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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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邊來的人——黃一農院士的歸鄉路「你在金門哪裡出生?」 「溪邊!」 「溪邊?真的還假的。」 「真的在溪邊出生。」 五月的某一天,新竹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辦公室,黃一農和張寶塔,兩位教授展開一段身世對話。黃一農是歷史系講座教授兼人文社會學院院長,張寶塔是經濟系副教授兼人文社會學院特別助理(等同於副院長),兩位掌清華人社院的老鄉有太多的共通點,黃一農於一九五六年生於金湖溪邊,父親黃菁華福建安溪人,母親許惠芳金門後浦南門人,留美取得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博士;張寶塔於一九五五年生於金城後浦,父親張明道福建莆田人,母親魏素綢後浦西門人,留美取得西北大學管理學博士。父親都係福建來金門的軍人,娶金門女子為妻,黃一農一九六○年五歲之齡來台,張寶塔一九五八年四歲之齡來台,兩人都經歷了八二三的童年。 父親福建人、母親金門人,都在金門出生,你說他們是不是「金門人」?你不妨走一趟後浦城外南門濱海處的「進士牆」、「博士壁」(還有「將軍碑」?),你可以找到在台灣出生的金門籍鄭用錫等四十三位進士的名字,也可以看到在南洋出生的林高茂、歐進福、薛芳谷、歐明德、陳榮照等二百多位金門籍博士的名字;任你如何費力地找,看不到「黃一農」,也叫不出「張寶塔」。由物理轉歷史的黃一農七月六日已當上中央研究院院士了,管理學、個體經濟權威張寶塔三任清華大學經濟系主任。是金門「血統」不純正,或者只是被遺忘了,他們未能入列「博士壁」。也好,「生人不立碑」。立了碑、進了匾,恐怕就定了。 進行了一個月、連踢六十四場的世界杯足球賽,十日清晨在席丹領了張紅牌,法、義冠軍戰PK之役後驚嘆落幕了。也形同一場學術的世足賽,從百餘位推荐人選入列三十八位候選人,再從三十八人選出十五人,正式當選象徵台灣學術最高榮譽的第二十六屆中央研究院院士,八十五歲的夏志清與五十歲的黃一農,都榮登新科院士金榜。 第一位金門人(黃一農說他出生地金門,就是金門人)當選院士,這絕對是金門歷史上的大事。對照於去年,金門籍的台灣大學工學院院長楊永斌候選台大校長,一路過關斬將,以台大票選第一的成績,與第二輪投票才產生的另一位候選人李嗣涔,送到教育部部長杜正勝的桌上圈選,那個後來寫出「音容苑在」、硬拗「罄竹難書」的部長大筆一揮,金門人楊永斌出局!研究特異功能的李嗣涔出線,前國大代表楊肅元在抗議教育部遴選不公過程,直指「難道楊永斌是給會『發功』的李嗣涔給發走了?」這是玩笑話,但「金門人」背景,在政治干預學術、講「政治正確」的氛圍下,金門胎記不會是「主流」。唉!如果不是「「政治」,我相信在金門受完中學教育的楊永斌當定台大校長了;「台大校長是金門人」,說得世俗一點,長期被軍管牧民教化,帶點鎖島自卑情結的金門人,走起路來也有風。 或許受楊永斌落敗的情結感染,以及十年前就透過張寶塔教授知道有位出生在金門的優秀學者黃一農,讓我對這回中研院院士選舉的關切度不亞於世足賽。甚至在選舉前,我就幫黃一農作了「身世調查」,我打電話問了溪邊村出生的畫家兄弟鄭盈豐、鄭盈銘,再問起對溪邊事無所不知的老校長鄭錦章,說出了黃一農父親與母親的名字,「你們溪邊快出院士了!」我的熱切激發了溪邊人的回憶,但他們就是無從串出黃一農的身世輪廓。鄭校長說,溪邊太複雜了,以前美國西方公司的基地在此,駐了各式各色的部隊,黃一農的父親應該就是來來去去部隊的一員。而這處如同聯合國的小小村落,竟在後來出了三位博士:留英的鄭蘭娜、留德的鄭蓋娜、留美的黃一農。 溪邊,果然是神秘的海角。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兩岸分離後,美國CIA以五千萬美元組織「西方公司」,訓練游擊隊員、招募情報老手、借調美武裝部隊軍官,在金門、馬祖、烏坵等離島執行突擊東山島等作戰計畫,藉以牽制中共無法抽調兵力至韓戰戰場。位於金湖傍海處的溪邊,就是西方公司在金門的總部;傅培琦〈烏坵嶼游擊隊〉文中寫道「民國四十年春,美國退伍軍人團體,來金門參與反共游擊工作,在金營區命名為『西方公司』,運來一批最新武器(輕重機槍、火箭筒)等多項,把所有東海南海游擊隊等集合在金門溪邊受訓………。」前福建省府委員高丹華的父親等八位烏坵少年,當年被西方公司吸收來溪邊受話務訓練,現在溪邊還留有一條「烏坵街」,博士詩人洪進業的父親昔是南海游擊隊的一員,我的老兵父親也曾是軍長高魁元親自挑選在溪邊受半年游擊訓練的十六名成員之一。一九九六年台海危機後,昔日西方公司派駐金門的美國大兵何樂伯與漢彌頓,重返溪邊,找到了人去樓空的西方公司總部遺址,並找來屋主已年邁的女兒打開塵封已久的大門,入內憑弔,不禁有著唐朝詩人劉禹錫〈西塞山懷古〉的詠嘆:「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回美國後,何、漢二氏寫了本英文原著《中國海上突擊隊》,揭半世紀前的西方公司神秘面紗,溪邊村自是他們書裡描述的一景。 黃一農的父親黃菁華,昔日溪邊村反共救國軍的一員,短暫的留金歲月,因為娶後浦南門許氏為妻,在溪邊生下黃一農。原籍福建安溪,生在金門溪邊,父親給黃一農取了個小名就叫「安溪」。 黃一農是怎樣一個人?大學唸物理,留美拿的是物理系天文博士,回到清華教歷史,又帶學生鑽研網路開辦「Teens網路教育園區」,也在校園裡開起喜憨兒餐廳,並把教育部一百萬講座獎金全數捐出成立「大愛還願」獎學金,下一個夢想要開拍一部名為《天主與妾》屬明末清初的史詩電影。