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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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泛黃的戶籍謄本──送德哥最後一程
德哥走了。大年初四的凌晨。 三十年前,歲次丁巳的夏天,我十五歲,母親魏雪緣女士在古區村10號老宅過世,走完她三度婚姻二度喪夫、留下六男二女,如雪花飄落、緣起緣滅的五十一載人生。母親臨終的那一刻,只文哥和我隨侍在側,贊哥、德哥、明哥、森哥都困在台灣,未及趕回;經過多日苦候軍艦、軍機,「鴻湖兄:請將輓聯送到我家,請能儘快。並轉告我家人說我和哥哥、嫂嫂廿日晚上的飛機到金門上空因天氣不佳又迫返台北,何時能回我會去電報」,至今我保留了明哥寫給到尚義機場載運報紙的王鴻湖的一張字條,道盡那個戒嚴、軍管年代交通的苦,見親人最後一面、送親人最後一程,只能問天。好不容易,德哥攜著德嫂及六歲的哲偉、未滿周歲的奇偉回到家門時,母親已入殮、靜靜地躺在苦楝樹下的老屋護龍八天了。 三十年後,歲次丁亥的大年期間,我也必須自一票難求的困窘中掙脫,回到古區家鄉,不是過年,而是送行。趕在大年初八送德哥最後一程。 德哥辭世的那個清晨,我作了一個夢。夢見丫.丫開著她那輛銀白色的轎車載我在山間小路繞呀繞,我們要尋找一棟在山坡上的白色建築物,之前已經來過,這一次卻怎麼繞、怎麼找,就是看不到目標;我把包包、手機拋給丫.丫,要她留在車上,我下車來找。才走了幾步路,隱約聽見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會是誰打來的?回轉一個身,鈴聲戛然而止,丫.丫和她的車子不見了,此時白色建築物已出現在眼前,它的兩旁是佈滿鐵絲網的軍營,哨兵荷著槍站崗;我走了進去,才清楚是一座醫院,我來看誰?未及往醫院的迴廊處轉個彎,我已從夢境醒來。 夢中要見的人,應該是德哥吧。同樣是大年初四,小蘋依照原先的約定來作我的家族史訪談,這是她研究計劃的一個章節。她要理出我這個牽扯太多複雜身世的家族脈絡,是件極度困難的事。前一晚,我準備了一些資料,包括父親的訃聞、母親的家系,另外,不知從哪兒生出一份德哥的戶籍謄本,我仔細看申請日期是一九八四年六月十二日;我想起來了,我退伍返鄉、陪伴生病的父親半年,德哥自台北縣三重市戶政事務所打了份戶籍謄本,要我藉此申請,並帶父親赴台就醫、定居。現在,這份留下來、早已泛黃的戶籍謄本裡的遷徙、紀事,竟提供了我重新解讀、再次認識德哥的一些線索;儘管,德哥與我無血緣關係,他卻也是我們這個家族史構成的一個重要成員。德哥出生於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八日,父親陳世榮是古區村擁五十餘塊地的地主,世居一棟雙落大厝。一九五四年九三砲戰,引發古區的國軍彈藥庫大爆炸,一夕毀村,德哥所居住的古宅也被夷為平地;爆炸後,村民紛往珠山、東沙、歐厝、后垵等鄰近的村落避難,或就近在村郊「大路衖」旁挖個土壕藏身。十歲大的德哥與胞姊碧玉背著三歲大的弟弟永明,顧不了他們父親生前所養的馬掙脫馬拴朝歐厝村奔逃,這群娃兒選擇逃難的方向是下后垵。 那真是一場土地與家族的劫難。幼年喪母,又在九三砲戰前後喪父、亡村,十來歲的德哥與兩個親生姊妹、一個同父異母、出生前兩個月即已失去父親的弟弟,面對的,不止是家園重建,也是家族重整──才接受一位新的母親五年後,一九五六年,他們又得接受一位新的父親,一九四九年來自中國湖南省的原榴砲營中尉幹事、後加入金防部生產大隊下鄉到古區開墾的繼父楊國棋先生,以及繼母第一段與廖氏、最後一段與楊氏婚姻所育包括我在內的四個孩子。很難說清楚的新、舊家族,看似複雜,其實在一九五六年以後反而變得單純了,廖家、陳家、楊家的孩子,化為一家人;陳家祖先的農地、房子,供給楊氏耕作、居住。此後芋仔和番薯和平共處、和諧生活,風雨飄搖中渡過了四十多年,父親在千禧年過世前,也將所承繼、耕種的土地全數移轉給德哥與明哥繼承,德哥與明哥又分了兩塊燕南山地段的農地給森哥與我共同持分、留作紀念。飲水思源,是因為陳氏先人留下來的土地、祖屋,才讓父親和他的孩子,在這裡生根,有了家的感覺。 回溯德哥的一生,在漂流與落定之間打轉。古區村是一個起點,也是一個終點。家貧、失學,德哥十七歲時始參加金門縣五十年度「失學民眾補習教育統一測驗」獲得及格成績證明書。一九六五年,二十一歲的他才決定離鄉,報考陸軍第三士官學校,同年九月六日與第一期同鄉同學四百五十人自金門搭乘軍艦赴台南隆田陸軍第八訓練中心參加新訓,翌年六月再回金門第三士官學校接受士官養成教育,又為當時的國防部長蔣經國派員挑選為駐守士林蔣中正總統官邸的一○八位衛士隊衛士之一,因緣際會走進金門人從軍史中著稱的「金門一○八條好漢」;關於德哥的從軍誘因,是否受我軍人出身的父親的影響,我不得而知;巧合的是,父親出生在驍勇善戰的「湘軍」發源地湖南省,一九三一年從軍時,也正是德哥這個年紀。德哥的短暫軍旅歲月結束後,繼續留滯台灣,先是在台北市南昌路姨媽家開設的萬順皮鞋店打工,再轉往台北航空貨運站出口組當領班。 四年多前,退休後的德哥,發現肝出了問題,至台大醫院進行拴篩。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不想再流浪了,他回到離開長達三十八載的家鄉,他要在當年彈藥庫驚爆已化為廢墟的出生老宅處建新厝,不止一棟,而是與弟弟永明,一左一右、一人一棟,蓋起了華美、厚實,今已是古區新地標的「永德永明兄弟洋樓」。我相信德哥只是藉有形的建築體,來傳達他內心深處強大歸鄉、歸根的圖象。不是嗎?