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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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灣記事
港灣的波浪起伏蕩漾,像一首抑揚迴旋的歌相互應和共鳴著。 跟這港灣已算是舊識了,年少時,參加救國團的訪問團是我第一次踏上台灣土地,最初認識這港灣的。 其時,兩岸風雲詭譎劍拔弩張,搭乘軍方的登陸艦為求保密,通常選在深夜抵達港口。清冷的燈光投射在岸邊的房舍、倉庫、兵營,像一幅冷峻超現實畫作。海上陣陣海藻味夾雜著令人作嘔的燃油味;咆哮的軍用卡車不停來回載運換防部隊及搭乘的旅客,轟隆聲劃破港灣寂靜的夜空。 初次與港灣相遇,心中是興奮、雀躍與陌生的。機緣、相遇總是令人難於捉摸,隨著時光流轉,沒想到近些年,有了更多親近港灣的機會;對港灣的深情依然,而昔日陌生感轉為熟稔。 哨船頭是常瀏覽的地方,坐在海浪近在咫尺的岸邊,看著一路無限延伸的浪花起伏,想像也隨著滾滾海水與外界接通。這裡是觀賞海景理想的地點,景色未曾讓人感到單調乏味,忙碌的旗津輪渡幾分鐘便有一班,油輪、貨櫃輪、漁船、軍艦不時穿梭破浪而過。這幾年,岸邊多了一批批來訪的大陸客。分散於港灣的釣客,則享受怡然自得的垂釣。有一回,見一女孩大聲嚷著:「爸爸,快來看,快來看,釣到好大的魚喔!」順著聲音望去,她靦腆的弟弟一副無奈的表情,注視著剛釣上來一條約五公分長仍在扭動的小魚;讓人莞爾一笑。 港灣的左手邊矗立著最高樓85大樓,聽說不久將蓋一棟103層的高樓,在都市競相比高的氛圍下,高雄也是「輸人不輸陣」。右手邊是扼守港灣咽喉的燈塔,是往日搭軍艦來台翹首企盼的路標,昔日,在海上遠遠望見那如豆的燈光便叫人狂喜不已。無疑的,鼓山與旗津間的輪渡是高雄旅遊的熱點,將高雄旅遊渲染成多彩繽紛的維度。 當然,散步於旗津沙灘或旗后山上,又是另一種況味。山丘上有一築於清朝的炮台遺址,砲台立於陡峭懸崖邊,現列為國家二級古蹟。沿著小徑可走至往日只能海上遠眺的燈塔。此處居高臨下視野遼闊,可遠望煙波浩渺的台灣海峽,回望高雄櫛比鱗次的房舍。 那一年,一樣燠熱的夏日,在港灣候船準備返鄉任教,還是女朋友的內人前來送行,家鄉仍處在「單打雙不打」的戰爭陰影,放眼未來如迷霧一團。兩人走著走著,來到鹽埕區有銀樓街之稱的新樂街,想不到兩位不喜穿金戴銀的人,卻走進一家金飾店買了一對環形的白金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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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羊羹與抹茶的午後
千羽的哥哥從法國來信說,他有好東西要給我們。我等啊等。在一個午後收到了一盒包裝精美的栗羊羹。這盒栗羊羹是他透過旅居日本的一位民俗學博士從日本帶回台灣的,他說他這輩子從沒吃過日本皇室指定的點心,要我們好好把握機會品嚐。 「栗羊羹要切得夠薄,約三至五公釐厚度,不能切成一大塊、咬一大口當蘿蔔糕吃,那是糟蹋羊羹,吃不出細緻的品味,且會感覺太甜,這是錯誤的食用方法。 栗羊羹得搭配『無糖』抹茶喝,才會將彼此的風味襯托到極致,品嚐到羊羹的魅力。無糖的抹茶特色是香、濃,並帶有苦味,建議你們快去找道地無糖抹茶,才能好好體驗這得來不易、網絡絕對沒在賣的御用羊羹。」千羽的哥哥信上如是寫道。收到這份「日本皇室專門指定的傳統手工羊羹」時,我趕緊出門找抹茶。 買到抹茶後,我將長條形的栗羊羹切成薄片,擺在綠色的碟子上,午後一小片下午茶放鬆時間,可是為栗羊羹與抹茶特別空出來的。千羽和我細細品味,微苦中帶甘的抹茶,搭配香甜的栗羊羹,真是絕味。我們一共買了三種抹茶,色澤、粉末顆粒、口感都不一樣。