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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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漢平小檔案】 金門雙耀星,照亮海內外
陳漢平,旅美電腦博士、企業家、作家,出生於金門金城北門。與作家夫人吳玲瑤被譽為「金門雙耀星‧照亮海內外」。 交通大學電子工程系畢業,洛杉磯加州大學UCLA電腦博士,美國星戰計劃人工智慧電腦設計主持人,矽谷人工智慧處理器晶片公司創辦人。 現為「北美華文作家協會總會」總會長,曾任國建會聯誼會「美西華人學會」會長。獲僑委會海外傑出青年獎、中國工程師協會科技人文獎、拿破崙傑出成就獎。曾在《聯合報》、《世界日報》有多個專欄,作品有《在矽谷喝 Java 咖啡》、《超越達文西密碼》、《生活方程式》、《愛與幽默》、《誰怕電腦》等散文集及百餘首新詩。 陳漢平為傑出電腦科學家,及矽谷成功創業者,在科技界頗負盛名。閒暇之餘愛好寫作,科學是他的專業,文學是他的嗜好,文筆清新,題材廣泛,被譽為右手設計電腦,左手書寫文章的全方位電腦界才子型人物。 陳漢平亦擅長寫現代詩、散文和科幻小說。提倡科學與文學的互動整合,認為可以迸發出最美的火花,主張在邏輯中尋得感情,在感情中找到邏輯,要成為人類心靈的工程師,建立起成功快樂的人生觀。 (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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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到成功有多遠
瓊斯盃籃賽正熱 那年瓊斯盃籃賽正熱,報紙每天都要用上不少版面來報導。我在編輯部的任務,就是在排版後的標題空白處加上插圖點綴。那時可沒有電腦繪圖,全靠手工臨場發揮。幸好我素描底子還不錯,不必東翻西找資料,當場就能畫出各種籃球動作特寫。等報紙印出來,讀者反應頗佳,如果我真有尾巴的話,早就翹得老高了。當時金門一位知名人士給了我最大的肯定,不只把我畫的小插圖剪貼成冊珍藏,還大方把他家的野狼125借我騎,方便我隨時去找他。從那時起,我的人生多了一個營養補給站輝哥家。金門第一高人李增輝先生,不只人高,氣度也高。直到現在,他和孩子們依然是我仰望的對象,因為,他們身高都超過一米九。 離開報社時大夥給我一場非常澎湃的退伍酒,很感動,酒未過三巡我就被人抬走;進入台北職場常常想起成功海堤的浪濤,拼版台的大燈箱,撿字房鉛字的重金屬味,印刷機喀嚓喀嚓聲響,油墨很嗆,高粱很烈,人情很濃。 到成功有多遠 在台北的廣告公司裡競爭激烈,檯面上看似風光,但幾番起落,我使盡渾身解數,也只能勉強糊口。那時我才明白,人不是只有得意時會忘形,失意時更會忘形,而且忘得更嚴重。每次回金門都害怕遇見熟人,談什麼、聊什麼都讓我很不自在。每當路過成功村,我總會悄悄走進報社不敢張揚。因為我身無錦衣,只能夜行。 人生的體驗很嚴酷,如果你的回憶是甘甜的,那現在的你一定過得比以前好,因為過去的苦會增溫加味,如果你的回憶是酸苦的,那現在的你一定沒有比以前好,因為過去的好會侵蝕現在的苦更苦,但總有逆境翻轉的時候,你也必須保留這一點希望;年過五十後師父告訴我:如青呀!我們要開始往下坡的路走嘍,你要開始學習告別,可是老天爺呀,很多事你就想趕快脫身,可有些事卻又不忍告別;師父是睿智的,原來在學習告別之前,你需要先學習選擇,選擇你要告別什麼,你在乎什麼,你珍惜什麼,你不捨什麼。 金門就像陳年的高粱酒,他晶透似水,卻辛烈如火……四十多年前,那個少年來這兒揮霍他的青春歲月,滄桑之後,日、月、星、辰、風、雨、雲、霧,老天爺從來不曾偏袒過誰。