元月中旬他到中國廣州換肝不成,手術縫合後腹部積血,情況危急中猶能開口的瞬間他堅持回到金門,經兩岸紅十字會人道醫療救援通力合作將他從廣州送到廈門;又自廈門循小三通途徑送回金門,一路顛簸、折騰的迢迢歸鄉路,從昏迷到清醒,在署立金門醫院五○八病房,極度痛苦中,我去看他時,他仍然露出了笑容,之後,他告訴來訪的親友,「回來,能回來就好了!」又在病榻前交代德嫂他走後「不發訃告、不收奠儀」,再託永棧傳話給我,要我把當年古區國軍彈藥庫爆炸造成毀屋、亡村的經過整理出來,藉予申請國賠,為村民討回歷史公道。丁亥年前兩天,他開心著能夠出院回到古區老家過年了,除夕夜還隔著樓房窗戶看著窗外孩童施放沖天炮如天女散花般燦開。他回到了家,他渡過了年關,對德哥而言,這是一種與生命拔河的「勝利」吧。 從一個夢境、一張泛黃的戶籍謄本、一些陳舊的記憶走出來,我又回到了家鄉、回到古區村10號,也回到了我的童年,串起德哥與這塊島、這個家族的風雲流變。告別式之後,送行的隊伍沿著賢聚的圳仔溝、古官道一路走回古區,遠渡新加坡的三嬸也帶著兩位從未返鄉的孩子趕回來了。這不是送行,而是回家。安息吧!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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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十八 文學少女.鎖鍊與夢.劍掃堂拾珠
■文學少女 她用簡潔的敘述文字書寫自傳──自稍解世事的少女時代,她就立志長大要成為一名文藝作家。寫作的體裁是詩、散文,都可以。最好是寫小說,可以編織無數情節動人的故事,博取世人深深的感動及讚嘆的淚珠。日後,她不辭辛勞,從事許多卑微或粗重的工作,但內心始終對自己早年的文學之夢不肯或忘。她嫁人,有了家室後,丈夫既不理解,也不支持她的寫作。她只好在工作和家務之餘抽空斷斷續續寫稿。她在現實界是個不幸者,但只要能夠跟小說人物對談,她就覺得自己的現實生活有了補償;儘管,這份補償的代價也未免太高了。她病倒了,是某種不治之症。幸好有位醫生同情她的遭遇,很照顧她。後來她離了婚,自己獨立撫養一名女兒長大。臨死前,她告誡女兒,又對恩人醫生道出許多內心的話。最後她說:「我是深入骨髓的文學少女……。」 啊,這分明是篇某位日本作家寫的小說嘛,怎麼是她的自傳呢? 這怎麼不是我的自傳呢?她想,名字是最無關緊要的一環。她正是故事裡那名主人翁。她用讀這篇小說來寫自己的傳記,她真的是一位深入骨髓的文學少女。 ■鎖鍊與夢 鄭喜古是金門在新加坡的眾華僑中,聲譽最卓著的一位,太平洋戰爭爆發,他立刻協助英國殖民地政府募集兩千名防空監護隊,後來,新加坡遭日軍包圍,英軍力薄弱,邀請鄭喜古等幾位當地僑領組織「華僑抗敵保衛團」,由鄭喜古擔任團長。他又另組成一萬多名民眾防衛軍,分九個警區,分派任務。不久,日軍進逼,英軍豎起白旗,鄭喜古自己駕著小船逃到印尼爪哇島。戰爭結束那年,英國人才特地派遣一架專機,把他載送回新加坡,協助地方恢復治安。 新加坡淪陷於日軍鐵蹄期間,大批華僑抗敵保衛團團員遭逮捕、屠殺,許多人家破人亡。鄭喜古呈請政府對各個家屬發給撫恤,並代為鳴冤,檢肅戰犯(這就是著名的「大檢肅」)西元一九四七年,英國政府舉行盛大慶典,並頒授勳章,封鄭喜古以OBE榮銜…………。 然而鄭喜古最大考驗的此生猶在後頭呢,由於某個機緣(請容我守住這個秘密)我見證了他此生最大的一次生命的改變、醒悟、及榮耀。日後他回到島鄉金門,蓋了一座宅院養老,有一年仲秋,他信步來到村後的山坡散心,芒草花迎風曳盪,墓地,他身畔響起陣陣細微而輕脆的鎖鍊叩擊聲,這陣鎖鍊聲頓成再清楚不過的告示,那就是,他這輩子,直到今天,不過是被以時間的形式織成的夢穿透的──他站在原地,冒了一身分不清冷熱的汗,雙膝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劍掃堂拾珠 明陸紹珩《醉古堂劍掃》卷十拾珠五則: 鬚眉之士,在世寧使鄉里小兒怒罵,不當使鄉里小兒見憐。 棲守道德者,寂寞一時;依阿權變者,淒涼萬古。 為文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為文;為人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為人。 車塵馬足之下,露出醜形;深山窮谷之中,剩些真影。 先達笑彈冠,休向侯門輕曳裙;相知猶按劍,莫從世路暗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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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向世界
Sandy,美國人,從事特殊兒童教育,隻身來到金門擔任外師,任教於金沙、金寧國中。不曾到過台灣、一句中文不會,在她的小公寓裡,一台電腦、一支電話、擺設簡陋,這位學生口中的『奶奶』,開始在金沙老街穿梭,進行生命中不知第幾場的探險,她,已經五十七歲。 問她為何選擇離鄉背井,她說:「世界之大,處處值得探索;永遠保持一顆學習的心,人生將充滿無限驚喜。」 我想到兒子的英文啟蒙老師Steve,舊金山人,高中剛畢業,飛越半個地球抵達台灣,半工半讀,目標單純明確──學好中文,那年他十八歲,舉止猶見青澀,生計全靠自謀。我看著他從語言學校開始學中文,而後申請政大,一步一腳印,幾年前在電視上看到他,已能用流利的中文參加座談節目了。 『世界是平的』作者湯馬斯佛里曼在書中有此一問:「你的社會是回憶比夢想多,還是夢想比回憶多?」當回憶超過夢想,壽終正寢的日子就不遠了,這是一個檢測社會的方法。夢想需要勇氣與熱情,更需要想像力及創意,年齡顯然不是問題,不論五十七歲或十八歲,他們都有一共同點:願意張開雙臂、擁抱世界! 