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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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人其事
那水泥洋房,就位在城廂的蛋白區--從光前路26巷右轉經過童家大宅、南北西街的福德正神、城隍廟,再沿著紅大埕走到榕樹下。那會兒,榕樹下有販售大西瓜的人家,也有排班計程車,靜心地等待著揮手招車的客人。右前方的點券,藍色的牆面亮眼、排隊的人潮喧鬧著。隔著大馬路,88巷近在眼前。我快步穿過民權路,沿著88巷往前走沒幾步,左邊小弄裡,通往同學家的樓梯,就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不懼風雨地長在外牆上。同學姓舒。我快速爬到二樓,咚、咚、咚敲門大喊。紮了二個麻花辮的小主人為我開了門,她說:我父親在休息,不要吵到他。眉宇之間,透露一股英氣。 麻花辮女孩的父親、這個家的男主人,長得濃眉大眼、短小精壯,跟一般同學的爸爸有些不一樣。譬如,頭髮灰白、臉色蒼老了許多。譬如,他說出來的話,老是讓我聽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像我們在家裡跟長輩講的金門話。 那麻花辮主人的大頭照片,就印在1980年金城幼稚園的畢業紀念冊上。往後許多年,成了她我之間,唯一存在的記憶與念想。 那熟悉的名字,出現在1996年,中部某國立大學的畢業紀念冊上,奇蹟似讓我遇見。永久通訊地址留的是中和圓通街,符合了金門鄉親習於賃居、購屋、群聚在中永和的特性。按地址寫了卡片捎去,得不到任何魚雁翩然歸來。永久地址,原來並不是那麼永久。 時光飛逝,又廿年頭過去。我幾度請教估狗大神,不時沉浸臉書,多次搜尋,始終找不到麻花辮女孩的最新消息。不意在《烽火甘泉 金門高粱酒傳奇》書中,驚喜讀到: 「第六任廠長,舒政先生,任期:60年1月1日~65年6月30日。(西元1971~1976年)」 舒政廠長在書裡的照片,與我印象中的麻花辮女孩無異。 而念念不忘的麻花辮女孩呢? 2017年,在多次發動臉書搜尋之後,關注到音同字異的舒姓女子,私人信息往返,金門、中正國小二個關鍵詞,終結了二十年來的尋舒之旅。小學三年級就舉家遷台了,到底能留下多少記憶?我列出來的老師、同學名單,得不到任何點頭回應。 所幸,我代妳記得民權路88巷1之3號的樓梯,喚起妳記憶中近鄰金蓮淨苑的古樸。 我替妳記得西南門里公所前身的點券舖,讓妳回想起舒廠長買口香糖的往事。 我轉傳臉友當年應徵金門軍友社,蒙妳父親錄取,對他心存感謝之情。 我讀到令姐名字的由來,原來是妳母親生產過程中遇到驚險,提醒她將來務必既孝且慈愛母親。 臉海茫茫,我們終於得以網路上相遇,在睽違35、6年之後。而我,將為妳喚起更多「看我們多快樂,就像一隻小小鳥」的童歡記憶,也為妳搜尋更多關於舒廠長的其人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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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氣節與風骨
去年底,台灣九合一大選結束後,各縣市地方首長大幅異動,卻在行政體系上,出現了敗選者登上高位、領導指揮勝選者的官場怪現象,當事人固不以為意,但令選民錯愕不解,他們手上選票的價值顯然被大打折扣,縱然其支持的候選人當選了,對未來的期待卻已倏地銳減。 有人說:「這就是民主選舉制度,只能接受它,除非不要民主。」我則不以為然,這樣毫無簡單邏輯、違反倫理正義的作法,絕非真民主,更可以說是非常沒有文化的敗德行為。當「好官我自為之」,社會失去了是非、倫常評判價值是非常危險的事,而「為好官」有無水平、格調、風骨,眾目睽睽,料無所遁。 自古以來,「風骨與氣節」是中國讀書人終其一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也代表中國傳統文化最特殊的一環;從讀書人、知識分子、文人、士、及士大夫,由淺入深,自卑而貴,並非僅在「讀書」和「作官」二端點間直線往來而已,「學而優則仕」也還包含了必須具備的個人學識、性格、與品德條件。 所謂「士農工商」即意味著農是莊稼人,工是手藝勞動者,商是生意人,士是讀書人、以及因讀書而做官的人;認真來說,現代社會裡已難見到士或士人的身影,士不同於文人或知識分子,在於它具有特別強烈的「社會良心與良知」,並奉此為其終生最高目標與價值,雖至死而無憾。 《孟子‧滕文公下》稱讚:「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謂大丈夫。」這是讀書人成為「士」的準則。富貴不淫、貧賤不移是人格內在成熟、不為所惑的表徵,我們稱之為「風骨」,威武不屈則是以其堅定的信念,力抗外來壓迫,而不改變其態度的表現,此即為「氣節」;漢朝的蘇武因此載譽千秋,宋朝末年矢志抗元的文天祥被縛囚於地牢,寧死不屈下留下了名傳千古的〈正氣歌〉,其詩最後一句:「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不僅表明了身為「士大夫」應俱備的高風亮節的情操,他也為後輩知識分子做出了千古最佳典範,「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為「士」者,能不淫,不移,不屈也! 士之高尚於文人,在於其有被人尊崇的「風骨與氣節」,我們常以「士可殺不可辱」、「士為知己者死」等形容詞來對士講信義、重情操的肯定,而今已不多見,試舉兩例:其一,數年前,陳水扁總統在就職六周年當天,誤把形容一個人惡貫滿盈的成語「罄竹難書」,用於志工團體上,本只是文膽的誤漏,不料當時的教育部長杜正勝為了阿諛當局而硬拗,竟在教育委員會中,說這是「形容該做的事情太多了,寫都寫不完」為「罄竹難書」下了新的註腳;此話一出,社會譁然並受到各方抨擊,但杜部長不肯認錯,真是好一個「好官我自為之」的典型表現。 另一個例子,是不久前、也是最高領導人蔡英文總統於新春贈送的春聯中發生,其春聯中引用作家賴和的詩句:「自自由由幸福身,歡歡喜喜迎新春」誤寫成「自自冉冉」,一時引起各方的質疑評論,此刻就有一批文人跳出來護駕,為其強詞辯解,最後蔡總統仍以「自自冉冉」的不自然面貌,向民眾拜年,異議者至此無言!平心而論,此事並非全部錯在總統,然而令人不齒的是,我們從中見識到當代某些知識分子的「沒風骨」以及文人的「無行」,是為正道者不敢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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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十三號碼頭」
高雄的「十三號碼頭」對家鄉年輕朋友,可能沒甚麼感覺;但對稍有年紀的人卻是印象深刻,一段難於抹滅的經歷。 不久前,一個僅有幾位好朋友組成的群組。有位好友前往高雄參加友人嫁女喜宴,利用其餘時間租了機車四處遊覽,並於群組貼出照片:蓮池潭、左營、瑞豐及六合夜市、市立美術館、愛河、駁二特區、旗津渡輪、哈瑪星、五福四路、西子灣等,差不多高雄主要景點幾乎都去了。 想起昔日,微微海風輕拂,椰子樹影搖曳下,我也曾經騎著機車穿梭於這些街衢巷道間。以高雄的幅員來說,騎機車旅遊簡易而便捷。曾寫過一篇「機車逛高雄」文中提到: 透過機車及地圖,我一步步認識一條條道路,建構起對這都會的認識。北起左營的春秋閣、蓮池潭,舊城牆,鼓山的美術館、愛河、柴山、壽山、西子灣,接著高雄港灣及附近的真愛碼頭、駁二特區,南至IKEA、COSTCO,更延伸海底隧道至旗津。 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高雄的陽光總是黃澄澄亮閃閃的,有時待上數日、一兩星期、甚至長達整個夏季。傍晚時分,我喜歡騎著機車到哨船頭觀賞港灣水波起伏盪漾,各式船隻進出。或是「雄鎮北門」那處高地,看一輪紅咚咚落日漸漸沒入海平面的瑰麗滿天霞光豔豔。 群組又提到十三號碼頭,以及搭平快火車北上的辛苦往事。我的思緒也隨著翻騰活躍起來。昔時,兩岸對峙,高雄港的十三號碼頭是家鄉的對口碼頭。金門的戰備物資及充員的補給,是由登陸艦從這碼頭載運至家鄉料羅灣的。登陸艦除了軍事上的補給外,還兼具載運鄉人往來台灣金門。為了隱密,船艦通常於天暗時搶灘。旅客搭船必須於天黑前,往料羅灣新頭碼頭報到。等船時間長短不定,一般都要數小時,完全取決於卸貨的快慢以及潮水的漲退。夏天滯留海灘還好,冬天寒風瑟瑟刺骨,在海邊等候可不好受。 登陸艦卸完船艙物資,便是旅客搭乘時刻,通常,每位乘客會準備一張購自市面的塑膠布,進入艙內,見到艙底鋼板何處有空隙便將塑膠布鋪下,作為躺臥之用;所有旅客就這樣橫七豎八密密麻麻地躺著。船艙空氣是凝滯的,光線昏黃微弱,溫度悶熱。隨著船艦啟航,海浪起伏顛簸,暈船者開始暈船,嘔吐者開始嘔吐。此刻,空氣瀰漫著酸餿味、臭汗味、機油味,還有引擎轟隆不斷的聲響,令人震耳欲聾頭昏欲裂,旅客只得咬緊牙根忍著煎熬,一趟航程長達二十多小時。雖然折磨,但平心而論,在那艱困的年代,軍方已盡其所能,完成一次次旅客的運送任務。當在甲板上遠遠望見台灣海岸的一線光亮,最是叫人雀躍興奮,先前的痛苦難受一掃而空。船繼續前行緩緩過了防波堤,最後,停靠期盼已久的十三號碼頭。 其時,大部分乘客為家鄉負笈台灣各地的學子,其中不少人,在高雄火車站稍作休息後,還得趕一大早的平快火車到台北。當時,平快車票是沒劃座位的,若找不到位置坐,又得站上八、九個小時,隨著一路搖晃的車廂直到台北,是另一段艱辛的旅程。 反觀目前家鄉交通,有數家航空公司營運,每日各有數個航班。飛行時間只需一個小時便可抵達目的地。今昔交通,真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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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兜」,迎新歲!