研究天文史的過程,對歷史發生興趣,十九年前毅然跨界,擁有《社會天文學史十講》等著作,跨領域成功的黃一農自剖「專注於一個領域,就像生長在一棵大樹下,很難看到陽光;跨兩個領域,就像生長在兩棟大樹中間,抬頭就看得到陽光,颱風來的時候,兩棵大樹間都能幫忙擋風。」他就是在科學與人文兩棵大樹間找到了空間,當上了中研院人文及社會科學組院士。 「文學是一生的準備」,三度提名,八十五歲才當上院士的著名學者夏志清,道出了他的心聲;「勇於跨退界線,做跨領域研究,才有機會出頭」,五十歲即當選院士的黃一農,又有著另一種生命態度。夏、黃二人,一老一少,形成此次中研院院士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 溪邊來的人;去年才陪父親返金門溪邊尋根,並找到出生老宅的黃一農,大概沒想到,把身分證上的出生地更正回「福建金門」、當選金門有史來第一位院士,從此,他也成了金門的風景。黃一農的歸鄉之路,走得真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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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寶玉和巴金──談中國人的「懺悔意識」 去年臘冬,聞知名作家美國科羅拉多教授,前中國大陸社科院文學所所長劉再復先生客座中央大學,對碩博士生開講「評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我趕緊往赴躬逢其盛。當晚自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位子,除數十位選課的碩博士班學生外,另有多位中大及外校教授到場,講堂上的串場主持人是中大紅學專家康來新教授。三個小時的課都予全程錄影。 王國維本論的理論主軸依據是叔本華的意志哲學,叔本華所建構的整個哲學體系表面上是依循康德以降的形上學傳統,其實不是,卻是具強烈解脫論意涵的生命哲學。王國維也因此以曹雪芹的紅樓夢的基本精神端在於一解脫。 只是,王國維以紅樓夢為一「徹頭徹尾之悲劇」,其立論之內在脈理則似乎便與「解脫論」相互矛盾。道理顯而易明,即如在紅樓夢裡,賈府的轉眼成幻固為一堪足浩歎的悲劇,然以賈寶玉出家為一解脫表徵及題旨者,則紅樓夢全劇便不能被視為悲劇,或只宜稱之為悲喜劇,而依佛教解脫論那「寂靜涅槃」第一義,眼下實為無悲無喜矣。 (最後一節發問時間,有中大博士生李欣倫問寶玉出家時可有獲得了悟?劉再復未置可否。我正好坐在李欣倫身後,心想,那可要問賈寶玉本人了,他或真了悟,或只想遁逃於此世,但我們必須視其出煩惱之家為一了悟的象徵才是,否則他便成了逃親避世的千古罪人。) 紅樓夢的解脫論,實無需奧援於叔本華,僅需借助於佛教可也。一者,叔本華提供的徹底而永久的解脫法是意志的否定(暫時的解脫法則是經由藝術),他認為這即是禁欲主義的途徑,依此便可臻於平和及涅槃之境。禁欲和涅槃意涵頗有落差,涅槃在佛教史上的喻指亦有多樣,但叔本華的意志之否定、禁欲,的確約略可等同於小乘佛教的涅槃。二者,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關秀>不也即藉靈石和空空道人的對話,開宗明義地點明全書的題旨:「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入空」。王國維捨佛教觀點而援引叔本華的第三種悲劇說(第一種悲劇,由極惡之人,極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構之者,第二種,由於盲目之運命者。第三種,由於人物之位置及關係而不得不然者)和解脫說作為為論述主軸,前不少學者如錢鍾書、葉嘉瑩都曾提出批評,此無待贅言。 相對於紅學眾多的索隱、考證,劉再復拈出自己以一「悟」字來看待紅樓夢,確是一靈知獨見,但莫非也正緣於這「悟」字,他緊接著以禪宗來作釋義的依據。禪宗解脫色彩特重,且其解脫意義上的覺悟,乃指證悟,而非解悟。因此如把「悟」字用在劉再復本人之於解紅樓夢,那不正如維摩詰居士的「聖默然」,只好沈默不語了? 劉再復之前早在二○○二年,和林崗教授合著的《罪與文學》一書中,排除了把黑格爾依其唯心辯證法的悲劇論套用在紅樓夢的適當性。但劉、林二人只用「凡存在的(衝突雙方的觀念存在與行為存在)未必都是合理的」類如這樣意思的話來駁斥黑格爾。在課後發問時間,我鼓起勇氣發言,說黑格爾的辯證法雖然已修正了西方邏輯學鼻祖亞里士多德三原始定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的缺點,然而黑格爾辯證法又何嘗沒有缺陷?一者黑格爾抽象的唯心辯證法違反了他自已的論斷:「無抽象真理,凡真理都是具體的。」二者其辯證法的正反合每一階段都隱含著否定、推翻自己。職是,黑格爾的唯心辯證法並不是一種圓滿的辯證方法(日後的馬克斯唯物辯證法亦不免於落入這兩種矛盾)。 民初佛教學者周叔迦看出了西方辯證法的缺陷,他認為佛教具有一徹底的辯證法,即《大涅槃經》裡「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巳,寂滅為樂。」此無常偈的上半偈。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說明一切精神和自然現象都不是永久不變的。生滅,是「生、住、異、滅」大乘法相宗(唯識宗)色心之法體四相變化的省文。生滅法看似和黑格爾的辯證法無異,其實二者到最後一步時,便見分野,生滅法中的生,是因緣和合的有為法,滅,則便是因緣離散的無為法,即涅槃法。佛教之體現其辯證法──生滅法的徹底、圓滿,在於到了「寂滅為樂」的這一境地時,便超脫了語言文字、意識思維的抽象性,唯識學裡稱之為「無分別智」,或「大圓鏡智」。