扶輪社高中交換學生計劃,去年金門有一位同學參加,今年有兩位,將分別前往美國及加拿大高中就讀一年,暑期遊學風氣近年來在本地也漸有開展,代表許多父母認知到網路資訊科技已讓我們置身在全球競爭的時代,地球從圓的再次變成平的;如同Google中國區總裁李開復一再強調,全球一體化、中西融合的時代已經來臨。我們無可避免參與了新世代的全球化,不能再閉關自守、活在回憶中了。寬頻科技讓競爭的立足點變得平等,倘若內心也『寬頻』,世界有多寬,我們的夢想就有多寬! 如何培養孩子的國際觀,芬蘭的教育方式十分值得學習。例如他們把世界地理放進數學課程,列舉四個國家的國旗,甚至包括中華民國青天白日滿地紅這一面,計算紅色的部分佔全部的幾分之幾。這是小學三年級的考題,他們邊算數學邊認識四個國家,讓九歲的小孩已經接觸了世界。另外是計算全世界的高塔,課本裡不見台北101,卻以未來高雄2008摩天樓為例,其對國際資訊更新之快速,令人大開眼界。 底下這段親子對話今昔篇絕非危言聳聽: 小時候我常聽爸媽說:「兒子啊,乖乖把飯吃完,因為中國和印度的小孩都沒飯吃呢。」 現在我則說:「女兒啊,乖乖把書唸完,因為中國和印度的小孩正等著搶你的飯碗哩!」 世界的變化就是這樣巨大快速,競爭殘酷卻平等,端視你做了什麼準備,以及站在什麼樣的制高點上。英語是與國際接軌的第一步,新春朋友相聚,有人提出英語村構想,想在金門重點式打造英語情境;也有人提議與外師交換學習計劃,覓一場地,佈置得舒適溫馨,營造咖啡香、書香、藝文香及多元文化風情,歡迎外師及居民自由前往,有系統的進行語言、文化交流,立刻獲得在場人士一致認同。 開始築夢,是否意味著開始迎向世界、不畏不懼?希望有一天,金門能夠跳出兩岸三地,出現更多國際性的議題;希望有一天,金門的阿公阿媽、阿伯阿嬸,大陸不再是旅行的唯一選項;希望有一天,金門的青年學子,皆能一只行囊,勇闖天涯。 如果Sandy、Steve做得到,我們也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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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陳長慶《失去的春天》
無庸置疑的,陳長慶是金門現代文學發展的要員,從七○年代創作至今,雖歷經二十年的「創作空白期」,但細數創作數目,仍泱為大觀,而創刊《金門文藝》更是金門現代文學發展的大事。《失去的春天》一九九七年浯江副刊發表、大展出版社出版,後選入「金門文學叢刊」第一輯,於聯經出版社出版,陳長慶在代序裡提到,該文在副刊連載之後,「深深感覺到,文中尚有言不盡意之處,然我並沒有刻意地去修飾跟美化,只想保留當初創作時的那份老純真」,這段話裡頭就有些意思,比如是哪些事情「言不盡意」?而「老純真」一詞也為這個愛情長篇做了註解。 偶過山外,路經陳長慶書店,偷眼內瞄,見著他白髮蒼、身形瘦,我們得在他的小說裡找,才能知道他雖然六十剛過,內在熱情洋溢如青年,才能在五十開外的年紀,發言青春,勾勒一個動亂時代的愛情故事。我在金門的成長歲月不長,尚未進入成人社會的組織,去發現工作上的,人際上的,情感上的,尤其是愛情的脈動。陳長慶一個有利的立足點是,檯面上創作的同鄉幾乎都是他的晚輩,他真實從事的戰地工作背景是他獨享的寶藏,他的寫實基礎、細節掌握跟戰地結構,是要比同鄉作家更勝一籌的。 我覺得《失去的春天》可以粗分四個方向來看待,一是金防部福利工作、二是尊卑、長幼,父系社會的均衡跟抗衡,三是甜蜜蜜的愛情三角習題,四是本書的自傳色彩。我所接觸的跟認識的多數金門同鄉,多為社會底層,比如農夫、漁夫,這樣的族群是沒辦法跟位置尊崇的上層關係產生聯繫,《失》的主人翁就不一樣,他掌握福利資源,通行證可以直入太武山,被武裝憲兵攔下車子時,「我坐回指揮座,讓他們知道我們都是擎天的職員,不是一般的百姓跟小姐。「我」雖在戰地,卻是擁有分配資源的。雖掌握了資源,但依然受權威社會左右,「我」發出怨言說,「我能不聽?能不從嗎?這是黨務」。這也埋下書末,「我」跟 「大老爺」發生衝突,提辭呈的伏筆,「我」跟顏琪告別時說,「要知道人世間的公理已逐漸式微,強權、強勢已壓在我們的頭頂上」,這樣,就把之後跟大老爺的抗爭提升到對強權的抗爭上。 三角愛情是該書的重要主題,陳長慶在顏琪身旁安排對她愛慕的戲劇官、黃華娟旁邊是英挺的醫師,但兩位女人都非「我」不愛,襯托了「我」的價值出類拔萃,盡到了小說講究內在的因果條件。「我」成了兩位女主角競相托付終身的對象,「我」左摟右抱,雖也感到罪惡,但都被純真的愛情昇華了,後來,黃華娟陪顏琪就臺就醫,兩個人手牽手,把「我」撂在一旁。這一寫,難免讓人揣測,若顏琪不死,是否會成就齊人之福的夢想? 本書第四個方向是自傳色彩,這部分詳實記述福利社、藝工大隊、醫院、茶室等軍中黑箱般的作業狀況,更有趣的是交代《金門文藝》創刊、跟謝輝煌等文友交往,以及〈春風化雨〉、〈問白雲〉、〈古崗湖畔〉、〈藍與黑〉等歌曲創作背景,以及陳長慶個人的創作歷程,意圖在小說敘事裡融入文化跟社會流行,於是,陳長慶企圖匯流的包括戰地金門、父權不合理制度、大文化跟愛情幾個部分。這會是陳長慶代序所說的「老純真」嗎?意圖一次析解,且融會這麼多要素?而其「言不盡意」處又是什麼呢?《失》的企圖是大的,惜其下手卻未等量齊觀,愛情爭奪多數篇幅,文藝腔調的愛情語言,文人氣質太多的愛情陳述,剝奪英雄氣慨。愛情篇幅的大量著墨,把其他三處陳長慶獨具的優異發言位置都稀釋了,戰地跟軍事環境變作愛情的背景。 這樣,就有了矛盾:愛情人人寫得,並非陳長慶不可,但金防部、福利社、軍醫院、太武山等,就少有人可以陳述了。但是,驗證陳長慶另一本更析入愛情、情慾的近作《冬嬌姨》,仍見類似狀況。愛情似乎是陳長慶的偏愛,也許這樣的「老純真」是更自然、真誠,但我不免想像,若脫卸這一層「老純真」,陳長慶是否能有不同的發聲,刻劃他所浸淫跟經驗的戰亂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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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高原──那須高原上的農曆春節