今天是戊戌年的除夕,一般所謂的春節,金門人稱為「年兜」,是家家戶戶團圓的好日子,遊子在外打拚一整年,說甚麼也要趕回家吃年夜飯。因此,金門過年的台金交通,機位格外的難訂,給過年增添幾許熱鬧的氣氛。 想到小時候在家鄉過年,那是特別有味的日子,一般農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但是到了歲末年終,過「年兜」是特別重大的日子。小時雖沒有吃「臘八粥」的習慣,然而到了尾牙,年節的氛圍就很濃厚,二十三要送神,接著要「採塵」、蒸年糕。 母親每年都蒸兩大籠的年糕,不要小看蒸年糕,那是有學問的,每次在鼎邊點插一炷香,看看點過幾炷,估量時間是不是熟了。可是也有一種狀況,任憑你點了三、五炷香,當蒸籠打開來一看,年糕還是生的,這就犯了忌諱。所以大人蒸年糕時,最怕小孩子沒遮攔,亂說話。 到了除夕這一天可就有得忙了,一早起來就要煮漿糊貼春聯,然後母親就要開始備菜、煮菜,準備中午拜拜的大事了。農民是泛神論者,不僅拜祖先,還要拜豬舍、馬廄、草間。母親忙不過來,這些都要小孩子去做,我們也樂於跑腿,因為要拜拜的地方很多,那時沒有冰箱,大抵都準備很多芋頭、筍片與大蒜炒肉,隨手一抓一盛就可以去拜了。 拜祖先是有講究的,我們有一個祖廳,母親要準備過年飯,上有「插飯春」與神馬,還要供上芋頭,而且要有芋子芋孫,祈求多子多孫之意,另外是長年菜,取其福壽康寧。因此,整個過年,拜拜是一件特大的事,把祖先與神明侍候好了,才是晚上吃年夜飯了。 八二三砲戰過後,農民的經濟普遍不富裕,平常一天三餐大抵多吃地瓜,能吃上白米飯的日子不多,只有過年這一段時間最豐盛,總算可以吃上好幾天。農民的收入既然不好,小孩子的壓歲錢當然也不多,有時給個幾塊錢,到我上初中了,才有五十塊錢的樣子,那就非常高興。 有了壓歲錢,初一就到金城看電影,看軍方的舞龍舞獅表演,那時實施戰地政務,金門沒甚麼娛樂,不過軍方把過年的氣氛,點綴得沸沸揚揚,在金門中學的運動場舉辦舞龍舞獅的比賽,整個操場擠滿了看客,過年氣氛十分濃厚。各個師團競逞其能,踩高蹺,舞蛤精,鑼鼓聲掀天價響,成為軍民心中難以抹滅的歷史記憶。 現在我不知不覺已上了孔子所說的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之齡了,一路走來,見證了金門的跌宕起伏、歷史滄桑,屬於特有的機遇;老了特別喜歡回憶,或許這就是老人的通病。如果沒有過往,怎麼會有今天,所以今天是昨天的延續,這就是歷史。 每次回到老家古寧頭南山村,整個村落空蕩蕩的,只剩下一些比我更老的老人,看不到小孩的嬉鬧,少見鄰里的炊煙,那個空村無語的景象,跟我小時候有著十萬八千里的落差。 我回不到我的童年了,只能緬懷與父母親與兄弟姊妹一起過年的日子,那種戰亂流離而帶有苦澀的甘味。我無法像父母親這樣的拜拜了,趁此過「年兜」的今天,只能以心香一瓣,祈求祖先保佑,並祝福大家新歲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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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
我們疾走如飛,繞過一條又一條街巷,深怕錯失什麼似地沿路懷著焦慮,只為趕赴一場期望已久的演唱會。那是2018年的最後一晚,101大樓附近許多路段都被嚴密管制,市府廣場上從四面八方陸續湧進許多年輕男女,大家各據一角,正等待倒數跨年,而此時才剛過八點。 無涯的時間恆久不變,變的只是數字的運行與轉換。那一張張綻放青春的臉龐和雀躍不安的身影,彷彿喚醒了年與年的更迭界線,向世人昭告一切將是全新的開始,處處洋溢喜氣與祝福的詞語,未來還有爆發的希望及無限的可能。面對節日,我早已到了不起波瀾的年紀,之所以選在這個擁擠時刻穿過市府廣場,主要是與友人約好晚餐後一起前往國際會議中心聽陳昇跨年演唱會。 在票務人員手電筒微弱光源的引導下,我和友人終於坐定位,但還是比預期開演晚了半個小時。置身於昏暗中閃爍霓紅光影的氛圍裡,風塵僕僕的我立即撫平情緒,聽著喜歡的歌手和他的樂團從舞台那頭傳來一首一首熟悉又迷人的曲調,像被魔法施以迷惑,沒多久, 我便完全沉醉在這些充滿渲染力的歌聲裡。 瞬間,週遭一切皆與我無關,所有觀眾全憑空消失了,僅留我一人面對舞台上的主唱者,猶如那則「人在瀕臨死亡前,會對自己人生進行一次倒帶回顧」的流言。說也奇怪,我竟隨著歌聲召喚,任由過往經歷一再襲擊,那些不堪的,殘酷的,黑暗的歷程一幕一幕躍於眼前,清晰如昨,最終我淚如雨下,久久不止。毫無防備勾起了與父母永別時的痛和一路照護時雙方所受的苦,彼此的磨擦傷害與深不可測的愛……。有些記憶相隔久遠,疼痛的力道在迸發的當下依然如此猛烈。我悲傷難抑,在幽暗的空間裡,透過音樂淘洗,脆弱的心原形畢露,讓我大可痛快地安心地淚流一場。 愈來愈搖滾的曲調,總算讓人轉換心境,回到從前某些個歡樂時光。我記得陳昇發第一張專輯時,我才十六歲,還是個聽卡帶的時代。那時總要存很久的零用錢,才能到鎮上唱片行買捲錄音帶,然後喜孜孜地和弟妹們圍坐在長廊下,將卡帶放入那台黑色錄音機內,再不停翻面播放陳昇或羅大佑的歌曲,一路聽到光碟崛起再至退燒;我已好些年不再關注歌壇動向,也不再買任何一張專輯了。 抒情曲目唱完,演唱會已過了二個多小時,此刻鼓聲作響,陳昇不改幽默:「我覺得演唱會好像現在才要開始。」我們放聲大笑開來。一派自然隨興,從不矯情造作的他,一路毫無顧忌開起政治玩笑。直到深夜兩點,這位大叔才要求大家一起倒數計時:「由我們來定義時間,而不是讓時間來定義我們。」說完,他把場次交給特別來賓,索性就躺在舞台地板上休息了起來。 六個多小時的演唱會精彩無比,即便錯過半個多小時也毫無遺憾。因住處離101大樓很近,往常多少有朋友會來找我跨年,順便步行幾步路去看個煙火秀,短瞬的璀璨與絢麗,像一夜而散的集體性高潮。幸好今年來聽陳昇,不必看煙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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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偶遇青春時
人生當中不少偶遇,曾在捷運站碰見王先正、呂坤和,在新北某演場,覺得來人眼熟,原是好久不見的李毓秀。同鄉,隔著台灣海峽,而能在茫茫人海遇見,實屬不易。或者選舉後,新科縣長楊鎮浯進昔果山謝票,我恰從後浦購物回,及時趕上,有了合影的時間。 偶遇總是難忘,尤其遇見的人刻在遠方。有一年春節,我在淡水遇見高中同學,我按著孩子的肩頭,輕聲說,「喊阿伯哪。」同學帶著女兒。她的小臉兒被冬風吹得凍紅,穿紅外套、戴紅花帽,非常喜氣。淡水老街是旅遊熱點,行人不僅如織,而且織得凌亂,情人兩兩成對、家族三五成群、青青學子團團圍聚,每種移動都是一種織法,沒想到同學左閃右閃、我與孩子東挪西移,竟會頭了。 我們只頓了一下,便認出彼此,「喊阿伯、喊阿伯」,我督促孩子。 關於人情稱謂,孩子向來拘謹,那一回也不例外,怯怯喊了聲阿伯,同學約莫是聽不見。稱謂不僅是稱謂,後頭有故事呢,待與同學父女分別,我才跟孩子說,他是我最要好的高中同學,住得也近,常在超商或者傳統市場碰著。 必須人生幾回寒暑了,才會興起可有久交的朋友之感?與朋友相識於青春歲月,相伴於初老時分,那是人生的幸福,所以我常問孩子,可有要好的朋友或同學?當長大了、成家了,或許距離遙遠,卻會留在朋友的敘述裡,如同童話的經典開場,「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時不知道寒暑,我跟同學就玩在一塊了。我們是國中與高中同學,一塊健行,往山裡走、往溪邊行,包括名聞遐邇的中部橫貫公路。當時,台灣旅遊風氣未開,走訪太魯閣與天祥時,它們一如它們的地名,悠悠寧靜,完全不像今天,台灣與大陸旅客如織。 當時,是一九八○年了。二十多年後,也就是淡水巧遇後不久,同學移民巴西。幾年後他返台,我帶孩子與他們吃飯,一起逛台北車站地下街,買了巴西難以購置的《武則天》、《神雕俠侶》等連續劇當禮物。當年啊當年,我都忘了確切的年,但記得甄環還沒有傳,瑯琊尚未在榜上,韓劇《來自星星的你》還在遠方,否則,我當然奉上最熱的禮物,給心頭最熱的朋友。 那一回,我們且同訪高中老師,老師不禁問,花這般代價,花無盡的鄉愁,離台、入他國籍,值不值得?同學住巴西,並非如我之前無稽設想的住莊園、養小馬,而賴買賣中國結等東方飾品維生,一個月得做台幣三十萬業績,才小有利潤。在台灣苦,到巴西苦,老師不解,兩邊都苦,何不在台灣苦?妻子認識他二十載,說他現在老了好多,我卻覺得,他只是倦了。 有一回,約莫也十多年了,我與楊樹清伴行一小段路,該在西門站四號、往中山堂出口,我說與鄉親吃飯、喝酒,感受就是不同。同鄉是地緣關係,要能相識相伴,賴的就是緣與情了。 難怪,我對於淡水偶遇這事,記憶深刻。當時,我跟孩子剛買上甩炮與仙女棒,要到廣場上玩,我們攜手,穿梭如織旅客,尋自己的路,往廣場走,哪知竟遇上了,彼此停下後,也深刻年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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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公真人誕辰聯結的縷縷原鄉情
跨年的前一天,與么弟分別從台北、台南回到金門和二弟、三弟會合,次日,小三通赴廈門,僱車直奔安溪,再度踏上自己的原鄉,參加「光孝寺」董公真人誕辰廟慶活動與會親。 先君聯陞公原籍福建省安溪縣,世居龍門鎮光孝村洋忠厝。青少年時期正逢抗日戰爭與內戰,神州鼎沸,為避險而遠走他鄉;1946年冬,由廈門渡海來金門;1949年,兩岸分治,從此與家鄉斷了聯繫。80年代輾轉與數十年未見的兄弟和三位姊姊取得聯繫,兩度在新加坡會面,同胞手足之情彌篤。1987年,台灣開放大陸探親,次年返回故里,在父母的墳前,一炷馨香祭告雙親,傾吐無盡哀思,並斥資重修祖瑩,安奉先人靈位,彌補未能奉養、送終的遺憾! 此後,家鄉凡有重要公益事務及傳統民俗活動如:廟慶,宗族修譜、謝譜,皆主動捐獻贊助;且經常繞一大圈、不辭勞苦奔波金、台、港、廈三段航程及一趟陸路返鄉與會。金廈通航後,返鄉之路便利,時常率子孫回鄉認祖會親。對筆者來說,夢寐以求的原鄉之旅,是2000年軍職退休隔年的2月28日,隨同父親回到故鄉,參加「華堂府」祖叔公出巡遶境的刈香活動。之後,陸陸續續往返大約有二十回;尤其是,座落於龍門鎮光孝村的「光孝寺」董公真人誕辰廟慶活動,必定跟隨雙親回去獻戲酬神,虔敬祭拜,祈求保境安民、庇佑黎庶。 「光孝寺」相傳始建於宋,寺內主奉董公真人、六祖禪師(和尚公)、李公元帥(中壇元帥)、黑虎將軍、如來佛祖、配祀境主尊王等,歷史悠久。寺廟背倚虎頭山,面向依仁溪畔,遠山聳翠,清水臨前,香火鼎盛。惟因世道變幻,兵燹戰禍及朝代更迭,寺、院、庵或被毀,或傾圮。大陸改革開放以後,中共頒布「宗教事務條例」,認可宗教活動「親善、博愛、團結、發展」的宗旨;所以,現有廟宇乃1993年海內外鄉親積極捐款、籌資,依原坐向重建。 每年的農曆11月27日乃董公真人壽誕,「光孝寺」境內爐下信眾分五股〈角落、腳頭〉輪值,也就是每年由一股負責主辦,為神明祝壽,信眾們虔誠的敬備牲資酒禮、花筵果品、冥金財帛犒賞軍將;並獻戲酬神,熱鬧滾滾;加上既定的科儀程序,圓滿了祝壽慶典。由於五年輪到我們這個「腳頭」主辦一次,我先後於2008年12月22日〈農曆11月25日〉及2013年12月27日〈農曆11月25日〉隨著雙親回到老家,父親皆虔敬的獻戲酬神,並藉著這個活動,與家族的親朋好友聚會互動,增進情誼。 今年的元月2日〈農曆11月27日〉董公真人聖壽千秋,「光孝寺」佛誕慶典活動再度輪由我們這個「腳頭」主辦。先君雖然已經辭世,後生自當懍於其對故園的鄉土情懷,承繼素願,所以早在半年前就開始籌劃,聯繫安溪及海外的家族成員,委請老家的二堂嫂幫忙登記演戲日期,以安排行程。我與三位弟弟,於去年的12月31日〈農曆11月25日〉回到光孝村,循例參與董公真人壽誕廟會活動,會見親友。 施姓堂號「臨濮堂」。先祖父登山公是圍內施氏第27世,枝繁葉茂,如今已蕃衍至31世。藉著五年一輪的「光孝寺」慶典,分散海內外的族裔像侯鳥似地歸巢團聚;在內地的不說,遠在異域、旅居新加坡的堂弟進法子孫三代七人就到了五位;而大堂兄傳芳的千金淑娥也偕子女從新加坡回來參與盛會和省親。 相聚的時光雖然總是那麼短暫,但每一回返鄉就是家族情感的凝聚與增進。隨著這次董公真人壽誕慶典的圓滿落幕,大夥意猶未盡的話別,依依不捨地互道珍重,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有一說,這次的離別是為了下一次的相聚,親們,就讓我們期待那一天早日到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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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離模樣
