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論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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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阿嬤的地瓜稀飯
高中職散文組佳作 微微徐風吹過這片綠葉繁茂之地,我俯下身來,準備上演一起地瓜躲貓貓大戰,在這片綠地下,土裡的地瓜纍纍,等待著我的雙手將它們捧起,正當玩得不亦樂乎時,遠處傳來熟悉的呼喊聲:「甲奔囉~」。緩緩睜開眼睛的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這意猶未盡的遊戲是一場夢,阿嬤早已將豐盛的早餐準備完畢,等著我下樓一同享用。 今日只有我跟阿嬤待在家,難能可貴的獨處時間。看著眼前一鍋香味四溢的地瓜稀飯,這正是我最喜愛的早餐,橘黃相間的地瓜顯得格外亮眼,令人垂涎三尺。不禁令人回想起那場甜美的夢,便好奇的問阿嬤:「您小時候有挖地瓜的經歷嗎?您是不是也覺得地瓜在跟您玩捉迷藏呢?」。阿嬤笑臉盈盈地看著我說:「說到地瓜,那可是小時候的惡夢,不敢想喔!」。阿嬤放下手中的碗筷,津津樂道說起小時候的回憶,此時的我彷彿乘坐上時光機,隨著乘往阿嬤記憶中的童年。 晨曦柔煦的灑落在人聲鼎沸的村莊,灑向綠藤交錯的地瓜田裡,左鄰右舍紛紛起身出門,早已開始在田裡辛勤地耕作著,順道享受著陽光的洗禮,一旁的孩兒們踩著歡快的步伐,前往學堂,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迎接美好的一天。我所嚮往鄉村生活就是這般情景,而阿嬤娓娓道來的童年記憶卻打破了我腦海裡所想像的溫馨畫面。 清早,當萬物還沉浸美好夢境時,阿嬤早已將她五個哥哥們的早飯準備好,開始做起了家務,阿嬤的姊姊十五歲時就出嫁了,因此家裡大多的家務與農務都是由阿嬤操持,望著哥哥們出門上學的背影,即使羨慕也無可奈何,當時的社會男尊女卑視為常態,教育權的不平等造成許多女性們無法到學堂上學,所以阿嬤也不敢奢望太多,坐在一旁的我聽著阿嬤輕描淡寫講著一切令人忿忿不平的往事,心裡感嘆著事過境遷,望著遠山如昨日,人事已然全非,時代變遷從未停歇,如今幸福的我,無法體會當時阿嬤的痛處。原以為歷史課本講述的早期台灣的生活與我毫無干係,如今卻近在眼前,帶著奇妙心情的我,聆聽阿嬤所講述的記憶,又踏上了時光旅程。 阿嬤娓娓說道,在那個年代,哪來餐餐有米飯,地瓜便是主食,金門的地理氣候和位置想要種植蔬果和稻米十分不易,無法常常吃到香噴噴的米飯,說到這裡,阿嬤莞爾一笑說:「軍營裡的阿兵哥有時候會把吃剩的米分給當地認識的老百姓,每次看到阿兵哥前來拜訪,家裡的孩子都會笑盈盈的前去迎接,因為知道有米飯可以吃了,雖然已經生蟲的舊米,但大家還是會很開心的道謝,因為有米就可以煮地瓜稀飯了。」能吃上一碗地瓜稀飯,在那時候是件無比奢侈而幸福的事,如今物資充裕的時代,似乎無法體會到阿嬤口中所說的奢侈的幸福,此時此刻,我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因為身在幸福中的我卻不知道即使是微小不起眼的事物也足以帶給我美滿的生活。 說到稀飯,阿嬤便又提起了一事,是在阿嬤六歲時,當時因家境貧窮無法供家裡所有的孩子上學,五個哥哥的學費已令人頭疼,身為家中唯一的女孩,想要上學簡直難如登天。阿嬤說每次看到哥哥們回家努力寫著作業的模樣,心裡都十分羨慕,嚮往著踏入學校的那一天,即使社會的不公也無法阻擋阿嬤那時好學的心,寂靜的清晨,大地還未甦醒,阿嬤賣力的身影早已代替太陽將綠田撒上溫暖的晨光,當聽到遠處孩童們的嘻鬧聲,代表她的計畫拉開序幕,脫下沾滿泥巴的雨靴,換上乾淨的鞋子,奔向通往學堂的路,雖然已預想到回家後會遭受母親責罰,但聽到教室裡琅琅的讀書聲,彷彿就像強力磁鐵吸了過去,無法挪移站在教室外的雙腳,望著教室裡奮筆疾書的學生們,心中渴望著偌大的教室也有屬於自己的座位。在鬧騰的教室外,擁有屬於阿嬤自己的小小世界,聽著講台上老師滔滔不絕的傳遞著寶貴的知識,彷彿按下了時間暫停鍵,沉境在知識的汪洋大海中,阿嬤說當時竟連自己站了一節課也不知道,腳也不覺得酸,接下來的每一天好學的阿嬤都會準時的出現在教室外,雖然瞞著媽媽去學校偷聽哥哥們上課,卻樂此不疲。後來老師知道此事,看著對學習興致昂然的阿嬤,由於心中不忍,便讓阿嬤做數學考試,沒想到阿嬤拿到了一百分的成績,令大家刮目相看,於是阿嬤在六歲時展開了她的學習之旅,後來甚至因學習成績十分優秀而跳級成了二年級。正當以為往後的學習生活會陪伴著阿嬤成長時,在上國中一年級,當時學校午餐有提供鹹稀飯和白饅頭,阿嬤卻不知道學校裡的午餐要收錢,放學收到繳費單時,才知道午餐需要自費,阿嬤說她記得十分清楚,當時的她嚎啕大哭奔跑在回家的小路上,她心裡明白家裡已經沒有剩餘的錢繳午餐費,雖然灰心喪氣但也只好無可奈何跟學校老師說明原由辦理退學,原本豐富精采的學習生活,便就此告一段落,從此成為阿嬤心裡的遺憾。看著阿嬤微笑訴說往事的模樣,阿嬤心中的遺憾雖已隨著時間沖淡,但生於不同時代的我,享受著政策帶給人民的福利,不曾經歷阿嬤口中所說的艱苦生活,心裡卻如萬箭穿心,我眼中的阿嬤,無憂無慮,對生活無時無刻充滿幹勁,沒想到阿嬤卻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中長大,無法自由自在的生活,無法享受童年的美好時光;無法順利完成的學業,已成為阿嬤難以忘懷的回憶。 寧靜的餐桌上,電扇的轉動聲颯颯作響,阿嬤的童年故事就此結束,彼此都沉默不語,無盡的傷感從四面八方朝我席捲而來,我似乎還沉浸在阿嬤的回憶中,看著眼前的地瓜稀飯,突然多了一份慚愧,之前總嫌棄地瓜稀飯過於單調,不如其他的早餐美味,而對童年的阿嬤來說,是奢望的山珍海味;令人厭惡的學校,是阿嬤的心中極度渴望的奢求。早期的生活艱苦,使人在困境中奮力向陽而生,就如小時候的阿嬤,抱著堅定的決心,去實現自己所渴望的生活。現在的我身在福中卻不懂惜福,似乎顯得愚昧,從未經歷困境,卻總是不滿現狀,忽略了身邊的人事物在不經意間所帶來的美好。 其實,生活中幸福感俯拾即是,即使難以察覺,卻讓人備感溫馨,就如眼前這鍋阿嬤煮的地瓜稀飯,蘊含著兩代人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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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一張舊照片
高中職散文組佳作 每日下午五點鐘,前往祖厝「點火」已然成為我們家的「例行公事」。佇立在祖厝前的龍眼樹,葉茂枝繁,果實累累,徐徐微風拂過,樹枝便會隨著搖曳,時不時還會傳出鳥鳴、蟬叫,不絕於耳。龍眼樹右側矗立著一塊雕有「修復碑記」的巨石,記錄著古厝的歷史背景;而左側就是承載著超過兩百年歲月的古厝本體。 應該不少人都知道,「寓意」和「象徵」在華人的世界當中,佔有一份特殊的地位。傳統的閩南三落大厝,無論內外都裝飾著精美的彩繪和剪貼。梅蘭花卉、傳說祥獸、孝道故事……等等,都是常見的主題選材。從側門進入,推開深色的木門板,跨入前院,正廳大門一開啟,眼前即是彩繪著「周」和「濂溪」的「子婿燈」,直面前方便是供奉神明和神主牌的主桌,洋溢著濃厚的宗族氛圍。點燃幾炷香火,虔誠地拜拜,稍作片刻後,當日的任務即大功告成。 通常見時間差不多後,當日負責點香的人會直接離開,然而,我會選擇陶醉在這份古老氛圍之中。正廳右側原先是曾祖父母的臥房,二人去世之後就變成了儲藏書籍和文物的書齋。踏入其中彷彿穿越了時光的隧道,一待就是一整個下午。桌上堆滿了無數文件,幾個木制書櫃整齊地陳列著書籍,鐵制長櫃在這和諧的畫面出現,似乎顯得突兀與不協調;但我認為那正是整個書房的「精華」,因為裡頭保存著各種照片、證件、史料資料,以及其他早期保留下來的小物件,如:卡式錄音帶、愛國獎券、集郵冊、「金門錢」等等。 某一個寧靜的午後,我按照往常一樣點完香,待在書房「尋寶」,這時卻突然發現了一個意外的收穫——一張背面早已泛黃的黑白照片。此前所發現的不外乎是家人們小時候或求學階段時所照的相,都是些熟悉的臉孔;但這張照片上的人像,卻是我從未見過的。照片看起來應該是一張全家福,一男一女穿著早期常見的服飾坐在最前方,幾個男孩女孩就站在身旁。照片背面有些微不可見的字跡,或許是因為歲月久遠,現在有點難辨認出上面的內容是什麼。我帶著照片回家詢問祖父,他的反應既驚訝又欣喜,因為他很早就在尋找這張照片,並表示照片中的人物,正是當年下南洋落番的家人們。 十九世紀中至二十世紀初,或許是被時光的潮汐拖動,也或是因為遠方事業的異彩閃爍,許多金門在地的鄉親決定背井離鄉,追逐著夢想的軌跡。當時的「落番」活動如火如荼,一股蓬勃氣氛的浪潮將人們帶往新的土地,而我們家中的部分人亦隨著時代潮流踏上這條充滿變數的海上之路,奔向遠在南方的印尼。不過和其他衣錦還鄉的成功人士不同,他們沒有選擇回到金門,而是在那兒落地生根,好好發展。 高中一年級,我們在探索「金門學」的時候,老師曾經介紹關於落番的歷史脈絡。我們在查找資料的過程當中,發現許多和「尋根」相關的新聞報導和故事。這讓我不禁思考:當年遠渡南洋的家人們,為什麼不返回家鄉呢?現今遠在印尼的他們是否會想要「尋根」呢?問題的答案不得而知。可能我們這輩子都無法與他們相見,但,也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命運會指引我們,讓我們能夠擁有一場久違的重逢。 隨著歷史不斷地推進,文化在政權的交替中被犧牲,使得個體的價值觀、認同不斷改變。所以我想了又想,或許遠在印尼的他們,早已將原先種植在金門的「根」剷除了吧!而我們呢?我們的「根」又在哪裡呢?身為土生土長的金門囡仔,我認為金門對我而言不僅只是生命的根基,也是情感的歸宿。曾經的我,以為自己對於這片土地瞭如指掌,直到上了金門學和其他選修課,親身調查資料,實際搭乘公車走訪,才發現家鄉還有很多我沒踏過的道路,還有很多我沒目睹的風景,而原先自以為是的了解,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我堅信,同在這片土地生長、擁有與我相同「毛病」的人一定不在少數,因此,我深深認為,不論是文化的傳承、歷史的記憶,還是其他方面的努力,都應該由共同成長於這裡的我們來肩負、付出。這絕對不是虛言或者隨口開開的玩笑話,而是每一個金門囡仔的使命,對於家鄉的承諾。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夠更加了解這塊土地,這塊土地也才能夠越來越好、越來越進步。期待未來我能夠實現內心深處的那一份理想,如願回到家鄉,利用實際行動將自己的力量奉獻在我所珍愛的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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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蚵」在我心中的記憶
高中職散文組第二名 今年暑假獨自走在夏墅往建功嶼的石板道上,矗立眼前的是四尊由芬蘭籍藝術家馬可‧卡薩格蘭(Marco Casagrande)在2013年金門藝術節受邀設計的「牡蠣人」,由六尺高的鋼鐵製作而成。據說是他來到金門品嚐在地的石蚵料理,體驗採蚵的生活後,心中盈滿生命與土地、居民與小島間的情感,所創作而出的作品。牡蠣人佇立在出海口,不論日升日落、任憑潮漲潮退的陪伴蚵農們,這四尊牡蠣人勾起「蚵」在我心中的記憶。 我家也有蚵埕,小時候常見到爺爺、奶奶推著獨輪車滿載著一簍簍的蚵回家。這時,一定可以看見他們「盛裝打扮」的模樣,尤其在寒冬時,總是身穿著風吹不透的雨衣、臉用包巾裹住,甚至戴起毛織頭套,防止凜冽的冷風吹到臉上,如同《金門志》記載:「居人多以布裹頭,盛夏不輟,海風破腦故。」看到那身如此慎重其事的穿著,可見下海「擎蚵」工程之浩大及艱辛。縱使如此,年紀小的我還是會吵著奶奶讓她帶上我,拗不住我的請求,最終只能讓爸爸帶我到海邊,看著他們沿著海上蜿蜒的小路,越走越遠,直至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海上。 過了一、二小時後,遠方幾個黑點若隱若現,再過片刻,就可見村里鄰居三三兩兩,或推著推車、或挑著竹簍朝岸際走來,他們雖然身體疲憊,但卻精神飽滿,因為又是豐收的一天。 蚵並不是採回家就可以享用的,還要歷經一個步驟-「剖蚵」,剖蚵也是一件大工程。首先會搬出剖蚵專用的桌子,是用廢棄的木板及木塊再利用特製而成,方形桌面的四邊各再釘上一條木板,呈現四邊高、中間低的桌型,方便將蚵倒置於桌上。四邊的木板上會釘上廢輪胎切割成的膠片,以免蚵殼或蚵刀對木板造成損傷。剖蚵時,首先用單手拾起石蚵握置於木板的膠片上,另一手持蚵刀自蚵殼頂插入,接著打開蚵殼、切斷貝柱後,即可用蚵刀及食指拾起晶瑩剔透的蚵仔。看似簡單的動作,但過程卻須十分專注,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鋒利的蚵殼或尖銳的蚵刀刺傷手指。奶奶偶爾會因此受傷,但通常就只是把傷口放到嘴裡吸吮兩下,或用布包裹住繼續忙活,因為在那個年代,總是為了生計而忙碌。 當家人湊集在蚵桌忙碌時,我也喜歡在一旁湊熱鬧,因為爺爺總會為我訴說金門養蚵的歷史,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講,現在我依然清晰記得,爺爺用那低沉和藹的聲音說:「金門養蚵歷史要從四百多年明朝萬曆帝開始說起……。」爺爺也常跟我說關於蚵的小常識,例如:金門的蚵,冬春盛產,古寧頭產者五耳,瓊林產者七耳;爺爺也常提到金門石蚵和臺灣浮筏式蚵棚裡的牡蠣不一樣,臺灣的從小嬌生慣養、每天二十四小時皆在海水裡,但金門則是養在潮間帶的蚵柱上,漲潮時在海水裡,但退潮時就在空氣中受陽光的曝曬,攝食時間有限,環境也相較嚴苛,所以較小但卻Q彈可口,這和金門人實而不華的個性有幾分相近;此外,讓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有蚵仔為了繁衍後代演化出性別轉換的生存法則。