但那些記憶深藏於心,永誌不忘,謝謝金門日報,謝謝那些年並肩走過的老朋友們;那個少年如今也已兩鬢斑白,若有一天,你在成功村的某個角落遇見那位老阿公,他可能有點失智,他似乎在找什麼,你不用幫他找,找不到的,因為他要找的是曾經屬於他的黃金年華,也許他還會問你一件事,你可以虛應了事,老阿公在成功村問你:到成功有多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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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青小檔案】 不能靠近的天堂
李如青,本名李懿倫,1962年出生於金門後浦小鎮,先後就讀莒光國小、金城國小、金城國中、金門高中、國立藝專(現國立台灣藝術大學),軍旅時回家鄉,支援金門日報印務、編務;退伍後經歷過美工設計、廣告企劃、行銷業務、餐廳廚師等。 2007年重拾畫筆,已出版多部繪本,多次榮獲金鼎獎、圖書插畫獎、好書大家讀、小綠芽優等獎、年度優秀繪圖者、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等,繪本著作有《拐杖狗》、《那魯》、《勇12:戰鴿的故事》、《雄獅堡最後的衛兵》、《紋山》、《旗魚王》、《不能靠近的天堂》、《因為我愛妳》、《小旗手》、《追風者》、《禁區》、《牆》、《不能靠近的天堂:遇見無國界的自由翼》、《鄭和下西洋的秘密》、《最後的戰象:大兵林旺三部曲》等。 從愛馬素描到史詩級繪本創作,李如青過去兩度接受金門日報《鄉訊》(李承寬、邱翌瑄)專訪,透露他的繪畫啟蒙,是3歲時的一場賽事。1965年5月4日,第一屆金門縣運動大會的前夕,一場賽馬的練習賽在當初金門運動場(金門高中現址),他站在場邊看著兩匹馬兒正在練習,那畫面對小小年紀的他太震撼了,說不出是興奮還是驚愕,他深深愛上這神秘的動物,一直盧著家人要養馬,家人問他:「家裡小小的,要養在哪裡?」李如青說:「我負責養,他跟我上閣樓睡覺。」此後,筆下開始出現馬啊、狗啊,到了台灣後,又多出鴿子、大象等動物。 愛馬的孩子,終究回歸了家鄉。作品《禁區》,描繪處處佈滿雷區鐵刺的島,他以「不能摘的小黃花」比喻沙灘雷區的待宵花;「不能休息的黑鐵衛兵」比喻沿岸的軌條砦;「不能欣賞的煙火」代表「單打雙不打」時天上掉下來的砲彈;、「不是軍人的軍人」講述民防自衛隊……每一章節都使用否定「不」為開頭,更以受到限制,被操控的「人偶」呈現,企圖傳達那種受到而肩負戰地任務時期的這座島嶼上人們的集體記憶。 用線條把金門帶出去,畫我故鄉,李如青處理這樣的題材並不容易,「因為自己最熟悉的土地,實在有太多感懷、情緒與世故攪在一起,糾葛太深,難以理出頭緒。」 (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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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朝寶 送馬到成功
學弟寫下〈成功有多遠〉,學長畫下〈馬到成功〉,擅表現女體的陳朝寶,讓女騎士跨上馬背,穿越古今。獻給社址位於成功村1號的金門日報甲子之慶。 被暱稱「阿寶」的陳朝寶,是同行金門畫家季青與李如青的國立藝專學長,位於汐止的「藏寶徒」畫室與三芝楊樹森漂木空間也常「對畫」。 陳朝寶,1948年9月24日出生於彰化縣田中。旅法十九年,著有《巴黎落幕》、《女體別冊》、《想入非非》等,作品跨足水墨、油畫、多媒材及漫畫,風格融匯東西且充滿童趣,被法國政府列入百大華人畫家。 陳朝寶也是台灣政治漫畫打入國際第一人。 「成功」有多遠?戰騎揚馬要出征,奔向成功之道。一個意外的台、金連結,陳朝寶為一份位於最前線的成功村,走過甲子,在風雨、烽火中持續出報,屹立不搖的報紙揮下「馬到成功」,風雲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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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精濃度裡,遠方有砲聲:憶金門砲兵營運輸官歲月