「年輕、輕狂,活得不現實,熱愛張愛玲;熱愛詩,還活在不想長大的那天,投入生命於找尋不憂鬱的光亮,渴望並害怕被看見,畏懼自己的一切骯髒,咖啡成癮。……我就在你內心深處,把心掏開來找吧!」 「我就在你內心深處,把心掏開來找吧!」迷離倘恍的囈語、述說、呼喚!這何嘗不是初見時的靈動:併修我國文、文學賞析,來自台中潭子的大一新生林暐哲的呼喚…… 這位華文系的大一新生,初次點名時,就直覺靦腆;卻又有幾許期待眼神,有一股莫名的,一種股如拜倫式英雄的憂鬱;卻又不是強說愁的賦詞少年,是張愛玲的餘韻?或是廖玉蕙的流風?我不知、無解,這是我的暫序。只覺得他內心深處,似有一股他甚至不知的意識,正日夜流浪著!那股時而激盪、時而奔流、時而停泊的心靈河川,有時快、有時慢,有時波濤洶湧、有時迂迴緩流,看似清澈見底的清流,水深處卻常晦暗激流,不禁讓我想起多年前,有感而作的現代詩─「無題」: 「風動、禪定,你終於來了!混沌的紅塵,閒散的身影,筆墨因你而甦醒,遞嬗出人間一縷驚嘆。悠悠人間,拈花微笑,且以紅塵之念,假汝之名,暫為序!」 直到期中後,看了他的報告,幾多印證了我的直覺!他早在上大學前之暑假,已出版了第一本新詩選集:《模樣》!這本由白象出版社初版之袖珍型新詩集,小而美,小而雅,正如我國文課第十七講「新詩」之副標題:「禪客相逢只彈指」一樣,不需世間之繁文,更不必紅塵之縟節,點到就好,意在靈動! 姑不管名為新詩或稱現代詩者,其特色除無需恪守平仄、協韻等規則外,強調的是自由、活潑,尤其是靈動的意識。但也因如此,卻又往往使人誤以為,只要是白話文就是新詩。以至於很多不會寫詩,甚至散文與詩都不分的人,也全來寫詩,進而導致了我國有史以來,詩格最為世俗的現象! 不可諱言,時至今日,仍有許多人對新詩沒有清楚概念。但淺見以為:詩者,意在呈現內心深處的靈韻,但如何將此靈韻宣洩出去?各有法門。或用標點符號;或用空白;或交叉運用,如周夢蝶「十三朵白菊花」。然乾淨、簡潔、禪意,應是新詩之靈魂所在;「禪客相逢只彈指」之立意也。而暐哲這本詩集,已涉此機。 「我為了你撕碎了宇宙;卻還是看不清你的模樣!我終日為你歌唱;卻沒有一首歌足以表達我對你的複雜情感!」(標點為本人代填)正是以空白來述說留白之意識:游心所在,以宇宙八荒的色相,為賞玩的對象,藉以窺見心靈深處的告白,使人類心靈的美,人間化! 「緊繃的琴弦,還在等待來彈奏的那個誰(空白……)因為我要看清,你的模樣(空白)」夾雜空白與標點,不正反映暐哲內心深處那股:時而激盪、時而奔流、時而停泊的心靈河川?正所謂一片的春色,寄托於數點灼灼桃花;無數的生機,悠揚於寂人孤舟中;這就是暐哲內心的模樣! 但正如他在課堂上所言的:「第一位恩師是廖玉蕙,再來是張愛玲,至於倪振金老師,卻分不清到底是貴人或第三位恩師」一樣,因為「我始終看不清 你的模樣」。這就是林暐哲;這就是他的《模樣》新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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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事書坊 點亮老街新的一頁
隨著科技進步,個人書寫成為流行,出版已不是夢想,近十年來,地區鼓勵出版已成趨勢,讓民眾擁有第一本著作者越加普及。而為因應個人出版年代的來臨,當下隨選隨印的模式相繼產生,讓想出書的人有更多更適切的選擇。 年底前,臨近後浦內武廟旁的「舊事書坊」咖啡店正式開張,女主人因為女兒就讀金大,也興起在這兒設立一家結合編輯出版服務的復合式咖啡店,讓民眾可以在此茶敘聊天,舉辦輕型讀書會,甚或可向女主人請教或討論個人出版事宜。 本身具有編輯出版實務經驗並嗜好咖啡的店長Selina Lin,期待藉由個人專業與興趣為大家服務,歡迎地區熱愛閱讀書寫與出版的民眾,多多蒞臨書坊進行交流與分享。 舊事書坊是咖啡坊,是簡餐店,也是書坊,是一間多元經營的輕食書坊,有咖啡香、有茶香、有米香、更有書香。開張後,即吸引著地區民眾光臨品嚐與逗留,或召開讀書會,或進行茶敘,或討論個人出版事宜,在在都充滿喜悅。 舊事書坊開張後,據義誠報知店長是陸官49期老弟馬駿逸的夫人,因而我們抽個空揪幾位老友到店裡去拜訪,這家位居莒光路老屋的書坊,店內舖設極其雅致舒暢,一進門即看到迎面而來的書櫃陳列頗為特別,展現著店長是位有品味的人,點出書坊除了咖啡香與茶香外,同時也提供書寫與編輯出版服務。 話說昔日傳統出版都受限於紙張數量,每版至少要印刷500本以上,現在藉由科技之便,因地制宜有著隨選隨印的便利,出版者要印個三五本都可以。出版後再將個人著作圖文檔或存成PDF檔保留下來,是絕對有必要的。不論未來是否要再版,將PDF檔存放在電腦或手機,即可當作電子書來閱讀與分享,非常方便。 品咖啡,聊出版,走進舊事書坊也能一圓作家夢想。每一個有咖啡香的地方都是分享好所在,在首次造訪舊事書坊之後,當天即看到老友蕭蕭在臉書分享到書坊舉行讀書會心得,不久,我們幾位軍校老友也相繼再度蒞臨,同時也在店裡用餐,為保持食材新鮮度,用餐都要事先電話預約,俾便店長當天趁早準備。餐點是使用特製木質便當盒裝著,菜色分明,輕便又可口,除了在書坊用餐外,該書坊也提供訂購便當服務,民眾也可打電話訂購。 幾次舊事書坊的相聚,氛圍都極為清淨融洽,老朋友相揪談天說地,隨著一口口的咖啡香,同時也啜飲著昔日的歲月。近期的一次聚會,恰逢假日,店長Selina Lin就讀金大的寶貝女兒也在店裡幫忙,熟練的忙進忙出,真是乖巧懂事的好幫手。 一家舊事書坊咖啡店,因為店長Selina Lin老公是陸官老弟而與大家更加熟識,我們的多次蒞臨,頻頻感受到多元清淨的溫煦氛圍,找一角落坐下來,品啜著一杯醇香咖啡,總會有無限的驚喜。 舊事書坊,不論嗜好咖啡香的您,或是準備個人出版事宜的您,都可抽空來此坐坐,讓心情放鬆、放空,或許更能抓住那一點靈感,為個人著作灌注更多養份,為青春歲月留下可貴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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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厝「復一亭」的錯字
金門有座太武山,山下有條蔡厝古道,古道口建了一座「復一亭」,亭子有八根石柱,每根石柱上刻著一句詩,八句組合起來,正是出生於蔡厝、十九歲就中進士的蔡復一(1576-1625)某年返鄉上山時所寫的一首七言律詩。那首律詩寫得很好,南明永曆十五年(1661)潤冬月,盧若騰(1600-1664)、王忠孝(1593-1666)諸人遊太武山時還一同步韻唱和過。建復一亭者選刻該詩,是內行人,只可惜刻的時候刻錯了,而且一口氣出現六、七個錯字。 金門名人眾多,允文允武的蔡復一的知名度又是當中數一數二的,所以《明史》卷二四九曾為「經略五省,提調兩省」的他單獨立傳,而進出劉大杰《中國文學發展史》的金門文人也就只有他這麼一位。直到現在,金門島上還普遍流傳「七鶴戲水」的傳說,說蔡復一「殘掉了一目一手一腳又麻臉駝背的樣子」乃受傷白鶴轉世投胎的緣故,蔡厝的蔡氏宗親會藏有一幅「蔡復一畫像」甚至畫出了他右眼微眇的模樣,每年祭祖時還會特別迎請出來祭拜。他和他家人的民間故事非常多,據傳他的妻子正是潤餅的發明者。 民間傳說嘛,姑妄言之,姑妄聽之,金門人喜聞樂道歷史名人蔡復一的傳奇故事,本無傷大雅。但是,錯刻這位金門大文豪的詩作,就又另當別論了。說真的,我絕不相信金門縣文化局等單位會繼續坐視不管。問題是,蔡厝「復一亭」的錯字該怎麼改才對? 就現有文獻來看,蔡復一那首登太武山詩,以明刻本《遯菴詩集》卷四所刊為最早,該詩原題:「故鄉浯嶼海水四環,余家負海印山上,多名蹟,秋歸旬日,僅一陟其顛,匆匆無暇,聊一詩志之,俟他日悉賦也。」詩曰: 仙嶼孤懸雪浪春,桑麻舊話課鄉鄰。 飲從十日抽身暇,山別多年入眼新。 小鳥呼名時報客,幽花迷族卻依人。 雲巖月照香泉好,一酌松風濯世塵。 蔡厝「復一亭」的石柱上,把「雪『浪』春」刻成「雪『垠』春」,把「入『眼』新」刻成「入『跟』新」,把「『時』『報』客」刻成「『報』『時』客」,把「一『酌』松風」的「酌」字右邊的「勺」刻成「勻」,這些地方照改就是。 比較傷腦筋的是第六句,亭柱將「幽『花』迷『族』」刻成「幽『芲』迷『徑』」,「芲」可做為「花」的古字,不改也行,但把「迷『族』」刻成「迷『徑』」需不需要改呢?因為如果我們翻檢《金門志》、《金門縣志》的藝文志,確實也都引作「幽花迷徑卻依人」沒錯。 不過,我個人主張要用就用最早的版本,因為「迷族」改作「迷徑」並被誤冠以「九日登太武巖(巖或作山)」的詩題,應該是光緒八年(1882)《金門志》刊刻之後的事。原詩題目並非「九日登太武巖」,第六句亦以採用原始的「幽花迷族卻依人」為宜。 蔡復一的這首名作,金門大學洪春柳老師《浯江詩話》選譯過,但因所據版本不同,所以我特地商請在成功大學中文系傳授詩學的陳家煌教授加以重譯,以供讀者參考:「金門像仙島一樣孤懸在雪白浪不斷地湧來的大海之中,我回到故鄉與同鄉的人和以前一樣談起桑麻相關的農事生活。這次有十天從公務抽身的閒暇休假時間來與大家飲酒,便來到睽違多年的太武山中,欣賞到的山中景色卻因生疏而感到新鮮。在山中呼叫著小鳥的名字,小鳥也以鳴叫聲應和著我,讓人分辨不清種類的幽靜花叢,像依戀來此山的客人一樣沿路聚集綻放。高聳入雲的太武巖及月照香泉的浸月池都是山上的勝景,喝著茶酒聽著松風時,便能洗去塵世間惱人的俗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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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遊課
那不教我們班數學的老師從遠處款款走來,瘦削的身形沒有曲線,然而婀娜的行路姿態,卻如楊柳般風中搖曳。他穿著緊身上衣和褲子,也許因而看來更加清俊。須臾,在大家面前站定後,我注意到他還配著簡潔風的黑框眼鏡,說話前先輕清嗓子,一邊捻起蓮花指扶著鏡框,一邊忸怩地告訴我們,從今天開始,每天放學後,大家都要集合到操場上練舞唷。那「唷」的尾音拖得老長,在悠長的音韻裡,他完成了一連串扶額、撥髮、曲線流暢的小臂下垂動作,最後兩手溫柔地交握在小腹間,那剛巧是孩童的我視線所及之處,我清楚看到他細白纖長的手指,正無力地披垂著,而月牙兒般的指縫裡,沒有一絲污垢。 又清潔又奇特的老師,文質彬彬不教數學卻跑來陪我們舞蹈的老師。那天之後,一群小女孩開始隨著音樂節奏,學習小跑步入場的隊形,站定後一旋身,立馬扭腰傾斜45度角,「採一把茶葉籮裡裝喲籮裡裝」,然後還得雙手捻起蓮花指,唇邊浮出一抹羞怯的微笑,假意望向遠方並不存在的「情郎」,這是採茶謠基本動作。老師會在旁邊款擺著腰肢應和,一邊柔聲地提醒「微笑,微笑」,一邊忍不住隨著音樂輕哼起歌詞。日後王菲有張專輯名為〈唱遊〉,標榜曲風、音色、唱腔的嘗試與創新,那是對音樂本質的反省,但我更喜歡王菲歌聲裡那種「且唱且遊」的自在與天然。當時的老師,就是活在唱遊世界裡自在的狀態,但那自在卻不是常人眼中的天然,有家長背地裡掩口偷笑著,喚他是那名「查某體」的老師。 淳樸的離島小鎮、久遠古老的年代,我不確定老師經受過多少異樣的眼光,但可以確定的是,放學時鮮見他與男老師們並行著談笑。有時舞練得瘋了,不免影響到小考成績,那名唇邊蓄著鬍髭、行止落拓不拘的老師,會用龍飛鳳舞的紅筆,在隨堂測驗本頁末瀟灑寫下:「何以如是?舞跳,書也要唸」的警告。通常,他們不與教舞蹈的老師相往來,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大步流星邁開步伐才是正道;扭腰擺臀,那在日後叫「娘炮」。然而我喜歡娘炮老師,我清楚記得他眼神裡的激賞與笑意,他蹲下身來對我說,這麼柔軟的姿態很棒,等宮燈舞練完,我們來編一曲百花仙子,讓你當主角。 宮燈舞是老師的拿手絕活兒,我們一夥孩子跟在他身後,學著右手提燈、背過左手,戰戰兢兢地踮起腳尖,隨著古典而優雅的節奏款步入場。那手上的宮燈千變萬化,一會兒需提到臉龐前,半遮半掩半嬌羞;一會兒又得疾步轉換成同心圓隊形,仿照扇子舞般,將宮燈自下而上快速旋轉著。舞台上表演時,我們不斷抿嘴輕笑,感覺豔麗的唇妝有種奇異的風味,因而忘了老師賽前的叮嚀:上台一定要大方地笑唷。什麼是大方地笑?因為少了如花般綻放的容顏,那回比賽,我們輸給了實力強勁,且特地請來地區藝工隊指導的友校表演。然後呢?然後我的花仙子不知為何也無疾而終了。 老師後來是否還教舞蹈?好久不曾再有他的消息。多年後我偶然聽聞晨起運動的母親,笑吟吟地提起晨舞團裡有老師的身影,「你們那老師啊,他跳起舞來比女人還軟韌哩。」越數年,我又在聚會裡聽聞有同學返鄉,偶遇仍然喜歡上市場採購生鮮食材的老師,街肆間佇足問候,聊起師母的病情,他當眾嚎啕大哭。好樣的老師,還是堅持保有天然自在的模樣。但是老師,你還欠我一支百花仙子舞,欠我一個主角夢,這事我可永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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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廈漳泉共榮圈