我喜歡的一款抹茶是烘焙專賣店買的,我也買了另一款顏色特別鮮脆的抹茶,準備用來做糕點。那鮮綠讓人聯想到春天的嫩芽鑽出樹梢的情景。我用手指頭沾了一點品嘗,當它摻入鬆餅時,想必視覺的鮮脆感會帶出更多的美味。 品嚐著家人費心從國外託寄來的栗羊羹,我的胃蕾也細膩吸收美食精華,我拍了幾張照片寄去法國,信上說:「栗羊羹與抹茶,真是絕配。它們都各有自己的特色,兩種滋味在口中交會、融合時,又相襯激盪出更豐富的口感,推向更高的境界。品嚐過的人,都會繼續選擇如此搭配。」 正統的製作抹茶方法,在採摘前要用草簾遮蔽陽光,以提高葉綠素。難怪無糖抹茶在台灣很少見,而替代的綠茶葉做成的粉,和專門技術製作的抹茶是有距離的。我們品嚐了三種抹茶,真偽品質了然於心。我曾動念想去找抹茶碗、抹茶刷,但每次特別出門都是去圖書館,肩上背著二十本繪本,實在沒力氣再去逛專賣店。抹茶刷的功能是可以將空氣打入茶中,讓抹茶產生細細的泡沫。喝著沒有泡沫的抹茶,我心裡想,泡沫,是為了追求更濃郁的茶香嗎?這得等我買了抹茶刷,試過,喝了才知。 藝術家的生活處處有美,在拍栗羊羹與抹茶的照片時,我將自己的一幅繪本畫作當作背景。那是盛開的一大片小油菊,把天空染成暖黃澄橘的色彩,鏡頭中的栗羊羹,茨城縣的栗子形狀彷彿一朵花,鐫繡在大納言紅豆熬成的羊羹毯面上,它們都有自己的美麗造型與色澤,我提供的手拉坯綠色淺碟也是,充滿香氣的抹茶也是。它們優美的組合成一套雅致的下午茶。我在馨香的氛圍裡一片一片、一口一口把栗羊羹與抹茶吞進肚子裡,感覺十分愉悅、滿足。 我的多元創作每天都在尋找、感應各種互撞、共鳴、激盪、相襯、轉折、對照,這虛虛實實、高高低低、又遠又淡、又動又靜的的藝術演練過程十分艱辛,而深度的美感交流可遇不可求,在醞釀寫詩的午後,我把自己放下,在一條長茶几上擺上另一種景色,直接躍入生活的詩。 栗羊羹與抹茶的交會,像一首優美的小詩。切得薄薄的栗羊羹,陪襯著帶一點淡淡苦澀味的綠色抹茶,它們在我的胃蕾翩翩旋轉舞蹈,也在我的舌尖上開出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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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畫人生樂無窮
鄭永炎是我金門高中的同窗好友,在學時就展露卓越的書畫才情,深受當時的美術老師蔡繼堯賞識。民國六十二年夏天畢業後,我倆聯袂報考政戰學校,他如願進入美術系,我進了新聞系,又成了樓上樓下的同學。軍校四年,受教於梁又銘、邵幼軒、李奇茂、鄧雪峰等名師,奠定了他深厚的國畫功力,尤其是山水、人物、花鳥等,均深得業師畫藝之真傳。服務軍旅期間,無論是戍守外島,或在陸總部擔任參謀,他依然畫作不輟,參展屢獲大獎。 服務軍旅二十四年,解甲之後,永炎先後在大漢營區(陸軍總部)、桃園陸軍醫院、桃園女子監獄,以及龍潭、大溪、平鎮、中壢等社區教授國畫,籌組「快樂畫會」,以及擔任「臺藝書畫學會」理事長。他開班授課,多屬免費教學,學生只須繳交文具材料費或些許束脩。為了修正學生畫作,他經常工作至三更半夜,並不厭其煩地寫書法作為學生的臨摹範本,每人一大張。問他何須如此費功夫,他說教學相長,藉此可自我提昇精進。 永炎淡泊名利,待人慷慨,能成為他書畫班的學生是幸福的。他不用手機,不用電腦,不會開車,惟一代步的交通工具是一輛破舊的腳踏車,每日穿梭於鄰近社區或住家與龍潭車站之間,現代化生活設備對他沒有什麼吸引力,我常調侃他是今之古人,他欣然接受。然而,他的心靈世界卻無比寬闊,精神生活也十分富有,這是因為他熱愛書畫緣故;在繪畫藝術世界裡,他胸有丘壑,縱橫千萬里,樂此不疲,這是興趣,也是終身志業。廿年來,他推廣國畫教學,廣結善緣,不斷與學生、會員舉辦畫展,出刊畫冊,帶動了南桃園地區的藝文氣息,在當今世人多汲汲營營於追求功利之際,他的行止彷如一股清流。 