表面上看,莫泊桑無非是以一些凡人小事作為題材,但其隱藏在文本深處,對人性的諷刺,及表達人性與世俗間的衝突、矛盾,卻非常深刻而且犀利。這是我最佩服、也最鍾愛莫泊桑作品的理由。 1952年,法國導演馬克斯.奧菲爾斯將之拍成一部三段式電影,名為「Le plasisir歡愉」。該片在半個多世紀後的今天來看,非但不覺得過時,反倒覺得諷刺性更強,戲劇張力更大。 《面具》在講一個不服老的老翁昂布魯瓦,年輕時帥氣瀟灑無人能敵,是風流倜儻的理髮師,名媛、貴婦、女明星都追求戀慕他。他無法接受自己衰老的樣子,所以天天戴上年輕俊俏的人皮面具,參加舞會,總要跳到體力不支昏倒。某次,舞會現場一位醫生為他急救,面具下的他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口裡只剩三兩顆爛牙,老得相當不堪。 醫生叫了馬車送他回到破落老樓,老妻招呼著,她告訴醫生:「當年他把我帶回家後,我就一天也沒離開過他。……我是他妻子兼傭人……他每天在外風騷,黎明方歸,我則夜夜苦等他回來……。」醫生離去,莫泊桑旁白:「醫生目睹世界各地每天有人以各種方式,上演一個永恆戲劇的第一幕。」這永恆戲劇的第一幕,莫不也是永恆戲劇的最後一幕呢?我腦海裡糾結著,莫泊桑不用美人遲暮,而用了美男子遲暮,這其中的迂迴,與對人性的體悟和掌握,著實更見莫泊桑的功力。 《泰列埃夫人之家》,我喜歡稱它《院子》。這是個不尋常的院子,這座小樓其實是妓院,說得風雅些,就是幾位丰姿綽約的夫人,以酒、以咖啡、以甜美的歌聲、以美貌風韻、以靈以肉,熱情接待士紳、名流、美國大兵的場域。 某個週末夜晚,院子大門深鎖,掛出「東主有喜、休假一天」告示牌。不得其門而入的美國大兵在門口躁動鬧事,尋芳不著的退休市長、法官、荷蘭布商……等六、七位食色男子,唉聲嘆氣,結伴散步到橋墩下閒聊,他們因寂寞難以宣洩、心情不佳,弄得不歡而散……。 「泰列埃夫人之家」的女主人茱莉亞出身單純農家,嫁到諾曼第大運河旁港口的小鎮,她已寡居兩年。哥哥約瑟夫在鄉下當木匠,以女兒領聖餐為名,請妹妹帶著眾夫人搭火車返鄉熱鬧一下。他駕著自製簡陋馬車到火車站接她們,鄉間小路風光明媚,夫人們開心唱歌,流露天真本性……。 第一次夜宿農家,有人因太安靜而耳鳴,有人覺得不安,這一夜她們失眠了。隔天清早,大家上教堂禮拜,牧師證道,夫人們感動得都哭了,抽泣聲感染了教堂裡的會眾,男男女女全都流下淚來……。 約瑟夫暗暗愛慕羅莎夫人,教堂禮拜結束,愛筵之後,約瑟夫醉言醉語,闖進羅莎夫人房裡示愛,被他妹妹打出房去;叫他下樓備馬車,送她們去火車站。約瑟夫目送火車載著夫人們離去,他的一日戀情,在淡淡的薄愁裡匆匆結束。 院子又開張了,當晚高朋滿座,豪飲狂歡,衣冠楚楚的偽君子爭先恐後光臨;老商賈對妻子扯謊,說有緊急商務,衝出家門;到院子找樂子。無止盡的慾望,人性的貪婪,在院子裡泛著鮮艷明麗的光芒!莫泊桑處理人性的軟弱與生命的無奈,不溫不火,隱隱約約的諷刺,全然的雲淡風輕,好像就是你鄰居家發生的,再尋常不過的家常小事一樣;卻教人餘味繚繞,幽思緜長。 《模特兒》的故事更平淡無奇,年輕畫家薩默愛上美麗清純的模特兒約瑟芬。「始亂『中』棄,『終』不離不棄。」兩句話就講完了。薩默迷戀約瑟芬,同居三個月後發現她與一般模特兒沒有兩樣;漸漸地,開始爭吵,激烈爭吵……;畫家留書一封、鈔票一張,出走了。約瑟芬四處找他,最後在藝術經紀人家裡找到他。約瑟芬說:「你若離棄我,去娶別人,我就從窗子跳樓自殺。」薩默指指樓上的窗子,約瑟芬真跳了。她雙腿殘了,薩默娶了她。故事的最後,他推著輪椅,陪約瑟芬看海。莫泊桑用這麼老套的故事,究竟要表現甚麼呢?我猜,他要表現的是:日光之下沒有新鮮事。不過,依我看,月光下可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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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樹真的是金門的縣樹?
金門的縣花是「四季蘭」,縣樹是「木棉」,縣鳥是「戴勝」,不認真去查,恐怕很多縣民也不見得搞得清楚。 位於「清總兵署」內逾300多年的老木棉,是民眾在暮春初夏欣賞艷紅木棉的首選,也因為這棵老木棉太出名的緣故,廿多年前被票選作為金門的縣樹。但是金門栽種的木棉樹實在不多,它真的能代表金門精神? 民歌興盛時代,歌手王夢麟的一首「木棉道」:「紅紅地花開滿了木棉道,長長的街,好像在燃燒。」唱紅了木棉花,傳唱至今盛名不墜。因為總兵署的木棉樹太出名,加上木棉道歌傳唱助力,木棉樹在民國八十四年就在推波助瀾下被票選為金門縣縣樹。 根據縣府網站「認識金門」簡介縣樹:「別名斑芝樹、棉樹,屬本棉科落葉性大喬木,其生性強健,幹有瘤刺,樹幹通直,先生花後生葉,每年三、四月間開橘黃色花,花團錦繡美麗,而且頗具風味,具有抗染之特性。經由縣民票選成為縣樹,象徵金門民性堅毅,未來發展前途燦爛。」 木棉樹,又稱為「英雄樹」,別名有斑芝樹、攀枝花、鍋木等,屬於木棉科,為落葉性大喬木,原產於印尼、緬甸、印度等地,樹形高大,枝條輪生水平伸展,枝幹層次分明,幼樹樹皮和枝條具有粗的圓錐狀刺,老則脫落;葉為掌狀複葉,小葉五至七片,互生;花為總狀花序,花朵大且艷麗,花色橙紅至黃紅都有;蒴果橢圓形;種子外被絹毛。但因木質軟,不適合作材,也沒有什麼經濟價值。 木棉樹在金門分布情形,最早種植在新市里,為有名的木棉道,後陸續有國立金門農工職校及職校農場種植,桃園路亦有種植,金城莒光湖畔緊鄰道路亦有一整排木棉樹迎風招展,但畢竟分佈還是十分有限。 每年三至四月開花,花朵大型,花冠五瓣,倒卵形狀,兩面都有星狀毛,橙黃或橙紅色,十分鮮艷,五月後繁花凋零,大量棉絮隨蒴果迸裂四處飛散,常對周遭住戶帶來清理及呼吸過敏等困擾。所以近日林務所特邀請5位擁有ISA國際樹藝學會認證之攀樹師,展開老樹健檢,摘除蒴果及除絮等保護老樹及民眾之作業,大家才知道艷紅的木棉花,其背後還有一些健康性的隱憂。 事實上,我們查了一資料下,木棉樹不僅是金門縣的縣樹,也是桃園市、高雄市及合併前台中縣的縣樹,另外屏東縣也曾選為縣樹,但後來改為椰子樹。 被選為縣樹,一般而言要具有「代表性」或「普遍性」或「特殊性」,像台南市選鳳凰木、基隆市選楓香,宜蘭縣選台灣欒樹、花蓮縣選菩提樹、澎湖縣選榕樹都頗具代表性。 以金門來說,最具「代表性」或「普遍性」者,非木麻黃樹不論,木麻黃除了耐風、耐鹽、耐旱、耐冷、耐熱又耐陰,適應力強,最能象徵金門人在逆境中生長。它不但是金門的行道樹和綠色隧道,也是金門人的長期記憶和綠色守護神。金門滿山遍野都栽種木麻黃樹,雖然近年來行道樹有在更新,但是木麻黃還是最普遍的樹種。 目前網路發達,民意高漲,要重新票選縣樹十分容易,不妨由客觀公正的民間團體出面,重新票選一次具有代表性的金門縣樹,也讓大家重新來省思,什麼樣的樹才能代表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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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後的導生會
1970年代的臺大導師制度,一位導師有10位導生。王保珍導師沒有任教我們學科,印象中,我們要由臺大校本部,坐公車,千里迢迢,到南港中央研究院老師家赴會。老師手抱幼兒,與我們笑談青春的愛情故事。 誰也不會去預想,經春過夏,秋去冬來,40多年後,2016年,我們可以再續一次導生緣。 導生會廣告po上LINE「中文6311」社群。「誰曾是王老師的導生?」除了自招,大概誰也不記得誰了。 皮班代、翠丸子首先呼應,力平遠在台南發聲,錦添呢?呼喚之下終於出面,沒料到王老師竟然主動點名亞玲。40年後還被老師記得姓名,怪不得深藏不露的劉娘娘要大驚失色了!好奇的景總臨時插花……。 算一算,7人,足以來頓小而美的餐會! 由一句「亞玲啊!妳還是一樣苗條」開場,王老師的談興不減當年。回首80年的春秋,無悔無憾。雖然身陷「國共戰亂、兩岸分隔」的大時代,但逃亡期間,沒有見過一具屍體。前面的輪船被炸了,後面的輪船被阻了,載他們的船安然地抵達台灣。 這兩年飽受髖骨、腰骨折磨的王老師,認為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寫絕交信給最愛的人!」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話題自然又跳到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一段在戰亂中,事關兩岸生離的三角戀情。顯然,讀書一目十行、聞事過耳不忘的王老師,不困於經史子集的學問,不困於柴米油鹽的生活,卻困於千折百轉的情關。 回味青春,新說古人。長年研究蘇東坡的老師一談起蘇東坡的三個女人,意興更是風發。一般人都喜歡蘇東坡,因為他的世界只有人間和天堂,沒有地獄。很巧地,蘇東坡的妻子、繼室、小妾都姓王,三個女人三個樣兒。妻子王弗很有智慧,繼室王閏之賢慧持家,小妾王朝雲楚楚可憐……。 餐廳侍者擺上最後一道菜,一尾景總特點的大鱸魚,魚尾正對王老師,我趁機說了金門民俗「喝酒賣魚尾」的掌故。以茶代酒,大家同慶。欣喜,在老師80歲的眼睛裡,60歲的我們永遠是年輕的學子;欣喜,今晚又上了一堂如沐春風的中文課;更欣喜,大家諸事同緣,得以共同圓滿這一餐40年後的導生會! 