晨光未開,隱約聽覺屋外有輕盈的聲響,起身拉開木屋窗簾,被窗外一片白雪滄茫驚醒了過來。原來,一夜之間雪已經悄悄覆蓋了整座高原山區。細雪紛飛其實悄然無聲,是積累在樹梢或屋頂的雪堆,承受不了重量,順勢下滑時才發出陣陣輕微碰撞聲響,為這處熟睡中的山腰林間,激起僅有的聲響。 山谷裡一片寂靜,雪花飄灑漫天飛舞,浪漫的景致在眼前真實的上演著。妻子說她一夜難眠,數次起身窺看外頭的雪景,難以置信昨日還在熙攘的東京鬧市遊街閒逛,現在卻彷如身處世外仙境,在杳無人煙的雪地裡享受難得的清靜,一生經歷一次足矣。 沒有任何動靜,連飛鳥也不見蹤跡的高山一角,農曆大年初一,我們躲在熱騰騰的白羽毛被窩裡,透過渡假木屋的大片落地窗,觀賞外頭白雪飄零的虛華世界。除了白雪包覆的高山枯林,整個山裡就這一排整齊矗立的渡假木屋。此外,極目所能盡是白皚皚的山色,沒有蟲鳴鳥啼、也聽不見人聲車響,位於東京北方福島縣白河郡,關東邊境的這座高原大山--那須高原(NASUKOGEN),此刻正沈睡於冬眠狀態。雖然是周日假期,但這座向來屬於觀光重地的大山系,並未如預期的熱絡。不知是遼闊寬廣的高原旅道分散了渡假休閒的人潮,或是因為山上寒氣逼人而減少了東京人上山的熱情。 那須高原大山佔地極廣,海拔不到2000公尺的群山綿延,卻因地勢偏北緯,風光明媚,四季各有不同風情,是關東一帶極為重要的休閒渡假山系。每年冬季,白雪覆山的積雪盛景,更是東京人最喜歡的滑雪勝地。高原上交通網絡發達,各式各樣的渡假村、觀光牧場、划雪場、高爾夫球場、溫泉旅館、豪華飯店、特色餐飲,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觀光客的駐足。朋友說他們每年至少上山六、七回,旅居東京已經三年,還尚且無法遊遍整座高原。 孩子們開心的在雪地裡堆雪人、滾雪球、划雪車,面對著又長又陡的比賽級划雪道,反而提不起勇氣嘗試滑雪橇。朋友十三歲的小女兒則二話不說,雙臂一撐,飛也似地向坡道划行而去,這是她熟悉的環境,她有一應俱全的裝備,每年冬天一定要求父母帶她上山滑雪,與高山白雪為友,羨煞了我的兩位亞熱帶成長的女兒。 親身體驗一趟在地式的旅行經驗,是我們一家四口幾經考量後的一致決定,放棄參加旅行團的既定旅行模式,在春節年假之前飛抵東京。這一切還得感謝旅居東京的中國友人熱情的邀約與安排。為了滿足此次東京之旅的各項冀盼,出發前我們已經大致整理出每個人想要參訪的目的與旅程,並傳真給日本的朋友。她則認真的上網查詢資料; 交通資訊、車程時刻、住宿飯店、參訪路線、行走動線等等,不僅列印出每日行程,就連每一段車程時間、價目都完整無遺。不熟悉的路線,她和先生特地專程實地走訪一程,以確定資料的正確性。看她熱忱細心的程度,讓我這一向隨性而行的個性汗顏不已。我暗自反思,招待友人來訪的熱情我是有的,可要我先行擬出一套完整而精確的旅行流程,不但我能力不足,只怕我們的城市還沒有建構如此細密而精準的資訊,可供往來旅客免除語言界限,仍可以無所障礙的悠遊於城市之間,享受旅行的樂趣與安心,日本人的精準效率值得仿效。 東京,一如原有的印象與記憶,仍是全亞洲最摩登前衛、繁榮有序、成熟穩健的進步之大都會。專程前去集建築、時尚、名品、高雅奢華、摩登品味之街──「表參道」一遊,除了直接的浮華瑰麗之印象,我更著迷於街道兩旁的美麗的路樹──櫸並木。她讓整條街道除了建物、櫥窗、行人之外,有了不凡的氣質與風味。樹形悠美的肢幹因冬季葉落枯乾而多了一份蕭瑟與淒絕之美,活化了街道、建築與整座城市。當代建築大師安藤忠雄則因為建築代表作《表參道Hills》而成為「表參道」的著名地標。 位於東京東南端與海競地的「台場」,儼然就是憑空幻化而成的科技新都市,在東京灣沿岸砌築出相當於數十倍大的信義計畫區,這是我所能形容的壯麗景象。夜晚,在下榻的日航飯店十樓觀賞東京灣美麗璀璨的夜景,霓虹倒影、群樓競豔,外頭攝氏七度的冷洌低溫和室內薄衣溫馨的空間,咖啡飄香、夜色瑰惑,我們享受一夜舒適且昂貴的旅夜,在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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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儀金門,浯風將起
「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本月廿八日將結束,還沒有前往參觀的民眾,請把握時間,切勿失良緣。展出者楊心儀女士,「金門現代恩主公」胡 璉將軍的長媳、前台北技術大學教授胡之光之夫人。心儀宗長靜宜英專畢業、自幼受庭訓薰陶,喜愛國畫、擅長英文,本當要在美國顧問團上班,只因公公胡 璉不贊成她婚後外出工作,為了精神寄託,重拾畫筆,向邵幼軒畫家學國畫,邵老師只是她的啟蒙老師,後來她又向林中行、賴敬程、陶壽伯、鐘壽仁、黃磊生、歐豪年等畫家學畫;同時向陳景容畫家學素描;向陳子和書家習書法,舉凡山水雲石、花草蔬果、鳥獸蟲魚、人物仕女等都有精采傑出的表現。行意墨趣、浸悟自然、渾然忘機、陶融涵泳、怡情養性、樂此不疲。 拜師學藝,有所謂「人從三師,藝必高」之說,每拜一位名師,技藝必定有所專精又大進一步。心儀宗長從師多位,博采精研、每有獨到創見之處,真是集多位名師之教導,焉能不出高徒?誠如胡教授所介紹的,這隻鷹就像歐豪年畫鷹的畫法。