今年六月五日至七月二日,永炎於桃園客家文化館舉行個人六十回顧書畫展,並與所指導的黃烈火社福基金會「養心書畫會」學員舉辦聯展。客家文化館特別開放了兩層樓空間,展出其個人豐富的畫作,吸引了許多愛好藝文的人士,他一些久違的金沙國中與金門高中老同學,也聞風前往。炎炎夏日,在那充滿藝術氣息的地方舉辦同學會,數十年未謀面的老友重逢,無限欣喜。幾位老同學問他何時將返鄉開畫展,永炎說隨緣吧,眾人皆表示期待,我在一旁從他淡定的回應中,卻捉摸出他五味雜陳的心思。 永炎表示,結束軍旅生涯後是他開啟書畫人生的真正開始,沈浸於書畫世界中,他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愉快。他是個不忮不求的人,厭煩於官僚文化,這也許正是文人雅士的通病。先前我曾催促他返鄉舉辦畫展,不過在徵詢金門文化局之後,可能在電話協調中,讓他覺得有太多的繁文縟節待辦,這與他在桃園地區經常舉辦畫展,簡便的申請程序有如天差地別,因而對返鄉開辦畫展有點意興闌珊。或許,他覺得已無需藉由返鄉舉辦畫展,搭建舞台來肯定自己,但錦衣夜行,不免遺憾,以他的人緣,以及在南桃園書畫界大師級的資望,其諸多門生或無數鄉親好友,對於他能早日返鄉開辦畫展,都在引頸企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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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遊
孩子們邁入期末考週,代表漫長的暑假即將來臨。暑假對多數孩子而言,絕對是天堂,對更多的家長卻是地獄。 遙記自己還有暑假放的當兒,最苦惱的是時間不夠用;不夠用的因素是因為沒有時間分配的觀念,總是重覆無聊的玩耍項目及等待;玩的不外是「黏大雷」、「官兵抓強盜」,等待是大人的點頭放行。那時玩耍項目重覆、對象重覆,就是漫無目的的滿山遍野亂跑,總之一句就是自己找樂子、窮開心。反觀現在的孩子玩耍的項目多了,卻更容易感到厭煩,厭煩到不會安排自己,不會自己找樂子;於是乎,家長們在暑期前便有了一個重要的使命──安排暑期活動。 暑期活動最理想的「課輔」,既來得單純,時間上也長得很澈底,反正就是另一種形式的上學,家長們最是省心。然而,這種活動安排也最不受孩子青睞;就如小兒所說的:「你們大人就是不負責任!」 既然課輔行不通,那就選寓教於樂的暑期營隊吧。金門的營隊似乎選擇不多,但要認真找也實在不少。體育、音樂、遊藝、文學、美術樣樣不少,項目既多、熱度也夠,最適合好動的孩子消耗精力了。誰知道陪孩子觀摩了一些課程,似乎還是抵不過3C產品來得具有吸引力。因此,似乎剩下最後一招了──旅遊。 旅遊說來既可以很複雜,又可以很簡單。簡單的方式就是選個旅遊團,交上團費,然後一切的吃喝玩樂都看人安排;複雜的話,從行程選擇,到食、宿、交通、景點等等安排都是大學問,安排妥當一切好說,稍有差池,又是頭痛的開始。從經驗看,安排孩子的遊程相對簡單,唯一的原則就是「投其所好」,難搞的是大人,既要想到寓教於樂,又要思考物超所值,更進階的還要顧及人情世故、伴手禮採購等等,搞得連度假的興致都沒了,最終只換來一身疲累。 婚前,曾立下一年要出國旅遊一次的宏願,隨著孩子的陸續報到,變成了「孩子們高興就好」。頭幾次,孩子仍執意的把3C產品往兜裡裝,結果就是換個空間打電動而已。慢慢地,試著讓孩子把遊記和暑期作業連結在一起,於是作業本裡有了很紅卻不辣的韓國泡菜、不過爾爾的雲霄飛車,甚至是蝙蝠俠的肌肉誇張得很假、白雪公主一點都不美麗的記憶。在一處偌大的樂園裡消耗掉一整天的精力,孩子樂此不疲,大人卻是在賣老命,欣喜的是精神是豐富的,或許還能換來一句「不虛此行」的評價,於願足矣。 又快到暑假了,意即將邁入緊鑼密鼓的作戰期。老大要搭地鐵,老三要去迪士尼,另一個是隨便都好,有出去就行,只好來嘗試體驗一下香港自由行了。