2016年至今,不過二、三年間,但曾任教我們的臺大中文系老師竟相繼大行而去。他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是再回臺大校園,60歲的我們已幾乎無師可訪了。 王保珍導師大行而去1年了! 1978年大學畢業後,我一直保持著和王老師的聯繫,而且常常是師生二人的小聚。王老師甚健談,信手拈來都可成滔滔的話題,她尢愛談老莊、孔孟,談蘇東坡,談《紅樓夢》十二金釵……。 晚年的王老師由南港中央研究院遷到臺大附近的和平東路獨居,外食,竟成了我們師生見面時的「小確幸」,隨興挑間人不多的餐館,邊吃邊聊。甚至在老師行動不方便的暮年,拄著四腳助行器,我們還是慢慢地越過馬路,去和平東路享受一頓日式的套餐。 2018年年初,到臺北,例行跟王老師打個電話。一向豪氣瀟灑的老師說她生了場大病,催著我去見她:「趁著現在還看得到我,快來吧!我交代外傭在家裡簡單地備個飯菜。」 我依約前往。沒想到,即使在家便餐,坐輪椅、身穿護腰的王老師還是嚴妝打扮。當她指導著外傭如何把飯菜擺得秀色可餐時,我注意到屋子裡多了好幾件漂亮的陶瓷品,老師解釋:「朋友自己窯燒的,一直沒有拿出來用。」這一頓飯,老師鉅細靡遺地談著她的三次金門行:兩次大專教師坐登陸艇勞軍金門,一次學者訪武夷山,小三通過境金門。……回首一生,腦筋一直清清楚楚的老師給自己的評語是:「心安理得」。 2010年代,Line盛行,80多歲的王老師跟上時代,不時Line給我一些藝文畫面。2018年5月初,彼此尚互賀母親節。但5月底,消息傳來,竟是老師大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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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槓人生
夢想與現實是人生中最難抉擇與同時實現的目標。因為通常夢想不一定會實現,而且更不一定會賺錢,因此大多數的人在夢想之路跌跌撞撞之後,選擇回歸現實,通常與穩定收入畫上等號。但是在有「飽足感」卻缺少「滿足感」的現實中,這樣的人生是否「完整」呢?成為現代人的疑問。 因此「斜槓」成為現代人生活上的最熱門新名詞,它代表越來越多現代人不再滿足專一職業的生活方式,而選擇擁有多重職業和身分的多元生活。斜槓一詞源自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麥瑞克.阿爾伯,其意是一種組合式的人生,並非單純地只是為了增加收入的兼差工作,而是從核心能力向外延伸,實現夢想,以完整人生。 正如前面所說的「夢想要實現,麵包先顧住」,因此「斜槓人生」通常都要有穩固的工作。由於戰爭的關係,我們這一代的人可以求個穩定工作,讓一家老小溫飽就是最大的「夢想」,因此哪有時間思考自己想要什麼東西。但是幸好我喜歡念書,而家中長輩與學校師長也支持我,因此我決定用我喜愛學習的動力,來實現改善家庭環境的夢想。大學畢業後便開始了我的教育生涯,從事教育工作三十多年,除了努力賺錢養家,教育孩子之外,我很慶幸地是在當校長的期間,我發現要教育孩子們有未來觀,必須要從最貼近的環境著手,因此「環境教育」成為我的「衛星職業」。 我們生活在「環境」中,卻容易忽略其重要性。簡單地以「孟母三遷」的故事為例,便能知道環境在培養一個人的視野、品德以及未來的重要性。因此從事教育工作多年,發現很多事情是潛移默化的,教育也不是只能停留在課堂與書本上,大自然教我們的其實更多。從小就喜歡聽老人家說故事,他們的生活經驗顯現了人類老祖宗的智慧是無可限量的,尤其是人定勝天的理念更是符合我們金門人的精神。 「環境教育」雖然主要是環繞在環境問題與環境保護上,但是其實是一個多元的跨領域學科,小至家庭,大至全世界,因此走出戶外,認識我們的環境至關重要,這也是為什麼退休之前,忙碌的校務工作之餘,我仍舊會利用上班之外的時間從事環境教育。這開啟了我的「斜槓人生」。 這不是我的兼差工作,更無關乎賺錢,而是一種「完整人生」的追求。因為環境教育讓我的教育理念更完整,也更加充實,因此雖然一開始得利用休息時間來學習與規劃如何推動環境教育,相當辛苦,不過因為是「想做」的事,因此不覺得累。而且與原有的工作連結,在推動的過程讓我的人生每一步留下更多有意義的痕跡,是最大的成就感以及滿足感。而這個「衛星」職業如今卻變成了我退休之後的「核心」職業。退休之後,我有更多的時間去從事與推動環境教育,為了深化這個理念,我又將此核心推展到念博士,以研究金門的環境變遷與環境問題來探討金門的社會變化與未來。 一路走來,回頭一看,發現原來我是一個「斜槓老人」,簡單地講是「退而不休」,不要因為退休就放棄夢想,因為現在才是實現夢想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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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特的你
一定要記住:你是獨一無二的,其他人也是。(艾莉森‧鮑爾特) 聽了一場推廣地方創生講座,從頭到尾唯一記得的一句話是:「獨特,在敢於與眾不同。」與眾不同似乎不是一種能力,而是一種天性與本能,只不過經過後天的擠壓與塑造,而成就了人們眼中希望、或平凡或不平凡的自己。事實上,如若仔細深思,這樣的說法肯定會有一定的道理,因為滾滾紅塵裡,多數人總是會傾向選擇「和光同塵」,如此,也就更加突顯那些與眾不同的個體。 在網路上看到這麼一段話。甲跟乙說,基於三個理由,你一定會成功。哪三個?一是你夠堅持。好吧,堅持是難得的優點。二是你不要臉。怎地罵人呢,第三個呢?你堅持不要臉。不要臉便是一種突破自我、與眾不同的能力,因為多數人會選擇顧面子、要臉,如果周遭中那麼一個是勇於表達自己、堅持不要臉的貨色,想必他受到的關注與青睞也會相對較高些,也或許因此而更容易邁向成功,或……墜入地獄。之所以要在這裡特別強調負面效應,是希望大家不要對「與眾不同」這件事存在太多幻想與憧憬,畢竟人有百態、事有百般,組合起來就有千萬種可能,寄望某些成功秘訣與公式都是不切實際的,相信自己的獨一無二,培養自我省思與做自己的能力,不讓自己在未來有太多的不滿與懊悔,足矣。 總記得小時候有過那麼一個情景。胸口有著「反共復國」刺青的老伯伯,總是不畏風雨的在門口升起一面國旗,有時還會拉著小毛頭跟他一起唱歌、敬禮,聽他吹吹那些充滿神奇的豐功偉績。興許他也知道如照真實的劇本演,他的談話是沒有市場的,因此他會學著金庸把英雄的故事套在真實的歷史裡(他的原話),於是小毛頭們便了解到,原來眼前這位不起眼的「老芋仔」是課本裡烽火歷史的關鍵人物。想當年要是長官對他多一分信任、多給他加點責任,或許就沒有七七抗戰、八二三砲戰、國民政府播遷來台等等悲慟歷程,縱然我們知道他故事裡的時間跨度與參戰契機都異常的離譜,也與他牆上掛的上士退役身分極不相襯,但誰都不想中斷對一個真實英雄人物的翩翩聯想,因為誰都想聽身歷其境的故事,而不是歷史課本上冰冷枯乏的情節敘述。雖然其立論浮誇、根基淺薄,但或也因而樹立了自己的與眾不同,並至少在小毛頭的圈圈裡寫下了一道道的傳奇,後來更因此有小朋友在作業本上的近代民族英雄欄位裡,寫下了他的名字。 我們被歷史推著走,同樣的我們也正在寫歷史。縱使在當今嘴炮不斷、民主承平的時候,世界各地仍不斷的演繹著殘酷、戰爭與離情;在同一個時空裡,每個人都扮演自己的角色,演出自己的故事,不管其起心動念為何,甘願與否,寫就了就不能後悔。或許回首庸庸碌碌的一生,美麗快樂無比的短暫,痛苦艱辛卻如影隨形,但,或也正如尼采所說的,「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在這世界上只能活一次,而且再也不會有這樣特別的機會,能夠把眾多紛繁的元素重新湊在一起,組合成如此奇妙而獨特的個體。」,而你,也只能是唯一的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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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懷岳母