一隻老鷹神采奕奕,正欲展翅高飛,我想起了心儀宗長的話,她與胡教授因心儀金門,自民國九十二年落籍金門,住在大同之家迄今已近三年了。「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以後,她便要放棄嶺南派畫風,走出自己的風格,專畫金門,創造浯洲的畫風,以色彩斑斕的畫作留下金門歷史,因為心儀金門,將為金門再奉獻一些心力。 這次畫展揭幕,我寫了一幅中堂,賀詞:「心儀金門,浯風將起」,豬年行大運,敬祝她展出成功,這也是對心儀宗長的最高期望之意,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看到她畫金門的優美作品出現,從嶺南畫風,創造出金門的浯風。當天她收到我的賀禮,非常高興,她表示將懸掛在自己的書房,提醒自己勿忘初衷、將努力實現其目標。心儀宗長的畫作,曾經是胡 璉將軍出使越南時,外交使團的見面禮,宗長國畫功力深厚,作品是當地官員最喜愛珍藏的禮物、也使她的畫,在越南政壇風靡一時。 二月十五日在揭幕典禮上,她把一幅畫胡 璉將軍身穿長袍、雙手抱拳、雙腳交疊,在老松下悠閒的坐在盤石上的畫,名為<長春圖>,贈送金門縣政府,由縣長李炷烽代表接受。這幅<長春圖>的不平凡價值,除了畫者是胡 璉將軍的長媳以外、<長春圖>三字是由前監察院長于右任書家所題、陳中和書家題詩作跋曰:「古寧一戰安台島,尊俎嘉猷動遠夷,文武聲華青史在,媳兒畫筆見威儀。」楊心儀民國第一丙子歲,為家翁 伯玉上將軍繪生前行樂圖。 另一幅圖是繪鍾馗提上大罍,大口飲酒豪邁的模樣,庚午初夏夢龍題詩云:「威震陰曹懾八荒髯,瞪眼氣飛揚妖氣斂跡,民樂四海澄清兆吉祥。」準備展完,將送給金門酒廠,這樣一幅大幅的作品 ,也唯有偉大的酒廠,才有足夠的空間與氣魄典藏懸掛。宗長向金門金酒董事長李榮文說:「我年歲七十,已經畫不出這樣偉大而有氣魄的作品了,希望送給對金門貢獻最多的酒廠陳列珍藏,以示我對金門酒廠的敬意。」 金門畫家黃國泰參觀楊心儀女士畫作時,不斷的讚嘆:「名師出高徒,一點也名不虛傳。」他說,你看她的素描是那麼的精確、結構完整、線條簡單而有力量,幾筆就能構出一幅美圖,真是名師出高徒啊!不簡單啊!讚譽不已。作家顏炳洳在《路漫漫其修遠兮》一文說:「深得嶺南畫風精髓的胡媽媽的畫,筆墨行意,處處流露大家風範。筆下的蒼鷹兀立松枝、斂翅欲飛;白鶴蜿蜒屈曲的姿態、石榴花上梳理羽翼的孔雀、紅冠黑尾單腳傲立的公雞、柳梢晨唱的燕雀、靈山空谷裡如雪的梅花、令人神馳欲醉馥郁飄香的墨荷與竹菊……」。「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是書畫家歐豪年為心儀宗長所繪「屈原」作品,所題<離騷>的名句,我既欣賞歐氏的畫,更喜愛他飄逸豪邁、行雲流水的字。 二月十六日,金門日報頭版頭條新聞報導,胡之光與李縣長簽訂捐贈協議書,縣議會謝宜璋議長見證。胡之光、楊心儀賢伉儷將其父胡 璉將軍珍藏的遺物和藏書,一萬多件捐贈給金門縣政府,期待見證金門戰史和現代發展重要的一頁。謝議長見證表示:「金門人應飲水思源,胡 璉將軍不僅功在金門,照耀金門,也應回歸他應有的地位。」他透露金門縣議會,願意支持在胡 璉將軍的故鄉興建一所中小學,表達金門人飲水思源的情懷,對胡 璉將軍的報恩。作家陳臻超曾撰<紀念胡 璉將軍德澤>詩云:「兩度八年在金門,策劃建設現代化,宏教厚生創奇蹟,大家感念永難忘。」李縣長表示,縣政府將積極推動興建「胡 璉紀念館」,胡將軍曾出使越南,縣長指出,越南金門同鄉會館破舊,縣政府將爭取經費復建,頂樓奉祀牧馬侯陳淵,暨陳列胡 璉大使相關文物,樓下供同鄉會館使用。可謂哲人雖已遠去,典範仍留人間,令人緬懷感佩。 胡之光、楊心儀賢伉儷懂得落籍金門,舉辦「心儀金門七十回顧國畫展」,捐贈胡璉將軍的遺物、再奉獻金門,都是明智的做法,都讓金門人敬佩感念不已。胡 璉將軍,我們感謝你,我們感念你;胡教授賢伉儷,我們歡迎你們,我們敬重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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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話族譜
今年冬至,我返湖下村拜祖,晚上在仲敬紀念館內「吃頭」,大義詩傳送給我他弟弟育瑛所撰<湖峰楊氏昭穆錯置溯源與考證一你是肅字輩嗎?其實你是忠字輩!>一文,閱讀後論點大概與秉訓教授考證雷同,我一向怕麻煩,不善考證,但很敬佩用心找資料考證的人才。我對年紀輕輕的育瑛,對族譜撰寫有如此功力,甚表佩服,翌日我也將許嘉立老先生,幫我們湖峰楊氏宗親撰修的族譜含光碟,一併交詩傳送育瑛一起研究改正。關於這本《湖下楊氏的族譜》初稿,由於是我提供資料的,因之許先生客氣,封面竟印楊清國續修,其實都是他幫忙打印的,他這種為金門義務修譜,出錢出力毫無所求的精神,令我欽敬,但是仍然有些人對他的奉獻,不持肯定看法,令人替他抱屈。這本《金門縣湖峰楊氏族譜》,還有《官澳楊氏族譜》、《湖尾楊氏族譜》、《榜林楊氏族譜》等,去年十二月中旬,配合世界金門日的慶祝活動,都曾在星、馬兩地由黃奕展理事長所領導的金門宗族學會所提供展示,頗受海外楊氏宗親的喜愛,我新加坡的堂弟妹啟興、美絲,一看見就開始要了,可見我們要趕快修譜出書送他們啊!還有今後修譜也應該將女兒列入,不能只列記男子,以示女男平等。從我輩後代開始,我已如此修譜了。不過秉訓教授表示,將女兒列入,恐較複雜,而容易發生錯誤,不妨把女子簡略集中在父母事蹟之下,以便將來好追尋根源,我認為是好辦法。 重新翻閱《金門縣湖峰鄉土誌》續輯,秉訓致志文宗叔函:「………對於吾湖峰建業公以下原用字行,侄孫根據現有文?考證,始終堅信,當初將『克振家基』暫時改為『明允篤誠』。因為改用之後字行與官澳、佛潭支派相差一輩,侄孫以為應速予處理,再改回原用字行。」