聽許多人講,赴港自由行,除了體力外,腿力更是要求得緊。查看了幾個網站、翻閱了幾本旅遊書,突然有點何苦來哉的慨嘆:這那是度假,根本是急行軍! 人的軟弱常常是達到生活中的目的所必需的。慶幸磨難讓我愈來愈富有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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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心靈開一個竅門
喜歡紀錄生活的我回首創作之路,從不擔心多元創作會將自己分裂得樣樣通、樣樣疏鬆,因為我相信純粹創作可以產生自體循環,悠遊在精靈的小宇宙。偏愛閱讀心理學的我,喜歡用藝術角度解析人、事、物。我常思考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我該如何規劃眼前的路,才能讓多元創作互相滋養、互放光芒。這不是一件容易、輕鬆的事,就像馬拉松選手平日鍛鍊體能一樣,得孤獨的面對漫漫長路,尋求超越自己再超越他人。 認真生活讓人沐浴在美好的情境,而做自己喜歡的事,努力帶給周圍的人一片陽光,自然會產生良性循環。了悟「越大的不幸越值得去經歷」的真義之後,每次遇到橫逆之事或不善之人,我都會想新的潛力即將激發而出,我得好好掌握機會攻堅下一座高峰。 對人生充滿好奇,卻也懵懵懂懂不瞭解許多事的我,發現人類無限趨於神性也無限趨於獸性,一般人因種種因素而難以提昇神性,反而易趨於獸性發展,但人會思考,只要避開負面刺激物,美好的一面就會浮現。因此我常選擇遠離人群,避開無謂的紛爭與磨損,固守自己的創作世界,希望它恆常美好,不被侵襲。 因為家庭成員三代,有九個人在國外,我與家人的互動連繫充滿了異國風采。無線暢通的網路,讓天涯咫尺濃縮在一念中,有時遠方下一場大雪,我心頭也會飄進一片片雪花,世界性的議題正像那片片雪花,環繞衝激著每一個地球人,沒有一片雲或者雪花,會將自己束限在一片天空,它跟著氣流移動,我的心也是。我常想,不知未來自己是否也會飄洋過海,成為家庭成員中第十一個終老異國的人。而那第十名,是計畫去德國攻讀哲學博士的千羽,當初選這筆名時並未多想,那知冥冥中竟預告了一種漂泊。如果我也實踐一隻燕子的飛翔本能,我該飛去哪個國度較好呢?我想創作精靈在我必須飛的時候,自然會鼓動一陣風指引我的方向。 在遼闊的世界自在飛翔,我保持靈性生活的唯一選擇是創作,我靠它來支撐自己,身心皆然。當創作可以進入專注、深刻、美好的情狀,表示生活的雜質也被清理得非常透徹,精神境界可以昇華到高海拔,而在高緯度的狀態裡,心靈的冰峰是純淨的,能與雪花翩翩共舞,在這美好的天地中,人對萬物、塵俗中的一切會多一分包容,減少許多批判。 在生命境界中,詩的創作是一種信仰,繪本也是。翻閱著心愛的繪本,我常在精美的圖文中停格,羨慕著有人可以拒絕長大,保持純粹的童心,精準的描繪出童趣世界。優美的繪本,讓我對赤子之心充滿想像與追逐,希望自己垂垂老矣,仍一直保有童心,重新認識這世界。 雖然擁有一些創作技巧與經驗,我仍常常檢驗自己,像一個走索者在空中努力平衡自己,越感覺到恐懼,艱難的踏出每一小步,創作的靈思反而凝聚得更強,而且越恐懼越專注它就越強。有時我靈機一動,一首詩從初稿到定稿都在風中飛翔,翩翩降落的一刻,那首詩便難再更動一字,彷彿一扇門關閉了,那首詩已經在另一個宇宙,我再也不能擁抱著它又哭又笑。 靈光的背後有一個竅門嗎?因為不相信創作有捷徑可循,我不會幻想走進一個神秘的洞窟,拾得一根魔法棒,對它許願,實現三個夢想。但我相信可以給心靈開一個竅門,讓門裡、門外的我,堅持一種選擇,相約未來,同行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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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風呂