無分別智或大圓鏡智現前時,便能遠離一切虛妄雜染,更能內證一切諸法的平等性,善觀諸法的自相和共相,達到「無間無斷窮未來際,如大圓鏡現眾生像。」 因此,我冒昧提一建議,與其用禪宗,是否不如用唯識學來解釋紅樓夢那「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的流轉異變,以及賈寶玉出家為僧「轉識成智」的轉依義。劉再復思忖半晌,回答以他總覺得唯識學概念化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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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西紀行我認識沈從文先生已經很久了,他是三十年代一位重量級作家,聲名卓著。他是一位傳奇性人物:出身僻遠的湘西苗疆,少年時當兵,一路看人殺頭走出去,靠著才分與自學,以文章揚名京畿,以相當於小學三年級的學歷,榮任北大教授,不僅人奇、文奇,事亦奇。 沈從文,1902──1988。 我早年就讀過他的邊城,後來又陸續讀了湘行散紀、長河以及沈從文自傳等書,對他的文章、湘西風情、愛情、傳奇故事以及山川景物一往情深,不時的縈迴腦際。想到沈從文,就會想到邊城苗人的愛情對歌,想到沱江畔吊腳樓裡妓女與豪情男子發生的種種故事,也想到馬賊出身的賀龍傳奇的一生。 我雖心儀沈從文先生,但是他的文章與故事,卻距離我很遠很遠。 最近我有一次大陸之行,跑到遼遠的湘西──千年的鳳凰古城去拜訪沈從文先生,我懷著朝聖的心情,冒著溽暑從張家界拉了五小時的車,親身體驗了沈從文先生的文學風貌:苗寨、苗人、山歌、沱江、吊腳樓,以及沈從文怎麼從艱難苦困的偏遠地區走出來。 鳳凰古城──在交通不便的當年──真是非常閉塞與遙遠,那是土司、土匪與強人的世界。中國大陸為了發展觀光事業,特闢了一條到鳳凰古城的道路,一路崗巒起伏,以現在的交通,出入一趟都不容易,何況國弱民困的當年。因此,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都踏不出家鄉一步。 沈從文先生播下湘西的文學種子,使鳳凰古城的聲名遠播,烙印在世人的心版上,今天千年的古城已經甦醒,正在收割沈從文的稻穗。我親炙了他的故居,跟他拉進了文學距離,我壓根兒沒有想到有一天會來到他的釣遊地,回溯他的生活經歷。他在我心目中活了起來,文章從此有了生命力。 但是我好不容易來到他的家鄉,進行文化之旅,我欣賞古城的風光、山容水貌,想去捕捉沈從文先生的身影,去發掘湘西文化,卻帶著失望的心情回來。我來回花了十個小時的車程,只匆匆一瞥,去聽小妮子解釋幾張沈從文的照片,一點沒有領略鳳凰古城的歷史與苗人文化。 中國大陸只從事淺層的觀光,他們以高價門票出賣祖宗遺產,操作市場經濟可說已食髓知味、得心應手,我看到多數大陸人民還在困苦中過活,看到另一種掠奪的噬人文化,在欺詐坑拐騙之中討生活,一切讓遊客不敢碰、不敢問、不安心、不安全。 沈從文先生雖然離我近了,但是苗人與苗人文化卻離我非常遙遠。 我來去湘西,當千年的古城走到我的眼簾,反而失去了一份憧憬的魅力。我從沈從文所得的,又在湘西失去。沈從文用文學把湘西帶出去,中國大陸發展觀光,並沒有把湘西文化帶出來,如果不認識沈從文先生,跑這麼一趟遙遠的湘西,走馬看花參觀五、六個不怎麼樣的景點,到底又有甚麼意義呢? 鳳凰是文化古城,卻嗅不出文化;鳳凰是湘西文學的搖籃,卻嗅不出一絲人文氣息;張家界五千個導遊,聽地陪說沒有五十個人讀過沈從文邊城一書,那麼等候千年的古城,我們又能寄望它以甚麼面貌迎接我們? 中國大陸自改革開放以後,人民一切向錢看,一心只想經濟脫貧,那裡想到文化建設,提昇人的品質,他們只想詐取遊客的善心,以詭術搶錢,滿街的小孩兜售只想強銷強賣,我沒有發現大陸人性的希望。 沱江還是沱江,吊腳樓依舊是吊腳樓,山歌對唱仍是山歌對唱,但卻找不到幽邈的湘西文化與沈從文先生的人格特質了,他們只廉價消費沈從文,讓我不禁為沈從文先生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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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的書房我喜歡書,也曾擁有一間甜蜜的書房,從高二到高三,那是一個窗口面向民族路180巷的小房間,夾處在我家狹長的頂廳與灶腳之間,那是媽媽特別花了一年幾百塊租金租下來的。1982年的夏天,當大我兩屆的二哥高中畢業後,這間書房便由我獨自繼承了下來。 不難想像,在那以前,我始終沒有自己的一間書房。國小,不必說,餐桌和圓板凳就是寫功課、做作業的書桌。國中的時候,情況稍有改善,那是下廳的另一戶人家搬走後,就在那逼仄破漏的矮房,廚灶上擺一塊圓形的石板桌面,再弄一片門板橫接上來,幾個兄弟姐妹們的書房,就這樣落成了。 經常聽到人說「苦學出身」?我笑笑:在那樣的年代,誰不是呢?而經過那「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琅琅上口幾年後,讀高二的我,真的開始擁有一間自己的書房了。房間裡頭,一張老舊的書桌,兩個深沈的抽屜,桌上整齊排放著些唐詩、宋詞和東華英文法一類的考試用書,書桌的左手邊放著一張單人竹床,右手邊是一個包覆著塑膠布的書櫥,鐵腳已生鏽的椅後,再放一張城中或金中工藝教室裡所生產製造的三層書架。以鐵為骨架的書櫥,看來並不十分穩固,書架也不高,但已足夠擺放兄長們那一個年代裡精神食糧的大致面貌。 