風砂與酒精在血液裡翻│騰 像一場尚未退役的夢,在遠方 小徑的鹽味,鐵皮車廂的震動 把我冷冷推向未來與過去邊界 (我在碉堡中讀著泛黃報紙 標題藏著肅殺的炸響,我轉進地道 用詩製造長長引信,在胸口點燃) 砲聲響起,曾是日常的脈搏 如今卻隱匿在酒精氣泡裡私語 每次高粱乾杯,都攜帶戰地的迴音 在舌尖爆裂,像暗夜裡的信號彈 三十年的距離,浯江蜿蜒 在風獅爺的磚縫中悄然拉直 市場依舊熙攘,潮湧中人在何方 硝煙退去,留下拔高的鋼筋玻璃 我聽見年輕的踩踏腳步聲 在城隍廟的倒影裡匆忙穿梭 一邊押車一邊押著青春的債務 誰能想到,記憶會在此重逢 (雲端上,閱讀金報花甲歲月的臉 看見航向藍海的身影,讀著 標題,在文字海洋裡校正回歸……) 金門轉身,如海濤翻飛歲月 每一個景點都是新舊重疊的臉 酒精濃度裡,醉倒在時間交叉口 遠方,猶有低沉而溫柔的砲聲…… (范揚松,博士,大人物知識集團董事長,瑞士歐大教授,公益協會理事長。 曾在金門小徑砲兵營擔任運輸官,常押車前往金門各市場採買,也在此完成國軍文藝長詩金像獎〈我的兄弟魏京生〉詩稿。風砂、砲聲、荒涼的戰地氛圍,成為青春歲月不可磨滅的底色。三十年後,因應金門縣長李沃士之邀,對上百位主管演講「金門新藍海策略」,全文刊登金門日報,並遊覽古蹟景點,親眼見證金門華麗轉身成現代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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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到成功有多遠
聽說金門日報缺了一個軍方的美術編輯,我就趕緊前來試試運氣,風衣先生再次張開雙臂邀請我,民國74年我穿著裝備前來報到的那天,最先遇到一位黑黑壯壯個頭跟我差不多的大叔,穿著卡其服中山裝,說話很俐索很豪氣像資深工友模樣,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我:你是黑龍江人嗎?我一時愣住不知所措。 金門成功村 金門有個特別的地方,有著最長最白最像月彎的沙灘,這裡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就是剛出生哇哇大哭的的小娃兒,護士就會先幫你蓋個印:恭喜,你是「成功人仕!」,別人一輩子拚不來的頭銜,他們一出生就直接解鎖,因為這裡的戶籍地正是金門最霸氣的村莊……「金門成功村」。 記得自己上了國中後,對「成功村」這三個字總有種莫名的崇拜。就連田裡低頭啃草的大黃牛,在我眼裡都自帶一股神氣。但其實不是因為地名,而是在我心中,金門最有學問、最有文化、最有氣質的象徵。當時的金門日報,那是一座不可高攀的存在;像我這種從小不「品學兼優」的小孩,更不敢奢望能有文字或圖畫登上報紙。成功村上的金門日報社的那道斜坡,距離我家雖然只有9.5公里,我只能遠遠望著,帶著一點羨慕和憧憬。 故事的開端 雖然從小都算是愛畫畫的小孩,但直到高中我卻從未有什麼比賽中得過什麼獎,有的就是行為規範的警告或小過,丟人呀!但同學們都知道我愛畫畫,這種純粹喜歡畫畫終於有了回報,因為兄弟,從此你畫的插圖會常常登上金門日報,而且還有稿費呢,這開啟了我人生專屬創作的大門,也是我在高中時代的高光時刻,比什麼比賽什麼獎盃都更令人振奮。 