──讀王水彰博士編著《金廈漳泉區域協同發展實錄》有感 最近我和王理事長水彰博士,見面多在金門縣立游泳池SPA區裡,記得我從金門日報新聞報導中,獲知水彰博士榮獲民國107年全國榮民楷模,我欣然寫了一副中堂向他恭賀,書曰:「服務桑梓、金門之光」,拍照傳送他的微信以及上傳臉書,原件帶到游泳池櫃台,煩請服務員轉交給王理事長,他收了後,又請櫃台轉送給我,他的大作;《金廈漳泉區域協同發展實錄》一書。以前王博士也曾送我《明代金們先賢述論》,他還出版《金門呂厝村史》、《活樂金門、生活智慧》,王博士每天都會將生活智慧語錄,PO在微信、賴等群組與大家分享,希望大家都能福慧兼修,身心自在,他用心良苦,連續每天PO文已有三年之久,到今年元月才宣告停止。 我承蒙王博士的關照,是從68年8月起,我擔任金沙國中校長,他選任為沙中家長會會長,他對學生地照顧、對學校校務的資助支持,不遺餘力,令全校師生、家長們皆感敬佩!71年8月我帶著感恩的心,轉任金湖中小學,才知道王會長除了奉獻沙中外,對社會也作出了許多善行義舉,更讓我感佩不已! 102年王水彰擔任金門縣黨部志工團長,我擔任他的副團長,在主委林芳旋將軍領導下,志工們響應主委的號召;「你張嘴,我跑腿;你出口,我來走」,大家下鄉走訪鄉親,發掘民眾困難問題,王團長更是出錢出力,勤張嘴、勤跑腿,為黨為國為金門,貢獻心力,慷慨解囊 105年王博士選任金門縣好人好事代表協會理事長,我選任常務理事,凡召開理監事會或是會員大會,他都自掏腰包請大家餐會聯歡,承辦全縣好人好事代表表揚大會活動,他為了讓得獎者與家屬更高興,也請大家到餐廳共餐歡樂,他所到之處就是要讓人皆大歡喜,真是一位喜捨菩薩,處處行菩薩道的大好人。 王博士為感念廈門大學從104年〈西元2015年〉禮聘他,為「兩岸協創中心特聘研究員」,研究兩岸公共事務案件,他為不負廈大期望,自費出資15萬元,出版圖文並茂地《金廈漳泉區域協同發展實錄》一書,全書512頁,約計25萬字,堪為巨著大部頭書籍,他出錢出力花時間採集,可以想像是一位熱心公益,樂於奉獻,服務大眾的善知識,從他曾任金沙鎮代表會主席、金門縣諮詢代表〈議員前身〉、金門縣議會議長、國大代表、行政院政務顧問、金門縣紅十字會會長、金門家扶中心主任委員、金門縣退伍軍人協會理事長、金門縣愛護水資源協會創會理事長、金門獅子會會長、金門王氏宗親會理事長、何浦國小校友會創會長等職務地表現,都可看出他熱心熱情為鄉親,為兩岸公眾服務,出錢出力、貢獻智慧與心力。 《金廈漳泉區域協同發展實錄》一書,完整記錄金廈漳泉區域交流實錄,取材於〈2015-2017年〉台灣政權二次輪替前後,金門日報、大陸媒體相關報導資料,該書區分十章;宗族、宗教、民俗文藝、體育、學術、青少年活動、金廈海域海岸事務、小三通發展、官方互訪、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協同創新等交流活動。王水彰先生因就讀福建師範大學博士生時,親身參與投入運作,實踐力行,他為自身地犧牲奉獻、熱心參與留下歷史不朽的記錄。並希能提供兩岸產、官、學、民間社團等作研究之參考,特別是在學術研究上可作為論述的依據,誠如金大校長陳建民在推薦序說的,該書深具有提供從事兩岸學術研究工作者參考之價值。王博士整理編撰此書可謂利己利人,其影響必定深遠。 王水彰博士表示,希望兩岸透過金廈漳泉閩南文化的交流,融合突破。從地域關係來看,金們應在乎兩岸和平的維繫,發展成為「金廈漳泉共榮圈」,配合大陸所提倡的「廈漳泉同城化」的構想,相互融合,互動互利,促進共同發展,金們才有翻轉的機會,金門可為兩岸關係重新搭橋,發展新局。依據最近民調稱;「兩岸要和平發展,就要只談經濟不談政治」,金門希望成為經貿自治實驗區,與成為兩岸和平試驗區的試點城市,可鑑金門有勇以承擔的信念,要為中華民族的和平共榮,恪盡一己之力。我們要從金廈生活區,進而發展到金廈漳泉共榮圈,則金門甚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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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斷與懼戰
有人說人的一生就是你自己選擇的結果。有些人選擇璀燦輝煌,但大起大落,暴漲暴跌;有人平淡庸碌,但一帆風順,安安穩穩,不同的人格特質和態度,編撰出不同的人生劇本。最近看了溫州一家人的影片,描述溫州人周萬順一家,在一九八○年代初,還只是與妻子和一雙兒女相依為命的窮苦農民,溫州創業潮興起時,大膽的他毅然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讓13歲的女兒跟隨表舅去義大利上學,自己則把老房子賣掉,帶著妻子趙銀花和16歲的兒子背井離鄉來到溫州,賣鞋子、做鈕扣,後來甚至到陝北開採石油,一家四口人的命運被徹底改寫,勇敢的決斷帶來改變,溫州人那種大膽決斷在異域開疆闢土,吃苦耐勞,屢敗屢戰的精神,實在令人動容。 人生的很多重大決定,有時候必須當機立斷,當時機來臨,有時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考慮,但又必須立馬作出決定,當然不決定也是一種決定,但不作決定的結果,只會貽誤機先,喪失良機,韓戰初期聯軍統帥麥克阿瑟大膽的作出決斷的作戰計畫,那就是「仁川登陸戰」,因為仁川港有著由巨大的海潮落差,最高落差達幾十英尺,而幾百上千萬年淤積的爛泥形成的灘淤寬達24公里,是「世界上最不宜進行登陸作戰的港口之一」,能在仁川成功登陸的機率為5000之1,然而麥克阿瑟力排眾議終於得到了總統的支持,出其不意的決定,最終完成了登陸,取得勝利,仁川登陸的作戰也讓這位美國將軍晚年創造了一個能夠永載世界軍事史的作品。 人對未知未來事物總是有畏懼感,下決定之後不知是否能成功?因而選擇逃避決定,但是征服畏懼、建立自信最好最快的方法,就是去做你最害怕的事,直到你獲得成功的經驗。去年一月份我帶著家人和親戚一行六人到日本大阪自由行,回程時因上錯了月台,機場快線多等了30分鐘,等到趕到關西機場,離登機時間已剩下40分鐘,離報到截止時間前30分鐘已快到,我當下和太太兵分兩路,由她帶著她姐一家四口,我則趕去找捷星航空報到櫃台,在偌大的關西機場找到捷星航空報到櫃台,櫃台小姐說報到時間截止了,經我再三的央求,她同意再等幾分鐘,後來老婆和連襟一家終於趕到,行李也無時間過磅,直接送上飛機。而我們6人則厚著臉皮硬著頭皮,向前面大排長龍等候的乘客拜託,讓我們先通關安檢上機,終於在飛機起飛前8分鐘登上飛機,大夥才鬆了一口氣,真是「趕搭機」驚魂記。事後想想,如果當時沒有當機立斷,單槍匹馬直奔報到櫃台,報到截止前找到報到櫃台,並拜託櫃台小姐等等我的家人,那時一行人行動緩慢耽延,恐怕要流落異鄉,吃住和交通都會成問題了。 「只有較好的決定,沒有最好的決定」,這是我大學導師分享給我的座右銘。也影響我以後在很多事上作決定的態度;人生沒有彩排,生命無法重來,不管任何決定,總是一種決斷;人生沒有完美的決定,只有不斷學習和成長的決斷,必須毫不畏懼地大膽面對、勇往直前,忘記背後,努力面前,才能不斷獲取成功的經驗和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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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中的一個座標
前水頭聚落有段歷史需要被記住,記住了心裡才有底,不會無所適從;有些風景應該被看見,看見了心中才有數,不再走馬看花。 去年寫了〈守望那段明朝的時光〉,記述前水頭五十四號宅邊,原有一塊明隆慶年間的「李明忠夫婦墓道碑」,今已被移至文化局園區碑林,是前水頭聚落僅存的明朝文物,它可是歷史的標記、是故事的開始。 期望將墓道碑移回或複製與基座重新組合,展示於前水頭聚落,彰顯時代的延續與文化的脈絡,驚覺墓道碑的基座早已沒有蹤影,被現狀擊中的我,感到惶恐不安。這些年現實發生變化,生活開始繁雜,聚落接受各式各樣的進程,許多老東西與舊事物都變得模糊不清或逐漸破損,曾經結實的傳統變得不再完整,曾經熟悉的歷史亦產生扭曲變形的現象,一夕之間,眼前的景致變得陌生,我感覺一絲涼風吹進心坎。 站在前水頭聚落的一隅,望見翻新的閩南建築,瞧見華麗的番仔樓,卻看不清隱身在其中的歷史與精神,我看了很多很久,無法將意義與文化連結起來。眼前缺乏清晰的細節與感性的述說,一切都是碎片化的,必須把它們黏合起來,再小的事都可以塑成意味深厚的故事。 這些明朝的景物經歷日月更迭,接受社會變遷,本身就是精彩的、悵觸的,應該翻出來好好曬一遍,因此,我萌生尋找墓道碑基座的渴望。 時序繼續,搜尋也在繼續,我一直都在找。 一彎彩虹在天際顯現,起初有些淡薄,突然變得鮮豔,甚至有些斑駁陸離,恍兮惚兮,炫麗的色彩中,世情世態如鏡像呈現,我看見文化的傳承與保存發生了裂縫。 彩虹誘導我走至前水頭五十二之一號前面的路旁,驚見被遺忘的基座。基座是梯形的花崗岩,下方長約107公分,寬73公公,四面的高度不一,分別為73、64、63、54公分;上方長約97公分,寬約50公分,中間有凹槽,外寬內窄,用來嵌入墓道碑,槽深12公分,外長38公分、外寬23公分,內長26公分、內寬20公分。 基座上半部沾染紅土的痕疑,下半部一塵不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在腦海中打撈記憶,想起小時候在前水頭五十號附近玩耍,當時有塊不起眼的平整石頭,一半埋在土中,一半露在外頭,玩累的我或坐或躺在這裡休息。今若非鄉親起造屋舍,以起重機移動數噸重的石塊,怎能重見天日? 原來,那時候基座以倒置的方式埋入土中,明朝文物近在咫尺,我與明朝的距離卻這麼遙遠。這使我深刻察覺,不書寫這些過往就會錯失良機,不維護這些文物就會愧對歷史。李姓於元朝最早進住前水頭,稱為奈社李厝,位於前水頭中界,與前水頭蔡氏具有姻親關係,而李明忠夫婦墓道碑是進入村落的指標,告知世人小村落有名揚四海的科舉文風,並引導兩座明代李氏官墓,一座在獅山下李明忠墓,明隆慶元年(1567)丁卯科舉人,另一座在前面山中路,李明忠父親李煌墓,明弘治十七年(1504)甲子科舉人,皆為四百年的文物,如今基座再次發現且完整無缺,應當將歷史現場還原,讓這些人文景觀得到令人注目的機會,凸顯聚落的人文價值。 墓道碑基座是時空中的一個座標,標示著前水頭聚落複雜和悠遠的脈絡,指引我們進入歷史的深處,用心探索發掘這片廣袤而厚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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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去、走進來
自主移動的人們常常來來去去,但近期臺博館首度來金門文化局巡迴展出的「史前巨獸-古生物特展」正夯,對他/牠們而言,是讓展覽走出臺灣本島,對我們而言,是走進金門這個離島(前一場是馬祖)。 太白華陽龍在中間展示,不少小朋友一進大廳,自然會靠近牠,第二個動作可能就想要親近、摸摸牠,所以得適時的提醒-不要動手;沱江龍、迅掠龍、長毛象等模型,搭配恐龍蛋、貴州龍等化石一起展出,「鸚鵡螺」和「菊石」如何分別、生命的起源,這真是認識地球及臺灣自然歷史的好機會,開幕當天,多的是父母幫小朋友照相,當然也看到最後是小朋友幫父母留影的有趣畫面,這展期自1月12日至2月24日,中間橫跨寒假及春節,歡迎大小朋友走出家門、走進文化局。 這些年的跨年活動,我不例外的都是到體育場後方廣場集合,越晚越熱鬧,參與活動的人潮來自各地,有臺灣來的、有本地各鄉鎮的,當然也有對岸來的朋友,其實不少是在金門任教的外國朋友,來來去去,或是熱情的參與,或是體驗異國風情。今年我們則是首度頂著寒風到廈門去跨年,同船認識的人少之又少,想是走小三通或自由行的吧!走到一些景點人擠人,彷彿各地來的人,我旁邊坐著一位來自廣東的女生,坐在店裡悠閒的聽著音樂,等著餐點的同時,似在手寫心情日記,到處夾雜著不同的口音,「網紅」的美食大排長龍。 有些人偏好利用連假走到遠一點的地方,或是到不同的國家旅遊,想是趁著還年輕、還走得動的時候多走走看看,有些人要求不多,到近一點的地方也可以,坐飛機到臺灣,坐船到廈門、泉州,甚至是走出家門,爬爬豆腐古道、斗門登山古道、參加走讀活動也行,每回走出去再走進來,都會有收穫,或是增廣見聞,或是放鬆身心,在工作之餘,在各種壓力逐漸累積之後調適自己。 但有些人是走出去了,走遠了,就在國外「落地生根」,再也沒走進來了,我外公、外婆那一輩就是如此,下了南洋之後,一代代繁衍下去,後代可能會回來看看,但他們二位老人家卻再也沒回來,即使人已長年住在國外,但到了還清醒的晚年,記憶總是不自覺的會回到家鄉來,他們沒有辦法「落葉歸根」,但希望後代子孫不要忘了自己的祖先來自一個海島「金門」,二舅常掛在嘴邊的話是「人像鳥一樣」,意即早上人還在金門,晚上已經回到馬來西亞。 有位朋友,每回來金門,都刻意找不同村莊的民宿,她喜歡工作之餘和村裡的人閒聊,常常有意外的收穫,她樂此不疲;另有位朋友,跟著先生出差,不貪心的她每次挑二個點去,有回我上班不久,訊息突然出現她在「毋忘在莒」前的照片,原來他們坐一早的班機,到了尚義機場直奔太武山,這可是她此行的最大目的,他們都是愛走進金門的朋友。 在我們還有能力做選擇時,走出去,走進來,多多少少都可以讓自己的今天比昨天更好,有更好的心境,做更好的自己,以迎接時有變化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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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火僑鄉:冷戰時期的離鄉與歸鄉