1980年,國中畢業那一年暑假,我曾特地到宜黎文具行,買了一個可轉動的阿拉伯數字印章和一匣藍色印台,一一為這些圖籍鈐下入庫的年月日,統一編號,則從000001開始,我想夠了,編目要編到999999,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就這樣,把教科書和參考書剔除掉,給家裡的所有藏書一個身分代碼,然後填入一本嶄新的筆記本裡,我開始幻想著讀書與藏書的無限美味。 其實,當時書房裡只有兩百多本書而已,不多,但正是如此,即便到現在,我仍幾乎可以一一憶起那些書本的容顏和大致的內容。按照那個年代的氣息,《風雨中的寧靜》、《汪洋中的一條船》和《老人與海》,都成了同類的勵志書籍;《弟弟我在黃埔》把大哥和二哥「拐」上了從軍報國的路子;而《拒絕聯考的小子》,在大多數是被聯考拒絕的小子面前,並沒有喚起正常的迴響。哦,得普立茲獎的《梅崗城故事》、《小婦人》,世界文學啊,那要「配」金門在地的文藝刊物裡〈著夏裝的娘們〉那樣的繙譯小說來讀啊。密密麻麻的小字本《水滸傳》、《儒林外史》,簡直是閱讀的苦刑,讓人想起貴貴的三冊插圖本《三國演義》,以及大哥向同學的父親在街上的一片小書店不惜千金一擲的買書過程。 我並不打算細說那一本本書的存亡始末,但是每回想起昔日的書房,總難抹除的一個影象,便是國一時那新竹客家籍的范光水老師,表情生動地念著朱自清〈給亡婦〉裡的一段話:「沒有書怎麼教書?況且他又愛這個玩意兒。」梅妻鶴子,想來,朱自清的亡婦武鍾謙口中的「他」、和他所愛的「這個玩意兒」,或竟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敲開了我心中深藏的一段「癡心」,遂對於當時後浦城中的幾家書店以及朱子祠前開放的二樓閱覽室裡,琳瑯滿目的圖籍,終於在絡繹往返的尋尋覓覓中,因為那「見獵心喜」的愉悅而有了「甘心老於是鄉」的情愫吧。 二十幾年後,當我再次回頭俯視往昔的書房,那房間早已閉門深鎖,也彷彿暗示著我的命運似的。只是,無論如何艱難,我終究是不肯放棄閱讀的,因為:當年住在巷頭讀完大學、回鄉當老師的許家兄弟,當他們送飯菜到店街給長輩而時常經過我書房外的巷道時,我記得媽媽曾經提醒我,要以他們為表率。也許,就是這些看似悄然已逝,實則常在我心頭縈遶迴盪的足跡和跫音,讓我忍不住時時要鼓起餘勇對自己說:書房是愈來愈遙遠了,但民族路的故事還沒完,也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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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城國中、金蓮淨苑──讀《金門萬縷情》感言 金城國中王振漢老師大作<金門萬縷情>出版,書名由地區知名書法家洪明燦題字,金門縣長李炷烽以毛筆行書在序文中讚嘆:「這不只是一本寫金門的書,更是一本記載兩岸三地歷史情境的書,讀之令人讚之嘆之,愛不釋手」。山驗派地理師張雲盛,以金、門、萬、縷、情的書名首字撰詩序賀:「金筆揮豪故鄉事,門談浯洲鄉野情,萬載千秋傳後世,縷祈精專瀚筆鋒,情文並茂字字金。」。 民國五十七年筆者師大畢業,應聘金城國中教師,六十年當選金寧鄉民選鄉長離職,八十六年,接掌城中校長,與王振漢老師同事。回想重返城中時,我禁不住努力去尋找舊記憶,深感失落太多,當年辦公室拆了,古井埋了,我們所種的樹不見了………雖然城中興建地校舍美輪美奐,令我讚嘆!可是我對它還沒有感情,我仍然懷念我過去的一切。後來我在整建校園時,發現了城中首創學校時辦公室的地坪,如獲至寶很高興。楊媽輝老師建議,保留一塊讓往昔的城中人懷念,我深表贊同。為了保留城中創校時的這一塊富有歷史意義的舊地板,曾經在校內引起一陣風波,因老師們「不懂我的心」,咸認整條路鋪上新瓷磚,整齊、劃一、美觀,中間獨保留一塊舊地板,不是很不相襯嗎?教師會連名六十八位向我表示反對,從形相看,他們的建言一點沒錯,只是忘了往昔的城中人像我一樣的感受,在我看這塊舊地板比新瓷磚路面更具價值,它深具有歷史的、人情的與人文的內涵,富有發人深省的意義。 我為了要說明保留的原由,特別價購一塊大石頭,親自書題刻上「思源」二字,但總感覺不能讓人一目了然,就請有城中文膽之稱的王振漢老師為我寫一篇動人、服人的碑文,果然經過了一陣宣導與配景,奏效了,教師們也不再有異議。如今「思源」的景點,已成為城中畢業生、校友返校最喜歡在那拍照留念的地方,可說是城中唯一的古跡。王老師在該書<城中四十週年生日快樂」>一文中,也刊出此「思源」景點照片,讓我感動,它真的有其保留的意義與價值。 誠如李縣長所說的:「作者期待以文字,喚起鄉親過往的共同記憶,也讓人們體會金門的人情之美,人文之好,感受金門的地靈人傑」。金城國中與金蓮淨苑毗鄰,因此善緣──得到了金蓮淨苑住持滿慈法師的教誨;城中校長退休,好運──膺撰為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會長,參與學佛行佛,金蓮淨苑將成為我護持學佛的道埸。王老師在:<佛法霑浯島,恩澤滿眾生──普哲法師道範長留>一文中,讓我知道金蓮淨苑原住持普哲法師一段感人、奉獻、偉大的故事,令我感動、敬佩、讚嘆不已。普哲法師一生以眾生為念,為了闡揚佛法,為了寺院良好發展,他不把金蓮淨苑傳給女兒隆觀法師,卻明智、無私地撥交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接管經營,而星雲大師也不負所託,把金蓮淨苑重建成為今日如此莊嚴、雄偉、堂皇的深具多功能現代化一座五層、四層、三層不同樓高交錯的宗教藝術美的寺院建築物,為地區寺院建築之所創。星雲大師主張「寺院學校化」,他將發展它成為社區教育、文化的中心,正可以實現普哲法師的宏法理念:「無私公正、濟助利生、同體大悲、恆順眾生、令入佛智、學佛學智慧」等需求。王老師在該文綜觀普哲法師一生德風典範撰聯稱:「普賢行願法益廣濟住金蓮,哲學經藏師範莊嚴持淨苑」,追念普哲法師對佛教界的貢獻。 