通常,在這個屬於爺孫倆的時光,故事內容除了石蚵外,還穿插著包羅萬象的傳說,有古寧頭大戰前夕,村里間扛神輦互鬥的趣聞;有祖先放牛時讀書被鄰村村民嘲笑,考上進士後卻寬容相待的故事;有早年鼠疫盛行,大道公派藥治癒村民的赫赫神蹟。這些故事,一則一則如同繪本般呈現眼前,是那麼的生動、那麼的有趣,這是屬於那個年代的親子共讀。 我喜歡待在蚵桌旁其實還有另一個有趣的原因。蚵堆裡常會發現小螃蟹或吃蚵的小魚,我常把牠們裝在容器裡面飼養著,希望牠們快快長大變成美味的食材,但通常事與願違,因為過個一兩天,牠們就魂歸西天了。此外,有些石蚵裡面住著「蚵花仔」,也就是豆蟹,這是我們這群黃毛小孩的最愛。為了搶得豆蟹,除了眼明手快,更要使出渾身解數,有時候甚至為了一隻豆蟹大打出手,不過最後都被丟入蚵仔麵線中當配料了。爺爺常說:「吃豆蟹對眼睛好。」暫且不考量牠的營養價值,光是稀少性這一項,就足夠讓吃到的我吹噓整天。 直到稍微長大,我開始拜託奶奶帶我下海。海上的小路並不如想像中的好走,退潮的海水、狹窄的小路、充斥著蚵殼和碎石的路面,兩側則是泥濘的泥地,站上去鐵定讓你泥足深陷、不能自拔。這時,我腦中常想起《憫農詩》中的詩句:「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農民很辛苦,但此時的我反而覺得蚵農更辛苦,因為要配合潮汐,工作時間可能在天未亮的寒冬清晨,也可能在日正中午的酷夏,風雨無阻,尤其在天氣驟變之際,天空突然烏雲密佈,甚至打雷閃電,這時如果待在遼闊的海岸上,將多麼令人膽顫心驚啊!明代鄭鴻圖的《蠣蜅考》也寫出:「蠣生水中,鋒芒粗利,取亦甚難,……載歸開剝,終日勤劬,破指見血,業此亦良苦矣。」 走著走著,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小路的兩側出現了一坵一坵的蚵埕,蚵埕上立著一支一支的蚵石,形成一片一片的蚵石林,甚為壯觀。爺爺、奶奶熟門熟路的開啟一連串的採蚵工作,首先肩挑蚵籃至蚵埕,將蚵石搖晃、拔離泥灘,接著把泥土清洗掉後再以蚵石墊底,用「蚵鏟」把石蚵剷下放入籃中,大約累積三分滿後,置於海水中搖晃洗去泥砂,再倒入大的竹簍中。剛弄完的蚵石,要橫放在泥灘裡,據奶奶所說,這是為了讓它吸收養分,下次立起來時,蚵苗吸收養分會比較快。金門有句俗話:「夏至,蚵仔出世。」在立夏前後便可以看見蚵農將蚵石依序立好,讓蚵可以附苗長大。我家的蚵埕不大,但長輩們還是花不少時間和精力來立蚵石。在以前,這是為了求得溫飽,現在是為了要滿足自家人的味蕾,滿足我這做孫子的期待。 「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採蚵總是辛苦的,但品嚐石蚵美食總是讓人垂涎三尺,尤其石蚵是金門特色,是返鄉過節的鄉親和來訪的觀光客必嚐的道地料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因瓊林蚵肥味美,有「平林蚵,多一耳」或「后沙多一耳,平林多后沙一耳」的說法,讓石蚵成為「瓊林宴」的必備食材。記得第一次接觸是在「吃頭」時,當時奶奶為我一一介紹菜色-瓊林宴有五道菜,分別是象徵起家的白斬雞、長壽的蒜苗肉、子孫滿堂的清蒸芋頭、魚躍龍門的蒸魚剝塊及長壽的石蚵麵線盤。在介紹到石蚵麵線盤時,奶奶小聲地說:「他們的蚵太小也太少,吃不出鮮味,奶奶有空再去擎蚵,然後用滿滿的石蚵煮麵線盤,才會甘甜美味。」現在想起仍覺得好笑,也驚奇的發現瓊林蚵民的自豪。 幾年前步入國中生涯的我,漸漸為學習和課業煩惱。當爺爺、奶奶立蚵石時,我在寫作業;當爺爺、奶奶去蚵埕時,我在算數學;當爺爺、奶奶擎蚵時,我在背英語;當爺爺、奶奶剖蚵時,我不再如同往常在一旁聽故事、爭豆蟹,彷彿童年的回憶已成過去。尤其,歲月不饒人,他們倆老了,不適合再進行採蚵等體力活,家裡的幾位大人也有自己的事業要忙,分身乏術無法接手這勞力的工作。偶爾,奶奶在樹下吹風納涼時,看著鄰居剖蚵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向爺爺說:「老伴,你還記得早年家庭經濟不優渥,蚵都捨不得吃,剖好的蚵,都會拿去鄰近村莊或菜市場兜售的事嗎?」 爺爺奶奶不再去蚵埕後,我也隨著課業而忙碌,再也沒回到那擁有最美好童年記憶的地方。 石蚵,雖然我偶爾吃到,但回憶似乎已經淡出我的腦子。 直到一年前,我突然心血來潮,回到那個充滿童年記憶的蚵埕。蚵埕因為沒人打理,蚵石被海水沖的東倒西歪,原本生機盎然的蚵埕,如今卻已成亂石堆,一時間竟無法看出這是記憶中的蚵埕。正當我發楞時,一旁路過了一位老伯,老伯笑笑說:「啊!是你小子啊!怎麼?忘了老伯我啊!當初你就是在那看你阿公擎蚵的!」接著指了指那片荒蕪之地,用嘆息的語氣說到:「唉!只可惜了你家這片蚵埕,好幾年沒人來整理了,現在都厚厚的一層泥了。」 告別老伯,我留在原地,試圖尋找爺爺、奶奶曾在這擎蚵的證據,但在海水一遍一遍的沖洗,他們的足跡早已消失,我試圖把眼前的景象和記憶一幕一幕的重合,才猛然發現,自己為了讀好書,竟忘了他們擎蚵時的笑臉,忘了自身和這片蚵埕的感情。 想起記憶中的蚵埕,回想著自己的童年時光,再看看現在,心中很不是滋味。霎時間,我想起兩老之前樹下的對話,頓時發現歲月的無情及人生的無奈,讓他們看見奮鬥大半人生的蚵埕荒廢,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為了一起找回共同回憶,我帶著爺爺、奶奶去參加石蚵採集體驗營隊。他們原本站在一旁看著我把玩著手中的蚵鏟,像模像樣的對著蚵石敲了幾下後卻無法鏟下石蚵,於是接手讓我在旁觀摩。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逐漸和記憶中童年時的影像契合,但身子卻已佝僂,我的淚水在眼中打轉,回憶如潮水般襲來,漸漸,眼睛不爭氣的滴下淚水。他們抬起頭看向我,眼神依稀和十幾年前一樣,似乎我依然是環繞在他們身邊陪著他們擎蚵的黃毛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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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香氣
高中職散文組第一名 院中的玉蘭樹似乎一夜之間全綻放了,而我,又來到這棟老宅。 今年五月,玉蘭開得多,霧氣中混入淡黃色的甜膩香味,淡色花瓣在明暗交錯的日光裡悄悄地綻開,油亮綠葉向外舒展成合宜的角度,似是正與外頭的麥穗彎腰互相問安。在我眼裡,玉蘭花不算特別的美,平淡低調,嬌小而不搶眼,但這瀰漫在濃霧中的馥郁芳香,卻帶有種迎春的濃豔婀娜之感,或許這亦算是春的另種情深。 我不懂花,但我知道這是曾祖母最愛的花。 在我的記憶中,曾祖母臉上總有著最和藹的笑容,銀灰色的蓬鬆捲髮順著耳廓垂落,灰白相間的鬢邊時常簪著一朵還未綻放的白玉蘭,香氣雅淡而不濃烈,玉蘭花就是她的香水,讓素淨的打扮添了一分高雅。調皮的我,總愛跑給人追,邊跑邊回頭,鬢梢左右晃動的玉蘭花畫出曾祖母笑容的弧度,那畫面總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兒時貪玩,天天吵著父親帶著我到那棟老屋子。七歲的我頭戴寬邊草帽,阻擋了些春日午後的炎熱,打著赤腳在寬闊的院子裡四處奔跑,曾祖母則正摘採那盆今日剛盛開的小白花,並把手中的一朵置於耳上。我好奇的跑向她,輕輕拉了拉曾祖母印有碎花的衣襬,曾祖母轉頭對著我笑了笑,將摘下的幾朵花放在我曲起的掌心。 「祖嬤,這是什麼花?」曾祖母緩慢彎下她的腰,望著我:「這是白玉蘭,你聞聞香不香?」我湊近嗅了嗅,興奮地點著頭說:「好香!我也想掛一朵在耳朵上,要最香的那朵!」原來這就是我家老屋沁出獨特香味的來源。不知為何,這股味道讓我想起了那張擺在客廳的灰白舊照,愣神間,曾祖母已仔細挑選了一朵,輕輕地掛在我耳邊。 曾祖父坐在院中石椅,翻著今早剛送來的報紙,偶爾因為溢出的笑聲而抬頭看一眼,好奇我與曾祖母正在做什麼。他手中夾了支剛點燃的菸,嘴裡吞吐出的雲煙沖淡了周圍的玉蘭花香,我奔向他說:「祖公!你看我這樣好不好看?」說完,我特意偏過頭,露出被青絲半掩著那朵小白花。曾祖父被我逗得哈哈大笑,「真好看!」他壓了壓我的帽簷笑著說。我開心地將手裡的花也分他幾朵,曾祖母看著我倆,嘴邊扯出的笑容像盛綻的花。我和曾祖父最常坐在屋外石椅上聊天,每次他總是對著我打小報告:曾祖母昨天又忘記給他洗襪子、燙衣服之類的瑣事,也向我說起他的童年、訴說著這八十四年裡曾走過的漫長光陰。 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太陽的光芒已從樹梢上慢慢垂落下來,晚風吹動晾衣架上的白色衣裳,挾帶著一股潮濕甜膩的玉蘭香氤氳出腦中的記憶。 每當大雨時,我會和曾祖父坐在屋簷下,看著片片花瓣被雨浸濕一同混入樹底的泥濘、隨之流入那漆黑的溝渠中。我聽著曾祖父說著那個年代的辛酸與苦難,聽過很多關於曾祖父母倆人的幸福故事,但那甜蜜安穩的時光被打斷在1949年,突來的砲擊聲響徹雲霄,平凡日子被巨響一一震碎。 曾祖父被編入民防自衛隊,曾在晃晃悠悠的水鴨子上搬運麵粉、挖掘防禦坑道、拆百姓家房門,甚至是墓碑,只為用來築成海岸上碉堡。在這段黑暗時光中,曾祖父對於死亡的無力而痛苦、悲憤過。當時我還不懂事,回家後我問媽媽死亡是什麼?媽媽回答我說:「死亡就是人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仍舊不明白地追問:「那已經死亡的人,還能夠再回來嗎?」媽媽沒有回答,而這問題的解答,在我長大後漸漸明白,就如那深秋颳起的大風,玉蘭花終究還是枯萎了。 當年戰爭留下的傷痛與淚水,成為他們內心的煎熬與無奈;未知又令人畏懼的未來,餵養了他們心中的惶恐與不安。夫妻二人在困境中陪伴彼此,一同守護著那個家。他們在動蕩中,見證屬於這片土地的滄桑,看過彈雨後的焦褐,即便過了六十幾年,仍歷歷在目,揮之不去。曾祖父依舊記得,村裡的伯伯親眼看見么子因誤觸地雷而亡,爆炸威力讓軀體扭曲如麻花,半身焦黑的皮肉紛紛掉落,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無助的抱著親人殘軀痛哭;自遙遠異地而來的士兵,僅餘殘臂守在戰場最前線,視線早已被血汗浸濕得看不清,卻仍堅守,僅能在內心向倒在血泊中的戰友道別,他們思念著遠方家鄉,最終卻把鮮血灑在這座陌生的島嶼。 這股腥風血雨在金門這片土地上持續二十餘年,四十七萬餘枚砲彈遺留在血花四濺的破瓦頹垣下,經歷者刻骨銘心,而後代只能從文獻讀到當年的死別與悲離,尚難以體會。經歷苦難者有什麼錯?他們的生活本該和平快樂。我曾問自己,若我也生於那個年代,是否能像他們一般堅強?在槍林彈雨之中咬著牙,眼裡充斥著不甘與堅定,走過這條漫長光陰與歲月? 夜間裝上防光外洩燈罩,軍用吉普車塗黑大半的大燈,像極了雙目垂視的慈悲大佛守護著島嶼,大家在這片土地上小心翼翼地生活,直至砲響戛然而止,那藏在地底下的日子結束,令躲過烽火的居民歡呼雀躍。潮汐的起伏,一點一滴侵蝕著岸邊與心中的纍纍巨石,沙岸上的大風再次颳起,拂過眼裡的不屈與堅韌、拂過他們這代早已白髮蒼蒼的臉龐。那幾年後面的細碎事,他說他早已記不清了,彷彿曾經的萬丈波瀾,只是他們夫妻倆漫長歲月中的一抹淚痕罷了。 花開,又謝,那短到濃郁的氣息來不及縈繞就消散了。 我走過這環狀的海岸線,踏足過結實堅硬的花崗岩礁岸,潔白細沙隨著風浪的節奏,輕輕翻滾在時值深秋的後浦海岸,沙灘上的足印隨時間一步一步把影子拉得綿長。望向西岸,那遙遠對岸的人們,今年是否還如往常般地生活?那在老舊照片中的時光是否仍在靜靜地延續?而這無垠的人世間,又有多少的悲愴與遺憾正不斷上演?湛藍海面粼粼波光,吞吐著日落的絲絲餘暉,鸕鶿自西伯利亞至金門往來了幾百年,那幾年的腥風血雨、艱難與痛苦,不知是否在牠們教給的後代的故事中傳遞?而今看那對岸朱樓華美,回頭看向這座承載無盡滄桑與悲痛的島,軌條砦上已長滿石蚵、沙灘上那台戰車今年又陷落了一點,海風輕拂臉龐,我卻聽見了時間的低語與海浪的悲鳴,感受這歷史洪流帶來的厚重。 恍惚之間發現,我與時間的競逐好似從未停止,人的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存在?我用盡了一切思緒去尋找解答,很顯然我仍舊不得而知,但隨著年紀的增長、走過更遙遠的路,我開始明白何為死亡,我想,無論歲月的洪流沖向何方,終將抵達遠方。在我十歲那年,曾祖母離開,記得那是在我人生中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從未想過,人的生命真就如此輕易的消逝了。看見院中那棵曾祖父為她親手種下的玉蘭樹,淚水莫名的在眼眶裡不停打轉,我又想她了。 在那之後,老房子漸漸變得安靜,而日子仍舊繼續,曾祖父只願獨守著這棟老屋子、守著那棵寒夜裡已經滿樹凋零的玉蘭樹,而他臉上的紋路跟著年輪又再多了一些。不知為何,我心裡總有種奇妙的感覺,在曾祖父的心中,或許她並未真正離去,彷彿那年的離別只是時間長河中的微小漣漪。他用蒼老的眼眸望著窗外,眼裡萬般思緒彷彿是在訴說著這趟征途的遠方,在回憶著他們倆間的笑語。時間似長江滾滾東逝,也沖刷侵蝕了那堵刻有「解救大陸同胞」一語的石牆,我指尖輕撫壁上斑駁的紋路,行走在木麻黃林蔭之下,昔日亂石已長滿苔蘚,門外長街上唯剩樹猶如此,穹頂下,這裡的過往又有多少人能明瞭?戰火無情而世事無常,那前塵往事中卻唯獨留他一人了。我猜他唯一想做的,是在這快速飛越的時空裡安靜地坐著,昂首望向那棵玉蘭樹。 每當我回去探訪曾祖父時,總會看見坐在石椅上的佝僂身軀,往後的日子,我總和他一起坐在那發呆,望著那棵只綻放在暖陽下的樹,抬頭又見候鳥自北方青天劃過,猛然驚覺一年的時間竟又悄然離去,玉蘭花凋謝了,卻依舊能夠歲歲年年在霧氣中靜靜地綻放,似是時光的見證,無懼於流年的更迭。我此刻終於真正明白,生死本無常,有些執念總該放下,正如那春去秋來,生命總有盡頭,也因這份必然,才需學會看淡生死,我想問題的答案並不在追求、不在於永恆,而是身在時間洪流的轉瞬間,體悟生命的脈動、體會喬木落葉的細微變動,在蒼蒼蒹葭中留下生命獨有的光,歲月無聲囈語,但時間終會在指針滴答聲中留下解答。 我摘下一朵的玉蘭花 ,湊近聞了聞,無論過了多久它仍是那記憶中的濃郁香氣,我將那朵給曾祖父掛在耳朵上,他笑著也攀了一朵替我戴上,就如同曾祖母當年一樣。然後,又靜靜的與我坐看那株玉蘭,至少從我有記憶以來,他一直是那樣,那般看淡生死卻又格外的固執,右耳掛著一朵新長出的玉蘭花,總笑得像個孩子。他的故事也已經畫下句點,在西風中隨枯黃落葉一同飄落,但那白玉蘭香氣仍舊會在春天再次飄香,如同那石椅上的老人,靜靜地感受世界、眺望那片遠方。 家門掛起了兩只白色燈籠,伴著聲聲佛號風中飄盪,我再次想起回憶中的臉龐,那兩朵搖曳在曾祖父母頰邊的玉蘭,隨著腦海中細碎的拼圖化為飛舞的蝶,從淡黃花蕾中竄起,翅膀輕拍振動傳遞出柔和的顫音漸高、遠去,牠穿過了薄霧、打濕了雙翅,攀援著朝霞、追尋著暮靄餘暉的一抹光,挾帶著玉蘭花香氣、以光陰為墨寫成詩,詠嘆光陰之美。越過山川與田野,牠回到那個熟悉的家、見到那個熟悉的人,而我仍舊記得那個香氣,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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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總評