日前與金中師友赴日本北海道,旅行社安排的行程摘要,寫有「露天風呂」,初不解「風呂」何義,詢問才知「風呂」(fulo)乃源自「室」(mulo),有包圍、環繞和房間之意。 「露天風呂」在日本是指露天的溫泉浴,溫泉浴對我來說,似知卻又陌生。回憶四十多年前,讀台北市雙園國中初二,市府推行童軍活動,我因擔任班長,幸被推薦參加陽明山全市班長大露營,有一夜活動,童軍團長帶各小隊到溫泉浴池洗澡,浴池甚小,團長又沒引導赤裸下水,當夜,大家扭扭捏捏,少男的矜持,小弟弟怕被人瞧見,沒人入池,伙伴都只伸出手腳試試水溫,就罷了。 此番來到北海道,聽聞北海道的溫泉在日本相當有名,心想不該錯失。第一夜入住的旅館--登別市的石水亭,位在火山遺址--地獄谷不遠,地獄谷有噴氣孔不時噴出高溫氣體,遠遠聞之仍有硫磺氣味。地底汨汨流出的泉水常被旅館抽取,供旅客泡澡享用,據說登別所有湯量的四分之三都是來自地獄谷。 在房內寬衣解帶後,穿上浴衣,帶著大毛巾及小毛巾,旅館樓房有兩棟,隔壁八樓有露天浴場,但我貪圖方便,就近到本棟七樓去從事溫泉初體驗。浴場的男、女湯是分開的,浴場外有放置衣物的櫃子、籃子,倘有貴重物品可放入自行設定密碼的小抽屜安放。將浴衣脫下與大毛巾一起放在籃子裡,先到分隔成十數格的洗澡小間,開放的小間裡有矮凳、小木盆,牆面有蓮篷頭及水龍頭,亦置有洗髮精及沐浴乳,將自己從頭到腳洗刷乾淨,以小毛巾擦乾頭髮及臉部,然後從容踏入浴場的熱湯中。如果您害臊,行走時可用小毛巾遮住重要部位,以免「吊兒郎當」,如果您不在意,大家在此袒裎相見,沒人比大小。 池中冒著熱氣,望之有點卻步,但即來之則安之,初探水溫,覺得溫度不低,但泡久,渾身舒泰。浴客並不多,在氤氳水氣中,霧中看人,似有若無,也少了幾分害羞與尷尬。 第二夜住在函館市的湯之川溫泉平成館,泡澡的溫泉池位在頂樓(第十二樓),是露天風呂,有了前夜經驗,食髓知味,當然不放過。如同前一晚,清洗之後,我圍著小小遮羞布,推開鋁門,仰望星空,扶著池邊梯,步入熱湯中,頭頂小方巾,忘掉世間憂煩,浸泡到身如熟蝦,驚覺天空似有若無降下雨絲,才興盡打道返回宿房。 第三天下午來到洞爺湖的湖畔亭,店名為亭,然樓體實有九層,九樓有空中大浴場,細分為露天風呂、檜風呂、岩風呂,入夜後,我穿著浴衣前往,分別在各池浸泡,感覺差異有限,但據專家言,其中奧妙歷久才知。場外有電動按摩椅,我坐在椅上,讓電子滾輪拿捏,從上到下服侍甚久。 第四個晚上,住札幌香檳城堡飯店,浴場在三樓,從房間到浴場不可穿睡衣,浴場也收外面客人,出入人物較複雜,我因而沒去彼處,旅房的浴室寬敞,留在自個兒浴缸洗濯,頗為愜意。 聞我自東瀛歸來,友人戲問,日本是否有男女混浴,浴場可有新鮮事?友人嗜讀文史,知甚多偉人在溫泉鄉有風流韻事,又喜閱日人情色浮世繪。我說洗浴設施,日人家戶都有,如今溫泉旅館,投宿者觀光客居多,而且男湯、女湯分開,大家只求泡湯暢快。旅行匆促,妻兒成行,無暇綺思幻想,也無心思注意別人身體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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僕人領導與五星級的服務