故事的開端要從高二那年說起。因為楊樹清前輩的推薦,陳長佳學長帶我去見當時最瀟灑的報人風衣,正是溫文儒雅的前輩顏伯忠先生,還記得那天陽光正好,我興奮與膽怯同時在肚子裡翻騰,因為沒有作品,就現場畫了幾筆給先生鑑定,還記得風衣先生黑色方框眼鏡下嘴角慢慢上揚,先生的笑容,笑聲至今難忘,這已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卻……彷如昨日。 第一「明」記者 後來當兵很幸運,部隊移防回金門,其實我是喜歡軍旅生活的,但偏偏兵運不佳,在部隊犯了事,很憋屈很窩囊,聽說金門日報缺了一個軍方的美術編輯,我就趕緊前來試試運氣,風衣先生再次張開雙臂邀請我,民國74年我穿著軍裝帶著裝備前來報到的那天,最先遇到一位黑黑壯壯個頭跟我差不多的大叔,穿著卡其服中山裝,說話很俐索很豪氣像資深工友模樣,劈頭蓋臉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我:你是黑龍江人嗎?我一時愣住不知所措。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金門日報的大當家「明強社長」,他非常風趣、幽默、而且豪爽大氣,是真性情;有一回報社到太武山健行、中午用餐時長官宣布:經費有限每桌只有一瓶啤酒,沒二分鐘我們這桌就喝乾,社長豪氣地笑說聚餐怎能沒有酒來慰勞員工,本來一桌一瓶變一打,我的好社長果然「明」不虛傳,金門第一明記者呀。 我是軍職外調人員屬印刷廠的製版組,因人生地不熟,組長余建寧先生特地叮囑我提前晚上七點報到。建寧組長超親切超有耐心的傳授作業流程,製版陳振聲師傅曬版黃維堅師傅也都鼎力協助,我的表現組長很滿意,第二天改八點上班,到第三天我已進入狀況,恢復製版組正常的九點上班時間,真沒想到當兵時支援外調竟能調來高中時的夢想之地,而且遇到好多同學,像是莊煥寧、童才盛、李錫棟、蕭宗民等,聽說蕭宗民還和社長打過架呢,這段傳聞更是讓我忍不住莞爾。 石器時代的交流 寢室在工廠下方的兩棟舊宿舍裡,知名大記者羊曉東就睡在我的下鋪。那時候報社還在用鉛字模,得仰賴許多撿字人員,稿子要經過一校二校三校逐一校對。因為印刷廠位在靠海的高地,每到冬夜北風呼號時,廠內最熱鬧的角落就是製版的烤箱上。那大烤箱像個炕,能擠五、六個壯漢,大家屁股挨著屁股圍成一個圓圈,我身邊最常倚著的,是甫調到夜班工作的翁維智。那真是最溫暖的回憶之一。 大約午夜十二點前,我的工作就告一段落。此時屋外宵禁大地一片寂靜,屋內卻燈火通明。因為外面的世界大家都睡了,因為剛結束工作的你睡不著,因為樓下印刷廠喀嚓喀嚓的聲音響個不停,因為深夜的印刷機旁邊總有一鍋熱騰騰的火鍋,因為印報的蕭宗民、翁文祥兩位哥兒總能變出些好料,我也常帶點什麼好料,大家湊合著煮一鍋消夜。寒冬深夜裡,我一邊看著他們專心印報紙,一邊捧著冒著煙的熱湯喝上幾口,心頭也跟著暖了起來;我常常回憶起這一段,你想,三個大男人共吃一個火鍋超過三個小時,我說不到三句話,我們三個人加起來說不上十句話,蕭仔很自在、翁仔很自然,我也很自得其樂,這樣的畫面不是一天二天,不是一周二周,而是幾個月都是如此,很多時候就是使個眼色,比個手勢,點個頭彼此便心領神會,彷彿是石器時代的交流方式,我本以為是印刷機喀嚓喀嚓的聲音太吵,說話太費勁,但其實沒在印刷的時候也是這樣,最多也只多個一二句話,我好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因為說話對我來說是真的很費勁。後來的人生道路很難再遇到這樣的朋友,和大多數人在一起長時間的沉默,往往會有點尷尬,甚至覺得特別耗氧,彷彿很快就會窒息,很奇怪,是報社的印刷機旁含氧量特別高嗎……哈哈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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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甲子風雲】 一紙六秩,半生知己