「如果文學很簡單,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這是台灣作家郭強生先生說的,文學創作不簡單,當然作為一位優秀作家就更不容易了,因為「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是史達林說的。 創作很辛苦,這是作家的心聲。作家要能忍受寂寞,長夜孤燈,孜孜矻矻,從事心靈的探索與探險,以他的真知卓見,言人所不能言,見人所未能見,而出之為文學篇章,構建人類靈魂的殿堂。 作為作家,有他的先天條件,就是成之於天的秉賦;也有生長環境、生活經驗與知識的累積,那是成之於後天的因素。兩者相須相行,成為一個作家的養成條件。 成之於天的,我們無法主導;成之於人的,我們自己可以努力。金門教育處青少年文學獎,旨在發掘那些有潛力的新秀,希望點燃文學的爝火,發煌金門底文學樹,開花結果。 金門有文學的土壤,也有文學的環境;有文學的底蘊,更有文學的歷史。金門的常民文化、生活變遷與時代背景,構成金門多元文學的元素。從這次的作品之中,可以看出傳統的與現代的,創新的與保守的,在金門的文學花園裡盛開,長出青青的蓓蕾。 《阿嬌娘》是一篇有層次有節奏有情感的小說,描述有情天地,無情戰爭,是一篇島嶼人對戰爭無情的控訴,以人民的血淚悲歌,作為小說的基調,讀之令人一往情深。這篇小說有結構有張力,雖然戰爭的場景與歷史不甚吻合,也不影響小說的可讀性,所以拔得頭籌。 《朗朗笙歌》是金門從過往閉鎖環境走向開放社會的小說,有它轉型的時代意義。它寫一個俄羅斯的交換學生與金門學子的互動,跳出金門文學題材的窠臼,令人耳目一新,雖然敘事有些不夠簡潔明快,情感也嫌不夠細膩,仍獲得評審的青睞,擢在第二。 《落》這一篇小說,寫童養媳寫落番,寫金門的民俗與風情,寫父親的狠與忍,寫母親的無奈與無力,寫一個小女孩不由自主的淪落悲歌,是傳統父權思想與宗族主義之下的犧牲者。它帶有譴責小說的味道,沒有說出的比說出的多,但它的題材往往見之,缺乏新意,比較不討好,排在第三。 《月亮與寒冬》文字清新,寫少男少女的情愫,故事的開展情節舒緩而無力,背景模糊交代不清,無法打動人,也就無法吸引人;《我與我和她》這一篇是最具有爭議性的,它有一點電影蒙太奇的懸疑手法,製造情節聳人聽聞,然而故事題材太過血腥,評審對於學子這樣的寫法並不鼓勵。兩篇同列為佳作。另一篇《金門老味道》未入選,評審亦有關注而加以討論,在此存而不論。 寫作不是跑百米的比賽,而是有如跑馬拉松,得獎只是文學的起步,恭喜你走在文學與作家的道路上,你能走多遠與多久,只有靠你自己的努力了。寫作是苦樂乘除,如寒天飲水,冷暖自知,只有自己去嘗試,別人是代你不來的。 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寄語新秀,你的來日方長,還有一段漫漫長路要走。振起金門文學與文風,老幹新枝應接續的努力,願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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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月亮與寒冬
國高中職小說組佳作 序章 青藍色染上了今日的天空,周圍的白雲肆意地在藍天飄散。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跨坐在教學樓天臺的欄杆上。 他一邊哼唱著不知名的曲調,一邊仰望著藍天,似乎在等待著某人,雙腳還時不時的在空中搖晃。 此時少女從旁邊的樓梯間探出頭來,喘著氣地看向似乎被風吹動一下就會掉落的他,微慍地說「終於找到你了!邱子寒。」 「你終於來了呀,我等你很久了。」他稍微轉頭看向因為天氣炎熱而滿頭大汗的少女。 「你還好意思說,畢業典禮你怎麼沒來?」少女生氣地走到他的身旁。 「因為我真的不喜歡那麼多人。對了,我有一個東西要交給你。」說完之後,名叫邱子寒的少年就轉身面對少女。 「咦?什麼東西?」未等少女反應過來,邱子寒就從凌亂的校服口袋拿出一個看起來年代久遠的黑色錄音帶放在少女的手中。 「這不是你每次都用來聽音樂的錄音帶嗎?怎麼會送我?」 「因為月亮。」邱子寒微笑地看著少女。 「蛤?什麼東西啦。」少女疑惑地說。 這時候邱子寒跳下欄杆,然後只是微笑著徑直經過少女走下樓梯。 「真是奇怪的人。」少女自顧自地說。 第一章 離別的夏日 畢業典禮上,穿著正式制服的畢業生們已經依序離開會場,在這鳳凰花盛開的季節裡,多了一分惆悵。少女匆忙地趕回會場時,剛好看到小茹,而她擔心地向少女說著「沫音你真的跑去跟邱子寒見面喔,這樣太危險了啦,真是的。」 「我沒事啦,你就是那麼愛擔心,我們一起回家吧。」隨後少女就跟小茹一同走出學校。 「欸時間真的過好快喔,三年的高中生活一下就過去了。」小茹感慨的對著身旁的少女說。 「對啊,以後還有好多事等著我們呢。」少女的眼神卻一直落在手中的錄音帶。 「沫音,那個錄音帶是誰給你的呀?你從剛剛就看到現在。」小茹好奇的湊近。 「邱子寒,是他送我的。」沫音微微笑說。 「我看他根本是喜歡你吧,突然在畢業當天邀你去天臺見面,還送你東西,絕對有問題。」 「是嗎?」沫音眼中透出一種奇怪的情緒。 逼近夏日31℃的高溫,使街上的人們邊擦著汗邊毫無情感地快走著,沫音儼然如此,在一處分岔路口告別了小茹後,她頂著烈陽來到離家不遠的圖書館,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就靜靜看著遠方的風景。 第二章 邱子寒 在沫音的記憶中,邱子寒,這個名字陌生地令沫音根本幾乎注意不到他,雖然長得完全有成為校草的資格,但是性格卻很孤僻。每次有人跟他告白的時候,邱子寒總是連理都不理地直接走開,可她和他卻在高中成為了不為人知的好朋友。 此時沫音拿出早上邱子寒送給她的錄音帶,正準備放入mp3播放器時,突然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當她還在疑惑是誰的時候,邱子寒出現在她面前說「原來你也來圖書館,是來借書嗎?」,沫音驚訝了一下,隨後就調侃地說「沒有,我只是來這邊發呆啦,你呢?翹課翹到這裡來喔?」,邱子寒眼裡卻透出一分不易察覺的情緒。 雖然邱子寒眼中的情緒很微小,卻還是被沫音發現了,沫音疑惑地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才沒有,你多想了啦。」邱子寒笑了笑。 「別裝了啦,快說,你到底怎麼了?」沫音生氣地叉了叉腰。 雖然邱子寒平常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得很高冷又難以接近,在沫音面前卻像小孩子似的。 邱子寒沒有回答沫音的問題,只是逗趣地動了動手指說「冬,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沫音遲頓了一下便說好。從他們成為好朋友的那天起,邱子寒從沒有叫過她的名字,只是叫她冬。 那是個跟現在一樣炎熱的午後,蟬鳴幾乎都蓋過了鐘響。 沫音跟往常一樣前往天臺做著打掃工作,可是當她走上樓梯時,卻聽見了一段清澈的歌聲,她好奇地走出樓梯間,而後驚訝地看見一個陌生的少年,邱子寒。 「在月光下,一直找尋,那想念的身影……」他就這樣緩緩唱著,沫音注意到他的校服儘管過了一個學期還是依然沒有繡上學號,正當她恍神之餘,邱子寒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同學,我臉上難道有什麼東西嗎?」他輕輕笑著。 「沒……沒有。」沫音這時候甚至連逃跑的想法都有了,此時邱子寒卻叫沫音跟到他身邊,隨後經過樓頂的空中花園,沫音在原本掃具間的角落看到了一隻橘白色的小貓。 「學校是可以養貓的嗎?」沫音驚訝地問道。 「當然不行。」邱子寒上前撫摸著小貓,沫音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喜歡月亮嗎?」邱子寒突然對著沫音說。 「欸?」沫音對邱子寒毫無邏輯的問題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月亮很浪漫又很哀傷。」他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小貓。沫音察覺得到邱子寒語中複雜的情緒。 「太陽始終找尋著月亮,可是月亮早已忘記了太陽,其實每天在日落之時是太陽與月亮最近的距離,但他們彼此仍無法相見。」,邱子寒看向學校遠方的大海沉默了下來。 「那個……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太陽和月亮是什麼意思,不過我覺得總有一天太陽一定會再次找到它的月亮。」沫音堅定地說。 「我們當好朋友吧。」邱子寒又蹲下邊摸著貓邊說,沫音頓了幾秒後點了點頭,此時她卻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心疼眼前的少年。 沫音的腦海還停留在回憶中,邱子寒就已經帶著她來到了一處咖啡館。咖啡館外面被青綠色的藤蔓攀附,顯得有些老舊,又有著些許文青的氣息。 「欸,那麼漂亮的地方我怎麼沒來過。」沫音驚喜的拿起手機拍了幾張。 「你想喝卡布奇諾吧,進去我請客。」邱子寒率先走進了咖啡館。 兩人一踏入大門內,沫音就被一陣清香所吸引「薰衣草的味道欸,太香了吧。」 隨後邱子寒走進了咖啡館的前臺,當沫音還在被這唯美的氛圍吸引時,邱子寒已經把打發好的奶泡倒入濃縮咖啡,做好了一杯卡布奇諾遞給沫音。 「坐吧。」邱子寒指了指窗邊的座位。 待沫音坐好,「冬,你的錄音帶還在身上嗎?」邱子寒緩緩開口。 「對啊,我剛剛原本要聽的,結果你直接出現把我帶走了,真是的。」沫音無奈的說。 「那現在就在這裡聽吧。」邱子寒的眼神又變得好悠遠、好陌生。 第三章 冬 「冬,不知道你還能不能想起來……」邱子寒跪坐在一處墓碑旁。 墓碑前擺放著一束鮮花,還有些許零食,而這時邱子寒卻大哭了起來,「伯父伯母,對不起是我害了她……」邱子寒依然啜泣著,他卻好像想到什麼,緩緩走出墓地,隨後轉入一條小巷,一間咖啡館就出現在他面前,「爸,在嗎?」邱子寒走進後大聲說著。 「啊,是子寒呀。」接著一個稍稍肥胖的中年男子就從櫃檯後面走出來,他微笑著又說「好久沒見你來店裡了,今天畢業典禮結束了嗎?那麼早就回來啊。」 「嗯,等等我可以把冬叫來嗎。」邱子寒淡淡說著。 「是沒有問題,但子寒啊,都那麼久了,你還是不死心嗎?」男子關心的說道。 「3年了……我找到她都3年了,可是她卻什麼都想不起來,我不死心……」邱子寒握緊拳頭。 「但有時候想不起來,也許才是最好的回憶。」男子沖著咖啡邊說。 邱子寒一言不發的走出咖啡店,15分鐘後他到了一間圖書館,「冬不知道會不會來這裡。」邱子寒心想,隨後便剛好找到了正準備播放錄音帶的沫音,邱子寒就叫了她,幾句閒聊後,邱子寒就帶著沫音來到咖啡館。那中年男子看到邱子寒和沫音後,便見機地走進了後房。 泡好沫音最喜歡的卡布奇諾後,然後邱子寒看了看沫音手中的錄音帶。 「那現在就在這裡聽吧。」 「欸,你每次都那麼突然。」沫音抗議地說。 「看在我還泡了你喜歡的卡布奇諾的份上,就答應我,好嗎?」邱子寒抓了抓頭。 「真是,好啦,那我就聽囉。」沫音又重新打開播放器,把錄音帶放入。 此刻邱子寒靜靜看著窗外,絲毫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 「嘿,沫音,我想你早就忘記了吧,其實你的名字不叫沫音,而你應該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一直叫著你冬,5年前的晚上,我因為急性腸胃炎住院,而那時隔壁床來了一個女孩,但從她來住院的那天起,我就沒有聽到隔壁的說話聲,即使醫師來,我也是幾乎沒有聽到那女孩說話,於是在出院的那一天,我好奇的看了看隔壁床的女孩,卻發現她身邊沒有一個人在病床旁,此時那個女孩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著一個雪花形狀的剪影,而當她看到我的時候,明顯嚇了一跳,所以我只好跟她說我沒有惡意,然後我問了她說:你怎麼都不說話啊,她這時卻說了一句話:因為我都不記得了,我這時候突然意識到什麼,就和她做了個約定,我和她約定,我們要互相給對方一個綽號,她因為喜歡冬天,所以她叫冬,而我名字裡有一個寒,所以叫寒,當我們害怕或是在思念時,就看向月亮,月亮會讓被思念的人知道的。」 第四章 遙遠的想念 當錄音帶播完時,邱子寒還是看著窗外,隨後開口「後來我打聽到,那時候的女孩出了車禍,她的父母都在車禍中……離世了,那女孩因為打擊太大,所以被確診為解離性失憶,而那個女孩就是你,冬。」 沫音始終愣在座位上,而後才緩緩開口「所以我這幾年的記憶都不是真的?」 邱子寒看向沫音「沒錯……後來我們高一在天臺的偶遇,才讓我找到你,可是你卻依然想不起來。」 沫音低下頭「你知道我爸媽的墓嗎?」 邱子寒開口「知道,走吧,我帶你去。」 路上兩個人都沉默,彼此也沒有交談,就這樣走到了墓地。 沫音看到她父母的墓碑,遲鈍了幾秒後,忽然哭了出來,邱子寒就在身邊看沫音哭了快10分鐘。 無言的哭泣在日落的橘紅下顯得格外黯淡,或許告訴沫音真相對已然逝去的回憶毫無幫助吧,邱子寒心想,他也留下了一滴淚,隨後愈來愈多,愈來愈模糊,直至什麼都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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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我與我和她