岳母吳陳素珠女士,係民國十八年生,民國九十八年六月廿日,走完她旅世坎坷卻又豐富多彩的一生,正當她老人家就要安享清福的時際,卻傳來與世長辭的惡耗,身為她最鍾愛的「半子」,時隔十年,憶起塵封的種種往事,仍然時常久久不能自已。 岳母有三位寶貝女兒,其中有兩位嫁給姓陳的,他老人家生前常說:「人家都說我偏心,特別照顧『外家』(意即「娘家」)!」岳母姓陳,不但時常把此話掛在嘴邊,還劍及履及的付諸行動。在平時,凡是我跟內人爭執,岳母總秉持「是不是,問自己」的態度,無論女婿是對或錯,總是一意袒護;曲意迴護的結果,終至連她最鍾愛的女兒都看不過去,時常都要表示反對,並不只一次的抗議:「阿娘,您就是一直袒護他,不忍責罵他,他才會越來越敢!」而岳母總淡淡的回以:「他又沒做錯『代誌』,我為甚麼要責罵他!」哎,誰叫我是她最鍾愛的女婿呢? 岳母愛屋及烏,我這個她眼中的「乘龍快婿」、「灶腳子婿」,打從迎娶內人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徹底擄獲岳母的信任,從此,認定我這個女婿是好女婿。我何其有幸,能有如此疼愛我的岳母,又何其有幸,能有每次在飯桌前,拚命夾菜給我吃的岳父,有他們二老的加持與疼惜,我在料羅吳家的地位,直如天之驕子。 在我心目中,早已認定這就是我的另一個「家」,我跟內人結縭逾三十年,儘管走過許多風雨,吃過不少苦頭,也嚐過不少辛酸;但我對岳父、岳母的尊崇與敬心,並未因時光的推移,而一絲一毫或一時一刻稍減,因這是命中註定的緣分,岳父、岳母常說:「女婿是半子。」但在我心靈深處,岳父、岳母就如同我的雙親,就算嘴裡不說,但心裡卻早已認定。 記得馬英九前總統幾年前接受聯合報記者訪問時,問起童年是否有值得回憶的事,他不假思索的說:「有的話,那就是過農曆年,跟家人小賭的經驗了。」我平生無甚麼不良嗜好,勉強算得上,就是「小時過農曆年,跟家人小賭的經驗」,這個經驗,和夏興家人互動的記憶少,但和料羅妻家的互動記憶卻多,因我背後有一位「財神爺」,不,應該說是「財神婆」~岳母會暗中資助。 我的牌品好,牌技卻差,每上賭桌,必為大小舅子所趁,害內人每年都要剋扣我零用錢,怕我「資舅」太多,如此的場景,幾乎每年都會重演一次,每逢過農曆年的那幾天,「女婿進貢」的戲碼,總是熱鬧非凡,岳母看在眼裡,無限心疼,總是殷切的問我:「還有沒有『賭本』,如果沒有,我這裡先拿去!」原來,岳母每年都有子女、孫兒「進貢」的大紅包,他老人家捨不得花用,卻毫不吝惜的拿出來「資婿」,我在岳母心目中的分量,舉此可見一斑! 大年過完,常常會聽到內人質問:「阿娘借你的錢,你到底還了沒有?」岳母當作沒「拿」錢給我,可內人卻咄咄要我欠債還錢,你說是否好氣又好笑? 時光飛逝,岳母逝世十週年紀念日就快要到了。午夜夢迴,想起岳母生前對我的種種好處,想起她如慈母般的和藹笑容,我知道在她內心深處,早已認定我是她另一個兒子,只是她不說,我也不曾說。 敬愛的岳母大人,您在那邊可好?女婿多麼想念您啊!請岳母放心,自從您離去以後,女婿已立志「做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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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匠
最近與髮小總角交,有賴頻頻互通,一起回憶兒時的點點滴滴。小學時禁讀課外的「自修」,每當督學來校巡視,老師要我們趕快藏書,大家都怕毒蛇來了。從小三到畢業,每周末周日要到學校,作「自修」的習作,其中的「字形辨別」對我一生影響很大。林成族老師拿他的標準答案冊,要我墊著椅子抄錄在黑板上,讓全班自行訂正。感謝這些年的「惡補」,讓我至今很少寫錯字,也讓我很喜歡寫字。每天回家午飯,隨便扒一碗,第一個衝回學校,我負責開教室的鎖,就靜下來寫書方,最少臨柳公權兩張楷字。在上課之前林老師來批改,寫得好的字,用大紅筆畫圈圈,大家互相爭比紅圈的多寡,午休的時間變得興高采烈,不睏覺!就這樣把書法寫出興趣! 說起練字,上小學前啟蒙於先父吳水藤,要我到城隍廟旁金紙店,買「上大人」描紅,小格小字,小手小筆寫得很痛苦,不從要挨打。寫一張可領五角錢,我總是見錢眼開,每天隨便畫個四張,把紅字塗黑就可以了!「上大人 孔乙己 化三千 七十士 爾小生 八九子 佳作仁 可知禮 位正上中下 才分天地人 五行生父子 八卦定君臣 克己由乎禮 存心本以仁 年 月 日」印這張描紅是一塊鋅版,現收藏在我家!我試印了幾張一看,想小時寫得還真命苦!也心酸父親早逝,先父金木水火土多手藝,我家兄弟都有被遺傳到!這一筆卻掌握了我一生。 有次父親要我拿張白紙,到西門粧佛的洲源伯家,用閩南語求寫一篆ㄊㄨㄢˇ字的「壽」,要描在玻璃作彩繪,親眼看他寫篆字像畫畫,因此我尚未讀小學就知有篆。洲源伯粧佛作漆線雕,唱南管彈琵琶,兼擅各體書法,可惜留下作品不多,我家「炎蒸」招牌是他寫的榜書,整塊招牌我收藏起來;西門有一民居,是他寫的門聯還在!他把粧佛古老漆線雕的技藝,傳給他三子張鎮森,民國75年,我表哥鎮森,得民族藝術「傳統工藝-粧佛」薪傳獎 ,至今是金門唯一的!張家對面是張國英的家,他父親惠安石匠張再興師,得過金門文化獎,石匠師也寫一手顏體好字,碑文自書自刻,近年也創作不少立體石刻展出。西門兩張家,便是我小時常駐足,流連忘返的地方,我是一邊靜看一邊盜藝。 每從社教館看了吳稚暉的大篆書法,有致命的吸引力,金石篆籀從小就埋下的心種。一直到台北故宮,看到毛公鼎等鐘鼎文,年輕時就買了字帖,以古為師。二哥名字吳鼎文,我彷彿背負天命一般,鼎仁雖不文,當仁不讓!幾十年來,對古文字不時鑽研,除書寫外,後來也常操刀作金石篆刻。今雖藝事無成,仍滿心歡喜,這小時的志業,真能玩弄到白髮! 今年的文化獎,我第一評給糊紙翁文林師,他剛結婚時,就在北門街我家對面店,夫婦合作糊紙工作,今八十多歲,工藝精湛。小時我常跑到他店裡轉悠轉悠,還跟他學打鼓弄獅。後來我曾花一個月的精工,給我兒子糊的玩具,一小龍一小獅,現在捨不得丟,珍藏在我畫室。我在沙中教了很多年糊紙,每年讓學生參加元宵燈會展出。從小時偷學的傳統技法開始,砍竹剖篾,紮骨裱紙;到後來用高週波點焊機,鐵絲點焊出骨架,再彩紙上糊,並作成電動的花燈,有傳承有創新。 金門建縣八十週年,我得過金門文化貢獻獎,當時我才四十出頭,只不過是一介教美術、寫書法的教員,對金門文化能有多少貢獻?慚愧!金門文化獎今年進入第4屆,各位得獎的老匠師,窮其一生,以其高超的技藝,磨出令人讚嘆的藝事成就。藝與匠,藝術與技術,都是文化的傳承。君不見,故宮的收藏,書畫是文化最重要的內涵之一;尚方工坊匠師的絕藝,更是文化的尖端。 學藝是無止境的,要像淨土宗的念佛法門,老老實實念佛,去做鈍功夫。不要像我吃了三天青菜,就妄想昇天成佛!還老於無佛處稱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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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 李錫奇老師
最早,我透過報章人物專訪、楊樹清的報導文學,以及文友們茶餘飯後,聊當代藝文英雄人物,認識李錫奇老師。佩服能畫的人,他們的基因藏有一組我跟不上的密碼,尤其在萬華車站、在重慶南路台開的藝廊展場,站在李老師以濃稠的黑、鮮豔的紅,組成最小的基因圖譜或者最深邃的宇宙輪廓,我都由衷讚嘆,這不是人,是星星、是神話。這是李錫奇老師帶給我的震撼。 陸續有多種力量把李老師拉近了。他的美麗妻子詩人古月,高雅又不失親近,我若有事找李老師,常是先找古月老師。李炷烽、李沃士等前縣長,前文化局長李錫隆,以及作家許水富、牧羊女、楊樹清等,都為我在星空拔河,讓李老師越靠越近。我們曾一起參加詩酒節、金廈海中會,以及多次在陶瓷廠見李老師與李奇茂、朱為白等大師揮毫,或直接以裸瓶當畫布,在有弧度的、曲面的瓶身上自在揮灑。最有趣的是碉堡藝術節,李老師把數十枚砲彈懸空陳列,砲彈之間的距離不是無稽捏造,而根據金門的落彈量除以面積而來。 站在作品下仰望,砲彈如蛛網,網住金門的天與地,無一寸完土,對比李老師〈本位〉、〈再本位〉、〈浮生十貼〉等,這個展直截而撼動。蔡國強策畫的碉堡藝術節名揚國際,大大提升金門能見度,李老師不只引薦,還穿針引線,藝術需要媒人,李老師在各樣的國際舞台,為金門發聲。 放眼台灣以及華人社會,國際知名的非常稀少,張忠謀儒雅、郭台銘梟雄,而在非常微量的代表性人物中,金門竟佔上兩位,一位是李錫奇、另一位是土木結構力學權威楊永斌。各行業皆然,唯有走在前頭、引領時代的,才能名聲跨兩岸、且傳遍五湖四海,他們的競爭者不在金門、台灣,而與世界對弈。我有幸結識,還能趁酒酣耳熱之際搭搭肩。 李老師不是善談者,多次見他在公開場合談金門處境與理想,語意拮据,但真誠無限,與他作畫的專注神態,當發現語言的弱勢與不堪折騰,我常想,如果當下提供李老師畫紙一張,他的談話將奇詭、神秘,與畫一樣。不善談的人,卻一找到機會,在福州、夏威夷、冰島、紐約等地談金門,李老師的「說」已是一齣行動劇。 李老師很照顧晚輩,我的小說《孿生》,以神話中原建構邊緣島鄉,我非常喜歡〈浮生十帖〉,打電話表明希望放置書中,李老師二話不說,馬上給了助理電話,連書面的同意簽署都免了,且親自出席新書發表會。李老師很坦率,致詞時說,「雖然上禮拜已經收到書,但還沒仔細讀過哪……」。 李老師晚年生病失智,有幾回在牧羊女舉辦的豆梨祭上,李老師坐木桌一隅,眼神忽然清亮無比,「鈞堯,你最近都在忙甚麼呢,有機會,要為金門多做些事……」李老師眼神不只亮,還接近調皮,我想起他的別稱「畫壇變調鳥」,以各種素材跟技法,讓人類逼視歷史與生存處境,我懷疑李老師只是拐個彎,進入他的畫作世界,無怪乎走出來後,萬物歸位,連我的名字也能記得。 李老師家到訪過三次,第二回是為李奇茂大師暖壽,古月老師親自下廚,李老師要我在儲藏室挑酒,我蹲身一看,都是各方的名貴贈酒,我不好意思拿陳高,挑了瓶身高瘦、紅色金龍繞身的,李老師一看,驚呼我拿了一瓶頂級高粱?那又如何?李老師瓶蓋一開,我們齊聲歡呼。 那一晚的話,也是畫,或〈快意〉、或〈激越〉,都宛如〈浮生〉;敬,李錫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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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時光都到哪裡去?