五十年行旅的褶皺裡 靜靜蜷著您一甲子的墨痕 像老茶罐底壓著的舊船票 在晨光初綻時輕輕展開 油墨的潮汐漫過紙頁 我辨得出那是家鄉波浪的平仄 十年如一日的約定 在台燈下準時赴約 您用鉛字縫補晝夜的縫隙 像守夜人守一盞不熄的長燈 當星子綴滿彼岸的夜空 我總在浯鄉群組裡數著時針 等楊院長捎來溫熱的電子報 那跳動的字節是長明的航塔 讓隔海的晨昏有了渡輪的軌跡 載著海霧清咸的呼吸 送來整座島嶼起伏的脈搏 指尖滑過發光的屏幕 摩挲著新聞紙的虛影 恍惚又見古寧頭的浪湧 漫過電子屏的方寸 太武山的松針在像素間抽芽 燕南書院的晨曦 永遠比黑夜多一頁鮮活的注腳 彷彿聽見高粱穗垂首的低語 與被海峽揉皺的鄉音 沈醉在副刊版流連 詩行標點處埋下坑道回響 是閩南韻腳繡出的紋樣 是古厝窗花譯就的白話 在藝文春秋裡 以燕尾脊彎曲的月光 連載陳高老酒般醇厚的往事 藏幾粒文字入茶 讓南音燕語在齒間重新築巢 記得初稿見報的那個清晨 青澀的句子在風獅爺的目光裡 長成門楣上工整的楹聯 而報導兩岸音樂活動交流的那版 鉛字縫隙滲出南音的工尺譜 原來每則消息都是時光的回音壁 讓離散的笙簫在紙間重聚 您從戰地的烽煙中走來 帶著木麻黃堅韌的筋骨 我在中年的浪濤裡與您相逢 時間在紙頁上畫一個默契的圈 六十年浸潤的墨香裡 每粒文字都藏在木棉的花苞中 當兩岸的祝福焰火同時升起 我看見千萬雙手傳遞同一份愛與和平 在快門追逐流光的年代 我們仍固執地守護 紙張與掌心相貼的溫度 此刻讓詩行化作一縷風 攀上太武山巔的雲嵐 輕輕擁抱您的第六十個秋天 那首永不終刊的家鄉敘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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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文字渡海登岸:我與《金門日報》的緣起
旅程之餘,我獨自走訪後浦總兵署與巷弄。在昏黃燈火與細雨間,我看見「胭脂磚縫滲出赭色的光陰」,也─感受到「黑金石在暗處反芻聖旨」的歷史回聲。這些詩句般的印象,讓我深知金門不僅是一座島,更是一部行走於街巷之間的史書。 時代的座右銘 說起金門,多數人腦海裡浮現的,或許是八二三砲戰的歷史硝煙,「毋忘在莒」的精神標語,或是貢糖、菜刀等家喻戶曉的名產。這四個字曾被鐫刻在金門的大石上,作為時代的座右銘,提醒世人不忘復國的初衷。然而,當它今日依舊矗立在島上,已超越當年的軍事意涵,而成為一種文化記憶與精神象徵,見證金門在戰火與和平之間的轉身。 我的印象過去也差不多停留在這些符號。雖然朋友常說起小三通的便捷,我卻總習慣選擇直航,始終沒有踏上這片島嶼。 直到今年三月,因陳復教授的牽線,受福州閩台家園李宛芯執行長之邀,隨「閩台書院交流團」一行來到金門。這一次初遊浯島,卻意外開啟了我與《金門日報》的因緣。 悄然完成一種轉化 交流團的行程安排充實又熱情。燕南書院院長楊樹清特別請李松財兄接送,席間結識《金門日報》的幾位好朋友。接著,我們參觀翟山坑道。坑道內曲折幽深,牆壁仍隱隱透著當年戰備的嚴肅氣息,而此刻卻有一群白鴿在暗處棲息。它們自在地梳理羽毛、低聲咕咕鳴叫,彷彿將戰火的回聲溫柔稀釋。那一刻,我感覺到金門已悄然完成了一種轉化,從軍事的島嶼,走向和平的象徵。 我們也拜訪文化局,受到陳榮昌局長熱情接待。旅程之餘,我獨自走訪後浦總兵署與巷弄。在昏黃燈火與細雨間,我看見「胭脂磚縫滲出赭色的光陰」,也感受到「黑金石在暗處反芻聖旨」的歷史回聲。