國高中職小說組佳作 「歡迎收看晴天新聞,現在為您報導近期轟動各地的高中生殺人事件……」這令人震驚的消息,不約而同定格在最引人矚目的頭條版面。 【1999,懸崖邊】 「楊宗瀚!放開…咦?人質呢?」 獨自站在崖邊的楊宗瀚,消失在警察們視線內……,獨留一句怒吼迴盪:我恨這是非難分的世界……。 【1994,冠和高中】 鐘聲響起,伴隨著學生們此起彼落的笑聲,貌似把滿天晚霞又拉得離操場更近了一分。 「下課,今天就上到這邊,大家早點回家。」老師趕火車似的邊走邊說。 「呵!一天又過了。考試、上課、回家、吃飯、睡覺,沒變化的日復一日,你過不膩嗎?一點樂趣也沒有。好啦!其實你今天過得很有趣,數學考34!讀屁書?你確定以後能找到工作?你真有想好好過活?」腦內聲音早見怪不怪,那份尖銳也蓋過初放學時的愉悅,如果言語真能具象,我的心早已千瘡百孔、鮮血淋漓了吧! 晃動腦袋,試圖甩開纏繞的魔音,吃力背上書包,準備起身,腿一軟,隨即失去意識。 「砰!」 「啊啊啊!」幾聲尖銳的女聲慘叫,將愣住的同學驚醒,連忙大喊:「老師!楊宗瀚昏倒了!老師!」同桌不知所措的呼救聲大到高樓層的人都聽到,紛紛探頭張望。 【保健室】 眼珠轉動,眼瞼緩慢張開,大片白色刺得我眼睛發疼,眼淚不自覺流下。 「好多了嗎?還記得發生什麼事嗎?」 「我只記得砰的一聲,我倒在地板……剩下的,我都不記得了。」我從保健室的床上坐起,有點緊張又口吃地和保健室阿姨說著。 「欸!怎麼了?還很不舒服嗎?」 誰?誰的聲音那麼甜?我疑惑地轉頭尋找。夕陽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卻被微風吹起的紗簾,切割得細碎無比,柔和的彩虹般光線灑在她臉龐,讓我心一窒!是她! 「啊!你是球隊的莊彩妍啊!」我揉著未完全清醒的雙眼,臉上裝著嚴肅又藏不住的羞澀神情看向她。 「是彩妍帶你來的,她聽到有人呼救,見你昏倒在教室,就把你背過來,看你現在氣色還不錯,再觀察半小時,如果還不舒服,再去署醫檢查!」阿姨拿著記錄板寫著,完成便離開忙碌去。 「啊!現在幾點了?我得趕快回家,阿嬤在家等呢!」我四處張望時間,邊急著下床穿鞋子。 「不行,你慢點,你剛才昏倒欸?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她用她纖細又帶點肌肉的手臂,擋在我胸前,語氣著急的說。 「痾,我住在那個…那個…就是……」邊思索怎麼避免讓住所被彩妍知道,也連帶著又想起了那段過去。 在我五、六歲時爸媽就離婚了,去年才搬來金門和阿嬤一起住,從那時起,我就生活在一棟周圍佈滿雜草的房子旁,雖然阿嬤把家裡收拾得很乾淨,不像隔壁荒草屋,但也終究是不起眼,下雨會漏水,採光不佳,由石頭蓋成的屋子,連窗戶都是石頭歪七扭八砌上去的,常被大家說是鬼屋,如果被她知道,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想著想著,恍惚間,似乎聽見了兩個大人的吵架聲,我便突然不由自主的大喊出:「對不起!」 「宗瀚,你怎麼了?」嚇到的彩妍,用驚恐又關心的眼神看我。 「沒…沒……沒事,我們走吧!」還沒從家境羞恥中回神,便脫口而出,直到踏上歸途才暗暗懊悔。 已到家附近,卻遲遲不敢跟彩妍說就是眼前簡陋的房屋,嘴開合了幾次,就是說不出口,正猶豫時。 「欸!我家在這裡!」彩妍朝著我說,且把手指向那棟都是雜草的房子。 「你住這喔!」怕冒犯,我試圖口氣輕快的回應。 「對啊!我自己住!」彩妍笑說。 「我……我住這間。」手指向那棟在我眼中極為破舊的漏水古厝。 「美芳奶奶家?奶奶是你家人?」彩妍驚訝。 「對!她是我阿嬤。」 「洋樓和古厝蓋在一起,雖然有點違和,但乍看還挺可愛的,你說對吧?」彩妍看著房子。 「啥?什麼羊和鼓,是金門的神話嗎?」我腦袋浮現出羊在打鼓的畫面。 「什麼?你住金門居然不知道這些?」彩妍睜大眼睛誇張地說。 當彩妍震驚於宗瀚對金門完全不熟,奶奶洪美芳從舊房子走了出來。 「哎呦!宗瀚回來啦!啊!彩妍來啦!」奶奶笑著說 「哈嘍!美芳奶奶,好久不見!」 「恁按怎做伙過來?恁有熟似?」奶奶笑著用閩南語說。 「無拉!就是……」 「阿嬤!我和她一起打籃球,剛剛才知道她住我們家附近!」我突然刻意大聲打斷彩妍和奶奶的對話。 「哦!是按呢啊!恁等咧,我去煮飯,恁先去耍啊!」奶奶毫無疑心的走進昏暗潮濕的廚房。 於是我和彩妍一起走到家附近的公園聊天等晚餐。 「幹嘛不在家裡聊天就好?外面那麼熱!」彩妍邊抱怨邊走著。 「我不想在家裡講,一是怕阿嬤擔心,二來阿嬤的台語,跟我在本島聽到的不太一樣,我都有聽沒有懂。阿嬤會自責自己不會說國語,為了不讓阿嬤怪自己,我就愈來愈沉默了。」 「你是說金門話嗎?金門話算閩南語系的一支,是我們金門在地語言!」 「可是我之前在台灣聽到的,似乎和金門不太一樣。」宗瀚疑惑。 「對!我們金門話和台語不少發音、甚至是用詞,都有極大差異!不過準確來說,都是閩南語系的分支啦!」 「但金門話除這以外就沒地方用了吧?學了也是浪費時間。」宗瀚不屑地說道。 「你錯了!如果我們都不再講母語,十年、二十年後,這一門無形文化就會消失,而且台灣沿岸的海口腔和金門腔有七、八成相似,例如鹿港。」 「彩妍你太誇張了!」宗瀚以為彩妍那份嚴肅是故意在開玩笑。 「真的啦!而且不只金門和台灣用好嗎!」彩妍激動了起來。 「不然還有哪?你說阿! 」 「像福建一帶,還有些東南亞區域都會用閩南語交談,不過都會發展出各自的特色詞彙,像我們金門有『密代』這樣特別的招呼語!」 「真假?我還以為這是金門和台灣才說欸!真特別。」 「是啊!不過話先說回來,你剛幹嘛打斷我騙阿嬤啊?」彩妍不解。 「什麼?沒有啊!我只是怕她擔心。」 「擔心什麼?你都有人可以講還不講,不像我……」彩妍愈說聲愈低,而我疑惑的看向她。 「就……就小時候我爸媽很常吵架,吵著吵著,就,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覺得自己現在和阿嬤住挺好的。」 怕話題又回到我身上,我立刻追問:「那你呢?跟你爸媽住?」 「他們離婚後,我跟爸爸住,但是我爸半年左右沒回家了。」彩妍蠻不在乎的說。 空氣突然安靜了幾秒 「你看前面有一隻鳥!有斑馬條紋,又有公雞的雞冠。」我不想提及別人的傷心事,立刻轉移話題。 「你搞笑喔?那是金門有名的鳥,叫戴勝!」 「是喔!」宗瀚訕訕地應著。 「你怎麼對金門那麼不熟?你不是從小就跟阿嬤住?」 「你確定你要說?你不過爛人一個!只會給別人造成負擔!只會害別人起爭執!」腦中的聲音依舊不依不撓地刺傷著我。 「不,我去年才搬來,之前跟爸媽在台灣生活,但…就是……」我眼神恍惚,支支吾吾的。 「沒事!等你哪天想說再說吧!我一定聽你說。」彩妍微笑著跟我說。 天色漸暗,兩人起身走回宗瀚家, 奶奶正好端著熱騰騰的地瓜粥走出來。 「啊恁轉來了喔!緊洗手食飯。」 「蛤?怎麼又吃地瓜粥!」宗瀚忍不住脫口而出。 「金門四邊環海,是很好的戰略位置,也是很棒的漁業發展場域!雖然海鮮最容易取得,但因政治因素,我們無法輕易出海,而腳下踩的紅土又較貧瘠,加上少雨,最適合種植的就是地瓜了,不僅容易飽腹,還容易保存!所以從過去到現在,我們最常吃的就是地瓜粥啦!」彩妍邊排著碗筷邊說。 「是這樣子嗎?」宗瀚皺眉看向彩妍。 「真的啦!對吧,奶奶!」 「哈哈!我參你講過嗎?」奶奶手上動作不停,笑著說。 「嘿啊!你還說過,就是因為當年局勢緊張,金門人不易出海,所以我們是海島中少數不以信仰媽祖為主的地方呢!又因戰亂頻仍,冤魂多,我們的城隍信仰盛行!」彩妍邊回想邊說。 「什麼城隍?拜拜嗎?」宗瀚似懂非懂。 「是的!每年農曆四月十二,島上的大家都會去金城迎鬧熱、隨香,順便拜訪住金城的親戚,金城的大家都會熱情款待,也因此演變成後來四月十二金城人請客的習慣了!是不是很有趣?」彩妍努力幫宗瀚科普,希望宗瀚可以趕快適應金門生活。 「感覺好酷,我在台灣都沒參加過繞境,下次四月十二我們一起去,怎樣?」 「好啊!我們三個一起!」彩妍露齒開懷笑著。 「彩妍你記持真好。啊恁兩個佇學校過得啥款,參我分享下一咧啊!」奶奶眼神幸福又期待。 「對耶!奶奶,我跟你說! 我今天數學考了92分呢!」 「遐邇𠢕喔!」奶奶邊稱讚邊走進廚房再端菜。 此時的宗瀚一言不發,忽然跑進房間並反鎖,腦袋裡浮現出這段畫面。一陣哭喊也隱約地傳出:「媽媽對不起,我不會再哭了;媽媽對不起,我會好好讀書;媽媽對不起,我會乖乖吃飯,媽媽,你快醒醒,我會好好做事情,不再犯錯,不讓你和爸爸生氣,媽媽你有沒有聽到,爸,爸我求你把刀放下!我求你……」一邊抬起被鮮血染紅的手抽打著自己的臉,試圖讓爸媽清醒。 彩妍聽著房內清脆的巴掌聲和令人不解的對話,急著想破門:「深呼吸!楊宗瀚!深呼吸!」彩妍使勁的拍著門。 「啊?我怎麼了嗎?你怎麼叫那麼大聲?」不解的開門。 「蛤?我?應該是你吧?你剛剛在喊什麼?」彩妍疑惑。 「我是要喊什麼啦!我沒有說話呀!我剛是想進來找那張考卷,今天拿到我都忘記看,直接塞進書包,剛剛一看,我只有34分。」我沮喪著。 宗瀚一副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麼的樣子,讓目睹一切的彩妍愈來愈擔心。在廚房隱約聽到聲響的奶奶也跟著詢問。 房內宗瀚繼續翻找書包,彩妍則出來和飯廳的奶奶說:「他沒事拉!他在播音樂而已!」 奶奶以為那份嘈雜應該是自己不懂的年輕人音樂時尚,再加上彩妍的安慰,就安心下來:「這樣啊!沒事情就好!」 過一陣子,彩妍又再度開口:「你真的不記得你剛剛在幹嘛?」 半開玩笑,半自嘲的說:「白痴噢!我到底能幹嘛?你該不會以為我考34分想不開吧?我比上一次進步了11分欸,高興都來不及!」 兩人安靜地回餐桌吃地瓜粥,但彩妍心知肚明剛剛不是自己的幻覺。 【隔天中午,校園廁所】 「籃球隊喔!很厲害齁!練習那麼辛苦,要不要喝點水啊?」賴辰彥一邊戳著彩妍肩頭,一邊酸言酸語,將人逼至水台,再把彩妍狠狠壓入蓄滿水的水槽中。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莊彩妍,以為跑去找住鬼屋的玩,你就是好人嗎?」扯著彩妍的馬尾拉起,惡狠狠地邊說邊打了兩巴掌,再次將彩妍壓入水中。直到彩妍快要窒息地揮舞掙扎,才再度被揪住頭髮拉起,還來不及站穩喘息,就一把被賴辰彥甩去牆角,背部很快出現瘀青傷痕,疼痛讓她曲起身體。 「這麼熱的天!找機會抓鬼屋王子和你一起喝水好了!」說罷猛地抓起水管,將水柱噴向雅妍。 宗瀚跌坐在廁所隔間淚流滿面,雙手死死摀住嘴巴遮住哭聲,被迫聽完施暴全程,聽著賴辰彥叫罵著甩門離開,彩妍跌跌撞撞地走出,男廁趨於寂靜後,無力改變,只能一遍遍甩著自己巴掌,而耳裡的聲音再一次傳出。 「你想個可以讓別人喜歡上你的理由啊!連喜歡的女生被霸凌你都解決不了!廢物!」 「你不要吵!」 「你有什麼值得讓別人喜歡的?」 「閉嘴啊!我至少沒傷害到別人!」 「沒出息!沒用!反正你這爛成績也考不上大學,你的存在就只是湊數罷了!」 「不然我還能怎樣?你講啊!你不也只是個依附我存在的垃圾。」 「親手保護啊!」 「怎麼保護?代替她被霸凌嗎?」 「你腦袋是裝飾嗎?因為你,彩妍才被霸凌,因為他,彩妍才會被傷害,只要他消失……」 「消失……?」 「對,只要他消失……,一切都會變好。」 宗瀚似乎找到解決的方法,那夜,他找到賴辰彥常鬼混的地方堵他。 「嘿,這不是鬼屋王子嗎?怎麼沒有回家找阿嬤喝牛奶?怎不去找莊彩妍抱抱?你們不是很好嗎?」賴辰彥語帶諷刺。 「你就是霸凌彩妍的人吧?」宗瀚語氣平淡,沒靈魂似的說。 「霸凌?我那是關心,怕中午太陽太大害她中暑,我這舉動那麼善良。不像你,看到彩妍的狼狽也不敢在學校為她出頭。還好朋友咧?笑死!」辰彥沒意識到危險逼近繼續嗆著。 「太熱?中暑?沒關係,明天你就會很涼了!」宗瀚依舊毫無表情。 「蛤?什麼意思?你是想體驗看看臉腫起來的熱辣感嗎?孬種!」賴辰彥一步步朝宗瀚走去。 「賴辰彥!」 「幹嘛!我的全名是你能叫的嗎?」賴辰彥直勾勾盯著宗瀚。 「你確定要離我這麼近?」宗瀚微微仰頭地看。 「一步的距離而已,怕了嗎?哈哈哈哈……啊!」賴辰彥惡笑尚未結束便慘叫著倒地。 宗瀚蹲下,手上的小刀有節奏地刺向倒臥在地的賴辰彥,第二刀、第三刀……第五刀……,隨著每次刀身的抽出,溫熱的血液噴濺在宗瀚身上,哀嚎聲逐漸微弱,只剩下眼神空洞的宗瀚機械式揮動刀子帶出的風聲,與從宗瀚身上滴下的水聲。 等宗瀚回過神,屍體已慘不忍睹。 賴辰彥身上流出的血,對宗瀚來說無關報仇,而是釋放了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靈……。 「歡迎收看今日的吾江早報,我是今日的棚內主播,現在要為您播報的是今日轟動各地的頭條,昨晚九點半,十七歲男子全身濺滿血跡,獨自一人前往警局自首,據調查,被害人身中數十刀,兇手貌似在學校與被害人有情感糾紛,因而釀成悲劇。法醫解剖鑑定報告,被害人身中三十二刀,手段極其殘忍、毫無人性,凶器則遺留在案發現場……」 楊宗瀚被關進少管所,美芳奶奶承受不了輿論壓力,終日以淚洗面,孱弱的身體承受不住而歿,眾人避之唯恐不及,沒親人依靠的奶奶,最後在彩妍幫助下,走完了人生最後一哩路。而大家也漸漸忘了這起轟動各地的高中生殺人案件,更沒人願意理解和追究事情是如何走向絕境,這樣的沉默隨著日子悄無聲息的推移……。 【少管所】 「不好意思,我是楊宗瀚朋友,請幫我轉交。」每隔一段日子,彩妍都會為不願見她的宗瀚煮上一碗地瓜粥送來。 「好,旁邊填寫資料」 「地瓜粥?那麼久沒見到我,阿嬤依舊只送地瓜粥,看來阿嬤也害怕我吧!」宗瀚低頭看著手中的粥冷笑著。 【診間】 「你是楊宗瀚家屬嗎?」 「對!我是他表姊」彩妍不加思索脫口而出。 「我是心理醫師,經過多次的診療談話,判斷他因小時候的家庭暴力而形成了心裡創傷,即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但未立即接受治療,親眼見到母親死在父親手中的這份壓力,讓他無時無刻責怪自己,進而解離出另一人格。如果生活安穩,是不會對他造成劇烈影響,但校園霸凌加深了疾病,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那我……」彩妍問著協助方式。 四年過去,宗瀚在長期藥物控制和心理治療下,漸漸回歸正常,少管所表現良好的他,迎來了釋放,療程中彩妍為了不影響宗瀚,一直隱瞞奶奶早已不在的消息。 「好久沒回來,阿嬤從沒來看我,她一定很失望、生氣,希望現在已經消氣。」宗瀚站在長滿雜草的家門口忐忑不安。 「我應該要爭取早點假釋,都忘了奶奶年紀大,沒人除草,雜草這麼高,萬一有蛇蟲怎麼辦?」一邊低喃一邊跨進小院。 推開大門,沒看到阿嬤,原先雖破舊卻溫暖的房屋現在散發著衰敗霉味,只剩下堂前奶奶的遺照還慈愛的看著他,桌前香爐只有寥落的幾根燒完的香,房子四處遍布厚厚的灰。 不敢置信的宗瀚,失魂落魄在街頭遊蕩,多方打聽才知道後話。宗瀚為此內疚,但也只能安慰自己,這已是當時他唯一的選擇了。 沒想到,彩妍不但不記恨自己沒有從廁所出來保護,還協助後事,連那地瓜粥,都是為了我……而我……卻連一面都不肯見她……我……。 宗瀚親手煮了廣東粥,送到彩妍新住所,附上沒署名的便利貼:謝謝你當我第一個和最後一個朋友,別再一直吃地瓜粥了,雖然金門廣東粥看不到米粒,但那滿溢的料可營養太多了,希望你保重自己。能認識你,此生已沒任何遺憾! 心灰意冷的撥通110:「我是楊宗瀚,抓了賴辰彥家人,我要殺了他為我阿嬤的死償命,哈哈哈哈,就在太武山懸崖祭奠。」 「喂?喂?你不要衝動,嘟 嘟 嘟……」 「出警,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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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落