黃昏的碧潭,穿梭著來往的人群,因為是週末,人潮比平常更多了些。有許多人們、鄉親在這裡享受他們的美好時光,那些可以一輩子都留在記憶裡的珍貴時刻,與那些不會再重現的每一個昨日。我沿著西岸的河堤岸走著,在一家有延伸而出的天庭咖啡屋前停下來,我找到一個更靠近河邊的位置,點了一杯拿鐵,悠閒的沉浸在這樣難得的獨處時光。 所謂的「難得」,實在是因為現階段的角色扮演,要在事業、家庭與社會公益事務中兼顧,相信不止我,對很多成熟的男士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隔壁的餐廳有現場LIVE演唱,那位美麗的女歌手剛剛唱了一首英文歌曲,如果我沒記錯,歌曲名應該是〈那些美好的時光都到哪裡去了?〉是啊!我不禁低頭想著,而有些感概,人生終究難得圓滿,難免有些不盡完美的遺憾。記得前幾日,我看HBO的一部影片,那是一部描寫一位毅力堅強、充滿智慧的老奶奶,與無父無母的孫子兩人相依為命的影片,其中有個片段的情節是這樣的: 老奶奶看著汗流浹背的孫子從外面跑回來,興奮地告訴奶奶,這個下午有多麼開心!打球、溜冰、吃冰淇淋……老奶奶摸著孫子的頭說:「好孩子,永遠要記得這些美好的時光。」孫子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人生是充滿挑戰的,在你痛苦的時候,要特別記得那些美好的,如果人不曾經歷過痛苦,就體會不出快樂的意義,即便它是那麼短暫,重要的是我們擁有過。」 十幾年前開始投入同鄉會及一些社會公益社團等,逐漸地,這些組織活動侵入了我的生活,幾乎佔滿了每個星期假日的空間,終年南北各處奔波,也不時需要遠程出國參加活動,旅途勞累外,也剝奪了僅有的休閒時間;這星期,我毅然讓自己渡個假,到外面走一走,所以來到了碧潭,雖然碧潭也有她自己的承擔與寂寞,但她無言地等候人們的需要,並且也不忘記在經日月與風霜的侵蝕後,仍然提升自己靈魂深處的氣質。 碧潭的恬靜自有一份淡薄優雅與從容氣度,她總是那麼溫柔地呵護人們的需求,不論是父子、母女、情人、朋友……來到這裡都會真誠地把心放在對方身上,傾聽對方的需求,包容對方的過錯,接受對方的脆弱,當我們開始學習付出,我們才開始懂得愛,白天到傍晚的碧潭總是人聲鼎沸、車馬雜沓,當夜深、人群散去,留給她的只是一片冷清和寂寞,這就是碧潭的情,大地的愛。 不管我們現在站在什麼樣的位置,要心存感激,所有曾經陪我們做過夢、留過淚的朋友,我們的生命因為這樣而受到滋潤,沒有他們沿途的出現,這段生命旅程就不會精彩,感謝那些以各種不同方式、出現在我們生命與我們交集過的因緣,每個人都有他注定該走完的旅程,每一個生命總有他的出口,如同花有葉,樹有根,來時路只有一個起點,交織出我們每個人不同的生命劇本。 一生中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同一個位置上,只要我們的努力不曾停下來,繼續學習,繼續發掘,繼續堅持,堅持到我們內心中那份真正的堅強,一份對生命信仰的堅強。 所謂種如是因,得如是果,這是因果定律的世界,眼前愈看似難以承受的,愈要讓它快快過去,只要我們捱過那些痛苦時光,生命將有所不同。 有一天當我們走完了全部旅程,我們終究會知道:那些美麗的時光都到哪裡去了?然後笑一笑,帶著無懼,安安靜靜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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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吹家鄉的海風
家鄉冬季東北季風強勁,不適合海邊活動,時序進入六月,是到海邊吹吹海風的理想時節了,可實際體驗家鄉另一種風情與魅力。 島的北邊盛產海蚵,古寧頭、后沙等沿海村落是蚵的主要產地。南邊沿著海岸的村落,歐厝、泗湖、后湖、尚義、成功形成一道美麗的弧狀沙灘帶。細緻潔白沙灘,於陽光下閃閃發亮,沙灘下蘊含著豐富的花蛤。夏日,打著赤腳,踩著沁涼海水,挖取沙灘下的蛤蜊,趣味無比。颳起大風時,又是另一種景觀,頗有長風吹送氣勢,波濤洶湧一個浪頭接一浪頭,狀似萬馬奔騰。島的其餘靠海村落也各具特色,有的怪石嶙峋、有的大小岩石散列於沙灘上。 一回,自慈湖附近的南山林道進入,來到一處路面極窄,兩旁葦草高聳的小徑,轉彎間,突然雜沓聲四起,一大群麻雀振翅而飛,難得見到如此壯觀場面,原來是一片蘆黍剛收成的田地,引來成群雀鳥覓食。車子在草叢間繼續前進,到了海口,隱約可見一條往海延伸的小道,遠方兩側是密密麻麻古寧頭蚵田。來這裡,運氣好時,還有機會見到水試所每年鱟的野放,看著小生命進入海水中的翻滾模樣,心中盡是喜悅。沿著沙灘往北走,可見紅色碩大岩石零落堆積著,「北山斷崖」就在附近,這一帶是鱟的復育區。 又一回,徘徊於輕霧籠罩的后沙海濱,微微涼風吹送,忽隱忽現間可見前方有一建物,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座巍然的碉堡,頗有「一夫當關」架勢。一時,讓人想起碉堡的艱鉅任務,家鄉地形如同一個啞鈴狀,兩端寬大而中間窄小,這正是那窄小處,戰略地位相當重要。 早些年,家鄉家家戶戶還沒有私家轎車,路上僅有軍用車輛行駛。島的東西兩邊來往相當不便,常聽長輩稱東邊的村落為「過東」或是「後面」。自後浦小鎮看這些地區,認為位於東北角的田埔、大地以及東南邊的東村、西村是「遙遠的地方」。其實,開車僅需半小時左右的車程。這些「遙遠的地方」有著迷人的岩岸。 大概兩三年前,曾到東村海岸,是我第一次造訪這處角落。那日風大,兄弟三人像瘋子般爬上海邊的小山丘躲在樹叢下寫生。雖然風大卻讓人見識到整個環境力與美的組合。強風不停推著巨浪,隨著風的呼號,激起一波波白色浪花,最後擊打岸邊大岩石上,捲起千堆雪。山丘上有一衛兵哨,入口上頭有「確保金門」四個字。眼前不遠處有座廢棄碉堡,建在往海裡凸出的岩盤上,極具特色。離碉堡不遠處有一小島,島上畫有一田字射擊靶。此刻,天地只有咆哮的狂風、怒號的海浪,孤寂的堡壘與我們相伴。 這次返鄉,再訪田浦及舊金城海濱。田浦是一處岩岸,類似東村,但海面略為開闊。村莊昔日便享有盛名,擁有故鄉古八景之一的「浦城海日」。舊金城海濱位於酒廠屹立的小丘陵下方,是一處小而美的沙灘,沙灘矗立著大小岩石;海灘面積雖不大,但絕塵脫俗,寧靜舒緩,頗有海角一樂園之感。爬上岸邊岩石,可見後方金廈水道,小三通及烈嶼的船隻絡繹於途,水道岩石上經常有人垂釣。 家鄉四面環海,海濱或白色細沙、或堆疊岩石,景色多變,明朗恬靜。你若未曾四處海邊走走,不要說已知道家鄉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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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與錫奇宗長的二三事
錫奇宗長是古寧頭北山人,我是南山人,因為是同鄉同村的關係,在過從之中有三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 李炷烽縣長主政時代,舉辦國際碉堡藝術節活動,邀請海內外知名的藝術家參與。錫奇宗長在南山村第一砲砲陣地的展演空間,以別具創意與巧思呈現「戰爭賭和平」的裝置藝術,只見砲彈紛紛垂空而掛,好似彈如雨下。 他在碉堡的牆面上要有一些文字背景襯托,以增加藝術的感染力,傳達戰爭賭和平的意象,說要借用拙著《古寧頭歲月》一書裡面的文字,邀我揭幕時從台北返鄉共襄盛舉,他要幫我出機票錢。我沒有理由不同意,當我到達現場參觀的時候,他果真是信士、兌現承諾。 我返鄉九年之後又重回台北,記得是金門旅外藝文協會成立,許多同鄉齊聚一堂,大家都熱切關心鄉土,私下發表自己的觀點與心得。古寧頭是一個戰爭的重災區,金門一向強調戰役史蹟的文化,而我又對戰史著墨甚深,聊天時我發表了一些意見。錫奇宗長聽在耳裡。 錫奇宗長乘機邀我上台發表看法。我就把剛才在台下講述的觀點,就教於濟濟鄉賢,希望集思廣益,共同為家鄉貢獻棉薄之力。 我的說法是金門是一個戰地,應發展出一種戰役史蹟的文化,愚意以為如建造一座戰爭與和平博物館,不僅標誌金門的歷史身分,也有助於發展觀光事業,而建築的地方,最好選在林厝墩,就是現在的金門和平園區。 建築風格如何呈現呢?八二三砲戰打了四十四天,金門挨了四十七萬多發砲彈,這個數字到底有多大?一般人恐怕都沒有概念的。我說戰爭與和平博物館,若以四十七萬發砲彈的原型來建構,那就不是抽象的數字,而是具象的物體,到時大家一看,驚呼一聲:「哇!四十七萬發砲彈這麼多,金門當時怎麼承受得起?」這是無言之言,讓數字去說話。 戰爭已經過去了,兩岸追求和平,博物館的屋頂是一尊巨砲,對準著中國大陸,不過砲管要打折,以示止戈偃武之意。館內就規劃各種館室,陳展金門歷年的戰爭武器、資料、圖書、影片、照片以及口述歷史;另闢有名人堂,把跟金門有關的將軍、學者、作家與詩人作詳細的介紹。金門本地有貢獻的民防英雄,不妨專闢一室特別介紹,留之子孫。觀光客沒看過這個場館,就好像沒到過金門一樣。 我寫《古寧頭李花開》村史的時候,特別去台北畫室專訪宗長李錫奇,因為我家在清末民初跟他家有淵源。我的曾祖父炎造公跟錫奇宗長不識字的祖父炎林公,一同在「下店」合夥作生意。下店,有南船的風影,在古寧頭村史中舉足輕重。 到了我祖父那一輩,因為家道中落,退出了經營權,而下店後來以錫奇宗長的尊翁「下店丙」聞名於鄉里。母親常說兩家分了一套玩玉碗盤。我家那半套已不見影蹤了,而求證錫奇宗長,他家那半套至今還保留著。可見母親跟我說的故事一點都沒有錯。 中午之前結束訪談,我向他告辭,他說剛已說過要請吃飯了,不能走,兩人就到一家二樓的廣東館吃點心。這一天他跟我談了很多,包括他的身世,以及生母怎麼突然冒出來牽著手跟他相認,讓他很錯愕。 錫奇宗長不斷跟我說古寧頭父母親對他如何如何的好,視如己出,他因此一直感念在心。他人生的最後巡禮就反應了他的心思:「生身之恩不能遺,養育之恩不可忘。」 因此,在大地,成就不了吳春波;在古寧頭,卻成就了李錫奇,一位知名的國際藝術家,總統府國策顧問金門第一人。當他晚年回到大地村的祖居時,首次會見了哥哥,站在老家的天井中,翹首雲天蒼蒼,相信他心裡明白:揮手自茲去,義方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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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 棧