這些詩句般的印象,讓我深知金門不僅是一座島,更是一部行走於街巷之間的史書。 花磚折射的光譜 臨行前,我心想這一趟不應只是過客的匆匆一瞥,便寫下三首詩,〈金門首日紀事〉、〈海霧起時訪燕南書院〉、〈霧夜穿行後浦的經緯〉。詩裡有「花磚折射的光譜」,也有「金門大橋在霧中隱現,如擱淺的青銅編鐘」;既是旅途中的目擊,亦是心靈在文化、歷史中被觸動的迴響。 沒想到,這三首詩竟在短短半個月後,於《金門日報》副刊《浯江副刊》連續三日刊出。據樹清兄了解,1992年金馬解嚴、開放三十多載以來,從《正氣副刊》演化而來的《浯江副刊》累計作者群可能超過一千五百人,作品刊登往往需等待數週甚至數月,有人甚至排隊兩年。而我的詩作能在初訪後不久即刊出,且連續三天見報,實屬難得,也讓我分外驚喜。 自此之後,我與金報的文緣便一發不可收拾。自四月起,每個月都有作品陸續刊登。對我來說,這不僅是一份榮耀,更是一種牽絆。透過報刊,詩文成了我與金門的橋樑,將島嶼的風景、人情與歷史持續帶入筆端,也讓更多讀者與我一同重溫這份感動。 金門,於是再不只是戰役與標語的象徵,不只是貢糖與菜刀的記憶,而是一座可親可感的文化島嶼。它有燕南書院晨鐘暮鼓的餘韻,有後浦巷弄裡的古厝燈火,有翟山坑道白鴿的悠然安詳,也有報紙副刊上一字一句的共鳴。 這段因緣提醒我:文字從不孤單,它會找到與人相遇的途徑。就像我與金門的故事,因一場交流之旅開始,因《金門日報》的版面延續。當詩與攝影在報上見刊,那份屬於浯島的氣息,也隨著報紙的傳遞,悄悄進入更多人的心中。從烽火、鉛字中淬鍊而出。 〈文字渡海登岸〉小詩一首,頌贊金報甲子之慶。 文字渡海登岸 金門 曾是砲聲 「毋忘在莒」的石刻 貢糖的甜 菜刀的鐵 我拒絕小三通的渡口 直到今年三月 雲層在八千呎上托起茶香 鐵鳥腹中 孵化出一座島嶼 燕南書院的燕尾 啄食雲絮 翟山坑道裡的鴿子 咕咕低語 把戰爭化成柔白 後浦的巷弄 胭脂磚滲出赭色光陰 黑金石反芻聖旨 雨絲告解敬字亭 歷史在瓦當間呼吸 臨去前 我寫下三首詩 三月十七至十九日 連續刊於浯江夜話 像一場不期而至的召喚 自此 每月 文字渡海登岸 金門不再只是戰役 而是一座文化的島嶼 報紙版面 摺疊我初來的腳印 也將浯島的氣息 寄往更多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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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惠君小檔案】 文學藝術跨域交流
李惠君,祖籍廣西桂平,出生於台南白河,瑞士商學院(SBS Swiss Business School)EMBA。 現任59人文空間主持人、59讀書會召集人、中華出版基金會董事、《共識》期刊執行編輯,亦曾任廣西《出版廣角》特約記者及寧夏《品味》雜誌專欄作家。 著作有《解鎖程兆熊前半生》一套三冊,並主編《憶鵞湖──程兆熊先生之完人的生活與風姿》論文集、《彩虹消失之後:茶‧禪‧詩》等,多次受邀策劃期刊專題與發表導讀。她長年推動程兆熊思想、臺灣地景文學數位出版及閱讀計畫,發起國際學術研討會,並於台北國際書展舉辦讀書會與新書發表。身兼詩人與文化策展人,策劃兩岸藝術駐村與聯展,推動文學、藝術與教育跨域交流,展現結合理論與實踐的文化能量。 插畫者鄭珍,金門人,美術設計家。插畫解析:三月木棉花盛開,藍天白雲朵朵,詩人端著香茗悠然閱報,享受&回憶起金門一切的美好。燕南書院是金門文化的殿堂,打開這一天窗,《金門日報》如摺疊的飛機飛往世界每一角落,金門不再只是戰役,而是一座文化島嶼。圖中櫃子行李箱圖騰是木棉花,正是盛開的季節。鴿子、毋忘在莒、小三通碼頭燈塔、金門日報……都是呼應對照著詩文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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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報臉譜】 水鈴 六獲浯島文學獎