國高中職小說組第三名 1. 圭甫村經年氣候宜人,四時交替,好不快活,宛如上天恩賜一般。村裡頭多為何姓與周姓居民,遠溯源頭大多來自中國河南,充滿了濃厚的宗族氣息。 村落的地勢較低,廣袤的土地蔓延開來,不遠處就是廣闊無垠的大海。伴隨著鳥兒高歌,農民在晨曦中下地耕田,感受著微風輕拂,漁民在曙光時徐徐出發海上,共譜人類與大自然的協奏曲。 儘管這聽起來美妙,但事實上,並非人人都能夠過上穩定的生活。 隨著鄉里的人口越來越多,能夠利用的土地也就變得有限,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出海捕魚,生計方面的問題因而變得棘手,「落番」也就成了全新的樂章。 有的人選擇大膽地賭一次,踏上前往南洋的旅程。歷經數月飄洋過海,穿梭在風雨之中,克服了千辛萬苦後成功抵達,篳路藍縷,努力打拚,抱持著堅定的信念勤勞耕耘。最終事業有成,賺了大錢光榮返鄉,用心造福鄉梓。然而,有的人因為身體狀況不佳,無法適應惡劣的環境,只能永遠沉睡在深不見底的大海中。 民間流傳的「六亡三在一回頭」正是如此。遠在金門的家人們都不曾想過:那片海,原來是永別之海;那一面,竟然是最後一面。 各異的個體走上獨具特色的生命徑路,體驗獨一無二的人生,也許努力可以改變生活,但在那之前仍須看著老天的臉色,否則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幻想。 2. 何招娣和父親何有發、母親劉箬竹,以及三個妹妹就住在這裡。 在其他人的眼中,何有發是一個腳踏實地、做人誠信的好農民,待人親切又友善,街坊鄰居常常邀他喝酒,時不時就誇讚他娶了個賢淑的老婆,還生了四個可愛的女兒。何有發也不是聽不出來,這無疑是大家對他的嘲諷。 劉箬竹懷孕的時候,何家曾遇到了一個算卦的先生。說是姓賈,但名什麼卻不清楚。 先生搖了搖籤筒又翻了翻書,再看了看八字,「我給你講,你們家這位新婦啊,是旺夫相!而且不只旺夫,命中還註定有四個後生!只是你們要注意,以後的生活會比較艱苦,距離真正享福的路上還有很長一大段。」 夫妻二人光聽到前半段就心花怒放,才不在乎自己未來會如何命途多舛,只要孩子好,便一切都好,甚至請先生吃了好豐盛一桌菜,還拿出平常都捨不得喝的好酒來,為的就是想藉先生吉言,讓腹中的孩子能夠隨著好福氣出生。 待先生吃飽喝足,臨走前還說了句:「你們放心,頭胎一定是後生,而且孝順懂事,必定為家裡帶來好運!」何有發聽了高興得不得了,天天期待這顆福星的到來,甚至開始構想起一個富饒的未來,打算將兒子取名「從富」,期盼他的一生能夠繁榮昌盛,也希望他能夠努力奮鬥,為家人帶來福澤。 可誰都沒想到,俗話說得好:「一更報喜,二更報死。」命運的編織似乎充滿了不可預測的變數,賈先生算卦是算得準,但卻只準了一半。之前那些拍胸脯保證的預言、那頓佳餚美饌,彷彿成了一則天大的笑話,一場荒唐無比的鬧劇。 隨著孩子的降臨,何有發的期望也跟著落空,日日夜夜咒罵著妻子是多麼的沒用,那說話的用詞和語氣,就像是一把又一把尖銳鋒利的利刃,字字句句都劃在對方的心上。 「起拎啊!妳看看妳!跟一隻不會下蛋的雞有什麼兩樣?連個後生都生不出來,我娶妳做什麼?人家先生是怎麼說的,嗯?說妳旺夫,旺在哪?說頭胎一定是後生,後生呢!」 原本的「從富」也就改成了「招娣」。 過了幾年,劉箬竹又懷孕了幾次,但這對她來說,更像是老天爺給的懲罰——連生了三個女兒。 何有發憤怒地把小孩取名「喚娣」、「婷妹」、「芷妹」,將畢生的希望都寄託在這幾個名字上,期盼他心中的那個好兒子快快出現;只可惜他等了幾十年,還是沒等到「從富」的到來。 「天公伯啊!難道我上輩子、上上輩子做了什麼傷天害理、愧對父母的事情嗎?不然祢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呢……」。 劉箬竹不敢說什麼,不論是面對丈夫的指責,還是婆婆媽媽們的嘲諷,她都只能默默承受,把那些憤怒、輕視與謾罵通通吞進肚內。只有在寂靜籠罩大地時,她才敢偷偷用淚水點綴屬於自己的夜晚。 3. 某天傍晚,隔壁村王嬸找到了何有發,悄悄地說了幾句話,還遞上了幾塊又大又肥的豬肉,沒過多久,等到何有發點頭後便心滿意足地離開。 「箬竹啊!今天加菜!」何有發高興地將王嬸送的豬肉放在灶臺旁。 「今天是怎麼了?哪來的這麼多肉?」劉箬竹不解,明明今天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為何丈夫帶了這麼多豬肉回來?難道是有什麼喜事不成? 「隔壁村那個王嬸妳知道吧?」何有發坐在板凳上,喝了一口茶後,笑咪咪地看向劉箬竹。結婚這麼久以來,劉箬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高興,自己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嗯,怎麼了?」 「他後生,周在臣,就那個長子,年紀也差不多了,過兩天準備去番爿賺錢了。」 「嗯,我去找王嬸的時候,倒是見過他幾次,面相跟體格看著都不錯,個性也挺老……」劉箬竹忽然打住,沉默了許久,她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根本不是什麼大好日子,而是女兒招娣被賣了! 「何有發你、你瘋啦?查某囝、何招娣是你親生的查某囝!人家幾塊豬肉就打發掉了?」 劉箬竹平時根本不敢大聲說話,因此她突如其來的咆哮,著實嚇到了何有發。等何有發回過神來,他就像是一顆剛點燃的炸彈,一觸即發,反手就給了劉箬竹一巴掌,痛得她馬上撫著臉頰,眼睛死死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幹您娘!妳敢跟林北大聲?我看妳是皮在癢了!」何有發死死抓住劉箬竹的頭髮,隨後一把將她推倒在地。劉箬竹一手扶著腰,另一手撐著地面,緩緩坐起身來,眼睛依舊怒視著他。 「她才幾歲啊!啊?你捨得她去給人家做新婦仔?」 「王嬸她們家看上了招娣,那是招娣的福氣!妳說,與其把這麼個賠錢貨養在家裡,早點把她許給人家,對我們、周家,還有招娣都很好,不是嗎?」何有發同樣惡狠狠地看著劉箬竹,恨不得再給她幾巴掌。 此時劉箬竹的眼淚就如同那小泉一般傾瀉,「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做父親的人!怎麼捨得把查某囝草草送人當新婦仔?」她在心裡大喊,對丈夫是既失望又憤怒,但無奈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眼睜睜等著女兒被送走。 4. 一大清早,王嬸與周在臣在碼頭道別,叮囑了一些像是到了南洋一定要好好打拚、多多保重身體、記得寫信回來……等等的話。 看著船隻越開越遠,小到像是一顆米粒,王嬸便準備前往何家要人。 「有發啊,敖早!」王嬸剛到何家門口就碰到了正要下田的何有發。 「敖早啊!招娣就在裡面等著呢,我先去忙了。」 「欸、欸,你忙去吧!」 「箬竹啊!我來接招娣了!」王嬸大聲地叫著,生怕裡頭的人聽不見,嚷嚷完就自動地坐了下來,甚至給自己倒起了茶水。 雖然劉箬竹心中那是千萬個不願意,但何有發已經答應了人家,縱使不想,她還是得把招娣讓給別人。 想到這裡她就難受,畢竟招娣可是她第一個孩子,自然是懂事、孝順又乖巧的好女孩,怎麼捨得她走呢? 「招娣啊,這位就是我昨天跟妳說的王婆婆。以後妳就要跟她們家的人一起住了。」 劉箬竹牽著招娣走到大廳,強忍著眼眶中的淚珠,想盡辦法不讓它落下。那一股股的愧疚、難受、無奈、氣憤,還有其他種種情緒,都在她的心裡上下亂竄,好像下一秒就要將她吞噬。 「為什麼?我不要跟妳們分開!」招娣一把抱住劉箬竹的腰,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從臉頰滑下,年幼的她還不明白這個陌生人要做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必須跟她走。 看到招娣一哭,劉箬竹的眼淚就繃不住了,她蹲下來抱住招娣,用著顫抖的聲音說道:「因為她喜歡妳啊,她們家的人也都很喜歡妳。妳不是喜歡吃糖嗎?她們家有很多糖,只要妳過去了,每天都有好吃的。」勉強的微笑看上去竟比大哭一場還難看。 「是啊、是啊,招娣啊,妳喜歡什麼、想要什麼,我都買給妳!」王嬸笑了笑,伸手想要摸招娣的頭,不料卻被躲開。 「我不要!我不要!」招娣越哭越大聲,劉箬竹也是哭個不停,但王嬸才不在乎她們現在這齣舐犢情深,不花一點力氣就把招娣給帶走了。 剩下的三個妹妹發現大廳沒了聲響,怯生生地走了出來。「阿母,大姐去哪裡了?」芷妹看了看四周,唯獨看見了跪坐在地上的母親,怎麼找就是找不到自家大姐的身影。 說到她的三個姐姐,招娣最疼她了!什麼好玩的、好吃的通通優先給她,因此發現招娣不見了,她便哭得唏哩嘩啦,要求母親去找那個「壞婆婆」,趕快把大姐還給她……。 5. 周家的房子是屬於三合院的格局,比起招娣原本住的地方大上了一倍。偌大的房子裡,處處都是精美的彩繪、雕刻、泥塑,還有各種花花草草,看上去很是叫人羨慕。 剛到周家的日子,王嬸沒有讓招娣幹什麼活,只是帶她這裡逛逛,那兒走走,熟悉熟悉環境;但是對於招娣來說,雖然這裡什麼東西都有,什麼都不缺,可是少了家人們,她的心裡總是空蕩蕩的。 「阿婆,我……」招娣接過王嬸遞來的糖,遲遲不敢吃下,說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妳應該要叫我阿母。」 「但是我有阿母了。」 「妳應該叫我阿母!」 「……阿母,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找我的阿竹阿母?」 「時間還沒到。」 「時間什麼時候會到?」 「妳若是敢再問一句,我就永遠不讓妳回去!」 招娣默默地把糖果吃下,再也不敢提起這個禁忌的話題。 6. 王嬸每個月都請人幫忙寫信到新加坡,但是卻從來沒收到一封回信,她不由自主地慌,難到兒子在那兒真的出了什麼事嗎?為什麼就是不回信呢?眼看好幾年過去了,招娣也一天、一天的長大了,那遠在南洋的好大兒卻遲遲不回來,這可怎麼辦! 這天,又到了固定收信的日子,等不到信的王嬸焦急地向鄰居們訴苦,說那個陳嫂啊、劉姐啊都收到信了,自己兒子的信究竟在哪兒啊!想想就著急,但著急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正當她接連嘆了好幾個氣時,招娣拿著一張她看不懂的什麼,走到了她們跟前。「阿母,剛剛阿水伯給我這個,但我看無。」 「快拿來給我看看!」雖然王嬸識不得幾個字,但她一看就知道這東西絕對是兒子寄過來的!「走!走!走!我們現在就去找隔壁那個幫我們看看!」說完便拉著招娣趕回家。 「你快幫我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王嬸興奮地問,畢竟這是周在臣離家後寄來的第一封信。然而幫她看信的阿明,卻不發一語而且臉色凝重。 「阿明兄,信裡頭說了什麼?他要回來了嗎?還是他遇到了什麼困難?」 「是啊!你快說啊!他到底說了什麼?」王嬸坐不住了,搖了搖阿明的手臂,著急得不得了,阿明這才緩緩吐出幾個字:「他不回來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是不是你看錯了?」王嬸激動地道,強顏歡笑地面對著眼前的人與信件。 「他為什麼不回來?是發生什麼代誌了?」招娣同樣不安地問。她年紀輕輕就到了周家,雖然周在臣是她素未謀面的丈夫,但她還是日日盼著他的歸來,現在這麼一句「不回來了」,無疑是給她一顆震撼彈。 「在臣說,他在番爿已經結婚了,而且生了一對雙生後生,所以還是早點把招娣退回去吧,不用再等他了。之後會把一些錢寄回來,但是人、人就不……」。 「這怎麼可能?啊?這怎麼可能!什麼結婚了!什麼雙生!上面真的寫了這些嗎?阿明啊,王嬸我年紀大了,袂堪得你這樣給我騙啊!」王嬸死死抓住那張紙,不過幾行字句就使她痛苦不已。 7. 自從這件事情過後,王嬸就很少說話了,樣子看上去也不怎麼健康,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倒下的感覺。 村裡面有人說,她應該是想兒子想瘋了,導致精神狀態不好;有人說,說不定是因為媳婦從小就被她抱來這裡,長大了趁機報復,害她現在變成這樣;也有人說這都是她活該,平常態度這麼囂張,沒事還跟人家找什麼童養媳,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這樣懲罰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消息很快就傳去了圭甫村。劉箬竹聽到後心疼不已,可憐招娣日後是沒人要娶了,只能一輩子待在周家。但是何有發就不一樣了,自始至終像是沒事人一樣,淡淡地說了句:「嫁雞綴雞飛,嫁狗綴狗走。她既然早就嫁出去了,那些就是別人的代誌了。」 「阿母,吃藥了。」招娣遞上盛著湯藥的大碗,坐在王嬸的床邊靜候著。王嬸不願起身喝藥,只是拉了拉招娣的衣襬,勉強地問了句:「在臣回來了沒有?」 