寂靜的小村因某戶人家的婚慶一時熱鬧了起來,從村口到村子尾家家戶戶都在迎接這一刻。平淡的生活終於降臨了一點新鮮事,村裡的男男女女紛紛走出家門,歡天喜地的為對方忙裡忙外,彷彿忙著是自家兒女的婚事。 迎娶的時辰一到,鑼鼓喧天,鞭炮劈哩啪啦地響。車隊入村,新娘下車,即展開一連串迎娶儀式,二十來戶的村子瞬間洋溢在一片喜氣裡。興許是個熱天午後或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在媒婆及男方雙親等人的引導下,新娘穿著一襲及地的白紗於宗祠及祖先堂前進出膜拜,小心翼翼地遵從著,如一場不可違逆的神聖慶典。 新娘進了婆家,在擠滿人群的視線裡,撩起紗裙羞澀的跨過火爐、踩碎互片,一路順著禮俗流程不敢逾越。傳統婚禮有著令人難以理解的繁文縟節及各種忌諱,如屬虎的需迴避,這點經常引來妹妹的怨聲,一回她向母親哭訴:「我不要屬虎,我要看新娘。」母親連忙安撫,給了妹妹一枚銅板她才肯回家。 童年的我們總是緊跟在迎娶的隊伍裡,從不錯過村裡的任何一樁喜事。關於婚禮的回憶,我能記起的僅有這麼多,迴盪在心的永遠是辦桌宴客的迷人氛圍。那時燈火管制,村裡一片漆黑,唯從辦喜事人家門前的帆布棚內隱隱流露的幾盞光暈映射出那麼一點溫暖可親的人間煙火。遠遠的即可聞到一陣香噴噴的館棧味。彼時生活艱辛,人們縮衣節食,鎮上的餐館寥寥可數,遇有婚喪喜慶,老聽見村裡的人張羅著要請館棧來辦桌。閩南人口中的「館棧」即所謂的總舖師,館棧意味著廚藝高人一等,意味著村人將飽餐一頓不同於家常便飯的上等菜。 我記得常來我們村裡辦桌的館棧住在斗門村,母親喚他怡伯。客人未就坐前,怡伯早已卸下生財工具在牆邊擺開陣勢,印象中他會將一扇木門板橫放在兩張 椅凳上作為料理台,另一旁架起兩座大鍋爐,再將接好的水管拉至一旁的大鋁盆裡、冒著熱氣的蒸籠、各式各樣的食材、成堆的碗盤……助手及鄰人忙著洗菜備料,靜待怡伯的指點使喚。腰間繫著一條圍裙的怡伯時而切切剁剁,時而拿把長勺在鍋裡翻炒。熊熊火焰燃燒不盡,他揮汗淋漓,按著節奏,神情嚴肅地料理一道又一道的宴席菜。 母親從不參加村裡的宴席,總是把機會讓給我和阿公。村裡有些婆婆媽媽赴宴時都會帶上一兩個塑膠袋,阿嬤也會偷偷塞給我。喜宴終於開桌了,館棧的廚藝果然不同凡響,讓同桌的大人小孩吃得津津有味。但吃在嘴裡總還念著家裡的人也能吃上一口,便偷偷摸摸拿出塑膠袋,深怕別人看見似的夾幾塊雞捲或甚麼的入袋。一種窮人怕被看不起被譏笑的心態在作祟,扭扭捏捏的打包食物,想來真是好笑。而我也是懷著使命來的,知道阿嬤喜歡吃館棧做的禮餅,便假裝先夾一塊至自己碗裡再悄悄放入袋,反覆夾了兩三塊後,才寬心離席帶回家給阿嬤。 而今日常生活裡人們大宴小酌不斷,餐館四處林立,打包成了不浪費食物的環保概念,終可大大方方的跟服務生索取塑膠袋。時代的轉換改變了許多人事物,館棧的蹤影早已不復存在,但任憑吃進多少佳餚,皆無法抵得過童年吃宴席所留給我的美好滋味。 註:前陣子與雲英姐聊起舊時館棧的種種,我向她說我要寫篇稿來回味,繼而喚起這些甜如蜜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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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的家教班
出生於五零年代冷戰時期的金門子女,正規的學校教育能不受戰事干擾,就已大幸,少有聽過什麼補習或家教的。家父可能是當年絕無僅有的例外吧,竟能透過他與軍方友好關係,在不影響軍務下,為我大哥和他的要好同學安排家教。這在當年戰地稱得上是教育奇蹟。 回想之餘,家父對子女教育的用心良苦,常令我感動得紅了眼眶。家父生長於祖父務農的家庭,伯父遠赴馬國沙勞越古晉謀生,家父在瓊林老家陪伴祖父母,無法赴台念大學,留下他一輩子的遺憾。當年家父在金門唸了一年的簡易師範班,就獻身小學教育。後來有機緣他還不忘進修空大專科班。家父將自己無法受大學教育的缺憾,轉投向子女,想盡辦法要我們受最高等的教育。 當年家父為大哥安排家教,就是希望能將唸書的根底打好,期望將來能上好的大學。我清晰記得,當年家教都由義務役少尉預官擔綱,英文教師是台大外文系畢業,數學是師大數學系畢業,自然科是醫學系畢業。師資可說是一時之選。冷戰下的金門家教班,就如此熱烘烘地進行著,在正規教育體制的園子外,開出一株特殊的花朵。 那些年金門戰地,師資出現短缺,常見到義務役大專預官到國高中兼課。他們身著少尉軍階的軍服上課,是當年金門戰地學校熟悉的特色。冷戰時期金門教育發展史,我們應記下他們功不可沒的一筆吧。 大哥那時唸國三,準備升高中,家教都是避開單號可能有宣傳砲轟擊的雙號晚上進行,一週二到三個晚上,每次二小時。我們瓊林古厝家一個客廳,就是他們的教室。他們三四人圍坐在一張古味十足偌大的木質餐桌上家教課,爸媽會準備一些點心,如水果、糕點、花生和茶水,加油打氣。 他們上課時,好奇心驅使下,我在隔壁房間靜靜傾聽,聽得比誰都專心投入。記得當年家教純屬義務或人情,未支付半毛鐘點費。爸媽會餽贈微薄的禮物給三位預官家教老師,聊謝他們的辛勞。 這三位擔任家教預官的面貌、聲音和形影,撰此文時,歷歷浮現眼前。他們當年都是抽到「金馬獎」,從台灣來金門服一年多的義務兵役。他們退伍後的幾年,雖有書信往返。當年台金之間尚無電話可通訊,日久即斷了他們的音訊,也不知他們如今身處何方。如今應是七老八十了。 預官參與家教或兼課,對當年金門戰地子女的教育,確有推波助瀾的實質助益。對當年身處戰地,無多少娛樂的預官,也能充實生活意義。說來當年家教是樁兩全其美的好事。 我當過空軍少尉預備軍官,被指派到高雄岡山當年空軍機械學校擔任一年半的英文教官。每想起冷戰那些年奉獻金門教育的預官們,我頗能感同身受,不知不覺從內心最深處升起縷縷敬佩與感激之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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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綿長 傳承典範─調查局一顆明亮之星殞落了
四月二十四日早上八時許,一位好友LINE來一則訊息,寫著「據報:苗栗縣站主任任海傳因……往生。」多麼希望這是有人惡搞的假消息,當查證屬實,頓時愣住了,心想,海傳才五十七歲,為什麼就此不告而別? 任海傳,民國七十九年調查班第廿八期第一名結業,投身調查局志業。他敬業樂群,任事殫精竭慮,工作表現傑出;歷任調查局基層站處調查官、主管及局本部科長等要職,屢屢完成上級交付之重要任務,績效卓著,廣為長官肯定與嘉許。今年初,獲拔擢為苗栗縣調查站主任,元月八日到職,同期同學視為標竿,是調查局的明日之星;正值鼎盛之年,事業蓄勢待發,無奈壯志未酬而驟然辭世,聞者無不震悼殊深,悲矣痛矣! 海傳是我的小連襟,情同手足。他是家中獨子,由於事出突然,自當協助治喪事宜。他的靈堂安奉於台北市國寶會館,我與內人及二連襟達勇夫婦協調,每日輪由一人陪同小姨子家人守靈並接待弔唁、捻香的賓客;另外,臺北市調查處每日上下午各由一位區站主任或副主任輪值,以及苗栗調查站二位副主任與站秘書輪流協同接待工作。此期間,各界人士送的花籃數十座,由室內排至室外;再從簽名簿看,捻香、弔唁者五、六百人,可見其深受長官器重與同仁所敬重,及其人脈之廣、人緣至佳,在我接待過的幾個事例,可窺知一二。 四月二十四日下午,靈位安置好沒多久,海傳當初分發到北部機動站的入門師兄鼎昌前來〈他上午已經去過苗栗現場協處〉,上香後,停留一個多小時,關心治喪等事宜,傷痛與難捨之情溢於言表,其中一句「我親哥哥去世時我都沒這麼難過。」聽了令人動容。次日上午,海傳的老長官、調查局前副局長吳莉貞來上香,在靈前佇立良久,絮語呢喃傾吐著心裡話,又慰問了家屬,我陪她下樓時,她說近期有既定的國外行程,但是一定會趕回來參加告別式,顯示了長官與部屬的深厚情誼。另有位球友來上香時,拿了一件運動衫放在供桌上,說是海傳一週前託他買的,如今只能在靈前供給他。 四月二十六日下午三點半,海傳另一位老長官、台中市調查處蔡新堯處長來上香,在靈堂一隅的沙發上坐了將近二個小時;他時而默默無語地沉思,是心痛而無言,時而眼眶泛紅地談起他與海傳共事期間的點點滴滴,說他是位個性豪邁、熱情、直率、陽光、拚命工作的人,每於帶著所屬出外勤,返部時已深夜,總是把案頭上堆了幾十公分高的公文看完才踏著星光回家,這些話詮釋了海傳在每一位認識他的人心目中的形象。此外,由高雄專程趕來的曾先生及海傳各階段的同學與帶過的部屬或學生,他們駐足靈堂依依不捨及哀傷含悲的面容神色,讓我印象深刻。 五月十三日,天氣格外晴朗,六百餘人為海傳送行,與祭者莫不帶著惋惜和悲傷的心情送他這一程;告別式場面浩大,莊嚴肅穆,備極哀榮,就如調查局林玲蘭副局長在治喪工作協調會時說的「要把海傳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的。」所謂「其生也榮,其死也哀。」今天,我們含著淚水,以沉痛的心情和您告別,但在心裡某個角落也為你走完短暫卻精彩的、璀璨的、充實的一生留下恆久的懷念。此後,天人永隔,西方淨土一路好走,您安息吧! 海傳,永別了,感謝您和我做了三十年的連襟,這份福緣咱們來生再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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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承時艱仗書院