最近金門縣合唱團自費赴新竹參加海峽兩岸合唱節,一位台灣音樂界的朋友送來二顆大西瓜,適逢教會老牧師寓居新竹的女兒女婿到下榻的五星級飯店造訪,過去我對於台灣五星級飯店的印象是豪華高級,舒適寬敞,服務到位;至於服務似乎與所付的團體優惠住宿費一樣,沒什麼特別的印象。但這次在住宿的國賓飯店卻發生一件令人感動的服務故事,名為五星級的服務,實不為過。 那天晚上當老牧師的女兒和女婿帶著三位可愛的女兒到我們下榻的飯店相聚,當才五歲的老大看到加大的雙人床,開心地在床上跳動玩耍;而我們大人們正相談甚歡時,房間的鈴聲響了,原來是總幹事連姐用報紙端來一大「盤」西瓜,連姐是我們夫妻倆多年的好友,她的熱情和體貼是有名的,但那幾塊西瓜看起來,不僅對三位可愛的小朋友太大;對我們沒有什麼餐具的大人們也感覺得大得難以入口,我按捺不住想試試這五星級飯店的服務,於是撥打服務中心的電話,告知我需要一把西瓜刀的需求,服務中心的服務人員很爽快地答應處理,可是等了一會兒,眼見時間不早客人也準備離開了,西瓜刀卻還沒送來,於是我再撥第二次電話詢問,結果服務人員很客氣而委婉地說明了飯店不方便借客人西瓜刀的原因,但表示:可請餐廳人員拿去餐廳切。我則很不好意思地說:「會不會太麻煩人家?」服務中心肯定地回答:「不會。」過沒多久一位穿著正式看似是領班的小姐走進來,準備把西瓜拿去切,我尋遍房內找不到一個可以裝大片西瓜的盤子;領班則表示,沒關係她可以拿走。於是她也和連姐一樣「以紙代盤」端走了了那幾片大西瓜。但令人訝異的是不消五分鐘,那位女領班用一很大的木製托盤端來了切得小塊好入口的西瓜片,還附帶夠我們所有人使用的碟子和叉子。這種情況連在新竹科學園區從事高科技工作的友人,都嘆道:不愧是五星級飯店,連服務都令人感覺到超過五星以上的服務。 現在的金門觀光正夯,地價、房價、物價什麼都漲,就是服務態度似乎沒什麼提高?目前管理界的顯學-僕人領導,強調的是「大的服侍小的」,像聖經中主耶穌提醒門徒的領導原則:「你們中間,誰願為大,就必作你們的用人;在你們中間,誰願為首,就必作眾人的僕人。」反躬自省-如果金門的公部門不需要民眾打「1999」,才覺得自己像「金門的主人」;如果金門的飯店和民宿業者有和其星級等值或超過其水準的服務;那麼我們的縣政和觀光就不太需要勞動我們的長官們念茲在茲、耳提面命地去要求下屬積極處理「1999」的「緊要」事務和馬不停蹄地到海峽兩岸去行銷金門,有人說:「品牌就是最好的行銷。」如果金門的公部門時時都能以公僕的心態去服務鄉親;民間業者對外來旅客都能提供五星級以上的服務,不待招商與開發,金門必然脫胎換骨,突飛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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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裡種高粱
家鄉友人為編一本書向我邀稿,我答應給他一首詩和一幅畫。友人和我合作過許多年的碉堡裝置藝術展,將烽火的記憶轉化成藝術形式,呈現戰地在時代裡的流變。我們的默契極佳,執行案子時,無須作任何溝通,只需確認創作主題,便可分頭發想自己的創意,在開展前再整合彼此的作品,便能順利完成藝術計畫目標。每次我進行多元創作或舉辦畫作個展,需要專業意見或設計開幕海報時,友人都會力挺相助。這樣的相知默契搭檔,是創作上極難得的幸運。友人的邀稿,我決定以一首詩與一幅畫,支持他為家鄉編一本書的盛情美意。 完成詩作之後,我開始在畫裡種高粱,種到三更半夜,累得眼睛快睜不開了,卻捨不得離開一片金黃、結穗纍纍的高粱田。我每多種一行,感覺田地可利用的空間變小了,土地便對我深情呼喚,讓我立即找到空隙,再種下一棵、接著又種下一棵。我數了數佔滿一片畫作土地的高粱,已經一百多棵了,我發現仍有空間,可以再種一棵。彷彿畫裡的土地是有魔法的,它自動擴伸版圖,引誘我一直栽種。我先用三種顏色的暖黃色塊拼貼出高粱穗,再用細筆描繪一顆一顆飽滿的穀粒,那細瘦的高粱稈和細長的葉子,為了呈現它們與陽光相輝映的生命色澤,我使用各種不同層次的綠色拼貼,然後將細瘦桿子、飽滿的高粱穗和細長葉子逐一拼貼組合。 這一片高粱田,約佔一幅畫的三分之一面積,我得完成六百多片拼貼,那費工、極傷眼力的高粱穗、葉子、高粱稈一番細心拼貼,我不單眼花了,久坐的腰尾椎也隱隱作痛,但土地的呼喚越來越強烈,讓我離不開高粱田,我把古典音樂的音量轉大一些,讓高粱多聽一些優美音樂,想必可以結穗更加豐滿。 