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周在臣這輩子應該是真的不會回來了,但唯獨王嬸一直堅信兒子只是剛下船,需要查證件和行李什麼的,而且同他回來的人那麼多,所以這麼久都還沒到家很正常。 招娣強忍著眼淚將湯藥放置在桌上,拍了拍王嬸的手,輕聲地說:「從碼頭到這裡還有一段路呢,猶毋過應該快了,妳不用擔心。」 「那我再睡會兒,他到家了,妳再叫我。」 「好,他一回來我馬上叫妳。」語畢,招娣便端著碗走出了房間。 那安靜的空間裡,怕是一根銀針掉下去,任何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王嬸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隨著呼吸聲越來越薄弱,雙行淚那麼一流,就再也沒醒過來。 獨坐於靜謐的大廳之中,招娣沉默不語,回憶起過去的種種,她的人生彷彿才剛展開一首新的曲子,但是又好像正式畫下了休止符。 從小她就是一個事事為他人著想的好女孩,父母親從來不為她操心,隨著妹妹們一個個出生,身為長女的她,總是將小妹們照顧得很好。然而,和附近很多女孩子一樣,年紀還那麼小的她被送給別人當童養媳,自此她便沒什麼機會和妹妹們一起笑、一起鬧了。 雖然周家的人並沒有刁難她,對她也還算不錯,但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她的心裡就會想起住在隔壁村的家人們,「她們有想我嗎?」、「她們過得怎樣?」委屈湧了上來,卻沒有人可以傾訴,只能等到眼淚乾了,和無限的悲傷與寂寞一同睡下。隔天又是新的一天。 自幼和家人分別、獨守空閨好幾十年、婆婆病逝……等等、等等,「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吧?」她想,然後泣不成聲地跪坐在了地上。 良久,隨著眼淚不再溢出,招娣將心情平復好,輕輕點燃幾炷香火。 「招娣啊!來幫我個忙!」劉箬竹常這樣叫她。 「妳就是個賠錢貨!」何有發總是對她咒罵。 「阿姐!今天我想吃妳煮的菜!」喚娣每次都會拉著她進廚房。 「阿姐,妳真是我們四個裡面最厲害的那個!」婷妹十分崇拜她。 「嘻嘻,阿姐我最喜歡妳了,妳對我真好!」芷妹喜歡抱著她撒嬌。 「阿母對不起妳!」王嬸年紀越來越大後,幾乎每天都會自言自語。 招娣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包括遠在新加坡的周在臣。雖然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聲音聽起來如何,但她就是想起了這個名字。 香火裊裊,香的味道充滿了整個大廳,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祥和、平靜。風吹動著懸掛在房樑上的白布,也吹動著招娣的心。她對著周家祖先的牌位虔誠地跪拜,嘴上輕聲地唸叨著:「孫媳婦不孝。」 這一刻她不再猶豫和掙扎,「叩」的一聲,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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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朗朗笙歌
國高中職小說組第二名 後來他們都會記得那天,在一個炎熱平凡的夏日,穿過長廊和蟬鳴,飛機橫空飛躍幾千萬里,一個男孩默默跟在老師身後進了教室。 那是王彧第一次見到阿列克謝‧布拉金斯基。 從莫斯科來的交換生,俄羅斯人,有著一頭鉑金色頭髮和高挺鼻梁,再加上深邃的眼眶,是標準洋人臉,淺色瞳仁在一群烏黑如墨水般的眼眸中異常顯眼。學校還來不及給他發制服,阿列克謝穿著自己的米白色帽衫,蹬了一雙白色板鞋。 王彧坦誠自己的顏狗屬性,他對這相貌不凡的異國人好感直升。他稱得上交際花,社交能力令人聞風喪膽,著名事蹟是他在學校的百年榕樹下當著校長的面跟外賓嘮了不下五分鐘。對方一句他能還十句,至於裡頭營養含量就忽略不計了,這點在阿列克謝在成功落座他身旁後體會到。 王彧主動搭話「嘿,兄弟,你想認識我嗎?」不,他不是想這麼說的。 其實王彧很多次想過修改初次見面的對話,但阿列克謝通常會笑著說,那我可能就對你沒興趣了。 但王彧絕對會覺得對方只是在損自己,然後毫不猶豫的反擊回去,原來你好這一口嗎?一來一往,最後惹得兩人都不由自主的大笑。 真正熟絡起來是在十月的運動會上,不似耐力好並自告奮勇跑三千的俄國人,王彧這等極有自知之明的半級殘廢人士,主動地滾去報名運動會服務人員。 那時的王彧還不知自己將倒霉到被石板路上翹起的邊緣絆倒,扭到後光榮地從半級殘廢轉為一級准殘廢選手,最終被送進保健室,在那癱了一個中午。 阿列克謝扶起地板上嚎叫的王彧,一把將人背起,逆著人潮往與食堂反方向的保健室走去。 「好了,這幾天盡量別跑跳。」護士阿姨處理好後就離開保健室,留下想跳也跳不起來的王彧和大義犧牲午飯的阿列克謝。 王彧見人走了開始自顧自感嘆世事無常,講累了才閉嘴躺在病床上,保健室沒有冷氣,只有一台小破電扇嘎啦嘎啦地吹,藍綠色的被子被他們堆到一旁,一時間安靜的尷尬。阿列克謝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滑手機,忽的開口:「下午接力你來不來看?」眼神裡透著期盼,凝視對方靜待回應,淺色眼瞳淌著水般清澈。 王彧表示自己會努力試試,阿列克謝則準備留下來陪他。 「太感動了,以後你就是我親兄弟!但你還是得吃飯,吃飽才有力氣跑啊!」三催四請才終於把這熱心的俄國人請走,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下午一點半,保健室仍舊沒人,從不那麼柔軟的床上坐起,因睡太久而有些頭昏腦脹,飢餓使他的胃不太舒服。王彧緩緩扶著床沿走了幾步,一拐一拐花了好久才磕磕絆絆的走到學校安排給各班級的觀賽區坐下,阿列克謝的脖頸上已經掛了面金牌,是上午跑三千的,在陽光下散著和他眼睛一樣燦爛的光。 「彧,還好嗎?」阿列克謝詢問傷勢,不過難掩嘴角笑容,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到來而感到高興。 「沒事。」王彧看了幾眼他的獎牌:「金牌很襯你,接力賽加油!」阿列克謝笑了,把外套和獎牌一股腦塞進王彧懷裡。 有阿列克謝,班上不意外的奪得第一,他脫下身上的號碼背心,與隊員們輪流擊掌後就一起被引到司令台領獎。 「來個人扶我一下好嗎?」王彧拽著阿列克謝的外套和獎牌,拉了個小眼鏡來搭肩,小眼鏡人很好,一聽王彧要去司令台,二話不說就扶著他過去。 「到啦,你能自己站著嗎?」 「沒事,站著我還是可以的。」王彧哪敢再說什麼,剛剛一路走得飛快,要不是小眼鏡不夠高壯,王彧估計他能直接把自己扛起來。送走好心菩薩,阿列克謝就來了。 王彧調侃:「不錯啊!阿列克謝,又拿一塊,別人拿兩面金牌是本事,你拿兩面金牌是因為只能報兩個比賽啊!」 阿列克謝接過自己的東西:「你要是沒笑我就信了。」 距閉幕式還有一段時間,他們先回去教室收拾,王彧沒再讓阿列克謝背,說是太丟臉了,有失他英勇無比的人設,雖然阿列克謝也不知這人設是什麼時候跑出來的,但也由著他扶自己慢慢走。 忽的,阿列克謝停了下來。 「怎麼了?」王彧轉頭看他。 阿列克謝取下脖子上掛著的接力賽金牌,掛到王彧脖子上:「金牌也襯你。」 王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回他當時的話,玩笑道:「那是更襯你,還是更襯我?」 「更襯你。」阿列克謝沒有猶豫。 這樣倒讓王彧有些害羞了:「你這麼看好我啊?」 阿列克謝笑著:「我家裡還有幾個獎杯,金牌襯你,獎杯襯我。」 「……」 把他的感動還來。 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們班還得了精神總錦標,同學們打算一起去慶祝。 晚上七點半,一群裝著成熟的人聚集在KTV門口,狡猾的康樂股長順走自己老爸的身分證,給大家定了包廂,還順帶買了兩手啤酒,每人都帶了一點吃的,硬生生湊了兩大包。 住宿同學來得晚一些,遠遠就看見KTV門口一群人向著這邊揮手。 王彧頭髮比一般男孩都長,平時用一根皮筋扎著,下課回宿舍他洗了澡,換了身便服,還沒把半乾的頭髮綁起。平時大家都穿著校服,難有這種全部都穿著私服的機會,王彧生得好,眉目清秀卻不失英氣,又鮮少有散髮的模樣,幾乎沒人見過,這會倒是引來許多女孩子視線。 大家玩得瘋,歌一首接一首的唱,看不出來黃毛學霸有霸麥的壞習慣,被大伙轟去角落一人獨飲。幾個女孩不喝酒,便都讓給班上較會喝的男生,雖是活在高粱酒的盛地,可亞洲父母不讓孩子那麼早觸碰酒精,所以若要說酒量好,阿列克謝應該是很有發言權。 俄羅斯寒冷,人們習慣用烈酒暖身,喝酒的年紀比華人早,而且這還只是啤酒,幾個關係好的兄弟圍到一起,裝作三四十歲中年人,說要給阿列克謝敬酒,輪著灌他。 王彧看不下去稍稍制止,結果莫名其妙變成了他和班長兩人隔桌對吹。王彧氣勢洶洶的一口氣喝完一瓶,他沒喝過酒,舌尖刺麻苦澀的感覺令他不適,酒精在他體內流經過的地方都像點了一把火似的,火辣辣的灼燒。 男生都被這邊的「戰役」吸引過去,麥克風落到女孩們的手裡。 阿列克謝聽王彧的話沒再碰酒,把主意打到了海苔味薯片上,自己一人抱著一包,窩在沙發角落聽歌。 那邊的戰情其實算不上多激烈,因為班長不勝酒力,才吹到兩瓶半時,雙眼一閉就倒了,幾人合力將他扛到包廂沙發上。王彧見自己贏了,開心地跑去蹭阿列克謝的薯片。 他其實並沒有比班長好到哪去,腦袋暈乎乎的,傻笑著聽女孩們唱歌。或許是目光太熾熱,原本自己唱得高興的幾個女孩突然把麥克風遞給王彧:「彧哥,你也唱兩首啊。」 王彧接了麥克風,卻一把塞給阿列克謝:「你唱。」 阿列克謝:「……」 他拿著麥克風不知所措,王彧見阿列克謝呆呆的模樣,比他更像是醉了酒,拿手肘拱了拱他:「阿列克謝,唱一下嘛,難得聚一次。」 阿列克謝最終還是坐到了舞台麥克風支架旁的高腳凳上,俯過身在點唱機的螢幕上按著,半晌後,才有點點音符像斷線珠子一般撒落。 在場所有人都認出來了,那是《喀秋莎》。 一首在俄羅斯絕對經典的歌曲。 阿列克謝抿著的唇瓣輕啟,除卻俄文本身的慵懶,阿列克謝又賦予它淙淙溪水一樣的清澈。俄文版的《喀秋莎》之於中文版有很大的差異,華人大多將這首歌唱得鏗鏘有力,恢宏澎湃,聽了俄文版才讓人恍然記起,這原本是一首情歌。 歌聲讓原本鬧哄哄的一群紛紛安靜下來,醉倒的班長居然不識相的打鼾,康樂一巴掌捂在他嘴上。包廂不大,不知道誰硬要追求那點氛圍感,跑去把燈全部關掉,除了阿列克謝那的,所有人都坐了下來。 《喀秋莎》不算長,聽著聽著就到了結尾,阿列克謝輕輕處理好最後一個音,放下話筒等伴奏結束。台下的王彧在沙發角落一個人佔了兩個位子,還順走了薯片,阿列克謝透過些微的光看去,王彧將薯片拿高倒進嘴裡,果結了這包薯片,對他揚了揚袋子。 玩也玩過了,畢竟有女孩,不能留太晚。那些住家裡的孩子大多拿約人讀書或是吃飯做藉口,有的沒跟家長編出什麼名堂來,只隨便塘塞過去便出門。 住宿的那批就顯得輕鬆很多,兩批人馬在KTV門口分道揚鑣。眼看已過門禁時間,左右都是要翻牆,一群人便決定散步醒酒完再回。 學校附近是浯江,幾人並排走在江邊,一側是成年世界才剛要展開的夜生活,一邊是寂靜江水,這片區域半面新妝半面舊顏,江上的石墩橋並沒有改建成新式的模樣,只修補破損的地方,走近還能看見歲月在它身上留下的青綠色斑紋,而它的對面,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霓虹照著熙來攘往的人群,亦幻亦真。 阿列克謝和王彧並肩走在最後,微涼的晚風拂過王彧的耳畔,使他酒醒了大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又乜了一眼阿列克謝的腳步,抬頭問,能不能教我唱《喀秋莎》?俄語的。 阿列克謝看向他,王彧的雙眼因為酒精而矇了一層薄霧。問:「為什麼?」 「總覺得聽起來很不一樣。」王彧也說不上來,他只是覺得這首歌很好聽。 阿列克謝答應了,他從王彧黑色帽衫外套的口袋裡摸出手機,王彧沒有設密碼,阿列克謝很輕鬆的就打開,在音樂軟件裡找到這首歌,移到王彧的收藏夾。 「你幹什麼?」王彧看著阿列克謝拿著自己的手機一頓操作,不解的問。 「你不是要學嗎?」阿列克謝把手機塞回王彧的口袋,「我教你唱,你再回去多聽兩遍能學得比較快。」 他們在江邊小小聲的唱起了歌,聲音被吞進江風裡,夜色星辰依舊不顯,校門口的鳳凰樹花落又花開,四季悄然輪替,長溝流月,這一唱便唱了一年。 阿列克謝走的時候恰逢下了雨,淅淅瀝瀝的霢霂將人行道的石磚打成深紅色,整個操場都是泥草的腥味,泬寥的天幕間籠罩著氤氳水汽,遠處的峰巒迤邐,被雨霧遮了大半。 候機時間沒想像的長,阿列克謝和王彧還靠坐一起,畢竟同桌一年,習慣了,突然少個人還挺奇怪的,王彧滑著手機,什麼也沒看進去。 「彧,你長大後打算去哪裡?」阿列克謝突然開口。 王彧想也沒想:「自然是留在家鄉,看能不能混個作家當。」王彧的黑眸亮起,想著未來,像灑了滿天星宿。 阿列克謝說想去聖彼得堡讀大學,當畫家。 王彧聽完大笑:「那以後我寫你畫,咱倆一塊就是絕配,到時候賺他個十來萬豈不是探囊取物?」 阿列克謝看著王彧這副興奮的模樣,終於露出今日第一抹笑顏,附和道:「那是。」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飛機穿過重重雲層,在蔚藍的天際划出一道直線,班機上的乘客大多不相識,人種各異,但他們有個共同點:終點是俄羅斯。 大客機穩當的落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跑道上,人群集中又散開,直到取完行李走到出口後,王彧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裡是白雪飄零的北國,阿列克謝的故土。 如今所有人都上了大學,一間教室的人四散各地,約好了寒假聚會,就母校附近那間老火鍋店,這次阿列克謝也來。 阿列克謝是拒絕王彧特地來聖彼得堡接他的,可王彧硬說有事必須提前來,阿列克謝拗不過,只好答應。 王彧沒帶什麼行李,背包只兩套衣服。招了輛計程車,往列賓美術學院的校區駛去。不會說俄語,也就沒和司機嘮家常的份,安靜的盯著窗外掠過被雪花盡數染白的街景。 這讓王彧想起了那年他們高二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大冷天。 