據六十三年八月出版的《湖峰楊氏宗祠奠安誌》記載,湖峰楊氏進主,誠十八世、忠十九世、肅廾世。(頁一百)比較九十四年三月出版的《金門縣官澳楊氏祖廟奠安紀念輯》記載,官澳楊氏大宗祠達山堂奉社歷代祖先神主名諱錄,允廾世、篤廾一世、誠廾二世。(頁一三二)係相差四輩,而現在金門楊氏的昭穆誠廾四世、忠廾五世、肅廾六世,又多二輩(頁一)。這就有點怪了,當初湖峰從官澳分居出來,為何一定要改四世為一世?為何要自定昭穆?後來要改與官澳、佛潭的昭穆一致,又改相差一輩?我認為雖然我們當要考證既往,但是應重視未來傳承發揚,才更具意義,更不要因此懷疑祖先,影響我們修譜的信心。 育瑛在<湖峰楊氏昭穆錯置溯源與考證>一文稱:「前已說明漳浦佛曇世系無誤,則官澳(湖下、湖尾)昭穆『齊』字輩之前必有多出兩字之誤。」據育英溯源考證,應刪除八世『柷』與十五世『惠』(因篇幅有限,無法盡述他的考證),但仍是無法解決金門楊氏世系昭穆十六世『達』與四十八世『達』重複的問題。有一次我與誠華宗長,赴大同之家,請教修譜專家許嘉立老先生此問題。後來他建議我就把現在十五世『惠』、十六世『達』刪除,就可免與三十一世『惠』、四十八世『達』重複了,這樣官澳、湖下、湖尾的世系昭穆,不就和漳浦佛曇世系一致了嗎?起先我很贊同他的看法,但上週育瑛返金到我家談族譜,他展示官澳舊族譜已有十四世的『達』記載〈又與現在昭穆十六世『達』不符〉,故我們不應刪除十六世『達』,他說其兄大義建議將最後四十八世的『達』刪除,將世系昭穆「榮、華、發、達的『達』字更改為『展』,這樣佛潭、官澳、湖下、湖尾的昭穆就一致不見重複了。這也是很好的建言,各位楊氏宗長,你們以為如何? 五十一年我在湖埔國小教書時,志文宗長就曾拿來湖峰楊氏族譜,叫我刻鋼版油印,分送給各宗親,像我這樣糊塗的人,要把世系昭穆,寫錯也很有可能啊!官澳九十四年出版《金門縣官澳楊氏祖廟奠安紀念輯》,經過三十年後,仍然引用錯誤的湖峰楊氏昭穆世系,只是發現到世系重複而已,既發現重複為何不敢依未來正確的事實提出改正呢?就是改正證據理由不充分,後來高明者,再提出補正也不妨啊!這樣才會有進步。 行文至此,讓我很感傷的,我的活字典志文宗長,無法讓我請教了。前年他中風病倒在床,近來雖有好轉,可坐在輪椅上,但口仍不能言,每當我去看他,他還會流淚,告別時,他不太有力的手,緊握住我的手不放,讓我不忍離開,而感慨萬千。以前他住湖下,我三不五時會從金城去拜訪他,他都會指教我許多事。他撰寫的《金門縣湖峰鄉土誌》、《續輯》、《紀遺》系列三書都送我審閱,其實他知我懂什麼?他只是在逼我讀書,增加認識家鄉事而已。「吾愛楊夫子,風流天下聞」〈志文宗長曾任小學老師、金門縣政府人事股長、金門董楊宗親會理事長,對宗親貢獻重大〉。衷心希望他早日康復,好繼續為宗親、為金門文史貢獻心力。明、馮夢龍的<醒世恆言>詩云:「辛勤好似蠶成繭,繭老成絲蠶命休;又似採花蜂釀蜜,甜頭到底被人收」。辛勤人生就是如此悲壯!不得不令人感佩,而應有所惕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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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甬道──堵塞在年節前的台北車陣中
趕在春節前的最後一週,急忙寄出了臨時設計趕印的賀年卡,寄給持續往來和久未互通聲息的失聯朋友們。元旦之後,陸陸續續還收到朋友稍來的賀年卡,原本已經斷定不再可能收到卡片之類的期望,畢竟新的紀元已經一路開展。卻驟然發覺大家心中都有默契;原來,我們不約而同都抗拒了洋溢著更溫馨氣氛、浪漫璀璨的耶誕新紀元,寧願選擇坦然面對熟悉而親切的中國春節,作為互道恭喜、圍爐賀歲的傳統節慶之舊習慣。追究起來應該是都歸屬於同一個世代的緣故吧,在不停滾動的時間長流裡,新潮的與傳統的交互夾雜糾葛,歡喜迎接新世界的同時,卻總還有一些難以割捨的舊情誼不斷地在記憶裡翻滾迴盪、掙扎著。 人們總是寧願輕率的捨棄,然後再花費更多的成本與精神逐一的補塑還原。甚至是在已經深諳這些脈絡道理之後,仍然一再重複著如此愚昧而荒誕的舉動。消逝的感傷部份容或歸類於情緒性的宣泄,有些卻無可避免的牽扯到更龐大、更具煽情的層面;生活的、文化的、生態的、環境的甚或民生大計,是我們參與的這個時代的烙痕與痛楚。 堵塞在寸步難移的台北市街車陣裡,年節逼近,讓車行的速度緩之又緩,在停頓的車內,我有多餘的時間與絕佳的角度窺看置身的城市的面貌。路道兩旁羅列的建築樓群櫛次鱗比,一丁點空間都不得舒緩。寸土寸金的時空裡,造就了前所未有的繁華景象。人與建築緊張黏密的對峙著,繁華了都市,卻也掏空了人的性情與生活品質。不過是十餘年的變遷,台北城的面貌改變如此快速。生活在這裡,親眼目睹了環境的日新月異。儘管現時的工作條件不容輕談脫離,內心卻莫名的閃過如何才能擺脫這個繁縟城市束縛的念頭。 什麼時候才是脫離一座喧囂沈悶、穢氣充塞的合適時機呢?我又無可抗拒的想起心中那座遙遠的幽靜的島嶼。成為一座藏匿於記憶之鎖的島,該讓她繼續吹拂著清新潔靜的空氣,緩緩地閒適著、純樸著、親密著,或著讓她也追趕著時尚的風潮,快速建設、快速繁榮,然後快速的淪陷於摩登與污染之流呢? 希臘聖哲亞里斯多德在他全集裡的一篇短文「關於記憶與回想」中提及:「記憶的對象是什麼?」他接著自答說:「我們不可能會記得未來,未來只能作為意見或是記憶的對象,我們也不可能記得現在,因為現在是知覺感受的對象,所有與記憶有關聯的,只能是過去。」最近細讀詹宏志兄的《人生一瞬》新書,驚訝於一向站在潮流之巔、長久以來扛頂著趨勢觀察家的「先知」,原來也花了相當時日沈溺在他自稱的「記憶倉庫裡沈睡的塵封片段。」我很高興讀到他說:「消失的時光。我所有的記憶,代表的就是所有我已經失去的時光,無知的、青春的、不那麼青春的,即使是不愉快的傷害與傷痕,如今也成為記憶的對象,或著說,正是因為失去了,它們如今都成為我的美好過去……」。