水鈴,本名吳淑鈴,金門金寧鄉安岐村人,碩論研究張愛玲。在家鄉教了多年書, 2006年轉到台灣,一去17載,如今重返故鄉,任教金湖國小。 在創作與學術之間,自述:「喜歡蘇軾,但還學不著他的認真與豁達;喜歡陶淵明,但不喜歡酒;喜歡隨興的李白勝過嚴謹的杜甫,但研究所時又愛上冷靜決絕的張愛玲……性格有太多矛盾,就像當個老師,常須板著面孔,但看到小孩子,臉部線條又常不自覺柔軟」;在文學獎中:「去年才發現自己得過六次浯島文學獎,但大都是佳作,只有一次第三,文筆還需磨練,但也沒有勇氣太剖析自己或過往,也許這樣就好,也許等到機緣成熟『畢竟生命還有其他重要事情要忙』是個好藉口。但能寫點東西,真的是幸福的。感謝身邊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不管好的壞的,都讓我成長,最大的願望是好人有好報」。 圖照係水鈴背影,水鈴:「背影還是比較能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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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與文學 的音樂會
先是甜 那是聽到薄薄紙張流瀉前輩磅礡的音 後是蜜 當你幽微思想也能在紙上跳著華爾滋 柔軟的情感被喚出 懷舊的感受也整裝待發 善意的建言更躍躍欲試 原來,在這裡 有一場思想與文學的音樂會 古典、搖滾、流行、爵士、鄉村…… 樂音兼容並蓄 創作與聆聽者陶醉入迷 偶有人覺得刺耳 發出蟬噪蛙鳴 原來 不是每個人都能賞悅與賞樂 解讀不同終究造成誤解 樂音在你耳邊尬然而止 甜與蜜瞬間蒸發 痛與遺憾交替折磨 你不再聆聽與創作 一年一年復一年 空白趁虛而入 樂音不再繚繞 傷口仍未結痂 心病仍需心藥醫 你終究回望家鄉 提筆,畫起音符 旋律悠揚成詩樂 栗喉蜂虎在勒石頂睥睨 戴勝在翠綠校園中漫步 鸕鶿在慈湖樹椏上盤旋 雙口海岸餘情未了 貓公石仍屹立守候 古區十號在記憶裡發酵 漂流的文學樹終要落地生根 傷口變成旋律 甜與蜜是高音,有圓滑線滑過 痛與悔是低音,休止符是暫停 原來,音樂從未停止 縱有砲聲轟隆 和平鐘響不絕 你的缺席,他等待 你的出現,他喜悅 悲傷喜樂高低起伏 是音樂的精彩曼妙 這場音樂會,不只有音樂 更是一個時代的紀錄 一座島嶼的寫生 陽光燦爛時,你歡唱 朦朧大雨中,你跳舞 從今後,你不需要躲在暗處療傷 因為,這穿越一甲子的音樂會 終能療癒,你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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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鹹菜鴨
有一種味道,是一封寫在鍋煙裡的家書,一打開鍋蓋,蒸氣就把思念推到眼前,湧現出跨時空的思念。 對我來說,那個味道就叫做「鹹菜鴨」。 阿嬤的拿手好菜,原本不是鴨,而是「鹹菜鵝」。 常住鄉間的阿嬤總是聽鄉里間流傳:鵝肉太毒,孩子吃了會影響成長,但究竟是怎樣一個影響卻也是不得而知、無法求證。 再加上看到人手一本農民曆上,食物相剋圖裡畫了隻大大的鵝,阿嬤雖不識字但辨識出鵝的能力是沒問題的,這更讓她心裡忐忑,深怕孫子吃到不知道會弄壞身體的哪些部分,阿嬤就此果斷地把鵝換成了鴨,於是這道料理便成了獨一無二的「鹹菜鴨」。 