今年是五四運動一百週年,姑暫不論其歷史定位,僅看外媒續有專文探討,乃至如新加坡總理李顯龍等,也發文表示,五四運動所代表之新文化運動、社會覺醒、愛國精神,對新加坡之效應等,可知其深遠之影響。反倒是台灣,甚連有心參選大位者,全皆靜悄無聲。唯獨張善政、賴清德二位前行政院長,稍有言及,卻意有所指。看在風雨書聲之士者眼裡,心情豈是「幾度滄桑逐逝波,風雲奇氣半消磨」可言! 不可諱言,五四當年啟蒙者,雖說深烙科學與民主之烙印;但不無情緒性地反傳統,對西方之學術源流,也僅止於常識層面之認知。然而,正如史學泰斗余英時老師之切論:近三十年來,台灣傲人之民主發展,應是緣於五四運動之脈!但曾幾何時,對應於台大校長任命案、江宜樺到台大演講被橫擾案等,事後各方之處理態度,種種學術服膺政治,遺忘五四精神之舉措,又豈是長嘆三聲而已! 而對岸?際此五四百年時刻,中共在肯定之餘,卻順勢藉五四之「愛國精神」,鼓吹愛國、愛黨,要求青年學生「聽黨話、跟黨走」;正如同漠視系唐統,接漢緒,國脈依存之中華民國一樣,專橫無知,誠不知看在當年以「德先先」、「賽先生」為傲之五四啟蒙者眼裡,何止是啼笑皆非可慨! 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時艱!不正是任重道遠之良機?當年胡適先生所倡不畏權勢;不昧流俗之靈烏精神,不但是五四之核心價值,更是發揚五四精神之所在!然,傳道待何人?意以為,當是本於傳統,面向世界,所謂新儒家者;而平台?或可藉不受官方制約之書院也! 「新儒家」者何?是指新文化運動以來,一些學者鑑於全盤西化之思潮,已大肆曲解傳統,他們堅信傳統之儒家文化、人文思想等,仍有其永恆價值。因而如何會通中西哲學,兼及現代化,應是志者力承時艱之重任,此即世所稱之新儒家也! 1958年,張君勱、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諸君子,聯署發表「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強調「心性之學」,是堂奧中國文化之基礎。他們與方東美、馮友蘭、熊十力、梁漱溟諸先生,遂有新儒學八大家之美稱,彼等均有其力承時艱之使命感。尤者,早在1949年前後,唐君毅、錢穆等新儒家,因時勢動盪而寄寓香港,並創「新亞書院」,被視為宋代書院文化之延續。 「書院」?是一種跨越官方框架之教育體系,為志者私人講學、化育、傳道之學堂。一般認為,唐玄宗置麗正書院,為我國書院之濫觴,此後盛行於宋、明。傳統有所謂嶽麓、白鹿洞、應天、嵩陽四大書院,皆有其傳世之儒學佳話! 環顧世道,「不聞烈士歌,但見諂佞人!」掩卷之餘,豈僅有何處招士魂之嘆!意以為,或能寄志於力承時艱之新儒家;傳道於跨越制約之書院!也只有賴此淨土,或能重振不溺富貴,不畏權勢之風骨,進而化育出琴心劍膽,以天下為己任之士。正如歷史學家霍夫施塔特(Richarc Hofstadter)所言的,在所學、所思基礎上,發展出一種對國家、社會、文化之關切感;一種近乎宗教之使命感。也只有如此,方足以誌五四百年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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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檯上,一段始終不可能完美的任務
近期與老同學聚會,乃公向著首度見面的貴客介紹說我曾是某某雜誌的總編輯,對於這個職謂許多人也許搞不清是在做什麼,而現在的我也早早忘記昔日如夢之秋;但就在近期同時接到姿慧簡訊邀稿,說是她現在擔任《金門文藝》雜誌總編輯,向我邀約撰寫專稿,此時再度勾起一些往事。 原來是走向第三階段的《金門文藝》,今年欣逢復刊五週年,特設一個專題邀請相關人員撰寫,關於昔日編輯檯上打工諸事,階段性任務早已結束,不才如我,似乎應把版面讓給更多人才是,這邀稿讓我再度想起昔日雜誌結報時,經常代墊付稿費的傻事,而姿慧簡訊中告知這次撰稿有稿費,看在這小小誠意的份上,我還是答應下來。 其實在接手《金門文學》叢刊時,先是掛著主編頭銜,其後也相繼編輯《浯島文學》叢刊、《僑鄉文學》叢刊、金門作家作品集等專刊,直到著手籌劃《金門文藝》雜誌時,就掛名總編輯職稱,但所有編務都得自己包下來做,所以有時候難免會掛一漏萬,為了防範錯別字,校對就成為編務中特別重要的事。 在告別編輯檯的日子,昔日有幾件始終讓我愧疚的事記在心中,一是投入雜誌編務初期,即勤向七八零年代寫作好手邀稿,可惜諸位前輩惠賜大作比率極低,而向較年輕的浯潮作者邀稿時,年輕一輩的家鄉文青經常惠賜大作,讓人感恩,就在某一期出刊時,我隨手瀏覽全本雜誌,赫然發現作者李宜蘭的大名,「宜」竟然誤寫成「且」,雖然昔日曾親自向作者道歉,至今依然深感愧疚,也謝謝宜蘭學妹宅心寬厚。 另外,我在編輯《金門作家作品集-散文卷》時,發生了兩項不可原諒的失誤,一是樹清的得獎作品〈番薯王〉,文章一開始的引言部份幾乎都漏掉,這對作者與作品是極大的不敬;同卷書中誤登克全學長的一篇大作,而在我邀稿初期即收到作品時,作者再三強調僅是讓我參考,不能刊登,他會再準備另一篇大作傳給我,只是糊塗如我,竟然把這篇大作存在電腦《散文卷》文件夾,在久久未收到寄來新作品時,竟誤用了這篇大作。 《散文卷》出版時,在台北已由翁翁處看到新書的兩位前輩,心中必然很難過,兩人剛好同時返金參加地區藝文盛會,在宴席場合與長官發生不必要的誤會,事後我在看到《散文卷》後才發現這些錯誤,我相繼打電話向兩位前輩道歉,並據實說明原由,針對失誤再三真心道歉,雖然兩位前輩不再追究,但這些不該出現的錯誤,至今仍讓我愧疚不已。 主編也好,總編輯也好,其實當時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臨時人員,任何頭銜都如同夜裡短暫亮眼的曇花而已;坐在編輯檯上,能夠盡量減少錯別字,讓每一本書籍刊物都能接近完美才是最為重要。在收到《金門文藝》五週年特刊,看到專題沉重名稱後,回顧我的雜誌編輯任務,一個單打獨鬥的歷程,實在是一段不可能完美的任務,感謝昔日諸位前輩惠賜大作,並為我的無心之過道歉,謝謝您們的寬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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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儒商吳德芳的金門之行
5月17日的國立金門大學「通識領袖講堂-僑領講座」,難得地邀請到馬來西亞丹斯里拿督吳德芳先生前來主講。他二十幾年前曾與金門籍好友楊忠禮的弟弟楊忠智來金三天,這是他的第二次金門之行。 吳德芳,祖籍廣東梅縣,1937年出生於馬六甲州,1962年負笈臺灣就讀成功大學化學系,畢業後返國,艱苦奮鬥有成。1997年,榮膺馬六甲州元首封賜拿督勳銜,2008年榮膺馬來西亞最高元首封賜丹斯里勳銜,2010年被馬來西亞《資本》雜誌評為「一代儒商」,2017年榮獲母校成功大學授予名譽理學博士學位。歷任馬來西亞中華大會堂總會(華總)會長、客聯會會長、七大鄉團協調委員會主席等要職。 5月16日下午,霧鎖金門尚義機場,幸好高齡83歲的吳德芳博士當天是從吉隆坡直飛廈門,在小三通船班停駛前及時由劉國棋先生專程接來金門。5月17日上午拜訪金門大學陳建民校長,隨後於金大順利開講,講題是:「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 吳德芳說,馬來西亞的官方教科書幾乎都是以馬來史與伊斯蘭文化為主,華人的歷史與文化經常被邊緣化,他有生以來最大的心願就是辦好他所籌建的「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以便記載歷史、傳承文化、激勵後世、發揚華人社團。為此,他曾花了好幾年的時間親自在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印尼等地收集史料,編輯《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史料匯編》,獲得馬來西亞國家書籍發展基金會頒發「2016年最高榮譽書籍獎」。 這座位於雪蘭莪州華總大廈內第一層的「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已於2018年3月落成啟用,開放參觀。