字裡閱讀到一向思緒敏銳、觀察透析、理智冷靜的趨勢專家,不曾聽他提及的一些長久封鎖在記憶甬道的童歲印記,終於在屆入中壯年期時,毫不隱藏的一股腦宣泄而出。一年的書寫,卻花了他五年的時間修改與回想。可以想見,記憶確實磨人,就算在轉換記憶為書寫的過程中,需要花費的記憶力更是吃重。關於這一點,我就不得不佩服我們大家都熟悉的楊樹清兄,一直到現在他遲遲不肯接觸電腦,他自有論調:「說不定,因為不碰觸電腦,我才能長保記憶的活絡,哪天,當我需要仰仗電腦來幫我記錄的時候,我的記憶將會退化」。 試著回想起民國七○年代,我還在時報系服務時,詹宏志兄常常從工商副刊串門到時報出版公司來。每回看他與人談論的專注神情,總覺得他深度近視的眼鏡片之後面,那雙深邃有神的眼眸中透露的果決與智慧,遠遠勝過他屢經思索然後專注傳達的肢體動作與表情。當然,彼時我們誰都還未明顯察覺,後來他決定成為一位趨勢觀察大師的本事。 距離傳統的年節只剩下一百多個小時,明顯的感覺到城市異樣的節奏。似乎所有的步伐都在這倒數時刻紛紛緊張了起來;一上班就連絡的快遞員,要近午時才倉促抵達,我暗自盤算著稿件送到客戶手上時,會不會已經超出下班時候了呢?送貨員無奈的聳聳肩:「先生您有出去大馬路上瞧瞧麼?我們也無法度啊,路上滿滿的車陣……」。同事正為著返鄉過年的交通難題而煩惱著,電話那頭,出版社的編輯仔細地推盤著年前與年後如何斟酌進度流程的細節,不經意的轉身瞧見工作室落地玻璃外的那株吉野櫻悄悄的爆開了點點花蕊;想著再過四十八小時之後,我可以有短暫的時間離開這座都市,為疲憊整年的身軀稍作舒展,在飛往東京的航程線上,會不會陽台上就悄悄綻滿整株的櫻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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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鼓而攻之
孔子弟子冉求任季氏家宰,不義。氣得向諸弟子發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說明溫良恭儉讓的夫子是很有原則的! 日來最血脈賁張的事,當屬新版高中歷史課本強殖偏頗台獨意識:所有涉及我國、本國、大陸等用語一律改稱中國;具正當性之辭彙如武昌起義等均改為武昌起事;甚連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也不見了。而為了媚日,竟連南京大屠殺也消失幾盡,……等等仇中媚日之荒行謬舉,誠如台大歷史系主任吳展良所疾言:「編審過程中,政治力強烈介入,只准一種聲音,否則就技術性杯葛。」 針對這種指正,向受爭議的教育部長杜正勝卻鼓舌搖脣:讓學生分析,比下結論更重要;進而恣肆指出:國家認同為何不能納入教材?以往以中原為中心的錯誤論述,自應改以多元之論點敘述,所以漢軍征討匈奴應改為攻擊匈奴。當然,在台灣意識下,具中國意識之 國父孫中山尊號自然藉詞消失了。 針對此種似是而非的經義斷獄,卻不見在野黨、風骨學者奮起撻伐之,令人在為後代學子不明史觀;不知所本擔憂之餘,僅能效顰聖人景行,質之主事者,以明曲直: 史學能否有意識形態?冠冕堂皇的答案一定是不可的;但只要是識者都會對此答案嗤之:意識形態之不可避,猶如價值觀之不可免,且以政治學中,各國政府致力的政治社會化(Political Socialization)為例,不就是意識形態的還魂?美國在全球所推展的價值觀:自由、民主、人權及資本主義不也是一種意識形態?而所謂風化成習的公民教育,更是十足的意識形態運動。 就此而論,目前具有中國意識之史學教育應否持續?且以英國史學家柯靈烏(R.G.Collingwood)名言:一切歷史都是思想的歷史(All history is ihe history of thought)切入論辯:因為史學致知的對象早已成為過去,所以柯氏認為史家最重要的是設身處地重演古人的思想:找出貫注在史事後面的思想;明白史事出現之因果,進而建構一套以古鑑今的史觀。依此而論,今日一些普世價值何嘗不是這套以古鑑今的史觀所致。因此,史學絕非一種尊古眨今,倒回古人情境之運動,如王莽恢復周禮治國之荒舉。所以真實呈現史事固應;但更應尊重現在的秩序,不然勢必回到洪荒時期。就如同美國固應真實呈現印地安歷史,但總不能為此硬要歐化的美國揚棄、甚至仇視歐洲文明,回歸到殘存於少數保留區的印地安文明!若如此,不止美國,全世界勢必引發認同錯亂之浩劫! 因此:台灣雖然歷經西、荷、日等殖民文化影響。但不可否認,從種族、政治、文化來論,整個台灣文化根本就是中國文化的倒影:從庶民文化的拜媽姐,到中原古音的台語,乃至廟堂之上的雅懷歌賦,俯拾皆見中原文化之縮影;律呂盡妙漢唐樂府之雅音;甚至比中國大陸更中原化,如對正體漢字之維護等。如今卻因政治因素,一夕間要撕裂、錯接血濃於水的臍帶,豈是逆天可言! 「道假眾緣,復須時熟。」姑不論新版教科書是否正確,重要的是:彼等以自由主義之名,夸言摒棄意識形態;實際上卻是強殖仇中媚日之意識形態。為了去中國化,只寫秦始皇併吞六國,而不言西元前三世紀即統一中國之史實,尤其是其背後所意含宏偉文明之史觀;為了遂行其「欲亡其國者,必先亡其史」之陰謀,斧削中國史之時數幾近消失。尤者,為了媚日,竟合法化甲午戰爭,改日據為日治……諸如此種偽詭辯飾,假學術之名,卻行政治強姦等蠻行,尤其是戕害史學的荒誕措舉,豈僅令後學者形格勢禁而已!復須時熟,緣在我輩!忍看朝野儘是唯諾之輩,且率漢家兒郎,躍馬執戈,鳴鼓而攻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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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明媚──情人節金門散步