有一段時日未回家鄉了,在一幅畫裡種一大片高粱,可以滲入家鄉的泥土,回溯童年鄉村美好的生活。也許那首剛完成的二十四行的詩,早已陷進家鄉高粱的香氣裡,所以它一路引誘我挑燈夜戰、努力種高粱。 種好一大片高粱,我接著用薄彩一層一層堆疊天空,高粱田後面的遠景是太武山,花崗岩的剛毅氣質,正好和耐乾旱的高粱相知相惜,彼此互襯、彰顯堅韌毅力,一座自然之島,再貧瘠的土地總會找到自己的生存力量。 天朦朦亮了,我略加收拾凌亂的畫桌,面對一片金黃豐饒的高粱田,我心裡充滿喜悅。畫作完成,熟成的高粱開始醞釀酒香,我的詩也在島嶼上空飛翔。它讓我想起為馬祖寫的一系列詩作,那是在修改馬祖繪本時,一邊醞釀寫成的。我發現自己對離島的感情十分強烈而特殊。記得四月底,和心儀的出版社副總和企畫一起到馬祖,我們沿途交流許多心聲,面對離島的困境與絕美,我們有深刻的體驗。當我清晨五點出門拍照,面對頹敗如廢墟的石頭房子,我心感覺它們在晨曦中充滿美感,也充滿荒涼的無奈。光陰的流動彷彿一首曲子,春天的旋律滲入石牆縫隙,我照片裡的蔓草和空屋也入詩入畫,那裡充滿生命力也佈滿寂寥,雖然不知該為它喝采還是欷歔,但我了悟生命的真相,總是不斷的循環興衰。 能夠忘我的投入一幅高粱田的畫作,讓它釋放成熟的香氣,我心裡也獲得莫大安慰。時間和藝術一樣,充滿魔法,能夠務實的踩踏土地,盡情的寫詩作畫,一切美好事物終會散發濃濃的香氣,佔滿大地的心房,讓人醉飲、酩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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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殤與火氣
回想起來,事已十年了。二○○三年,我曾說服家人舉家返金,並開始商議搬家,以及返金後,何去何從等問題。妻同意,孩子尚小,想到可經常往后湖海邊玩,不多時也就同意了。反對者倒是父母。那一年四月五日,母親帶小孩往萬華龍山寺求神問籤,竟是上上籤,這下子父母為難了,連神都同意了,他們還有何話可說?但是,SARS來了。它擋下我的計畫,但給我另一個計畫。 遲鈍如我,也才在那當下思考,且問自己,什麼是金門、什麼是金門人? 當時的政治環境是二分法,本省和外省、綠與藍,但什麼是金門,如同楊永斌教授提到的︰「金門人是說著閩南話的外省人」。面對道義罔顧的台灣政經,我非常憤怒,但我不能如當時流行的連續劇,「提一桶汽油,拿兩支火柴」到總統府放火。我把這些火氣壓抑為文字,這也是寫《火殤世紀》的背景。 寫《火殤》,面臨自我的揚棄,比如說,我不能使詞彙太華麗、不能讓敘事太技巧,我準備小筆記本,無論是搭車或走路,想到什麼,就記什麼。我統括出金門人多木訥寡言,多豪爽大氣,金門的基層也正是花崗石。我從此挖掘出後來評論家所說的「古樸遒勁的語言,簡短乾脆,鏗鏘有聲,節奏明快……塑造出一股鄉野傳奇般的神秘風格」。 我是我從金門底層挖出的文字風格。不過,台電比我更深入,我只是想像,台電卻在金沙鎮陽翟、斗門、后壟進行挖掘,並表示開鑿六口深井是鑑定國內是否有打設深井的技術,深井有正、斜井,也穿過花崗岩破碎帶,深井也可監測地下水水壓、水文與地震的關聯等。這一次,金門同鄉聚首,拉著「金門不要核廢料、烏坵不當核廢場」布條抗議。 金門人得有火氣。金門人本來不僅有火氣,還有豪氣、俠氣,不然哪來落番打拼的骨氣,哪來幫忙鄭成功反清復明的勇氣?一九四九年金門成為戰地,無論是哪一股氣,都被壓抑了。戰地政務解除之後,紛紛釋放。這是珍貴的。我們不再被政令矇騙,我們開始正視自己。 金門該是什麼、什麼是未來的金門?無論民、官,大家都有責任定義它。多年前,縣府有一個活動標語非常深刻動人,「讓離島人不再離島而去」,然而,多數金門子弟面臨求學與工作,往往必須離島而去,所以金門有了大學,還要有留下年輕人的工作,這是為政者的任務,不然何以執政? 