1949年以降,金門成為國共對峙、世界冷戰的前線,社會與空間高度被軍事化,原本的華僑網絡與僑匯受到影響。一份1958-1967年之間華僑返金的統計表顯示,這段期間的歸鄉者遠不及1949年以前的熱絡。 在美國國家檔案局收藏一份來自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回覆至美國的資料,名為〈無畏的金門:金門建設進展的數據統計報告〉(KINMEN UNDAUNTED_A STATISTICAL REPORT ON PROGRESS IN KINMEN),記錄了1952年2月1日至1959年4月30日之間金門的政治、經濟、社會的建設,藉以檢視美國經濟援助的效益。 在這份報告中,專節說明了1950年代金門的移民狀況。文章統計了1950-58年間居民離開金門的原因及數量,並提到在戰爭發生初期的9年內,總計有12,962位離開金門;其中,有2,271位、佔17.52%遷居海外,比例不算太低。此外,1959年12月31日金門縣政府登錄之居住於外國人口數為8,280人。馬來亞(當時包括新加坡)最多,其中男性3,540人,女性1,890人,佔海外移民比例約37.76%。北婆羅洲(包括汶萊、沙巴、砂勞越)等地金門籍民有557人,男性396人、女性161人,佔海外移民比例約3.87%。不過,若根據金門華僑協會收集的紀錄,估計有86,250名金門籍民並未被金門縣政府統計、登記進去。此數目是金門當時人口的兩倍之多。其中,新加坡約為5萬人,北婆羅洲為4千人。換言之,冷戰初期仍有近2成比例自金門島移出的人口前往海外,而不僅僅是遷徙到臺灣本島。汶萊的林瑞典、新加坡的林長鏢、方百成等,即是例證。 冷戰時期,支持中華民國的金門僑領甚多,其中出生於金門烈嶼鄉西口村、汶萊丕顯天猛公拿督甲必丹的林德甫(1910-1999),可謂代表性人物。1927年,年僅17歲的林德甫南渡汶萊,在其表兄吳祥記的「隆順商行」任職,在職4年中,他潛心學習生意,掌握了各種商業營業技能。 1934年,他與友人林昭賞、林德樟共組畜牧公司,經營生蝦生意;是年林德甫再與林水輕、陳清奇合作,合創「美成公司」,1936年公司改組,經營建材生意。二戰後他獨資經營「美成號」,業務蒸蒸日上,並且向國外拓展。1962年,林德甫在新加坡創設友利行,成為楊協成食品罐頭及外國名牌啤酒汶萊區總代理;1970年,他在臺灣創設「高汶貿易股份有限公司」,從臺灣進口水泥、鋼材、食品、雜貨以及藝術品,並向臺輸出原木、石油等;1970年他也在香港設立「美成船務有限公司」,除經營船務外,還採購成衣、雜貨等,生意如日中天。林德甫在事業成功之餘,積極參與汶萊華人公共事務,熱心公益,其中汶萊騰雲殿重修建築委員會主席、汶萊中華中學董事長等社會工作,最為人著稱。 在海外功成名就的林德甫,雖然身在異國,但卻心念故國家園,在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時,外資大量流失,當時銀行有不少華僑撤資,然而林德甫不但不撤,反而以全數接手的具體行動,表示對中華民國的支持,因此贏得愛國華僑的美譽。 軍方的《正氣中華報》歷年來有不少對於華僑歸鄉的記載,其中林德甫先生自1934年返鄉結婚後,於1953年11月跟隨海外華僑參訪團重返故鄉起,之後多次回鄉,有感於昔日海外創業的艱辛與家鄉受到戰火波及造成的困頓,以飲水思源的精神捐資興建烈嶼中學、金門華僑之家、宮廟祠堂、卓環國小校舍、號召籌建烈嶼保生大帝廟;1982年3月捐款新臺幣50萬元設立「林德甫孝慈獎助學金」,獎勵小金門優秀中學生,首開金門華僑獎掖家鄉子弟的風氣。1996年12月林德甫在受封「丕顯天猛公」返鄉祭祖時再度捐出100萬元充實獎學金,受惠對象擴及大學、研究所。 汶萊僑領林德甫,以捐資興學方式回饋家鄉,受到地方人士的敬重,其事蹟仍傳頌於汶萊與烈嶼,可謂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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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獅子
我的辦公桌上擺了一尊學生家長送我的石獅子,牠每天和我四目對望,陪伴我批改公文,東想西想。 牠的身軀是青草石,長相雄赳赳氣昂昂的,怒目擰鼻,豎耳獠牙,左腳踩圓球,從頭頂到背脊,一脈雲紋,尾巴倒勾,真的精緻細膩,十分有看頭。 這獅子幾歲了,我無從判斷,但它的皮相老態,底座因為毛吸現象,有一圈顏色暗漬,一看就知道是老件,難得的是牠六腳全鬚,毫無摳傷,因此我對牠又疼又愛。 石獅子在我的記憶中占有重要地盤,小時候,我家住在觀音亭街,街頭的貞節牌坊有四根大石柱,柱子前後各有兩隻夾住石獅,一公一母,共有八支。 那些獅子的刻工精美無比,尤其公獅嘴巴裡滾動的石球,總是吸引小孩子,想要伸手進去拿,卻總是手背磨破皮,也拿不出來,就是那麼懸,明明石球已經到嘴邊,就是差一點點,硬是擠不出來,我們一再嘗試,就從來沒有成功過,心想那滾動的石球是怎麼塞進去的? 長大後才知道,那獅子和石球,是一體成形,是一塊石頭刻出來的,是石匠的鑿子深入獅子的嘴巴,就那般精準的把一顆圓球鑿出來,讓牠含在嘴內,這是我小時候,對石獅又愛又恨的遺憾。 貞節牌坊的八隻石獅,其中有一隻是彩妝的,令人好奇。 學校在備課週,為因應「校訂課程」的開發,教務處安排了一趟後浦城區巡禮,有老師在問為何牠與眾不同? 鄉里傳說是因為每天太陽爬起來與月亮升上來,第一道光芒都照到牠的身上,牠吸收了日月精華,有神靈了,因此成為一統七獅的首腦,這樣具有神性的故事,叫百姓對它膜拜不疑。 每年的八月中秋,是牠的生日,那天百姓們會替牠梳妝結綵,在裊裊的香煙中,善男信女都會前來燒金拜拜,聽說對牠祈求子嗣最有效,因此牠收了許多契子,契子每年要繳納契子錢,求得一張平安符,保平安。 二百餘年前(牌坊始建於清嘉慶17年,西元1812年。),牌坊下的八隻石獅子就開始站在石坊腳,凝視看望來來往往的人潮,不慍不怒,這麼長久的時間,天災人禍牠都無災無恙,颱風地震,牠都沒有趴倒。 民國33年的日據時代,盟軍飛機轟炸牌坊位置的後浦東門里,飛機上投下許多炸彈,把東門菜市場都夷為平地,竟然只削掉牌坊頂端的一隻望脊石獅,而它仍然屹立不搖,是否因為牌坊三樓的一方「聖旨」牌發揮了功力,讓炸彈都不敢攖其鋒!叫人嘖嘖稱奇。 金門開放觀光後,牌坊成為招攬客人的重大資產,每天吸引著眾多的觀光客來瞻仰,導遊對它指東道西,遊客們對它品頭論足,推想到二百多年前,金門這個小地方竟然還誕生過這樣一位三星上將的海軍總司令(福建省),他(邱良功)的寡母守節28年換得了一位功成名就的大將軍,以及一座牌坊,這樣的人生,算不算值得? 如今,人來人往的人看牌坊,牌坊的石獅也凝視著排蚵嗲、春捲的人潮,好像在笑說他們怎麼這麼饞,當你撫摸那一尊尊刻鑿生動的石獅,你忍不住想當牠們的發言人,替牠們這麼問一問? 如今,石坊腳這一帶,飄香的炸鹹糕、炸春捲、炸蚵嗲、炸棗球、炸番薯、柴燒蛋捲以及麵線糊、肉羹湯等等等,吸引了饕客,讓石坊腳的石獅不寂寞,唯我桌上這尊青草石獅,倒也清高,不食人間煙火,陪伴我在城中工作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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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的逗號上
有一天晚上,孩子神秘回家時,已近凌晨,母親過世後他與父親同住,怕晚了,吵了父親,難得回家一趟。對於何以晚歸,他沉默不語,直到我隔天詢問,才靦腆地交代中橫路線即將停駛,特地前往搭乘,夜裡到花蓮轉乘火車回家。 我第一時間問他,怎麼不找我一起去,而是自己去?他沒回答,而我也沒有等他回答。那是他一個人的成長。我想起年少時,我嚮往的地方是溪頭。溪頭成為我的嚮往之地,是因為裡邊的「大學池」。該池隸屬台灣大學而得名。池不大,僅僅半畝,一座弧型竹橋,跨池而立,樹林深,倒影很靜。早年,升大學猶如登蜀道,走一趟,看池裡倒影,未竟的學分、還沒親吻的女生,都在凝眸裡上演一回,聊補遺憾。 那年頭,「大學」兩個字必須倒過來解:「學大」。大學不是就業先修班,而訓練學生詮釋自己與社會,以及彼此搭橋,走寬廣的路。兩岸交換留學已實施好些年,我到大學演講,陸生總坐在前兩排,且佔去十之八、九的發問時間。面對同文同種的大陸同學,我常覺得他們在小小年紀,已把人生看得很深。 孩子獨立走中橫,論幅度、時間當然算不上壯遊,但在我心裡頭,這的確是一趟壯遊。在旅途中如何與時間、與自己相處,這是緊要,而現代人的一個習慣是把每一天、每一個鐘點,都填得非常滿。 我在溪頭遇見一位來自竹山的陳醫師,他不出國,只是徹底地愛上山。不僅是他。陳醫師補充,「有個臺北女生,每次來,都住上一週。」在成長歷程,必定有人不斷地跟我們「比遠」,比如到過日本、北極,去過羅浮宮、時代廣場,似乎遠途跋涉,身高也會長高了。我有一回到南京交流,一位作家年度例行旅程,是獨自或與一位好友,開車上西藏。目的清楚,過程無從預料,到西藏自然很遠,但重點不在遠、近,每一趟旅程都是人生一種,陳醫師與上西藏的作家去的遠近懸殊,但我覺得他們的意義都一樣的,走過的路,都在往自己內心摸索。 我喜歡溪頭,與喜歡山是有緣故的,金門沒有大塊山林,可供雲霧變化,反倒野林四溢,多抓蟬的野趣。這不是長他人志氣,只能說一方水土,成就一方風景。但對於這一方風景,我似乎了解,也彷彿不大明瞭。每一次回家,偶有大發現,比如遲至二○一六年初,經由文化局安排,我第一次於金門北海岸目睹鸕鶿自廈門覓食歸來的壯闊景觀,那屬於季節性的遷徙跟駐留,一年難得見兩次,而微風拂面,鸕鶿的隊伍羅織如線,大風起兮,則散如星斗。一種歸來,多款情趣。 一回父親惋惜聊起「海馬」,以往捕獲時,都當作垃圾扔了,我當時也在昔果山海灘常常撿拾,當了玩具,殊不知海馬是名貴中藥,很可能父親當年丟棄的海馬,經濟產值都遠勝漁獲量了。 孩子在長大、時間在長大、我們的時空經緯隨科技發展也長大了,它們都能長大,是因為心靈的成長無邊無界,而你、我、他,都發明了自己的逗號,給了成長不同的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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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的「本性」