元旦假期提前補班,連放四天,成了小假期,住宿生都回家了,只有阿列克謝留宿。王彧怕他一人孤單,便提早了一天回學校,阿列克謝在宿舍偷煮了羅宋湯給他。 「彧!這裡!」剛下車的王彧聽到熟悉的聲音。 阿列克謝站在校門口接他,這裡的冬天暖不到哪去,他圍了一條白色的圍巾站在風雪裡,頭上已一小團積雪。 王彧快步走去,邊罵他笨,這麼冷不知道找個地方避雪。 阿列克謝笑:「沒事,我家那邊更冷,習慣了。」他瞧見王彧的手上還提著個塑膠袋,問是什麼? 「寸棗糖,金門古早味,那年來不及帶你去沙美探險,索性帶來給你嘗。」王彧舉起袋子晃了晃,眼睛彎成月牙。。 兩人慢慢走回宿舍,雪落不停,石磚路上的雪花一直在長高,身上大衣雖暖和,但王彧手寒,捂在口袋好久了都不熱,這會兒掌心已經有些發紅發癢了,他忍不住直撓。 阿列克謝見狀,掏出暖暖包扔給王彧。王彧道了謝,雙手緊握把暖暖包夾在中間。暖暖包不是剛拆的,白色的網狀布被揉搓得起了細小的毛球,有些皺巴巴的躺在掌心,燒個不停。 阿列克謝問:「你們寒假都做了什麼?」 「沒什麼,睡大覺,過個農曆年,一如當年你在時。」他拍拍阿列克謝的肩膀:「走吧,太冷了。」 阿列克謝雖住單人間,地方卻狹窄,一張小桌兩人對坐,空間就滿了,阿列克謝從櫃子裡掏出兩瓶茶招待,配著帶來的寸棗糖一起,還有滔滔不絕的話題。阿列克謝看上去很歡喜,王彧心裡也生出一絲暖意。阿列克謝還煮了羅宋湯,道地的斯拉夫料理令王彧食指大動,他從湯碗裡抬起頭來,對面同樣看著他的,那雙朦朧的眼。窗外的雪還在下,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停,暖氣和談笑聲化成甜絲絲的記憶無限延長,深根在兩人的腦海中,久久無法遺忘。 隔天下課,阿列克謝背著一個紺青色的後背包,從列賓美院的教學大樓裡走出來,高領玄青色毛衣微微遮住下顎,剛結束一上午的課程讓他有些疲憊,一手插在杏色的麵包服裡,一手拿著手機想聯絡王彧,抬眼就看見不遠處的他,胭脂色的圍巾裹住口鼻,在頸間繞了兩匝,最後鬆鬆的披在肩上。 他原本垂眸發呆,像是感受到目光,抬起頭來就跌入阿列克謝的眼中。 阿列克謝小跑過去,握住他的手一拉,撞了下肩,阿列克謝彎下腰,與王彧行了個貼面禮。他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王彧還有些不習慣,說華人一般不這樣,但阿列克謝就是不改,久而久之王彧也就隨他了。 王彧拍拍阿列克謝厚實的背,圍巾被剛才的動作抖落,堆在脖子上:「真慢,我站了好久,人都快凍傻了,你得請我喝奶茶。」 阿列克謝幫他把圍巾拉好,說行。又想到昨日忘記問王彧此行目的,便邊往校外走邊問:「對了,你說來這裡有事,是什麼事?」 「這個啊!」王彧用食指撓了撓臉:「就是……你能不能教我做羅宋湯?」 阿列克謝回國後,王彧對那碗湯念念不忘,特意向阿列克謝問了做法,自己復刻,但總覺得還差點什麼。他對著看起來和當時如出一轍的濃湯發難,是檸檬汁少了還是番茄醬多了?總不能是因為他的鍋子和阿列克謝的不一樣吧? 試了好多遍都是相同的結果,想不出究竟是哪出問題。高三考試忙起來也就慢慢忘了,一直到後來去首都讀大學,那股想念又湧上了舌尖,王彧便想著一定要去找阿列克謝學。 阿列克謝自然是答應了,自己在校外租房子,不怕影響別人,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用電磁爐,煮碗湯而已又有什麼不行呢? 他不會,也沒有拒絕王彧的理由。 這裡的冬天漫長而美麗,復古的建築和街景,處處透著聖彼得堡濃厚的藝術氣息。 兩人來到街區,王彧捧著阿列克謝剛才買給他的熱飲暖手。王彧看著阿列克謝好像又長高了一些,眉眼也更凌厲,覺得羨慕。身高一直是他的硬傷,之前遇到的女孩甚至比他還要高,想起就覺得心梗。 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冷空氣沁入心脾,不管用鼻子還是嘴巴呼吸,都能感受到刺痛,彷彿整個鼻腔都要被凍住了。王彧又把臉往圍巾裡埋了埋,小沙粒般的散雪附在他墨般濃的黑髮上,頗像白了頭,阿列克謝盯著王彧,霎時間想到在交流時國文課學到的: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他問王彧還記不記得《喀秋莎》,對方的眼睫輕顫,一瓣雪花落在上邊。 「當然記得,我學會的東西一般不會忘記好吧。」 阿列克謝笑:「我不信。」 「你什麼意思啊。」王彧給了他一腳:「現在就唱給你聽。」 說著王彧就唱起歌,他這輩子所會的俄語詞彙量都在這了。王彧唱得不大聲,聲音又被圍巾吞掉了大半,卻還是清晰的落到了阿列克謝的耳裡。 於是阿列克謝也唱和,一如當初在江邊,他們的淺吟低唱,也許被風載走,也許被雪蓋過,但阿列克謝和王彧都清楚的明白,寒冬裡除了冷風蕭瑟、雪粉騰揚,有寸棗糖與羅宋湯,還有熱氣蒸騰裡他們的雙眸……。 還有朗朗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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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徵文比賽獲獎作品》阿嬌娘
國高中職小說組第一名 如絲絹般的雨滴細細的下,織起了一片惆悵,夜晚的柏油路在雨中泛起漣漪圈點,倒映著前塵往事,那些戰地的悲情故事一幕幕的上演著……。 阿嬌娘靜靜的倚坐在窗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說不出口的沉悶,她雙眸呆滯的凝視窗外絲絲縷縷連綿不斷的雨珠,木愣許久才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桌上那張因歲月流逝,而有所泛黃與褶皺的照片,淚水情不自禁的落下,照片裡的倆人,相互依偎,嘴角上揚,勾著淡淡笑容,洋溢著新婚夫婦的青澀與嬌羞,可直至今日,青絲早已暗生了華髮,他依然未歸……。 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季秋,全金門都在警戒狀態,徵兵文書快馬加鞭發送至每位百姓家中,年滿15歲手腳健全的男丁,便需要抵達部隊支援戰爭,女性也可加入,為戰兵療傷照料,一場戰役席捲而來,打破金門日常的寧靜安好,打斷了百姓的安生日子,因而剛成親的阿嬌娘被迫與心愛的丈夫分離。 「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妳別擔心。」阿嬌娘的丈夫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晶瑩淚珠,並信誓旦旦許諾保證。「好,我等你平安歸來。」阿嬌娘淚眼婆娑,依依不捨的目送丈夫至部隊,心中五味雜陳,滿是掛念與不安。無人知曉這場兵力懸殊的戰爭,究竟會是以多麼慘烈的方式收尾,當然,他們也不敢想像,村裡的婦女,各個以淚洗面,有的親送自己的丈夫兒子,有的則自告奮勇的去部隊進行支援,一瞬間,整個村子籠罩濃厚的悲愁,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強勁的東北季風呼呼作響,凌晨二時,戰爭正式開打,美麗的海岸線佇立一排反登陸樁,顯得十分違和,海灘上的火海渲染一片光景,綻放出一朵朵血紅的花束,碧藍的天空在此時瀰漫灰色煙霧,繚繞在整個海灘。共軍明顯輕敵,帶著不到一萬人的戰兵登上沙灘,第二梯次也因船舶不諳潮汐而擱淺,烽火連天,聽著由遠而近的轟鳴砲彈聲,阿嬌娘獨守空閨,心急如焚,她將雙手合十,一遍又一遍的在內心虔誠祈禱,祝禱丈夫能夠無事歸家。 戰爭持續打了兩天,在即將失守之際,又乘勝追擊獲取勝利,國軍大獲全勝,僅剩的九百多名共軍,也因體力透支而投降,在一片凱旋歸來的身影中;在一片鼓掌歡呼的場景中,阿嬌娘正努力尋找著丈夫的身影,但卻如同大海撈針,始終找不著,她走了一圈又一圈,一路上,聆聽著婦女與親人相認的交談聲此起彼落,內心滿盈失落與無措,在勝利號角響起的那個下午,阿嬌娘左顧右盼,在家門口不斷徘徊,在聚落間不斷穿梭,也詢問鄰居家的男丁是否見著自己的丈夫,回應她的,只有一個又一個的搖頭與否認,還有一次次的失望與擔憂。 經過多次詢問,阿嬌娘開始不安,開始膽怯,心中似乎有了答案,眼眶早已在無形中擒滿淚水,淚珠一顆顆滴落,滑過臉頰,晶瑩剔透,她翹首以盼,在空閨獨守多日,迎來的卻是丈夫已離開人世,屍首未找著的消息,有那麼一瞬間阿嬌娘的內心好似被挖空,周遭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像海水般將她覆蓋,好似快要窒息,她無法接受這個天大的消息,用力地捶著通報消息軍人的胸口,一邊吶喊著:「你騙人!你騙人!」她在口中喃喃自語:「他說過他不會欺騙我,他說他要與我共度往後餘生,你要我如何相信他已不在了……」。阿嬌娘痛苦流涕,巨大的憂傷將她包裹,離愁情緒自四面八方蜂擁撲襲而來,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隨即暈倒在地。 清晨,馨煦的陽光直射她的眼簾,阿嬌娘睡眼惺忪的揉了揉雙眸,她依舊無法接受這個強烈打擊,在夢中她與丈夫攜手走遍紅塵,走訪各地,沒有無情戰爭,沒有親人離世,沒有孤伶痛苦,恩恩愛愛平淡美滿,隨即,這些畫面如同玻璃一般破碎,她看見丈夫的身上流淌著嫣紅血液,口中呢喃,並喊她的名字「阿嬌,阿嬌」隨後倒地,任由他人如此搖晃,卻毫無動靜…。夢境至此,阿嬌娘就被清晨的陽光喚醒,環顧四周,老舊的化妝台,隨意堆疊的幾本冊子,原來,是回到了娘家,孩童們嬉鬧歡笑,鄰居們舉杯慶祝,顯得她的格格不入,她沉浸在那一份無止盡的悲痛,無法走出。 母親推開厚重的木門,催促著阿嬌娘趕緊洗漱換衣服,過幾天再嫁個好對象,風風光光無憂愁,讓她遺忘喪偶一事。突然,阿嬌娘歇斯底里的吶喊:「我丈夫還在……我丈夫還在,我此生只要他,我……」母親見阿嬌娘如潑婦一般歇斯底里的吶喊,也只是默默搖頭,悻悻走開,她又怎麼不知道阿嬌娘的孤寂悲傷,阿嬌娘的惶然無助,當年丈夫下南洋之後也是毫無音訊,是生是死她也無從得知,但為了孩子、為了家庭、為了生計,她還是勇敢的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撐起整個家庭,將孩子餵養茁壯,養育成人,她只是希冀有個人可以讓她暫時遺忘這份悲痛,讓她未來有個依靠作伴,不要同自己一樣,孤苦伶仃,也盼望她能稍微喜悅,卻沒成想阿嬌娘的反應如此之大,望著女兒每日茶不思飯不想,心中的那一畝地也是隱隱作痛,卻束手無策,只能在神明廳,一跪一拜,為女兒祈福。 光陰荏苒,韶華也一直前行,為了生計,照料弟弟妹妹,阿嬌娘只好強忍著喪夫之痛,去石蚵田採蚵換取金錢,否則家庭一定吃不消,阿嬌娘穿著膠鞋,踩著泥濘,腳下滿是異物感,望著一望無際的海邊,遼闊美好,世間萬物在暖陽照耀下,熠熠生輝,而她的內心卻是陰暗的深溝,永不見天日,無法享受陽光普照的溫暖,她將內心封鎖,不許任何人觸犯這條底線,在採蚵的過程,阿嬌娘心不在焉、力不從心,無時無刻都在思慕丈夫,腦海也時常浮現新婚相愛時的一顰一笑,互相扶持,蜜語甜言,因為一場戰役,這些山盟海誓已成泡影,一切只是空想,只有她還徘徊過去的美好記憶,明明愛人已離去,她卻不願坦然接受,她為自己的愚蠢感到荒唐可笑。 沉浸在相思之苦的阿嬌娘,精神不振,收穫可說是寥寥可數,還差點因為恍神而摔倒在泥濘裡,若不是母親即時拉住她,她老早被銳利的石蚵條劃傷大腿,母親一字一句的告誡她:「妳必須好好過生活,珍視自己,畢竟家境拮据,一貧如洗,不能因為個人單方面的情緒問題,就讓原本清寒的家庭雪上加霜,過著三餐米湯、地瓜的日子。」阿嬌娘連忙應好,肩上挑著兩個沉重的擔子,在偌大的蚵田,慢慢的,緩緩的,步履闌珊的前行,襯托她的孤獨寂寥。 自從聽了母親的一席話,阿嬌娘愈發的堅強,獨自扛起一個家庭的生計,白天去蚵田辛勤工作採蚵,下午則去菜市場叫囂販售零賣,回家還做著精細的女工,直至家人進入夢鄉,獨自忙活至夜深人靜時才沉沉睡去,天光漸起,剛泛起一層魚肚白,她又匆忙的出門工作,日復一日,朝夕的早出晚歸,無從休息,隔壁的王二狗也曾上門提親,說著不在乎她二嫁,會給阿嬌娘高品質的生活,讓她風風光光出嫁,每日喜笑顏開,不必煩憂多慮,但都被阿嬌娘一一回絕。阿嬌娘甚至在村莊裡宣稱自己終生不再嫁,引得婆婆媽媽閒言碎語,污衊詆毀,在茶餘飯後時對她的行為指手畫腳,說她不知好歹,阿嬌娘也不在乎,全數當作耳邊風,只管一心一意的照料家庭,是她的責任也是思念的轉移。 在這日復一日忙碌的日子裡,唯一特別的是,每年的十月二十七號,阿嬌娘都會獨自去當年戰場的海邊坐上一整天,不顧官兵勸說海邊還有未拆除完的炸彈地雷,她始終堅持凝望大海,久而久之官兵也隨便她了,阿嬌娘聆聽著大海濤濤,訴說金門這個小島的戰役故事,美麗與哀愁,白色的浪花一波又一波拍打岩石,潮起潮落都讓她想起這些年的心酸故事,視線逐漸模糊,滾燙的淚珠落下,那個看似堅強的阿嬌娘,在此刻像個不堪重擊無比脆弱的瓷娃娃,她對著大海訴說著自己對已故丈夫的濃厚思念,她也會朝大海吶喊,訴說天道不公,世道混沌,民不聊生,每次,阿嬌娘都與海浪進行著心靈層面的對談,而大海都默默傾聽,任由阿嬌娘發洩情緒,皆用海浪聲進行回應,慢慢的平復她的心情,使她有所緩和,直至傍晚,望著雲彩千變萬化,在天空中上演著一齣一齣的離合悲歡,她才將回憶的種種,跟隨霞光黯淡,塵封在記憶長河裡。 曾經,家人們會殷切詢問為何一日未歸?為何沒去工作?阿嬌娘也只是笑笑不言不語,隨著光陰的前進,大家見阿嬌娘閉口不談,也深知不再過問,因為這是阿嬌娘的底線,她唯一毫無防備的一面,想當年她也是個青春少女,卻因為一場戰役打碎了一切美夢與憧憬,可想而知,內心的衝擊又該有多龐大,因此大家選擇避諱此事,不追究探討。 嬋娟皎潔,透過窗戶輕灑,夜晚,阿嬌娘時常攥緊她與丈夫唯一的一張合照,有丈夫的陪伴她才能安穩睡去,一張舊時光的老照片是她這些年來唯一活下去的動力,是她在這個貧瘠小島上,生存下去的慾望,她以這樣的方式度過了一年又一年,走過了四季的遞嬗,寒冬酷暑。她很喜歡坐在老舊的木頭椅子,望著枝椏上的花朵含苞待放,徐風的吹漾而枝繁葉茂有所搖曳飄香,最後,花期已至,飄落在地,沾染泥濘,不再高高在上,毫無曾經的美艷動人。她在花朵綻放中看見自己過往的影子,她曾經也是這樣被呵護,被放在心尖上,而如今卻只是一個為了家庭,付出一切的可憐婦女,臉上的皺紋是歲月的印記,頭上的白髮是思念的註解,手上的粗繭是滄桑的見證,這些都彰顯著這些年她的辛苦與她的不如意。 