只是,在我們邁向未來時,可否細膩些、溫柔些,不再有粗暴堆放的工程廢土。 SARS擋下我的路,但開啟另一條路,我們的心志必須經歷挫敗而明顯,必須正反對辯才能揭示更值得走的路。我以此看待所有挫折。 我曾提寫到,「鄭成功真砍伐金門樹、建造所謂的『台灣號』船艦?兩岸學者、作家與金門鄉親等,都有意見。無論真相是哪一種,金、廈與其子民,是被遺棄了。一將功成萬骨枯,但誰能決定,誰被完成、誰被犧牲?」 眼下,我們久違的火氣,看似隆隆火燒,卻可能是,看見真相與真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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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曲
沒出過洋,因此,我當每周一次的廈大行,是在築自己的出國夢。藉由短短的金廈海潮,在起落浮沉中,洗滌所有心靈深處的苦悶塵垢,撫平人生路上的累累傷痕,讓一切歸零,重新出發。 客輪航行在白浪紛飛的金廈海域,船艙裡傳來一陣又一陣不知愁的笑聲。大膽島一過,廈門就近了。 遙想當年,赤燄橫流,眼看就要席捲神州的最後一塊淨土,數十萬大軍羅列在廈門碼頭,慌亂、掙扎中,軍民爭相登上駛離岸邊的最後一班船舶。 也是在同樣的碼頭邊,闊別半世紀的親情,得以重溫。出門渡海一遊,誰知一別,就是五十年?白髮老母,早已佝僂,身上的體香,依稀如昔,只是,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青春,回不去了,記憶,也回不去了。 廈門,正以年年變身的速度,證明社會主義的優越。只是,畢竟是外來的衣袍,光鮮的外表下,仍然無法完全遮掩最真實的面貌。在高聳的摩天樓,在人來車往的進口車潮中,轉個彎,打著赤膊的漢子,正賣力的踩著最原始的三輪車。有時,你如同置身於二十一世紀最繁華的舞台,一眨眼,又彷彿掉回民初尚待開發的世界,現代與傳統,進步與落後,在城市裡,同時交互出現。但一切都無礙這城市,空氣中到處氾濫、急欲出頭的企圖。 還記得,當年離家,金門與台灣,就像是天與地般遙遠,怎知廈大同學,和故鄉的距離,才真是千里之遙。為了求知,為了出人頭地,來自大陸各省市的他們,有遠自內蒙大沙漠,有來自北地雪國的黑龍江,千里迢迢,和家人相聚,一年不過數日。三年學成,又如同生命力旺盛的蒲公英一般,隨著命運的風向,播撒到黃土地的每一處,離家,又更遠了。 那像熊熊烈火的無懼青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浪漫天真,譜出百轉千迴的生命舞曲,激昂引領一代又一代的學子,頭也不回地,以身相許。 是幸?是不幸?五湖四海的廈大同學們,在爾虞我詐的社會淬煉下,離鄉背井的相思,老了歲月的容顏,卻溫了生命的厚度。 而我們身處溫室般的幸福國度,卻一點一滴地麻痺了,與生俱來的本能。 也幸,也不幸。田園富饒了,心靈卻荒蕪了,苦守這一方規律的天地,卻可能錯過了天邊的彩虹。 不過是半世紀前,同樣是一個個的年輕身影,一條舢舨,幾件破衣裳,不知人間險惡,便投入茫然不可知的汪洋,尋找神話中可能的夢土。 因為看破,始能成圓;因為破釜,終有所成。即使成龍成鳳機會渺茫,但終能證明生命的實在,不枉此生。 早已沒有的當年出洋的勇氣,更淬煉不出志在四方的豪情,這一代人,就只能侷限在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小島,坐享天成的福蔭,看不透天,望不到地,連再行走的力氣,都隨著時序,慢慢流逝。 於是,我們再也很難耳聞大時代的禮讚,也不易動容於生命的謳歌。只能在淡淡的晚安曲中,對著行將老去的青春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