民主何謂?或謂「以民為主」、「為民服務」,至於政治,孫中山說「政治是管理眾人之事」,也有人說「政治是高明的騙術」,那民主政治制度下,如何求其效能?又如何確保制度運作?我們的民主制度讓我選舉自己的從中央到地方的官吏、各級民意代表,我們如何期許他們、要求他們? 近來選戰熱鬧展開,市長、縣長、縣市議員等重要職位人人都欲得之而後快,逐鹿中原,慨然有廓清天下之志,至「福國利民」,「開萬世之太平」,選過再做,不說不做,到時再議。 菜根譚有言「晴空朗月,何處不可翱翔?而飛蛾獨投夜燭!清泉綠草,何物不可飲啄?而鴟鴞偏嗜腐鼠!噫,世之不為飛蛾鴟鴞者,幾何人哉?」 「權利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利使人絕對的腐化」,功名利碌,世之所寶,惟如「夜燭」、「腐鼠」,性烈味重,目光所聚,興味所在,自然而然,群奔眾奪。 但,不可否認,這是人性,「人性經不起考驗,不要輕易考驗人性」,菜根譚之「晴空朗月」,偶或有之,但陰雨風雪,酷暑寒冬都是自然氣象,晴空朗月之日,十不得一,清泉綠草更是難得,人性必須監督,不能期待「青天白日」、「晴空朗月」,該是怎樣的環境,就得怎樣應對。 民主社會,人人都可以參加競選,面對選將們口號震天價響,什麼都敢說,反正都承諾,我認為一切都是人性,沒有人天生聖人,也沒有人完全無能,但得防止有人「飛蛾撲火」,話極端、言激越,而不顧後果,也得制止貪墨好腐之徒,身踞國家名器而大啖「腐鼠」,卻冠冕堂皇,坦然自若。 偶聞某教授名言「金錢的價值來自交易」、「商品的價值來自慾望」,民主社會也是俗民社會,「交易」、「慾望」恰也是民主社會的常態,選舉是一種資源分配,也是種權力遊戲,作為選民的我們,必須好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做好我們選擇與監督的權力,否則民主的價值將在「交易」與「慾望」中耗損於無形。 方今之世,道德並不十分強調,品性亦沒有必然兼優,但怎麼論到政治,談到「舉才」,就好像在求聖人,舉賢良一般,總要白璧無瑕,純潔又無辜,好像在辦「乖乖比賽」,但真要是乖寶寶一個,連譽為聖人德性的「溫良恭儉讓」,卻可被人嘲笑成「小孬孬」了,難怪後來者,要喊出「溫良恭儉而不讓」了。 還是曹操乾脆,早在近二千年前就看出這樣的「父子騎驢」一般的政治困境,他在求賢令上說「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其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定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 的確!「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人以前不守交通規則,該繳的、該罰的,都應承受,但與他目前擔任的職位無關,也沒有必然的利益糾葛,何妨? 有人涉訟,但沒判刑,沒確定,也與其業務無涉,又何妨? 沒有問題的人也並非沒問題,有問題就「依法處理」,不然這俗世紅塵,那個人不沾泥帶土的,一身庸俗閒雜? 臺灣式的民主就是俗民政治,不要那麼講純粹道德,也不必吹毛求疵啦,人性經不起考驗,我們需要的制度,是法制,是實事求是,是責任政治,不要一直那麼「假假的」、「怪怪的」、「說一套,做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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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走失了
軍中電話紀錄下達:「小朋友上山!」 代碼指的是陸軍8108號U-6A型「海貍」效用機,正從台灣花蓮機場起飛,抵達馬祖各島分飛執行任務,沿岸駐防據點必須密切注意觀察並回報其動向,直到通知「小朋友下山!」各輕航機會合,一起返回台灣機場為止。 1983年4月22日,我在西莒島坤坵連34據點,擔任10至12小時的安全士官,如同往常接到上級的電話紀錄通知,把它寫在電話紀錄簿上存檔。過不了兩日,連續緊密的電話紀錄:「追蹤小朋友殘骸,以及飛行員屍體,呈報者重重有賞!」、「發現小朋友蹤跡者或知情者,不得隱匿或散布謠言,違者軍法嚴辦!」並且通令島上官兵在各個角落仔細搜索,變成飛機失事模式處理,就連同當日值勤的安全士官都要簽署「未發現小朋友蹤跡切結書」。 馬祖列島原本屬於連江、羅源、長樂等三縣所轄,駐防單位複雜。在封閉的島嶼,軍中與外界訊息都隔絕得密不透風。曾經接受無線電譯電訓,使用的通信器材AN/PRC77,可以開機調頻率當收音機,但多數收聽的是大陸電台,任意的發出訊息也立即被截收。直到1983年8月移防花蓮,駐防在花蓮機場附近,與空軍單位有些接觸,才陸續打聽出一些事實真相。大致上都推向說那一次小朋友並非出了事故,而是飛行員豪賭成性,欠下大量的賭債後,想一走了之,蓄意叛逃的預謀事件。 原來事發當日,擔任陸軍航空兵少校分隊長的李大維,在北竿機場加油後,並沒有與其他的小朋友會合,而是直接飛往大陸寧德縣三都島海灘降落,途經寧德縣三都港盤旋時險遭共軍高炮射擊。4月3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福州軍區司令員楊成武親自頒獎,贈與15萬元人民幣獎勵。 說起李大維,他跟金門還真有點關係,他的父親祖籍是安徽省阜陽縣人,1950年李大維出生在金門島,同年才由父母帶到台灣,1968年考上陸軍軍官學校,後來到部隊執行觀測任務,兩度獲得國軍克難英雄稱號。 80年代,1981年8月8日黃植城駕駛F-5E中正號雙人座戰鬥機,從東引「失聯迷航」,到「降落在大陸福州機場,飛機與黃植城少校,正被中共作為統戰宣傳。」以及李大維的「小朋友走失了」都是台灣各界關注的二件軍機叛逃嚴重事件。1994年從福州舊機場準備去上海,登機處斗大醒目的警告標語寫著「劫機者,死!」飛機升空時,除了放眼機坪,有一眼望不完的米格戰鬥機,也遙想10年前後的閩江口岸的戰事風雲,一樣有種撲朔迷離感覺。 李大維,他也成為迄今最後一位從台灣叛逃的飛行員。當年駕駛飛到大陸的陸軍8108號U-6A型「海貍」效用機,現在收藏在北京的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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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門析聯(九)
陳氏祠堂前殿中門聯的下聯「數太文太武,環列前後,中峰萬笏競朝宗」,這下聯中應用了金門、小金門、廈門、乃至同安的山峰地理形式,來歌頌後浦陳氏祠堂所在地的絕佳風水,試分析如下。 陳氏宗祠在後浦西門,正門對著南門海,海中有建功嶼,再過海為小金門麒麟山,再過海為廈門五老峰。在本島中祠堂的左前方是太文山,右後是太武山群峰。過海的右側是同安鴻漸山群,本島的左側是自太文山綿延而下的豐蓮山、山仔兜諸小丘,再加上雙乳山群的溝蝕小紅赤土堆。這些山勢雖稱不上層巒聳翠,上出重霄。但望去好似「千峰列笏,萬壑朝宗」,尤其以太武山群多奇岩怪石,好像眾多大臣拿著笏板競相朝拜著陳氏祠堂的所在地「中峰」一般。 萬笏,笏指笏板,古代大臣朝見皇帝時手中所持的,摘記上奏內容的板狀物,為木或竹所製。有些經濟好的高官顯爵用象骨的笏板,但笏板形式與玉圭不同,笏長而圭短,笏頭圓而圭首尖。笏是大臣所持,而圭則為帝王所執。如歸有光在〈項脊軒輊〉中所敘:「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餘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 這下聯中的中鋒萬笏,正如上文所言,怪石嶙峋,突兀朝天,高起如笏,故曰「中峰萬笏競朝宗」。這裡的「萬」是極言其多,並非真的有一萬座小山丘,所以也是誇飾的一種修辭。大門的這對聯,上下聯的詞性、平仄都是相對。如上聯的第一個「溯」是追溯的意思,是動詞。下聯的第一個字「數」是歷數、遍數的意思,也是動詞。上聯用了陳元方陳季方「難兄難弟」的典故。上聯用了金門兩座山峰「太文太武」的地理描述;「萬」字正對著上聯「大業千秋綿世德」的「千」字,數字對數字;競朝宗的「競」,對綿世德的「綿」,一樣是動詞對動詞,極其工整。 上聯:同誦清芬,「同」是一起、共同。下聯:環列前後,也有一起、共同的意思在其中,但不使用相同的字眼,對聯特別講究用字精鍊,即便是長聯,也字斟句酌,不能因長而濫用,和隨意用字用詞。而一些千古流傳的短聯,雖然寥寥數字,卻能包容很多內容,及深刻的哲理。要使精鍊的聯句能包容更多的內容,就不能不珍惜每一字,除非技巧和內容需要,否則是不會輕易重複用字。 「數太文太武,環列前後,中峰萬笏競朝宗」,整句的意思是:描述陳氏祠堂所在,歷數太文山、太武山,一前一後環列,祠堂在此如同中峰,金門、小金門、廈門、同安這些山峰,競相朝拜著風水寶地,也正好像其他十三股的各派宗祠星羅棋布在金門各地,好似各分支競相朝拜著大宗總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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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裡羊的故事
家在村子的中心,隔一個大埕再一戶人家,有一個我家的菜園,園子不大,畜養一頭牛一匹馬一小群羊一巢豬,及零星的雞鴨鵝。當然跟著時序種了些花生地瓜及容易生長的韭菜之類菜蔬,四週芭樂龍眼圍繞很是熱鬧。鄰人有一口井,兩隻小水桶掛在轆轤下垂的二條繩子上,弟弟打水幫父親澆菜,井水經常被打乾了,鄰人向父親抗議,也不是真生氣,只是要候段時間井水才會再蓄滿,造成他的不便,上月底因母校校慶,弟弟向鄰人宗叔深深一鞠躬:對不起你家大哥啊,每回搶他的井水。農村生活這般純樸且真實。 家裡除了豬隻長大了可以販售,其他經濟價值似乎不太高。 養豬變成是大事,幾乎全家人都忙著豬事,父親忙著種地瓜,剪一截地瓜藤插在土裡就可以生長,適應環境能力極強,完全是金門囝仔的寫照。三姐忙著蒐集乾枯的地瓜葉;壓碎和著地瓜皮等由大嫂為豬煮食,母親把豬食加豆渣餅酒糟等一桶桶提至菜園養豬,距離販售豬隻仲介要來買豬的日子,母親總希望可以讓牠們吃好一點,吃得飽體重多,可以多賣一點點錢,依稀記得在關鍵當口豬隻莫名胃口不好,母親因此愁容滿面,煩惱如何讓牠們能有好胃口,這些是陳年往事了,確實存在我們兄妹成長的歷程裡,往前是往後也是。 那時候日子過得貧瘠,年少分不清生活有何喜樂或悲傷。只是每日看著父母兄長從旭日東升忙碌到夕陽西下,每一張臉都是對生活的妥協。 漸長知道一切忙碌只為了糊口,多麼現實且卑微。 四姑母最愛叨敘母親與羊的故事,此事詮釋養兒育女的艱難,雙親必然為我們的三餐傷透腦筋,有一回母親回娘家,順手牽了一頭娘家的羊沿著小路走回家,姑母津津樂道:你們幾個舅舅都坐在廊簷下,妳母親沒吭一聲把羊牽了,當下一切悄然無聲,時光彷彿靜止。其實外婆家環境比我們家好,房舍比較大,田地比較多;有一群羊豢養在草寮牆邊,低著頭吃草,後腳踼踼前腳踼踢偶爾咩咩兩聲,樣子非常討喜,任誰都想解開繩索把羊牽走。 舅舅家客廳門板後永遠放著一具壽棺,我坐在舅舅家客廳,舅媽煮一碗豐盛點心,然而;看那棺木內心忑忐,邊吃邊偷瞄那黑嚕嚕綁著紅布條的巨大木作,草草吃了那碗點心趕快離開大廳。成年後才知道環境好的人家才會在六十大壽預做壽棺,外公堂兄弟都長壽,伯公叔公每人一髯白鬍長及胸前,慈祥和藹,我家到後浦必須經過外婆家,經常看他們兄弟在門口曬太陽。 外婆家的羊在我們家傳宗接代,永遠有一小群羊在菜園裡繞圈圈,有一回一隻母羊生了三隻小羊,有一隻弱小老是吃不到母奶,二嫂一天數回用奶瓶餵牠,那隻小羊不跟牠的母親及兄姐,每回看到二嫂如見親娘,並且跪著吸奶嘴,跟著二嫂團團轉,看了覺得可愛又感動,動物尚且知道反哺,何況是人,所以,羊是多麼討人喜歡且吉祥的動物,牠們吃的是百草,生性潔淨且溫和,菜園裏的羊永遠是主角,每次回家必定到熱鬧非凡的菜園探望牠們。 前陣子踫到外婆家表哥,我開玩笑說應該還他們家一頭羊,他笑嘻嘻說:連本帶利要還一百頭才夠。我告訴他:舅舅們的大器及愛心豈是一百頭羊所能衡量。這個充滿愛及反哺的故事,一切都因為母親與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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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璉故居見聞有感
臉書群組「胡璉故居協會」發電子信相邀,說元月十二日要成立「胡璉紀念館暨研究中心會員大會」,我適在台,欣然前往。 這是我第一次前往胡璉故居,慕名胡寓已久,但之前不知位置,如今有了地址,打聽後,當日搭公車轉捷運,在新店區公所再換計程車到安康路胡璉故居巷口。胡將軍的賢孫敏越在故居接待,說會員大會延後二週,但今日歡迎光臨,他引領大家參觀故居內外,導覽並歡迎討論提問。屋外有一處類似碉堡,據說碉堡在建屋前即存在,歷史久遠。車庫已改建多次,如今租借他人做倉庫。屋內有點殘破,有些天花板及壁紙剝落,據說,大部份與胡璉將軍有關的圖書文物,已捐給金門縣府,縣府曾委託金門大學代為保管處理,如今又移交文化園區管理所積極整理中。 屋內一樓仍有些字畫,有一幅字是胡璉將軍的老同學陳繼承以隸書遵胡囑寫岳飛名文<良馬對>,另幅是名家高逸鴻以石鼓文所寫聯對。有的是胡之光教授的夫人楊心瑜所繪魚等國畫,繪犬有姚夢谷題詞,仕女圖有陳子和題字,豕圖有歐豪年誌文。亦有大理石壽屏,上寫「恭祝胡教授之光晉五十大慶誌囍」,具名有簡又新、石建華等十多位友人。大廳懸一長條布幅上寫「徐蚌會戰陣亡官兵殉國七十週年紀念會」,想必不久前,在此有追思活動。 胡敏越說民國五十三年,他祖父胡璉將軍奉命出使越南,在延平南路官邸舉辦臨行酒會,當天其母臨盆,急忙送醫途中,順利生產,胡將軍欣喜之餘,為紀念赴越擔任大使,給孫子命名「敏越」。敏越出生之後,胡將軍有八年在越南任外交公職,常以家書勉勵親人,民國六十一年,胡璉大使以心臟病返國就醫,辭任大使,任總統府戰略顧問,並晉升一級上將。 胡璉將軍返國後的每個週末,敏越常來陪伴祖父,胡將軍於民國六十五年十月來金門前線勞軍,胡敏越當時就讀國小,他也跟著前來,在金門太武山照了一張相片,我說那張相片收錄在《不逾矩集--胡伯玉上將七秩壽慶文存》中。敏越說其母原本建議公公胡將軍帶兩個孫子(長孫敏健、次孫敏越)去金門增長見識,但胡將軍婉拒,說金門位處戰地前線,仍有其危險性,長孫要留在後方。胡敏越說當時的司令官是夏超,對夏司令官的眼睛有深刻印象,我知敏越所言,因夏中將是獨眼將軍。 胡敏越與我討論,榜林所樹立的「無名英雄像」,有人說是在捧經國先生,我說原先用意,應該是在激勵民心士氣,胡將軍來金門經營戰場,為陣亡將士修墓、建無愧亭、無名英雄像、莒光樓,都是在從事心理建設,目的在鼓勵將士們視死如歸。把金門建成為精神堡壘。無名英雄像座,原本鐫刻三句格言,「把思想變成信仰,把意志變成力量,把理論變成行動」,這三句話是當時的總政治部主任蔣經國,在發動國軍「克難運動」後,對軍隊政治作戰人員的訓詞。民國六十五年八月,胡璉將軍著作《金門憶舊》由黎明文化公司,胡將軍在書中推崇蔣將軍是無名英雄典型,也解釋金門將校何以以蔣經國將軍作為金門無名英雄的典型? 但熟悉現代史的讀者,知道其中還有一些曲折故事,此有待我們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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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土坑的一天