「仍然是春天,春天在城外/城外明媚/仍然是明媚 明媚是水/水在城外/城裡是聲音/是雨 是矇朧中擁抱的名字/放一船在你的聲音裡/我便回想/簷上的鈴聲熟了/布匹店的生意淡了/不坐汽車也可以穿越一個季節了/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隨便髮辮上有多少蝴蝶/隨便聲浪上有多少帆影/我只在你的河上航行〈在你的聲音裡、霧裡以及你的朦朧裡〉/越過唇間的泥濘/越過湖底的笑意/回首山間/即使天空如海/你仍是一顆星/肯定著一個方向/只是/星在星外/城在城外/明媚在明媚外/在水之外/唯眼裡的春天/永恆」 ––菩堤〈城外明媚〉(1967) I‧I: 「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情人節的的今天,立春之後;城外明媚,我就用這個題目了。 詩人菩提寫〈城外明媚〉的時候,一九六七,三十五歲,英姿勃發的戎馬中人,他離開「林沖夜奔」的河北滄州故城已二十七載了,他賦別金門後浦城外的軍旅歲月也有十年了;以落筆的時間點來看,又接近他所在的宜蘭城。 我一直在尋找、探索菩提〈城外明媚〉的詩裡風景,會是如同鄭愁予〈小城連作〉第一首〈錯誤〉裡「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的青春本城?或是南宋隱士丘葵〈初六日早過後浦莊〉裡「輕風隨步屧,殘露溼征衣」的訪途旅思?也許是第一位到噶瑪蘭設廳築城的楊廷理〈登員山〉內「蟠際直隨地,安排本任天」的城外心情? 〈城外明媚〉,詩裡的風景,會是落點在哪座城與城外?又是怎樣的一位城外女子?教菩提「在你的臉上我摘下如許的青梅」? 問過菩提的。他笑而不答。 詩就是詩。詩是一種意象。意象中可能藏了一段情事、一片景色。那就由人領會吧。 二○○七年的首度返鄉,西洋情人節前夕。我帶著〈城外明媚〉的詩情回到我出生的小小島。 我們八個:孫大川、眭澔平、鐘永和、王學敏、許伯鑫、許水富、黃克全、我,五個台灣、三個金門,在金門交通旅遊局、金門旅行公會的邀請下,「遊仙洲、探古厝——金門人文生態散步」。很特別的散步方式,水試所看鱟、林務所賞浯鄉原生樹種潺槁樹、農試所望高粱田裡的油菜花、畜試所吃牛奶冰淇淋,接續的行程,山后村與彩繪師梁文勇的拜訪,戀戀紅樓搏狀元,行走太武山古步道,探訪金門三塔、瓊林四奇、小金門六景,以及自浯江溪口路出發沿著圳仔溝走向的賢聚、古區、官路邊、金門城的古官道踏查,然後,又是夜宿水頭古代緣民宿夜探金門古八景之一「董嶼安流」—俗稱「痲瘋礁」的建功嶼。 旅行者是我帶來的,散步路線是旅行公會秘書長楊再平規劃的。一般觀光客罕至的路線,我們走過了。我想起周志文新出的一本散文《風從樹林走過》,他在〈金門散步〉文裡錄了一位金門年輕女子的聲音:「如果沒有甚麼工作或生存理由,我還是寧願留在金門的。金門十分安靜,讓你覺得歲月在流動」……,歲月在流動,多美的韻律。我在這次島鄉散步,慢慢感受到、聆聽到了。 「仍然是春天,春天在城外」,I.I,我是真的掉入菩提的詩境了;妳應該與我們同行的,「城外明媚/仍然是明媚,明媚是水/水在城外」。金門初旅,卑南族、當過原民會首席政務副主委的孫大川驚訝自己的「認祖歸宗」,「金門原住民在一萬年前出現。今天我們在復國墩、金龜山和浦邊還可以看到他們史前生活的遺跡,有人類學家認為他們是南島民族的祖先之一」,陳慶瀚的〈金門大歷史〉,意外開啟了政大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孫大川與金門聯繫的通道,他在給我留言簿寫道「相逢果識連根痛,醉死酬君也不辭」,他也準備寫兩篇文章:〈金門,我來遲了〉、〈去你的,台灣〉;王學敏也是,第一次來訪,當過李奧貝納廣告創意副總監為趙傳寫《粉墨登場》的她,金門散步,時而歌聲、時而笑聲、時而淚水,說是趟感動之旅,在古代緣民宿醒來,她寫下「清晨,水頭薄霧淡抹素顏,極美的感動,我帶走了!」金鐘獎、金曲獎得主眭澔平,一路上總有人認出他,他的音像紀錄從未停過,彷彿又回到當記者、主播的年代,錄下的第一個畫面是象徵永不分離的鴛鴦鱟,最後一個畫面是金門城明老街一生守住出洋丈夫留下白色洋樓的九十歲阿嬤陳水清「相遇自是有緣,在這世界舞台的邊緣相遇,滄海桑田令人低迴,但我更肯定:只有酒、心與情是可以永遠不變的」,眭澔平說的,走在世界邊緣,相遇自是有緣。 「城裡是聲音/是雨 是朦朧中擁抱的名字/放一船在你的聲音裡」;誤入一座閩南之城?孫大川的「醉死酬君」、王學敏的「極美」、眭澔平的「酒、心與情」,不也可以是菩提〈城外明媚〉的另一種心情風景,「越過湖底的笑意/回首山間/即使天空如海,你仍是一顆星/肯定著一個方向」。 I‧I,妳應該與我們同行的。 這是一趟沿著城外的旅行。王學敏攜著孫大川酒酣耳熱在古代緣所書的「江山如畫」墨跡自斗門登山古道上太武山,作為合影的背景;趕在午夜漲潮前,踩過花崗岩步道夜訪痲瘋礁,有人唱著〈讚美主〉,有人唱起〈夜襲〉、〈我愛中華〉,棲息的鳥兒竟也跟著和音;搶搭早班船,把大金門買來的早點帶到小金門的將軍堡內用餐,又到烈嶼貓空石海域撿拾紫貝殼;順著圳仔溝的古官道,遙想著當年的城外風華,來到古區這一站時,進入我出生、破落不堪的老屋,又見到我父親生前留下的一只木箱,念著我母親三度婚姻兩度喪夫的一生,孫大川、王學敏、眭澔平竟在屋內哽咽了起來,然後是拉著我彼此熱情的擁抱。 「星在星外/城在城外/明媚在明媚外/在水之外/唯眼睛裡的春天/永恆」,I‧I,情人節的今天,就讓我把菩提的詩〈城外明媚〉、把我們在金門散步的心情送給城外的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