讀了王老師的<孺慕>一文,才發現我倆竟然是「同門師兄弟」,我們在師大的國文課教授,都是江應龍老師,儘管我們不同系,我是社會教育系,他是國文系,期別也差很多年。但對江應龍教授我們同樣有「孺慕」之情,江老師國學基礎深厚,上課引經據典,很受學生的喜愛。只是王振漢學習的成就比我高,他懂得親師,常向老師請教,是江老師的得意門生高足,又深獲老師的真傳,也獲得江教授的摯愛,收為乾兒子。江老師以收有一群優秀的乾兒子、乾女兒自豪,而聞名師大校園。王振漢在文中說:「如果我有一點寫作的細胞、慾望,也是從那時開始。」可見江應龍老師對他寫作的影響重大。 王振漢是詩人,更是散文高手,他曾獲得七十七年金門地區第二屆文藝獎散文類銀獎(金獎從缺),我的<金門真美>僅獲得該組佳作獎,甘拜下風。他也是長年默默為金門文史作收集,發掘整理金門文史的工作者,他以「震撼」筆名,在金門日報等一些刊物,發表他對金門文史一點一滴、一絲一縷的感情,串聯貫通起來成為金門難得而寶貴記憶。從金門的重點文史,像懷朱熹、弔延平到一些鮮為人重視的,而卻是深具歷史價值的歷史文物。諸如:皇帝石、粵華券金門幣、煙盒包裝紙、口樂汽水等文章與照片,都彌足珍貴地記錄與報導金門之寶藏。書中每篇文章都配上三至四張不等的歷史照片。從古到今,從金門到台灣再到大陸,涉略寫作範圍之廣,從唐、宋、元、明、清、民國以及抗日,他都專心撰述。王振漢老師的寫作,已從文學人生,提升到歷史人生:「立德、立功、立言」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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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海岸夏天的海洋原以為只要脫離台北,就可稍解酷夏的燥悶與暑氣。至少,當我行駛在北濱公路的途中,一邊享受著急速駕駛的快感,一邊貪婪地掃描迎面而來的蔚藍遠天與海洋。似乎在這裡,因為風和速度,夏天就真的清爽了起來。拋棄了都市裡的塵囂、冷氣機襲來的陣陣熱風、難以消受的夏季都市之燥鬱。 我們正在風和海洋環伺的急馳之速度裡,北濱海岸公路意外的順暢,去年幾次興沖沖的想要親臨海邊,都因為一路壅塞的車流敗興而返。只好回到冷氣逼人的餐廳裡,以鮮活的美味海產替代我在夏天時對於海洋的渴望。今年,因為雪山隧道的通車,聽說絕大多數的人潮、車潮都紛紛湧向這座號稱鬼斧神工的新通道。直直穿過峻嶺叢山、層層疊疊的中央山脈雪山路段,更便利、大幅縮短的東西新通道,難免吸引人們的好奇,但我一向就喜歡海洋,尤其是北濱海岸公路,依著整座島的極北邊界,沿著海岸的彎曲地形,蜿蜒飛馳,這是都市裡最欠缺的一種路徑,擺脫紅綠燈與人群的侷促、享受躍動的脈搏與呼吸。 夏之驕陽畢竟還是炙熱,雖說在暑假到來的漫長等待裡,大夥兒老早就各自編織著關於夏天旅行路線之種種可能。最初,原想利用月初的空檔,配合女兒們僅有的數日假期,帶她們飛回懷念的家鄉,但僅是機票就面臨難題,連同友人一家,我們總計八口,上網訂票、向航空公司洽詢都買不到機票。原來,並不如想像中的便捷,只是想要在有限的假期裡,飛一程返鄉的航線。 遂沿著海岸公路,一路愉悅的行遊,在不同的距離裡領略海洋的面貌,車過頭城、礁溪,然後是宜蘭、羅東、蘇澳、南方澳……。比預計中順暢的路程,沿途緊緊相隨的海洋,不僅僅是眺望,甚至真實的感受到屬於海洋的獨特味覺與海浪的悸動。在夏天,一條有海洋為鄰的平坦的公路上,確實舒緩了緊繃許久的心情,妻子再三叮囑我小心駕駛,最後索性由她駕駛,要我敞開心情,仔仔細細的欣賞海洋。 對於海洋的眷念,無非是一些短暫、片段、有意無意的記憶之累積。少時初離家鄉漫長的愁鄉海程、去南方小琉球島探訪軍旅榮退弟兄的情份、走訪澎湖離島一葉輕舟的濤浪浮沈之驚悸、和妻子在日本瀨戶內海客輪夜渡的浪漫、陪著年邁的雙親緩緩越過半世紀隔絕的禁忌水域……在舟船緩渡之間,在水波逐浪之潮汐,在歲月長河漫漫蹉跎的流域裡……。 尋著一些片刻的記憶,穿過南方澳密集擁擠的港灣魚市,轉出狹窄的巷子,攀過斜坡,精確的找到了久違的海灘一一內埤海灘。妻子女兒大聲驚呼:好漂亮的海邊!潔淨晶亮的細緻薄片岩沙灘,乾淨,沒有一丁點雜物的沙岸,碧浪層層湧來,豔陽高照的午後三點,遊客不多,藍天碧浪之間,穿梭著滑翔翼與風浪板,逍遙悠遊。應該是地處隱密,遠來的遊客不易覓見此處,所以仍保存著原始純淨的海岸景觀,自然純樸、寧靜悠遠。 海,總是如此令人傾心的眷念著,除了蔚藍與碧波萬頃,浪潮不曾停歇的韻律,才是一次又一次引人冀盼的等待。 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眺望海洋,都有胸懷千里的舒暢,和登高峰遠觀天下的視野有所不同。由山巔俯瞰群山綿延,愈發自覺渺小與獨立滄茫的悽愴,但海洋是柔軟的,越是貼近海洋,越覺海天寬闊、無邊無涯的想望與延伸。 一直到現在,女兒偶而還質問我,家鄉的海邊為什麼不能靠近?為什麼會有阿兵哥守在那裡,不讓我們通行?難以抹滅的記憶來自於解嚴初期,滿懷興奮攜家帶眷回到開放的家園,一心想著去踩踏記憶裡僅有幾次親臨海邊的美好印象,那裡有白皙潔淨、柔軟舒坦的沙灘,是我最想探尋的角落。已經清楚嗅聞的海洋氣息就在眼前,穿梭耳際的潮聲垂手可及,但是我們卻被拒擋在海岸的邊界,無論如何也無法親近,我們想望的海岸。 暑夏近臨,家鄉的老母親總在電話裡再三的叮囑:今年的海邊沙穗又多又密,遊客川流不息,得空趕緊帶小孩回來海邊戲耍,海防都解禁了,再也沒有人會阻擋海邊的去路了,而且咱們的沙灘乾淨又漂亮……。 懷念家鄉海灘的那股衝動還在,可總忘不了彼時小女兒遙指著海洋,淚光閃閃嚷著:海邊!我要去海邊! 但終究,我們未能突破禁忌,懷著未竟的遺憾,向童稚的夢幻海洋黯然道別。夏天,一九八六年,再見!