透過吳德芳在金大「僑領講座」的精彩介紹,讓在場300位師生了解到它現設有16個展區,收藏品近1000件(套),除了充分運用圖文結合、場景復原、藝術品創作之外,又大量採用現代科技,透過擴增實境(AR)的技術,很能吸引年輕族群到博物館體驗和感受大馬華人從移民南遷、落地生根到參與獨立建國的歷史過程以及馬來西亞華人獨有的文化遺產。 由於「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深受各界好評,目前已著手準備擴建第二期工程,因此吳德芳在難得訪問金門期間,仍然念茲在茲,特別想觀摩一下金門的博物館。所以,在他5月18日下午坐船返回廈門之前,只有兩個考察行程:5月17日下午參觀「金門文化園區歷史民俗博物館」,5月18日上午參觀「金門縣烈嶼鄉文化館」。在金門文化園區盧根陣所長、烈嶼鄉文化館林水綠館長與林馬騰老師的熱情導覽下,他老人家始終興致勃勃。 記得當吳德芳抵達烈嶼鄉文化館時,解說員洪秀蘭將她剛與吳先生合拍的一張照片傳給馬來西亞的親戚,對方當下就回傳說:「這位先生啊,是馬來西亞商界翹楚人士,多美金店上市公司的老板,叫吳德芳先生。」可見他在馬國的高知名度,不過他倒是謙沖地回應:「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社會工作者。」 在由烈嶼返回水頭碼頭的船上,這位集企業家、教育家、慈善家於一身的「社會工作者」吳德芳,與我和同行的陳炳容老師分享了他的一些想法,包括將來「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第二期擴建時,如何運用《金門出洋客》和《落番》劇情紀錄片的內容以突顯馬來西亞金門籍華人的貢獻?如何仿效烈嶼鄉文化館文物典藏管理辦法以回饋文物捐贈人?以及如何協助他擔任副董事長的坤成獨立中學與擔任董事顧問的馬六甲培風中學、芙蓉中華中學的畢業生取得獎學金到金門大學留學? 我想,這次一代儒商吳德芳的金門之行,對他、對金門而言,都是有不凡的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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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水湖的秋天
午后,大腹便便的婦人──林昭,梳得油亮的髮髻,陰暗古宅裡閃著微光,一襲深藍布釦斜襟上衣,黑色寬鬆褲子,和足下三寸金蓮,是她過不完的清代,雖然民國建立已過了二十個年頭。 已臨她懷孕「順月」,隨時都有生產的可能,裹著小腳的她,一步一步,危巔巔走向大門外的菜園,咿咿呀呀推開籬笆的柴扉。她掛念著即將來臨的月子期間,少了個勞動人口,卻多了張嘴吃飯,如何讓土甕存足地瓜簽、麥糊等糧食,是她心頭之重。 中秋過後,氣溫日益下降,寒氣起,尤其風一吹,門口埕一團剛燒完的金紙餘燼,飄舞空中,化為細末塵埃,四處飄盪,墜落,湖邊的土地,默默的承接。 陵水湖畔的村落,名叫「上庫」。位於小島南半部,斜坡而上至上林村,南接青岐村。村落,全是吳姓人家,依山傍海維生。海,一望無際,變幻莫測,人要「抓海」,意指赤手空拳,去海中撈取海食。耕種,村外即有田地,傳統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陵水湖,一灘水窪,因乾旱滴水不剩,湖底土地暴露如老人滿臉風霜皺紋。這是一個吃不飽飯,凡事需費力的年代,孩子來得不是時候。陰沉的天空,如林昭一襲深色的衣裳,掛在無法歡顏的臉上。 田地荒涼貧瘠,丈夫地瓜、高粱、小麥耐旱作物輪流耕種。家家戶戶普遍貧窮,生活稍微好過要靠家裡有人下南洋謀生,僑匯回家,這是當時島上風行的「落番」。另一種是精明通達的村人,來往金廈海域,以貨易貨,把島上上好的農產品往廈門搬,再帶回廈門生活用品。 這是林昭的第二胎,自從嫁來上庫吳家,生活雖拮据,丈夫農暇兼做手工藝,編織竹籐農漁器具,半買半送給鄰里村人,因為全村幾乎都是宗親。丈夫老實溫厚,村人喊他「天送叔」,順理成章喊她「天送嬸」,這一聲含有尊敬之意味。因此,生活窮歸窮,她仍挺直腰桿面對生活日常。 天送叔田裡歸來,她趕緊把三歲的兒子放置「椅轎」內,趁天色未晚,到田裡拔點青菜,晚餐下鍋用。 挺著大肚子,蹲在田畝的溝畦中,小心移動。不一會兒肚子陣陣隱痛傳來,有前胎經驗知道臨盆在即,回到家中,喊來客串的產婆,燒了開水,借來剪刀。雖是第二胎,仍力竭嘶聲痛了數時,直到午夜時分,產下了一名五官秀麗的女嬰。 孩子生下,遲遲未報戶口,因為不識字,不知如何取名字。天送叔傷腦筋多天,臨十五「拜門口」,看著風中飛舞的金紙灰燼,靈機一動:「就叫炭治吧。」小村民俗信仰重視拜拜,金紙燒成灰燼,如木炭燒成灰,或像地瓜葉藤,蔓延無盡,生生不息,如同閩南音「炭」字。 這女嬰,出生在饑餓的年代,不受歡迎的來到了人間。但是,她如何以一生的拚鬥,從出生時的一無所有,到現在的開枝散葉。 去年初冬,我一人佇立陵水湖畔,默默注視著遠山近水。湖面風起波紋,如夢似幻,候鳥群集,或棲息於樹枝上,或滑水展翅凌飛空中。岸邊,雜草繁枝,野花繽紛,迎風招展,冷颼中露出一線生機。其中,引人注目的有輕飄飄如棉絮的蒲公英,白色冠毛結成的絨球,花開之後隨風飄,隨處落地後,冒出新生命。 我遙想距離至今將近世紀之久的秋天,湖畔邊的三合院裡,女嬰哇哇聲啼,來到了人間。 這女嬰,她不凡,她是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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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立睿友文學館,金門更受人尊敬
金沙碧山睿友小學是與金水小學、珠山小學,譽為金門古三大僑校之一,當年睿友小學是由華僑陳睿友捐資興建的名校,西式二層建築樓房,很有時代特色與壯觀外貌的學校。 民國105年〈西元2006年〉金門縣文化局公告睿友小學為縣定古蹟。107年12月23日睿友小學,成立為金門睿友文學館,縣府聘文學大師陳長慶為首任館長。108年4月4日下午二時,旅台中華金門筆會會長黃克全、王學敏賢伉儷返金舉辦「金門現代文學作家手稿暨著作聯展」,活化了睿友文學館的內涵,其意義重大。 「金門現代文學作家手稿暨著作聯展」,黃會長展示他主編出版的現代文學小說、散文、詩集三套書籍,以及他經年辛勤撰寫這二十位現代文學作家的書籍評論,在金門日報副刊登載的金門日報樣本,張貼在睿友文學館大廳牆上展示,這些文物收集整理確是件大工程,而收集聯展各位作家的手稿陳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還有設計作家著作照片布置都很費心力,整座文學館經他倆精心布置完成,顯得美觀充實。 後經過一再檢視,認為文學館還有三處空間要加強,黃會長建議用書法來補牆,機靈的才女學敏,就在正面撰寫出一副對聯;「文學至美至善,文友相敬相親」;入門處標示展館主題書;「金門現代文學作家聯展」,三日下午學敏來電要我揮毫寫字補壁,我當然樂意承擔。他倆這樣繁忙工作了兩天,當晚學敏終於勞累過度昏倒了,趕緊送往金門醫院急救,幸好復原快,翌日下午她還能照常主持聯展開幕典禮儀式,與金門文學作家交流座談會,大家都很感慶幸。 黃會長是文學作家,對文學評論知識豐富,所以對二十本著作與作家,都有詳盡的評論,令我敬佩!只是不知作家本人是否完全認同?黃會長多來年積極提倡現代文學,強調純文學、經常批評文化局補助文史的著作多,而對純文學補助出版的著作,相對少很多。根據他的統計文化局出版書籍一百本是文史書籍,純文學書籍只有三五本,不成比例,失衡很大,他有不滿的談論。 「金門現代文學作家手稿暨著作聯展」,四日下午二時,在金門睿友文學館前廣場舉辦,國立台灣文學館館長蘇碩斌、金門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陳益源、文化局長許正芳、前局長呂坤和、副局長黃雅芬、金門睿友文學館館長陳長慶等,現場貴賓雲集,近百人應邀參加開幕典禮,活動由美麗的主持人王學敏,搭配識人無數、交友廣闊的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幫助介紹,場面熱鬧又溫馨。蘇館長、呂前局長、許局長、陳館長都應邀致詞,大家都肯定中華金門筆會返金在睿友文學館,舉辦現代文學作家手稿與著作聯展,深具重大意義與成就,尤其是陳館長更是欣喜,他感謝克全、學敏夫婦來辦展覽,感謝文化局經費補助,感謝大家前來共襄盛舉,活化了睿友文學館,他表示,歡迎大家今後常來辦活動,他要做大家的義工。 開幕典禮完畢,馬上把文學館五腳基的舞台,排成橢圓形的椅子,變成座談會場。學敏主持人紛紛請藝文夥伴發言,交換心得與建言。金大陳益源院長說,文學是弱勢區塊,金門文化局能夠創立睿友文學館,非常有遠見,將贏得外人的尊敬。青年專業作家張姿慧建議,請中華筆會應多培養優秀青年作家來繼承純文學,否則根本不可能增加文學新書出版補助。我發言表示,寫純文學書要有天分,他要會無中生有、虛構情節,要有生花妙筆,才能寫得動人,不像文史作家他是記事,是報導文章,不一定有文學性,也不要有華美的文詞,寫的人當然會比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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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 航