天剛透亮,停在桔仔宅的大卡車傳出引擎發動的低吼聲,我手裡還抓著用日曆紙包好剛起鍋的油條,人已經被從背後抱起,送上瀰漫著柴油車特有排氣煙味的車斗,父親與村中壯丁隨後陸續爬上車,大夥就著車斗空處隨意而坐,擠到人數差不多,車子即刻開動往白土坑出發,展開他們白土礦工的一天。 卡車上載的全都是村子的宗親,因此,按字輩這位得稱叔公,那位是叔或伯,而另一位則是平輩的兄長,就在一路吹著風的車斗上,父親讓未及學齡的我,開始摸索宗族衍派與村內各甲頭的輪廓,對瓊林族親脈絡的認識,應該是這時萌芽的。 車子在經過記不清數量的碉堡圓環與路邊木麻黃後,越過一水池,駛進一片白色世界,放眼望去除了天空與水是藍的,土地與四處自然堆積的小丘及峭坡,全都是一片白茫茫,這就是每次好奇問起當天目的地往何處時,大人口中唯一的答案:白土坑。 從村子出發的三、四台大卡車陸續抵達,眾人稍事整備與任務分配後,帶著十字鎬、畚箕與擘土的工具開始上工,留我守著礦區搭建的簡易工寮,說是看顧點心與茶水,其實是安全起見,不讓我在礦區胡亂走動。 從工寮望去,遠處高聳如峭壁的白色大土方上,已經看得到不知從哪爬上去的幾個人影移動,不久,掄起大木槌後猛然落下的身影,正好與每次落槌後,礦區迴盪著大木樁釘入土方發出的碰擊聲,相互交錯;每當這畫面與聲音出現後,接著會傳來眾人齊聲高喊,示意週遭所有人撤離,隨即有厚重形狀不一的白色土方,一塊一塊剝離,那畫面幾乎就是在路邊等著換好吃糖的翻版,看著叫賣的老伯伯俐落剁下一片一片白色的好吃糖,像極了這瞬間傾倒的巨大土塊,只是,礦區的場景還配上陡然竄起的漫天白色煙塵與震撼巨響。在白土坑出入的人都得會聽音辨位,一旦感覺土方鬆動,須隨即往土方墜下的左右方跑離,若錯了方向,即為難以挽回的工殤事件。如此人力採礦潛藏的危險,是直到改以挖土機作業後,才逐步擺脫的可怕夢魘。 午前,卡車會返回村中載飯,各人家中都有準備專用的提鍋,那是一圓桶狀有蓋的鍋子,內附裝菜餚的夾層盆盒,盆盒底下則是裝了大半鍋的白飯,有些人家還會多備一鍋湯,提鍋一定會以布巾緊緊裹著保溫,並繫上木製的名牌,但白土坑的長輩們,通常憑著五顏六色的裹巾,就能區分彼此的飯鍋。挖礦是極端消耗體力的勞動,午餐非常重要,那頓熱騰騰的飯,是工作大半天後最厚實的支持。此外,礦區還有簡易的福利社,提供販賣點心的服務,通常是由當日輪值的頭家背著一長方形的鐵桶上工,裡面裝著各式金門茶點,牛軛餅、寸棗糖、米香、口酥、繩仔股、桶餅、花生條,想必這全是當時最普遍的佐茶點心。 午餐後,有人小憩片刻,有人則利用時間方城之戰,耳濡目染下,「東西南北中發」竟成了啟蒙前最先識得的大字,而「上大人,孔乙己」之類的描紅練習,反而是之後的事了。 黃昏收工,渾身粉白的眾人坐上回程卡車,順便考問我這小跟班當日所見所聞,車上你一言他一語的相互調侃、揶揄,甚至挖苦,當中一定還夾雜各種粗嘴與激骨話,很多鬥嘴鼓的功夫,想必就是在這時被啟發的吧。 如此白土坑的日常,直到貨運船班進了料羅灣,礦區整理就緒的白土,送上往台灣的貨輪,這才算是完成俗稱磁土或白土的金門高嶺土輸出產程。 經過瓊林樂圃宗祠後落的十世宗祠,記起戰地政務時期的磁土礦業工會曾經於此運作,群聚了鄉里的叔伯兄長揮汗白土坑,自一百多年前碗青(吳須土)禁採後,瓊林又再度因磁土開採,而與地質學上特有的「金門層」再續前緣。 豐富的金門層,豐富了白土坑的日子,也豐富了我童蒙入學前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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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 香
在我的人生經驗裡,嗅覺靈敏的人,對氣味有著別於常人的記憶。只要是他們最鍾愛的氣味,往往會跟隨他們一輩子。所謂氣味,自然不只限於香氣,汝不聞海畔有逐臭之夫嗎?(《呂氏春秋》:「人有大臭者,其親戚兄弟妻妾知識無能與之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說其臭者,晝夜隨之而弗能去。」 三國魏.曹植〈與楊德祖書〉:「人各有好尚,蘭茞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足見不同的人對於各種氣味的偏愛,也多有超乎常理的。 談靈敏的嗅覺與記憶,最容易讓人聯想起來的,莫過於是香水調配師、香料商人、雅好偷香的男子等等,這說的又盡是偏愛馨香之氣的專業人士了。然而,世上卻有另一種嗅覺靈敏的人,癡愛著某種抒情的香,戀慕著某種感性而魅惑的氣息,對這種香氣的記憶堅定而持久。明白地說吧!這個族群日夜追求的是某種形而上的、不十分真切具體的香氣,這香氣竟也可以傳家,君不見「書香門第」「書香世家」嗎?這便是了,是書香,來自書的香氣,是愛書人終其一生追尋渴慕的雋永之香。 說到書香,不得不提到書房,這詞兒誰都熟悉,不就是一間藏書、讀書、書寫的房間嘛!有甚麼說的?但是對愛書人而言,可有得說的。且聽聽晚唐進士、也是文采出眾大詩人皮日休,在其作品〈目箴〉裡是怎麼說的:「惟書有色,艷於西子;惟有文華,秀於百卉。」皮日休對於書的評價之高,著實令人拍案,吾對於此說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絕對認同惟書香之香,艷冠群芳。但印象中,對皮日休這位大詩人的詩作卻完全陌生,這是為甚麼?記得年幼時,捧讀唐詩三百首,不曾見其詩作;及長,偶然機緣下,得見其《詩詞全集》收錄了353首作品,及《詩詞庫》皮日休全部427首作品,其五言律詩〈讀書〉正是一首詠書佳作:「家資是何物,積帙列梁梠。高齋曉開卷,獨共勝人語。英賢雖異世,自古心相許。案頭見蠹魚,猶勝凡儔侶。」我更迷惘了,為何這樣的詩作未能廣傳呢?四處翻查相關資料得知,皮日休於黃巢造反時,曾擔任偽朝翰林學士,因而《唐書》不立其傳;《唐詩三百首》中亦不錄其詩,連他的知交陸龜蒙的詩也一併見棄。這教人不由得再次聯想起文人德行重於才學之說。(關於此說,吾曾於2017年3月22日「浯江夜話」〈文德與文才〉專文撰述;此不再另贅。) 回到本文主題,且再聽聽清代學儒張潮(心齋先生)與幾位知心文友在《幽夢影》裡,對於藏書、讀書的看法,又留下了哪些經典名句。 張心齋曰:「藏書不難,能看為難;看書不難,能讀為難;讀書不難,能用為難;能用不難,能記為難。」(讀是研讀,研究理解。) 洪去蕪曰:心齋以能記次於能用之後,想亦苦記性不如耳。世固有能記而不能用者。 王端人曰:能記能用,方是真藏書人。 張竹坡曰:能記固難,能行猶難。 中國古代文人視書之重,愛書之切,「藏、看、讀、用、記」做學問之篤實的態度,真是現代文友可以借鑑並以此自勉的。 看過中國古聖先賢的重書、愛書之說,不妨也來了解一下西方人對於書的看法又是如何呢? 古羅馬政治家西賽羅,他也是法學家、哲學家和優秀的演說家,他說:「沒有書的屋子,就像沒有靈魂的軀體」。這話說得多好,多麼具有哲學意味。沒有靈魂的軀體,將是多麼蒼白、枯槁呀! 高爾基,十九世紀中到二十世紀初的蘇聯作家,在其〈論文學〉文中是這麼說的:「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彷彿說的是沒有了書籍,人類就完全裹足不前,半點都無法提升了。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延伸高爾基的想法,說:「沒有書,人類就沒了遼闊的眼界。」因為,登高,才能望遠。我們不都是閱讀了無數文學前輩的經典作品,才能自己提筆寫點兒小詩小文的嗎?我們真是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夠看得更遠喲! 談到這兒,書,對於人類性靈的提升與生命的影響,已經毋庸置疑。書香,也確實能夠培養出讀書人的馨香之氣、蘭蕙之質;但需要留心的仍然是讀書人的德行遠比學識重要得多。於文人而言,惟文德與文才兼備,作為一介書生,方能由靈魂深處逸出雋永的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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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年的聯想
2019是「己亥」年。己亥來自「干支」曆法,被應用於八字命理。天干的「己」是屬土,地支的「亥」是生肖的豬。所以,2019可稱為「土豬」年。五行「金,水,木,火,土」的土是屬黃色,故2019也可叫「黃豬」年。 最近網路上流傳一則影片,一隻狗騎在豬身上,一直催叫睡大頭覺的豬醒來,文字旁白說:「今年輪你值班,你還睡懶覺,我要下班了。」讓人看得會心一笑。大家都嘲笑是懶豬,常聽到有人罵別人「笨得跟豬一樣」!事實上最新研究科學家說,它們可能是已知圈養動物中最聰明,同時也最愛乾淨的,甚至超過貓和狗。不幸的是,它們沒有汗腺,所以才會在泥漿中打滾以便讓身體保持涼爽。 我生在豬年,對於豬有一份親切感,早年住家旁邊就有豬舍,母親養了兩頭豬,三餐要餵食要煮豬食,那時地瓜葉還有部分葉菜都是豬食,還要去拔一些野菜,哪有餿水餵食,想要讓豬肥胖要加點營養,就要加「豆餅」下去,豆餅是用豆渣壓成一個車輪狀的大餅,二十五斤重,小時候拿菜刀砍豆餅的情景,恐怕要我們這個年齡的人才能體會。 養豬是農家的生財工具,平時省吃儉用,就靠養成大豬出售,才會有一筆小財好過年,所以全家要過好年都寄望在豬身上,豬隻的糞水用來澆菜,挑糞澆菜自然也是一項沉重的工作,五十幾年前沒有什麼化肥,都是有機的食物鏈,只是當時不科學,不懂製什麼有機肥,所以都很直接施肥,一澆都得掩鼻好幾天。 我們這一屆國中都唸第八屆,所以群組就取名「豬八屆」,因為同學都是屬豬,對於豬自然不排斥,喊起來格外親切,同學也都以此為樂,一聚會都是「豬八戒」、「豬八戒」喊個不停,大家不以為忤,同學們都以同屬豬,又適逢第八屆,有了這個聯想實屬巧合。 最近因為非洲豬瘟(African swine fever,簡稱ASF)疫情如火如荼延燒,連距離台灣一水之遙的中國福建省也傳出疫情逼近。為展現對疫情的高度重視,總統蔡英文、行政院長賴清德不但將防疫拉高至國安層級,農委會副主委李退之還喊出「如果非洲豬瘟入侵台灣,台灣人愛吃『滷肉飯』就沒有了,大家思念的台灣味也吃不到了」說法,想想還真的可怕。 看到網路影片中國大陸受非洲豬瘟感染豬隻倒斃,整個村莊豬隻全部死掉,挖坑掩埋的慘狀,讓人看得毛骨悚然,豬年豬隻遭逢此大劫,太歲值年竟然不能保佑牠的本命君,殊令人不解唉!科學家趕緊找到防制的疫苗,不然少了豬,家都不成家了。 過去台灣爆發幾次重大動物疫病,1997年豬隻口蹄疫情造成新台幣1,700億元經濟損失,這次一隻對岸來的海漂豬,農委會宣布「自中華民國108年1月3日至108年1月16日止,金門地區豬隻與其屠體、內臟、生鮮及加工產品禁止輸往臺灣本島及其他離島」,並自即日生效,造成金門豬隻和其製品兩週不能輸台,業者的損失慘重,所幸經採樣檢驗都呈訂定陰性反應,證明金門的豬隻都很強壯未被感染,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大家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豬在中國家庭有著很重要的地位,從金文到楷書的「家」字中,寶蓋頭的下面均為「豕」,一般均認為在中國古代,無豬是不成家的。豬年到也不免要說些吉祥話,通常都是取諧音「諸、珠、朱」等字組合而成的,像是:諸事順利、豬年吉祥、豬事大吉、諸事吉祥、金豬獻吉、金豬賀歲、金豬獻瑞、諸事如意、朱帨迎祥、豬年好運、金豬頌春等等,在此也祝福大家「豬年到,好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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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一堂樂老師的課 ──側記臺大40重聚