大海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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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門鴉片仙清代鴉片為害最烈,舉國上下,官兵普遍吸毒,導致喪權辱國,道光朝曾力導嚴禁,二十四年(西元1844年)四月,御史杜彥士奏參金門鎮總兵竇振彪有吸食鴉片之事。(黃爵茲奏疏) 鴉片為禍可以說是近代中國積弱不振的根本原因之一。它戕害的不只是身體,連心靈也跟著毒化。曾有一段時期,政府把每年的六月三日定為「禁煙節」,除了紀念清道光十九年(西元1839年)林則徐在廣州查禁鴉片、燒毀英商鴉片的事蹟;另一方面也藉由各機關、報社、廣播台、電影院等,用標語、廣播、報導等各種形式的宣傳手段,「揭發共匪毒化政策的事實,以發國民同仇敵愾心理」(縣志)。這樣的連結宣傳在戒嚴時期是很自然的。而事實上,軍管戒嚴時期,金門已鮮少有人敢公然或私底下吸食鴉片或其它毒品。 然而,在日據金門的八年期間(民國二十六年至三十四年)日本人鼓勵並強迫金門人廣植鴉片。由於日本人對於單位面積採收及回購數量的控管十分嚴密,只能逐年增產,否則便要遭到處罰。雖然,日本人嚴禁私藏鴉片,但是為了減少壓力,許多人只好「以多報少」,以防來年萬一收成不好,可以拿來充數。此外,由於鴉片黑市價格極高,民間一直有「黑金」之稱,私藏買賣的價格遠高於日本人回購的價格,這也促使更多金門人私藏鴉片。 但是,私藏的現象也讓越來越多的金門人染上煙毒,許多地方名流士紳也為此變賣田地、傾家蕩產,鎮日無所事事,只能橫躺側臥床上、吞雲吐霧賽神仙。民間一般都把吸食鴉片者稱為「鴉片仙」。再後來,日本人為了加強查察取締私藏買賣鴉片現象,透過各地為日本人工作的管理幹部「保正」加強督察管理。當日本老闆要求上報取締成果,準備抓幾個私藏鴉片者「殺雞儆猴、以儆效尤」時,金門各村里保正都積極動了起來。可是,因為有些保正係屬地痞無賴,平日仗著日人撐腰橫行鄉里,於是便趁此機會敲詐勒索、栽贓嫁禍,甚至濫用私刑、恣意妄為。 當時,金門有多個臨海村落都有「溺殺」鴉片仙的現象。按理,日本人打擊的對象主要是那些私藏、私售鴉片者,但是,真正的買賣盤商都是家底豐厚,平素對那些本地的日本人幹部巴結孝敬不斷,甚至,可以說有些保正本身就是買賣鴉片的得利者。因此,當日人大舉搜捕違令私藏、販賣吸食者時,真正被逮的都是些純粹染上毒癮的吸食者。 楊三寶剛剛從李廣全厝內出來,就被保正帶人把他綑綁起來,罪名是吸食鴉片。大家都知道李廣全家是鴉片館,在他厝內買賣、吸食鴉片都沒事,但出了他家大門口就沒人敢保證了。有人私下議論著說,老李開設的鴉片館背後通天;有人說是老李私下通風報信;也有人懷疑老李勾結保正設了個「套」,好引誘鴉片仙自投羅網。總之,別人從他家吸食鴉片出來被逮,但老李卻可以安坐屋內大賺黑心錢而平安無事。 楊三寶被遞解到後浦,他的老母四處求助,甚至給保正下跪哀求,都沒能救得了三寶。家裡幾塊旱田都被楊三寶當的當、賣的賣,已經無力籌措保正所謂的贖金。和楊三寶一起被抓的鴉片仙還有六七名,他們一個個眼窩凹陷、骨瘦如柴,毒癮發作時哈欠連連,嚴重時呼天搶地、搥胸頓足。 他們都被裝進了大麻布袋,布袋墜著石塊。用舢舨載到後浦海,楊三寶驚恐的大吼大叫,像豬隻般在麻布袋裡掙扎、哀號。當他被「填海」的時候,水面上冒出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氣泡,等水波逐漸平靜,突然有一尾魚蹦出水面。 「轉世囉!轉世囉!」舢舨上執行的水手和監督的保正笑嘻嘻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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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創的土地‧走位的文學—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閱讀之旅 一九九九年八月,結束了在加拿大一千多個浪遊的日子;臨去前,到亞當河去看四年一度的鮭魚洄游。萬千血紅鮭魚在湍流處跳躍,腹向上、背向下,用脊鰭以瞬間爆發力逆流溯河。進行一場淒絕的歸鄉之旅。 鮭與歸的驚心動魄。常駐腦海。 接續是在「兩國論」的硝煙迷霧中,經過十餘小時的太平洋飛行,通過換日線,重返台灣,落腳八卦山下。一個多月後,一場芮氏規模七點三,上下、左右,強度搖晃的「九二一集集大震」。土地的斷層、陷落的家園。 「九二一」之後的中秋夜,我在八卦山的大佛前觀賞著曼妙的水舞律動,竟是一種淒美,翌日,就近去了鹿港,觸目到受創、走位,傷痕累累的龍山寺與文開書院;幾公里遙的興賢書院也是,被震得僅剩幾根斷樑殘柱。沉重的氛圍裡,我在鹿港中山路遇見浯江館蘇王爺。緣於鹿港浯江館重修奠安,信徒到金門新頭伍德宮祖廟拈香後,蘇王爺出駕,原欲盛大的廟會,因為「九二一」,縮小了規模。蘇王爺神轎旁多出了「賑災募款」箱,徐徐走過三百年元昌行對面一處倒塌的「廢墟」,形成「神明、子民、浩劫」鮮明對比的畫面,我在這裡停駐,我的傻瓜相機在這裡定格。被擾亂的思緒,心底有根絃,撥弄起鄉情之音。念著兩百年前,蘇王爺神祗被駐守浯島的水師移奉來台灣;兩百年後,在某個地方、某個角落,一群台灣香客和一個浯島人,仍然膜拜、仰望著祂。 也許因為「九二一」的緣故,也許是從原鄉到異鄉、從異國回歸母國;對待彰化,舊稱磺溪,又作半線,半線明月照磺溪,「台灣新文藝之父」賴和的故鄉,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土地之重,這會是「磺氣蓓蒸鍾士氣,溪光瀲灩映文光」的文學之情? 客居彰化三年,離開也三年多了,抹不去的,依然是「九二一」的記憶。 五月與六月,二度重返彰化。我仍選擇我熟悉的國光客運。我在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再一次閱讀沈甸甸的稿件。