又到了每年五六月份的畢業季,國三生需要面臨未來的高中、高職、五專升學進路的選擇;高三生同樣面臨大學選校、選科以及採取那種入學管道的決定,人生的未來方向需要導航,現在的孩子有太多引起分心的事物,以致當要作選擇時太多目標,無法作決定,或者對自我認識不夠,不曉得自己的目標在那裡? 現代的Googoe地圖,需要先決定欲到達目的地,然後再選擇路線進行導航,如果目的地的登錄正確,使用地圖的人按步就班跟著導航前行,就能順利地抵達目標。當然如果手機沒電了,就要使用行動電源,就好像學生在進行生涯探索缺少動力和熱情時,需要家長和師長鼓勵和引導一樣。 導航的首要目的,在於選擇目標的優先順序,如果你無法決定什麼目標比較重要,那就會有人替你決定,目標的決定需要聚焦,就像光一樣,當你把光線聚焦時,就很容昜把東西點燃起來。光線分散時不會有什麼威力,但只要你將放大鏡對準光線,就能把草燃起來。甚至當你高度聚焦時,它還能變成切割鋼材的雷射光呢! 在世上有所作為的人,都是最專注目標的人。而他們的生活都只是集中在幾個目標上,而不是20個。如果你不按優先順序生活,你就會被壓力控制。你不是自己決定優先順序,就是讓別人來替你決定。 一九四八年牛津大學舉辦一個「成功講座」,邀請偉人邱吉爾作演講,演講開始之前會場已擠滿各界人士,人們準備洗耳恭聽這位英國的大政治家、外交家和文學家的成功祕訣,邱吉爾在隨從的陪同下進入會場,會場立刻響起滿堂掌聲,邱吉爾走上講台,脫下大衣交給隨從,然後又摘下帽子,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說:「我的成功祕訣有三個:第一個是絕不放棄;第二是絕不、絕不放棄;第三個是絕不、絕不、絕不能放棄!我的演講結束了!」說完後,邱吉爾便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走出會場。會場陷入一片沉寂,之後便響起如雷掌聲。沒有失敗,只有放棄,不放棄便不會失敗。導航成功獲勝的密訣只有一個,就是自己不斷努力和永不放棄。 最近學校邀請一位職場表現傑出的家長,來分享他在職場奮鬥的點滴心得,他特別提到失敗的重要性,因此要「感謝失敗、了解失敗、嘗試失敗、咀嚼失敗、反省失敗」,我深有同感,要感謝失敗,因為失敗是邁向成功的過程,有失敗的經驗,才能帶來成功的機會,如果在失敗面前倒下退縮,怨天尤人,便會喪失成功的機會。了解失敗,成功者和失敗者最大的不同是:成功者會客觀虛心地去分析失敗的原因,並且失敗後有不同的作為和採取改變的策略,不輕言放棄繼續努力下去。嘗試失敗,成功者能展現出勇於嘗試大無畏的膽量,在困難面前泰然處之,堅定不移。咀嚼失敗,在失敗的氛圍下,去咀嚼體會失敗者的心情和感受,更能同理失敗者的境遇,且能勇敢面對。反省失敗,很多人會將失敗歸因於運氣或是旁人和環境的阻撓,但成功者會「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勇於反省,坦誠錯誤,勇於改過,反而帶來下次成功的契機。導航成功的密訣是~擇定正確目標,永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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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一份光明的心緒
書寫個人的鄉土記憶,總能喚起一些人的鄉情,我在從事寫作與文史地工作的過程中,不斷地問自己,什麼人想要回望那些遙遠的時光?哪些人需要這份鄉情或經驗,以抵擋生活的苦難? 前水頭有著七百多年的歷史,在這樣的場域裡面,有著各種悲歡離合,積澱下來的文化也化作前水頭人的秉性,孕育著和別處不同的精神特質。如今,在廣袤的聚落,經歷日月更迭,許多人事物的蹤跡,已覆於歲月車輪的碾壓之下,但是還有一些殘剩的蛛絲馬跡,存在於無法涉足的冷僻地隅,或咫尺之距卻無心看見的地方。重新發現並彰顯這些文物的意義,作為歷史的標記與故事的開始,薪火相傳,一直是我念茲在茲的事。 我現在能夠做的是,以傳統為根,創意為本。 家鄉閩南聚落古厝正逐漸消失,修護完成的皆是文化傳承代表,被修護的不是腐朽的陳舊,而是一種意象,前水頭63號「前水頭蔡厝蔡開盛蔡開國昆仲古厝」,為閩南建築雙落大厝加右護龍後落疊番仔樓,是祖父蔡開國下南洋,僑匯予伯祖父蔡開盛於民國14年建造。因為能表現地域風貌與民間藝術特色,以及具有建築史上之意義,富有再利用價值及潛力,民國92年3月31日文化部文資局登錄為金門歷史建築。目前成為「鳳毛麟趾」民宿活化再利用,欲把歷史文化與建築藝術美感,融入於社會與生活,漸次展開,透過細節觀察與感性述說,讓旅客在此凝結新的生命體驗,變成值得反覆回味的記憶,讓古厝的故事在下一趟旅程繼續流傳。 同時,我在番仔樓成立了「蔡就是蔡文史地工作室」,保留珍藏起造時的地契、厝契、驗稅契證、祖父的帳簿、祖父的皮箱、南洋相關文件……等文物,不定時舉行解說,分享起造人蔡開盛、蔡開國身世、本宅第興建及修護始末等歷史,並且出版書籍《在我和世界之間有一座島》,把前水頭的自然與人文環境,摻入我的生活歷練,潑上感情之漿,有機結合,以撥動人心的細節闡述跌宕起伏的敘事,讓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一起體會這份追憶與緬懷。 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麼堅持探尋祖父出洋客的歷往?為什麼堅守百年古厝的一磚一瓦?為何如此惦記且關懷家鄉的一切? 在我眼中,前水頭的自然風物、人文地理、社會民俗都是眷戀;高粱和小麥、宗祠和廟宇、海浪和井水、厭勝物和風水池、月色和朝霞……都是惦念;這些就像一道光明,可以治癒心中不成熟的憂傷,還能藉由不斷地傳承、篩選、揉合,激發出新鮮的靈感,源源不絕,讓創作與前水頭的地方性能持續向前,成為積極的存在,讓金門歷史、洋樓建築、閩南文化、戰地史蹟、家族源流、聚落興起、島嶼風情扎根於此,這些故事一旦成為記憶或文物保留下來,才能發現背後所蘊含的時代價值。 我融入在生活裡頭,明白人們感情和期待、情義和牽掛、語言和默契,隨著視野漸趨開闊和閱歷的逐步豐富,貫通在自己的感覺中,思路打開了,新的構想為我斟一份光明的心緒,從容恬靜,一股舒暢的快感湧上。我扎根到鄉土之中,在寬廣而充滿生機的土地上行走,每一步都充滿黝暗和古老的往事,這條必經之路,一直指引著我走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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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時多霧偶雷雨
最近的天氣多變化,不僅讓人無法預料,也直接的影響了不少人的行程及心情,但能如何呢?畢竟「安全」才是最為重要的! 常有人會說「晴時多雲偶陣雨」,但我覺得這幾個字還不足以形容,就從5月16日說起吧!這天是農曆的四月十二,正是金門的一大盛事-後浦迎城隍的重要時刻,但一早起來看到無法置信的「濃霧」,應該有不少人原先的規畫受到了波及吧!因為不少班機取消、而小三通的船也必然大受影響。 後來天氣放晴了,但依舊是悶熱,每次只要有機會我都會參與活動的,從以前帶學生打鑼鼓、踩街、演歌仔戲,到後來加入「隨香」的行列,我漸漸的體會此類活動給與我們的不只是心靈上的平安,走動後的汗流浹背也讓我們的身體更健康,而今年我選擇的是請假顧「古文物展」,這樣我依然是參與了「迎城隍」的相關活動,而就在長長的遶境結束後,雨開始下。 隨著機場一天的關場、開場,多少人開始滯留金門、留守機場,而5月17日午後突然雷雨交加,更是讓人忐忑,因為我星期六、日辦研習,講師坐的班機早該到金門了卻一直沒收到消息,Line問她終於有了回音-飛機還在跑道上,我以為再過些時候打去問應該會到民宿了,偏偏再問卻沒回應,而電話關機,問民宿那邊得到的回應是「班機好像一直在空中盤旋」,接著是「飛機好像要折返了」,我的心開始不安,如果講師無法安全抵達,那研習要怎麼辦?參與的人員要怎麼通知他們?後續又該如何做? 然後,令人意外的是「飛機要飛去澎湖加油」,終於在原該起飛的三個多小時後接到老師打來的電話,她已經在澎湖了,要看狀況再決定要不要繼續飛往金門?一股不安又湧上心頭,這極像是某次我坐飛機的翻版,那一趟飛行我也是到澎湖加油,但後來又飛回臺北,我祈禱著這次的航行順利,一個多小時後我又問她,沒回,終於晚上六點四十幾分收到「飛機降落」的好消息,這時才放心,雖然老師笑笑的說「這也是一種難得的體驗」,「正面思考」這時候是必要的吧! 俗話說「春天後母面」,這陣子的天氣真的是無法「按算」的,今天下午送老師到機場搭機,先是看到為數頗多的候補人潮,聽說有加班機,還有要開船,但何時可以完全載完,因為天氣好像還沒有穩定,請老師先報到完後,我的第二個動作就是走去看「能見度」,只要沒有看到「霧」我就安心了不少,我開心的向老師說這好消息,或許會晚飛,但天氣沒問題,快九點了,收到訊息-到松山機場了,總算是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聽說尚義機場出現了「抗議」的場面,遇到了突如其來的亂象,正是考驗的開始,沒有人希望這樣,但究竟是無可避免的面對了,真的除了耐心與堅持,還需要一些體恤,一些包容,期望天氣好轉,心境也能好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