有人說,愛是一種拯救。對我來說,阿嬤的愛,總是具體地端上餐桌。 小時候,印象中她不曾抱過我,卻總記得她背影微微佝僂地在灶腳前忙著,爐火照紅了她的臉,她一邊翻動炒鍋,一邊準備快鍋,一步一步把這些細細的思量都熬進湯裡。 我常常想,若不是阿嬤這樣專注地誤聽誤信又不求證,這道菜就不會有出現在生命裡的因緣。 鹹菜鴨的味道,是鹹,也是暖。 鴨肉的濃郁,被鹹菜的酸香稀釋,鹹菜的酸香添嫩了鴨肉的柴澀,湯頭澄澈卻帶著溫潤豐富的湯色底蘊。舀一勺入口,先是鹹香油潤,接著湧起回甘。那碗湯,不只是童年解饞的料理,更是一種庇護:阿嬤想要用食物,替我們加滿生命成長原動力。 傳統裡,鹹菜鵝是節慶裡的家常滋味,特別是在寒露之後,秋風漸起,在秋收忙完後,人們用醃製過的鹹菜和肥美的鵝肉燉煮,既暖胃又能為即將到來的冬季預作抗寒準備。那是一種鄉間相傳的常識,也是一年四季輪迴的飲食智慧。 嘉南平原的土地肥沃,《諸羅縣志》曾載:「田盛夏始播,不耨荼蓼而黍稷自茂,藉草以待有秋。」 若連五穀都能這樣輕鬆收成,可想而知,那蔬菜瓜果的種植更是容易。 而雲林大埤當地製造的鹹菜有著豐富鹹香酸氣味,路邊田邊常常看到累石槽池或是藍色大桶,裡面存放的多半就是農家自製的醃漬酸菜,尤以舊稱「三塊厝」生產的更富盛名,熬起湯來那風味特別不一樣,不會死鹹單調。 然而,阿嬤用一份關懷跟巧思,把它改寫成「鹹菜鴨」。 這樣的改動,就像是她把自己生命能給的,全部傾注在最關注的家人上。為了孫子不受飲食禁忌而牽絆受累,她讓這一道菜,成為家族裡獨一無二的特有意義。 每逢年節,餐桌上的菜餚總是豐盛,但我最期待的,始終是那一鍋「鹹菜鴨」。 慢慢大家年歲漸長、生活富裕,開始注意起健康跟營養搭配,也是多少帶著對醃漬食物的一些猜想,有人說它太鹹不健康,或覺得吃多了上火皮膚癢,而讓這道菜慢慢參雜進其他的味道跟無端想像,可我卻覺得,那鹹香味正是家裡的標記,在成長的歷程裡有著多重的價值跟意義。 清明緬懷祖輩時,人們往往帶著雞鴨魚肉去祭祖,而我心裡最想獻上的,其實是一碗「鹹菜鴨」。 端午時,粽葉飄香,但我也還是仍期待著廚房裡飄來熟悉的湯氣。 過年前,家人忙著料理蘿蔔糕、發粿,而我總在想,若能再喝一口「鹹菜鴨」,那就是最好的團圓。 阿嬤走後,我再也沒有嚐過那樣的滋味。市面上的鵝肉店,或餐館裡的鹹菜鴨,無論火候多講究,調味多精準、湯味醇厚又香濃,甚或加上各式香料,可都差了那麼一點。差的不在手藝不在料理技巧、也不在食材新鮮配料多樣,而是一種只屬於家的溫度。 對於家常菜,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無法割捨或妥協的味道堅持。 很多年後,我認識了一位朋友。 這位朋友的母親有著非常厲害的廚藝,但凡台灣跟客家料理、南北甜食小點、甚至還有一些手路菜都十分擅長,而且從小就展現做菜的天分,就像所有的媽媽一樣,朋友媽媽每天為家人準備很多美味又豐富的餐點,所以這位朋友也不負母親的期望,長成了高大個子跟寬厚心胸,更樂於分享。朋友成年後經歷母喪,雖一邊保持工作型態的生活,卻有很長一段時間完全陷入嚴重的憂鬱,也曾經歷過一段東西奔波的求醫看診生活,幸遇良醫而能解開生命中對這些美食、味道跟母親離去所雜揉的記憶風暴,雖不好細問對方解開心鎖這其中的種種曲折跟關鍵處,但經歷過人生中每天三餐都能吃到的種種美好飲食,有天忽然消失不見無法再現,那至此往後的日常三餐的每一刻,若心裡生出比較,每吃一口都清清楚楚知道這口的餐點跟之前母親親手所做餐點的種種差異時而心裡有所抗拒,那麼吃東西的快樂感受的確就沒辦法享用了,而且一天三次的折磨,一定讓人餘生都痛不欲生。 食物是愛最直接的表現,而愛能改寫一道菜的命運。 阿嬤用愛,把「鹹菜鵝」改成了「鹹菜鴨」,相信每個人的生命裡也都有這樣一道意義特別、滋味豐富的「鹹菜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