五月那次是彰師大第十二屆白沙文學獎散文類作品,六月這次是彰化縣政府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類作品。擔任兩個文學獎兩種文類的決審,我必須審慎挑出我心中的首選;「在這個世界上,路是顛的,門是窄的。」誰說的?一篇篇扣緊心靈、聚焦土地的書寫,不時有著驚濤拍岸的超水準演出。校園裡,後來得到白沙文學獎散文首獎那篇〈終點〉,描述SARS期間「為了接觸,出入隔間。………於是他離開了。小隔間。留下一些光影搖晃餘溫撐不多久,也很快速的,消失在狹仄、無聲,這四方灰牆的空間之中,毫無姓名可言,家屋於此低下了臉。………而真正的災難是無聲無息無聊的進展。死亡在沈默中具體起來。」………與老人、死亡互動、糾纏的章節,接觸與隔斷之間,路是顛的,門是窄的,但生命仍得找到自己的出路;猶身在大學校園的寫作者,超乎我想像的生命觀察與文思文采。走出校園,磺溪文學獎,〈重返九號仔移民村〉、〈見證百年糖業風華—糖鐵田林線踏查〉、〈興賢書院異彩〉等十九篇報導文學決審作品中,我讀出的,不止是歷史記憶,更是一種重新發現,對待土地的態度與方式。而報導文學,此一特殊的「走位」文類,這一次,在磺溪流域中,是否走出了「異彩」。 「報導文學」是甚麼?「報告文學」一詞,於五四運動之際即已出現,作為「新文藝」的一種類型;一九七五年,高信疆主持《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開闢《現實的邊緣》專欄,隨即於一九七八年一連舉辦五屆「時報報導文學獎」,首屆得獎的十篇作品如邱坤良〈西皮福路的故事:近代台灣東北部民間戲曲的分類對抗〉、曾月娥〈阿美族的生活習俗〉、古蒙仁〈黑色的部落〉、馬以工〈陽光照耀的地方〉、王鎮華〈台灣現有的書院建築〉、陳銘磻〈最後一把番刀〉、翁台生〈痲瘋病院的世界〉、朱雲漢與丁庭宇〈杜鵑窩下的陰影〉、李利國〈我在淡水河兩岸做歷史的狩獵〉、張曉風〈新燈舊燈:林安泰古厝拆除一日記實〉;時隔近三十載了,這些作品都還是「報導文學」發展的某種指標:民俗與歷史、原住民、生態環境、社會現象。「報導文學」被視為與七○年代台灣社會運動的崛起共存共生,高信疆主張「報導文學」是「有社會性、前瞻性和文學性的新聞學形式」、「直接有力,融合新聞與史觀,結合事實與思考的新形式能為文學注入新的血脈」;陳映真更直指「報導文學主要是屬於批判、揭發、反思的文類」,南方朔也某種程度呼應了陳映真的說法,「報導文學在不明言的脈絡當中,某一個議題之所以需要被寫出,基本上就是一種對於現狀的批判、糾正」。「報導文學」儘管已取得幾位倡導者、實踐者、評論者的「正當性」支撐點,須文蔚於〈再現台灣田野的共同記憶〉文中卻不得不慨嘆「像報導文學如是影響力巨大的文類,卻始終因為理論付諸闕如,迄今仍未建立一套清晰的文學批評架構,就連:『報導文學是什麼?該如何寫?』這樣簡單的問題,都言人人殊」。文學理論家劉再復顯然又有一套「鬆綁理論」,〈劉再復散文觀〉裡寫道「散文作為文學的一大門類,大體上可分為敘事性散文、論說性散文與抒情性散文三種。敘事性散文向長度伸延,就派生出報告文學。如果敘事性過於曲折離奇,便向小說靠近,但它不是小說,因為它不許虛構,寫的一定是實人實事。」 我的「報導文學」觀點比較接近焦桐的「新聞性、文學性、議論性格、文學修辭策略的靈活性」,其中的「新聞性」或可作「事件性」;扣除這些元素,「報導文學」與一般抒情、敘事性散文又有何異?很多寫手投入報導文學書寫或競賽,又不被當作報導文學對待,成了一般性的散文、傳記文學、旅行文學,差別就在於有文學性而無事件性,有報導性而無問題意識。進而在報導文學場域「越位」,也稱得上是文類的「技術犯規」。 依上述「報導文學」的理論基礎來檢視二○○六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類的三篇得獎作品,〈重返九號仔移民村〉,重新找尋、挖掘反思、日本在台灣移民的歷史經驗;〈見證百年糖業風華〉,通過糖鐵田林線踏查,對鐵道歷史文化空間的營造與再活化,提出了有力的線索與思索;〈興賢書院異彩〉,毀於「九二一」的員林興賢書院,存廢大對決過程,「書院」變作「寺廟」,國家三級古蹟變調換裝,留下無盡的傷慟、諷諫。 報導文學未死,重回彰化平原,這是一次承載歷史重量與土地自覺的閱讀之旅、評審經驗;欣喜看見報導文學的種籽已在斷層的城鄉落地、生根、萌芽,期待,下一季昂揚的文學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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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在哪裡?住新埔時,常一家人開車經竹北回妻新竹娘家。這 天,我開車,妻在身旁,兩個孩子沒跟班。經過竹北博愛 國小高高的圍牆邊。車上收音機正好播出一首西洋老 情歌。生性即使不算拘謹,但也不能說倜償風流的自己, 這時真情流露地,邊哼著那弦律,邊拉起妻小手,親吻著: 「 Tell me ,Tell me:::。」妻嬌羞著把手抽回去:「 你實在哦!」 妻捨世六年了,幾番開車再經過那裡,總會情不自禁忖 想:我親吻著妻的那顆心,還有妻乍嗔還喜的那顆心,如今 又在哪裡呢? 這謎團我苦思竭慮想了六年,仍不得其解。︽楞嚴經 ︾阿難七處徵心的故事我再三反覆研讀,終屬枉然。黃昏時 ,有隻鳳蝶闖進屋子裡,我打開窗戶,牠東飛西繞,就是 不出去。最後,牠棲身在︽大毘婆沙論︾這本書的書脊 。 我默視著那本書,心生慚愧。書買回擺在書架多年了 ,卻還沒讀完它。我的心緒胡亂飛沉,沒留意鳳蝶是 什麼時候溜出去的。這時,先前「心在哪裡?」的那個謎 疑又浮現出胸田。 ︽楞嚴經︾卷一一開始,敘述阿難獨自外出托缽乞食,素 以容貌英挺出眾的他,受摩登伽女梵天咒幻術所迷,差點 與其苟合,毀了自己清淨戒身。