韶光流轉,隨著弟弟迎娶,妹妹出嫁,而母親也因身體欠佳而離世,生活的擔子不再那麼沉重,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無人能理解,也無人能體諒,只有她一直默默付出,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年華,付出了自己大半的人生,換來的結果卻是她一人獨行,行走完一生,這是多麼悲傷的一件事,歲月帶走她的稚氣,換來了她對世道紅塵的成熟與坦然。她不再做著那份白日夢,只是隨著年紀增長,越來越喜歡坐在那張陳年老舊的木椅,欣賞四季變化,隨著時光飛逝,白駒過隙,弟妹們有了新的家庭,村莊裡的人也紛紛搬走到市區居住,好幾間三合院,早因為無人打掃與管理而斑駁髒亂,聚落古厝瓦壁已破碎,無人居住,村莊空蕩蕩的如同她內心一般。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華,她的年歲已大,白髮蒼蒼,步履闌珊,身子也因年輕時過多勞累而有些問題,無法再下蚵田,視力欠佳,也無法做著精細女工,基本上是毫無收入的,阿嬌娘這一生終身未再改嫁也無兒女,只有弟弟妹妹們偶爾資助一點小錢,讓她的日子可以維持基本生計,其他時間也只有秀娟姐偶爾光臨她家與她閒話家常,來陪伴溫暖她孤獨的心。阿嬌娘大概沒想到自己最終是以這種方式度過晚年生活。 阿嬌娘獨守空閨度多年,前幾日有隻黑色的小花貓竄進她家,她的日子裡才多了些樂趣,餵食與小花貓談天說地,小花貓似乎有讀心術似的,趁著阿嬌娘在口中呢喃這些年的種種事物,牠就一動不動的慵懶地趴在阿嬌娘的腿上,一人與一貓度過了許多靜謐時光,也治癒了阿嬌娘空虛內心。可好景不常,那隻小花貓最終也因被車撞擊而離世,阿嬌娘表面上毫無波瀾,實際上內心下起了滂沱大雨,老天爺並不放過她,一次一次奪走身邊的人事物,就連她的生命也是,阿嬌娘的身體開始吃不消,記憶消退,一次又一次重複著做過的事情。 天道殘忍,好人似乎都沒有好下場,阿嬌娘開始瘋瘋癲癲,精神狀況不穩定,成了居民口中避諱的對象,大家常常呼籲小孩子別靠近阿嬌娘居住的那棟房子,那裡有個瘋婆子,秀娟姐看著這一切也無能為力,畢竟阿嬌娘已經忘記她了,秀娟姐照三餐將飯菜放在她家門口就默默離去,這是她唯一能給阿嬌娘的幫助。日子在繼續前進,阿嬌娘好像什麼都遺忘了,唯獨她的丈夫,她常常擺著兩副碗筷對著空氣夾飯菜,每次笑容都甜蜜如糖,顯得尤為淒涼。她用盡了一生在治癒自己的人生,沒想到結局是如此慘烈。晚膳時間,她一遍又一遍喚著丈夫:「吃飯了!吃飯了!」格外可笑,人們不知道阿嬌娘是真瘋假瘋,只知道西邊那個三合院有個蓬頭垢面的老婆子,每年十月二十七日不論颳風下雨,酷熱難耐,有個老人總會在海邊獨處度過一日。阿嬌娘她恨戰爭的無情,帶走了一切璀璨美好,這場愛情她等了大半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 雨細細的下,她靜靜的啜泣,淚水佈滿在她滿是皺紋的臉龐,在這荒涼淒慘的小島,她已經努力生存了,不過上蒼再一次和她開玩笑,讓她原本即將好轉的日子又墜入幽暗的深谷,她內心充斥絕望,卻又無力反抗,年歲已高的她又何德何能呢?她已無力反抗命運,她的身軀與心靈也不堪重負了,她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獨居老人。 在一個寂靜的夜晚,寒風刺骨颳起回憶的種種,喚起了往事追憶,天空下起傾盆大雨,澆淋了世間萬物,洗刷了過往雲煙。海水一波又一波,阿嬌娘跟隨著浪花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慢慢的沉溺於其中,海水掩蓋了她的鼻腔、腰臀、身體,她不掙扎,因為她滿足,她放下,因為她無求,她漸漸的沉淪,落入大海的懷抱,與她最後的掛念--手中依舊緊緊攥著那張與丈夫合照的老照片。另一個世界,她不用在戰爭中流離失所,她可以遇見心心念念的丈夫,何樂不為呢?阿嬌娘離世了,帶著她這一生的種種磨難與苦楚,她擺脫了命運,擺脫了陰霾,擺脫了夢魘,不必獨自落寞,不必獨守空閨,不必煩憂生計,多美好呀!這是另類的喜悅吧!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雨絲如煙如霧,飄灑在老舊屋頂、輕落在枯枝敗葉,淋濕了地,淋濕了房,淋濕了樹,淋濕了她那望穿秋水的相思,淋濕了她那悲慘痛苦的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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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改30年 以教育品質的提升取代教改數量的追求
1994年4月10日是台灣教育史上的重要日子。當年關心教育的各團體發動「410教改大遊行」,成立「410教改聯盟」並提出四大訴求:「落實小班小校」、「廣設高中大學」、「推動教育現代化」及「制定教育基本法」。迄今三十年,深深影響台灣這三十年的教育改革。準此,三十年後的此刻正是檢視當年教改訴求實施狀況的重要時間點。 關於「落實小班小校」之訴求,當年提出此願景是希冀達到每班少於30人,每校少於30班,能讓學生享有精緻教育經驗。30年後的今天,受少子化的影響,2023年的出生人口數為13萬5,571人,相較於1994年出生人口數為32萬6,547人,且今年又再度創新低。持續創新低的出生人口數,按理小班小校目標不難達到,但小班教學的倡議卻仍然牛步。 依《國民小學與國民中學班級編制及教職員員額編制準則》第2條第1項規定略以,國民小學每班學生人數以29人為原則。國民中學每班學生人數以30人為原則。然全臺各地額滿國中小,班級人數超過30人以上比比皆是。至於高中教育階段,人數更多,公立學校每班人數高達35人,私校更有不少是班級人數達45人左右。根據教育部國民中小學校概況統計,學校班級數超過30班以上,各縣市依然有為數不少比例的學校。以此觀之,小班小校雖有教育基本法第11條的入法保障,然而在過去30年,「精緻化教學」目標的小班小校願景並未達成。 「廣設高中大學」的訴求,原本願景是希望讓學生只要想學習均能有學校可學習,並擺脫升學壓力,同時也希望朝教育公共化的理想邁進。根據教育部統計,83學年度時全國有23所大學、35所學院、72所專科(共130校);「410教改」後不少專科直接升格。96學年度,全國已經高達100所大學、49所學院,專科剩下15所(共164校)。三十年後的今天進行檢視,大學多到人人都可以有大學念,且絕大多數學生都念大學,甚至可以看到不少大學因招不滿學生,面臨倒閉危機。然而學子想學的東西一定在大學嗎?人人均念大學,讓高等教育價值貶值,沒有念大學的學生反而成為「低學歷」。在過度重視學歷、文憑的台灣社會,要學生(或其父母協助)來做「不念大學」的選擇,恐怕比「選擇念大學」還困難,因為必須面臨10、20年後可能面臨的中年危機,沒有大學學歷能順利轉業嗎?廣設大學,讓國人一窩蜂、也似乎是「必須選擇」念大學。值得省思的是,升學壓力就解除了嗎?沒有,醫學系、「臺字輩」的大學依然是窄門。再則,念了大學,對學生未來的職場生涯發展一定有助益嗎?對國家整體經濟發展的影響呢?很多職業並不需要大學、研究所學歷,然一窩蜂投入,也浪費了國家經濟發展人力3至5年。 另外,過多大學加上少子化影響,已經出現大學倒閉潮,教改三十年後的今天,如何協助「大學順利退場機制」是當今教育界必須嚴肅正面的重要議題。 當年廣設高中,卻未能兼顧普高與技職的均衡發展,造成高中數量大幅增加,卻傷害技職教育。當前台灣面臨技職體系弱化的困境,如技職教育體系裡,技專校院數增加,進用師資與辦學方向卻朝向一般大學前進,重研究、輕實務,致使技職教育學術化。技術型高中(高職)在升學導向趨勢下重升學輕實務,辦學方向著眼於技專校院招生技術與升學績效,技職學生考取證照不是為了實務需求,而是為求升大學。現行群科歸屬也難擺脫以統一入學測驗考科為框架的組合。此外,技專校院與技高課程系統性與銜接性不足,不利人才培育目的,技職教育原有特色與優勢也相對流失。 2012年監察院曾糾正行政院,因政策不當導致技職學術化。雖然教育部自2013年開始第2期技職再造計畫,挹注資源強調實務增能,然在少子女化、重普教輕技職的社會取向下,整體技職教育的競爭力弱化仍持續著。 在「推動教育現代化」的願景訴求下,當年係希望師資多元化、特殊族群主體性教育、充實幼兒教育、重視個體發展等。多年來,政府雖推動師資培育多元化,但未能在培育制度與資源上提供充足支持,在師資員額管控、儲備師資數量、教師待遇等問題也未能有長遠考量,從而造成教育現場師資人力不均的問題。在特殊教育、幼兒教育方面,相關政策也流於衝量。 教改,一味追求統計數字上的服務量、普及率,卻未能務實面對「專業」、「品質」才是教學核心、教育品質的保障。2024年4月9日,全教總也召開記者會呼籲新政府與新國會能務實面對教育問題,正視技職弱化、資源分配不均升等問題,希望以務實態度與做法,深化教育公共化,以改善教育環境、提升教育品質。 面對410的30年後,我們不再需要量化的教改,更需要是質化的提升。如何提升教育品質、以「學生利益最大化」作為考量,才是真正嘉惠國人。教改,也不會有全然成功的一天,在教育前進的道路上,發現問題,面對問題,解決問題,隨時調整,隨時改進,才是真正的「教育現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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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偶感
一、禮貌 日前看到一個手機視頻,內容是在客滿的餐廳用餐時,有兩位等候的民眾站在正在用餐的客人背後,故意冷言冷語地批評:「有些人明明看到有那麼多人在等,還吃得那麼慢。」 其實就算沒有說出口,若等待的人露出焦躁不耐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對用餐的人來說也是一種壓力,會影響用餐的心情。所以遇到客滿的情況,我並不願意站在看似快吃完的客人背後等待,而寧可到別的餐廳去用餐。 不過最近到一家新開的購物廣場美食街時,有個不同以往的用餐經驗。當時我和外子已享用完價廉物美的無骨雞腿麵,正在喝烏梅汁和品嘗珍珠奶茶冰棒。這時我看到一對老夫婦走進來,以並不緊迫盯人的距離柔和地聊著天,低調得讓專心看小說的外子並未察覺。我示意外子想早點離開了,以較快的速度用餐完並起身離開。本來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老夫婦卻特地向我們道謝,還解釋著他們已點好餐、但沒有座位(才會站在這裡),我忙表示不用客氣:「沒有沒有,我們本來就吃完了!」老夫婦才微笑著安心地落座。我感覺我們雖身處擁擠平價的攤位,這對老夫婦的親切和禮貌卻給人高尚嫻雅的感受。 沒有禮貌,再高級的場合也會變得粗野;有了禮貌,再草根的地方也會顯得優雅;而禮貌的初心,就是設身處地的體貼。人與人之間多一分體貼,就多一分和諧與美好。 二、謙虛 在某縣市語文競賽的市賽頒獎典禮過後,承辦單位請所有晉級國賽的選手留下來,以便宣達賽前培訓的日期和方式。 選手包括國小、國中、高中、教師和社會組。無論老幼,對於能代表縣市出賽,大多感到榮幸;對於縣政府教育局邀請了各領域大師級的專家,安排了免費的集訓課程,選手們大多感恩,也很高興能有如此難得的學習機會。 即便有些選手,由於其他課業或家庭上的考量,實在無法配合培訓,甚至因此必須放棄國賽資格,那也是不得不的決定,內心多少會有遺憾惋惜。 然而當寫字組的培訓老師發言時,一位小學生選手的母親竟然毫不客氣地插嘴道:「請問我的孩子已經晉級國賽,參加這種培訓有什麼好處?」 這位培訓老師本身曾獲國賽特優,又培訓過多位國賽選手,在書法界可謂神級的人物,因此在場許多人聽到這位家長「有眼不識泰山」的言語和態度,都不禁瞠目結舌。幸好這位書法大師以豪爽、自信又不失幽默的方式回應道:「他能給我教到,就是他所得到最大的好處!」 現場一片掌聲,這位媽媽也閉上了嘴巴。她再怎麼沒有智識,應該也能從大師的氣場和大會的氣氛中,了解到此人大有來頭。 無論如何,這位媽媽都在她孩子面前做了不好的示範。學無止境,書法的藝術尤其深奧。也許她心急孩子難以兼顧課業,卻不該預設孩子在培訓中得不到助益。她孩子的書法縱使在本縣市脫穎而出,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未必在國賽殿堂與其他縣市的高手過招時有必勝的把握。連那些國高中生及成年的選手,都渴望在培訓中精益求精,她的孩子怎麼可能已達巔峰呢?人要謙虛,才能更進一步。但願這位小選手能不受其母親的影響,虛心求教,在書法的堂奧中更上層樓。 三、陪伴 近日校內的國文教學研究會舉辦一場關於ChatGPT的講座,由校長祕書擔任講師,他認真地製作了Google表單,要國文老師們在講座前填寫,以便了解聽眾的先備知識、對此議題的疑問、對此講座的期望等等。我這學期輪到當國文科召集人,自然而然成為講師和國文老師們聯繫的窗口,因此在傳達的同時,也早早將表單填寫完畢。 然而ChatGPT 這新興的玩意兒,對國文老師們來說實在陌生,因此Google表單中看似簡單的問題,也覺得無從答起,加上課務繁忙,就擱置一旁,到了講座前一天,敝校十一位國文老師中只有四位(包括我)填了問卷。講師將後台看到的名單截圖給我,要我提醒尚未填寫的同仁撥冗完成。知道講師會「持續追蹤」的同仁們也就只好老實地填寫了。 「唉唷!好難喔!慧文老師,這要怎麼寫啊?」同辦公室那位作文明明很好、曾在語文競賽名列前茅的年輕國文老師,這樣哀嚎著,知道我早已填好,就過來坐在我旁邊,一邊填、一邊要我指點一二。只聽她嘟噥著:「(題目)你希望ChatGPT能在課堂上給你什麼幫助?——我根本不知道ChatGPT是什麼要怎麼填啊?」 「嗯,」我回憶著:「我記得我是寫引起學生學習的興趣……」。 「喔,」這位老師率性地說:「那我就寫『不了解ChatGPT,無從作答』好了!這樣會被祕書(講師)罵嗎?」 「不會吧!反正真的是這樣啊!」我笑著說。 就這樣隨意閒聊間,她就把表單寫完了,還一直跟我道謝,說她原本都不知該怎麼寫。我心想:其實我什麼也沒做啊!全都是她自己寫的呢!不過我雖然沒有ChatGPT強大,倒也起到「陪伴」的功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