2018年11月,畢業40年的台大63級校友返校「40重聚」,青絲成白髮。綜合體育館內,師生齊聚一堂近千人,席開90桌。 6311中文系的怡蓁榮任總召,文陸、勝勛榮任副總召,出錢出力,懇邀中文系海內外同學回母校,席開4桌。60歲的學生,80歲的老師,再重聚,溫馨如當年。 「40重聚」前,同學們在Line上的「6311群組」紛紛表示:很懷念教「現代散文」的樂蘅軍老師,期盼一向低調、羞怯的美麗老師能出席大會。這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務,果然,一邀、再邀、三邀……,最後,深居簡出、自稱「山頂洞人」的樂老師勉強答應了大會前夕的10人小聚。 熱心的翠英居間聯繫,特地在臺大校友會館擺宴一桌。 歲月無情,近「聚」情怯。30、40年未見的師生,昔日的青春記憶還耐得起重溫嗎?今天的經霜容顏堪受彼此的悅納嗎?數十年不見,師生間還有共樂的話題嗎?……。 我以一書一酒,「輕」禮赴宴。故意問老師:「要酒?要書?只能擇一!」老師不加思索,笑答:「當然要書,妳以為我變成了酒鬼啊!」這一問一笑,頃刻間化解了師生初見的情怯。 抓住時機,我直言快語向老師報告:「多年來,一直想當面跟老師說聲謝謝。當年在校園,曾天真地問過老師:『如何能成為作家?』『只要一直寫。』『寫什麼呢?』『妳就寫金門。』這兩句話,我一直記到今天。今天送老師的這本書,就是我『書寫金門』的第六本書。」 「啊?!」面露驚訝之色的樂老師,更勾起席間同學的「師恩情」……。 原來,曾是樂老師導生的海外僑生,畢業前夕,他們也帶回了老師的兩句叮嚀:「傳承中華文化,任重道遠。」後來的他們,果然大半成為僑居地華文的要角,不是華校校長,就是主任、資深名師……。 環顧一桌的「英才們」,白髮的樂老師顯然欣慰。 「我也回應我的老師鄭騫百因先生的兩句話:『讀中文系,上者,可以滌心,清淨心性;下者,可以測字,擺攤營生。』……」 15歲,樂老師和姐姐名作家薇薇夫人來臺灣,兩岸隔絕,成了流亡學生。59歲,樂老師從臺大中文系退休。退休後的樂老師,大隱隱於市,不時出遊,爬大山,涉大水,雲深不知處。 年近80歲的樂老師,雖白髮,但童顏,言談之間,更時露天真瀾漫之情。 「敢問老師的養生之道?」「子曰:15志於學,30而立,40不惑,50知天命,60耳順,70從心所欲不踰矩。孔子只活到72歲,那80歲呢?讓我來說說80歲的兩性吧!非關男性、女性,是韌性與任性。一者,生命常保韌性,對外界所加諸於己的寵辱,既不驚也不懼;二者,生活偶見任性,某些事情某些時刻,不妨只求快意,不計得失。……」 談興猶未盡,但會館已預告打烊。文陸班長俏皮地喊道:「起立,敬禮!」眾生馬上起立,齊說:「謝謝老師!」樂老師亦即時回應:「下課了!」 宴畢,同學們一致欣喜公認:此際在餐桌前的樂老師比40年前在課堂時更見靈敏、更顯活潑、反應更快! 第二天,6311的詩聖正三即以餐聚為題,賦詩一首,以記歡情。 〈樂蘅軍老師與6311同學聚餐〉林正三 四十四年以後 師生首次聚餐 自稱山頂洞人 難得出來看看 翠英耐心聯繫 再聚校友會館 十五流亡臺灣 而今鶴髮不慚 五十九歲退休 擺脫拘束不難 含笑答問如流 學生開懷盡歡 老師真正幸福 英才感念知還 記住因百警語 慶幸不必擺攤 兩句貼心提醒 春柳寫作不斷 居處懶接電話 異國新奇好玩 腳步還要加快 世界尚未玩完 身心既韌且任 觀照此生皆甘 蘅軍天真自得 熱心從未闌珊 眼前活潑少女 情懷何等爛漫 蘅皋滋蘭九畹 最美斜陽冉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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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洲溝
日前拜讀陳永富先生之〈失落的浯江上源「東洲紅沙溝」〉一文,其中描述東洲「紅沙溝」不僅是人車通往昔果山、機場、榜林村必須經過的要道,也是東洲小孩平時嬉鬧玩樂,雨天打水仗、堆沙堡、截溪流抓捕小魚的天然遊樂場……,皆勾起我小時候往來昔果山到金城後浦的往日情懷。 尤其在國中時,每天上學想到東洲溝就有些恐懼感,因它充滿著挑戰性,上學會不會遲到就要看東洲溝的路況,而路況的辨識則從顏色來判斷,因為下雨時會成為紅沙溝,雨勢稍緩即成粉紅沙溝,一段時間後成為白沙溝,後來才知道這些都是花崗岩風化後的產物,亦即浯江溪源頭沖刷下來的紅土層。 浯江溪是金門的母河,發源於雙乳山,全長7.5公里,大雨時串流成河,支流甚多,最後匯集到金城後浦港口出海。根據金門縣志記載,其源有:其一源出菽藁山(今之昔果山)以西,北流又折回西流,過東洲後與另一源出上後垵之小溪相匯。其一源出雙乳山,過榜林西南流,在前之農試所(即今之議會、警察局一帶)北匯後垵溪從夏墅入海(即今之浯江溪口),由於這兩條溪流皆經過紅土丘陵,因此下雨時可都是紅土蝕流,因此造成很多蝕溝,遍佈在長安山(現之中山林、昔果山一帶),由此可知陳永富先生所寫之「東洲紅沙溝」就是如此來的。另一所謂之源流則是董林(現稱榜林)溪與後垵溪合流和前所述之兩個源流匯集而成為浯江溪的一部分,又因後垵溪為古之洗馬溪,明代海舶達於後垵、董林一帶,形成了「珠江夜月」及「董嶼安溪」之美景。 當我就讀國、高中時,由於東洲溝是昔果山通往金城唯一的通道,所以每天都必經這條路才能到達學校,由於一下雨整個紅土路便泥濘難行,雨天時紅土黏在車輪上就得下車清理後才能走,有時雨後水尚未退完,還得要涉水越過五十公分左右深的石英砂土(東洲溝),對我來說求學的道路如同鐵人三項競賽般的辛苦,甚具挑戰性。紅土加身的腳踏車也成為我是來自紅土層昔果山的標記。 每天如同戰鬥般地艱苦穿越這條路,更讓我的人生求學路記憶深刻,從小體驗到人生路途坎坷曲折的滋味,經過東洲溝的經驗至今雖已成追憶,但如與陳永富先生所述之歷史淵源、戰爭史蹟及現代桃園路風華相呼應,便完整了這一帶紅土層的人文歷史。 由於有以上之經驗與省思,最近也更深入的研究這一帶地質地形的成因。自民國八十七年開始整理出版金門學第二輯《金門地質地貌》,後又與台師大地質教授、中央地質調查所、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研究員研究金門之地質地形,再與金門縣志所記載之史蹟相比對,理出許多金門人生長在這個環境中所產生特殊文化之源流,雖然帶著幾分感慨,但也對這個歷經幾個朝代之兵燹、戰亂的歷史洪流中仍屹立不搖之聖島而感到欣慰與驕傲,期望喚起所有居住在這個島嶼與移居海內外的金門人將來也共同譜寫一部可歌可泣的偉大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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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 人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鄭愁予 面對白紙的敬畏,在於我理解落筆之後充滿無限的可能。如果有人問我:「為什麼有那麼多題材可寫?」我可能會反問:「為什麼沒有?」這就像我們每天都要吃飯、睡覺,但誰能說他每回的情緒、心境、故事都一樣呢?」於是,我們會說:「重點不在寫什麼,更不在非寫不可,而在於填寫『空白』的歷程。」空白的可能情緒、心境、故事,更可是一片螢屏、一張白紙。 年紀大了總容易想起過往的事。有些發生在這幾年,有些卻遙遠得如殘存的破片,輕飄飄的,彷彿一吹就散。幾十年不見的朋友聚首了,談的不是現在的豐功偉績,卻是以往的雞毛蒜皮;雞毛蒜皮當然一點都不重要,卻是我們共同的回憶與步履。我們放肆的談論著還記得的點點滴滴,有些記憶甚至是不清晰的,要靠彼此的拼湊才能了解個梗概,卻不妨礙彼此暢談的興致。霎然間,你會不禁的問自己:「現在的自己會是未來的你嗎?」似乎也不會了,從少年到壯年,甚至到垂暮之期,心境和體會也是不同的,是壯志豪情還是雲淡風清,取決於時間的長度,更關鍵於生命的厚度。 於是我們會說,人的一生不容易啊!但,到底在不容易什麼?養兒育女、職場拚搏,你做、別人也做,或有程度和結局的不同,但歷程卻是大同小異;何況,人生結局本來就由不得自己左右,甚至你管得動自己,也很難左右他人,牽一髮足以動全身,更足以左右一生的決定,所以,太較真的人生只在為難自己而已。「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不是叫你什麼都不做,而是要你不要相信自己有對抗「洪流」的能力,你該做的不是對抗,而在善用自己的力量,在關鍵時刻改變洪流的方向。就像是大禹治水,水流歸海乃其本性,擋是不可能擋得住的,逢山開石打通水道,築堤導流以瀉其勢,方是正道。 「今天是來談上道德課,論人生哲學的嗎?」某友突然的提醒,引來哄堂大笑,原來年紀大了、心境老了,我們都會成為自己年輕時最討厭的那個老學究;人生不見得多成功,思想卻挺拔如山、蓬勃似流,換句話說,就是噁心。所幸日子都是自己要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反思不在自我侷限,而在放離超脫,或許我們的人生劇本都寫過半了,結局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更珍貴的反而是已逝的故去,因為無從改變了,是滿足是遺憾,都得吞下去。 許多人聚會喜歡搞到一醉方休,的確,酒是個好東西,可以拋掉許多偽裝呈現真性情的自己;但同時,酒也是個壞朋友,讓我們分不清好壞,傷人害己。多數時候,我反而喜歡優雅的西餐模式,就算喝酒也是淺酌即止,有些熱度、有點微醺,更有絲笑看風雲的透徹與清明。 從寥寥無幾到滿室喧騰,再到獨此一桌。「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囉!」時間掐得剛剛好,一干人等也正從雲山霧裡回到了人間。再見面可能要等過年了!但到底屆時聚得了幾人,任誰也說不準。就隨緣吧,我們是歸人,不是過客,一如已逝的青春與回憶,永恆的平淡與恬靜早已住進我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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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公務員,考死你!
上個月金門舉辦地方基層特考,台灣公務員難考是眾所皆知的;然而如果你知道加拿大公務員怎麼考選?就會覺得小巫見大巫。我曾在這個專欄寫過《實用主義與功名主義》,現在要進一步來申明我的看法。 加拿大公務員比較非專業的職位,跟台灣一樣是集合起來考試;專業性的考試因加拿大幅員廣大,一般是透過網路考試,有時甚至於一考就是一整天,也不怕你找高手作弊。 加拿大聯邦政府的公務員考試跟台灣不同,它分四個階段: 一、網路上書面申請:求職信內容包括簡歷、教育程度、語言能力,以及希望工作地點。這一關要先經過篩選,通常試題有兩種類型,第一種是「必要」,第二種是「附加有益」。「必要」的題目每一題都要詳細作答,題目沒有專業性,只是要求提供在何時何地用什麼方法獲得某種技能或經驗;「附加有益」的題目也是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有任何一題不達標,就會被淘汰出局。 二、筆試:通過第一關的人,大約幾個月後,就會收到筆試通知。考試前一個禮拜,會把考試的範圍及其他行政方面的資訊e-mail給你,考試中每一種類的題目都要及格才能過關,縱使總分較高,但如果有一個種類的題目沒有通過,就會被刷掉。 三、面試:通過筆試之後,幾個月後會收到面試通知,面試考官有兩到三位,每次考5-10題, 都是情境題:譬如怎麼預知警訊,如何處理,結果怎樣?或曾經處理複雜問題,超過你的思考模式,怎麼跟別人請教,如何處理,結果如何?甚至如跟不同族群、不同階層的人相處與溝通,如何從他們的角度思考問題,接受不同的觀點。這是考性向、人格特質與處理問題的能力。 四、背景調查:前面三關都通過了,還要調查你的素行,過往有無犯罪紀錄;或訪問你以前服務單位的主管,對於你這個人的評價。如果通過了,才把你放入一個池子裡(口袋名單),取得被認用的資格,但是這個池子裡通常有很多人,甚麼時候從池子裡被取出來,一方面看運氣,另一方面就要看有無人事關係了。 一般人或沒特別工作經驗的應考者平均要考30個職位才會中一個。30次當中會通過第一關的大約有10次, 10次考試大約會過3次,那三次的面試會過一次,然後被放到口袋名單,有些口袋名單會永久保留,但是有些只保留1-2年。所以好不容易30次應徵之後考中一個, 1-2年內若沒被任何主管相中後又要重新來過,想了都辛苦……。 加拿大各機關單位都是獨立招考,所以出缺一兩個人,常有幾百人上網報名考試,經過上述層層的篩選。一旦考上永久公務員,升等要考試,換工作要考試,即使同一個辦公室調一個職位也不例外,不像台灣同一個職系可以流用。 因此,加拿大公務員都是千考萬考,真是考死你,沒有三兩三上不了檯面,也不會像台灣一試定終身,出現所謂的天兵公務員與恐龍法官的問題。台灣公務員錄取率還有百分之幾,看到人家需要過五關斬六將,錄取率只有百分之零點幾,我們還敢說台灣公務員難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