幸而被文殊師利救回。 他在佛院面前悲痛啼泣,痛恨自己以多聞自矜,卻疏於修 習道力,哀懇佛陀能宣說十方如來種種修證法門,以成就 菩提覺性。 佛陀即告喻阿難,真心無染著,沒有生滅變異,而人 迷執生死情愛,那是虛妄之想的識心,將使人難脫輪迴生 死的煩惱。接著佛陀便連續追問阿難那愛慕心識究竟在哪 裡?阿難一連回答了在身內、身外、眼根,明外暗內,思 惟體,無所著:::等七個地方,都被佛陀給駁回。 佛教或以心為不變真心,或以心為生滅虛妄心;或以 一心開二門,即如︽大信起信論︾說一心法有二種門一 者心真如門,一者心生滅門。然而經文緊接著又說,是二 種門,皆各總攝一切法。換句話說,即使是虛妄的生滅心 也涵攝了一切法,煩惱也能證菩提,因為煩惱也是眾生心 ,也屬佛性。 這樣一來,我原先還在為自己當年那顆心到底是真是 妄費疑猜,這時便有了開解。我明白到自己及妻親契的心 ,既真又妄,非真非妄。好,且先不管真妄,然而,我以 為心在哪裡的問題還留在眼前。 在︽景德傳燈錄︾裡,慧可(即神光)對達磨說:「 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磨說:「將心來,與汝安。」 慧可說:「覓心了不可得。」日後慧可有樣學樣,對另一 位求他代為懺罪的居士說:「將罪來,與汝懺。」居士同 樣思索良久地說:「覓罪了不可得。」總而言之,心是人 身體唯一找不到的器官,肉團心絕不是,肉團心是幻中之 幻,不值一提。我要追索的是能總攝一切法(現象)的 那枚心。 我最後是在禪宗的教典︽金剛經︾影綽綽地獲得體悟 的。每隔一陣子,我都會持頌金剛經經文。兩處經文開啟 了我的知竅,一是在︿如理實見分第五﹀,佛告須菩提,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二是︿一體同觀分第十八﹀,佛說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龍樹菩薩 在解釋︽摩訶般若波羅蜜經︾的︽大智度論‧釋習相應 品第三之三︾裡相應了金剛經佛的這種喻知。龍樹菩薩說 :「三世者,從凡夫虛妄生。:::薩婆若(即般若波羅 蜜異名)過三界,出三世,畢竟清淨相,行者但以憶想分 別,:::。」 據說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真可(號紫柏老人)於十七 歲那年辭親獨行,願立功名。行至楓橋,大雨阻路,夜宿寺 廟,聞僧誦八十八佛名號,心忽開悟。自己雖資性駑鈍,竟 彷彿也有類似體驗。原來我苦苦追索此舉,正是犯了執病 。心在哪裡?執之則妄,則遍尋不著,而不執則真,則無 所不在呀!元僧釋知訥寫︽真心真說︾,書中最後一則提 到溫操尚書問圭峰說,悟理之人壽終何所依託?圭峰回答 若能悟性即是法身,本自無生何有依託?臨命終時,業不 能繫,雖有中陰,所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託。「此 即前真心身後所往者也。」他最後這樣子說。 死後、生前,莫不如此,真心無所不時,亦無所不在, 它既是色身又超越了色身─先前的那隻鳳蝶呀,牠無所從 來,又無所從去;牠是永恆的一剎那;牠是法相,牠是如來 ,牠是真心,牠是吾妻,牠 居然也是我;那個向晚的午我在自己淚珠的波光裡 見到牠最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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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貪與捨古人說:「千里服官只為財。」以前讀書人十年寒窗,只為了作官,作官只為了發財,但是他們不願明說,美其名曰得君行道。岳飛是知道這個底蘊的,所以他說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則天下太平。 錢是多數人愛的,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取之無道,那就是貪了,以前戒人不可以飲貪泉。貪,有幾個範疇的:貪權、貪財、貪名、貪利,所以說貪夫殉財,烈夫殉名,夸者死權。 貪如果沒有節制,就會賣官鬻爵,國事日非,自己在危巢之上而不知是危巢。晚明之時已經亡在旦刻,但是那些掌權的人不知死活,把持權力,激烈內鬥,不僅貪權,而且也貪錢。有一首西江月寫道: 有福自然輪著,無錢不用安排; 滿街都督沒有抬,遍地職方多無賴; 本事如何世事,多才不若多財; 門懸掛虎頭牌,大小官兒出賣。 這就是有權的人,掌握了權勢之後,呼風喚雨,以權撈錢,吸引一些附羶之蟻,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現在不僅文官愛錢,武官炒股也愛錢;升斗小民愛錢,達官顯宦更愛錢。以錢養權,以權撈錢,遂形成貪污腐化的淵藪,不知伊於胡底了。 老子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勸人要知足常樂,如果貪得無厭,就會搞得滿臉豆花,即使位望極尊,不免顯示傖俗的本質,揭穿那權力的外衣,更可以看出人格的低劣了。 另外與貪相對位的就是捨,貪是不足,捨是有餘,貪是自利,捨是利他,所以施比受更有福。西洋人有一種傳統,認為把錢留給子孫是一種罪惡,因此有錢的人,不吝於捐輸,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這就是大愛的表現。按照佛教的說法,就是為子孫種福田。 西洋人這種作法是有道理的,留錢給子孫,剝奪了他生存奮鬥的權利,坐擁金山銀山,不知人間疾苦,同時失去了生命的意義與生活的目標;留財給子孫,不若留德給子孫,讓他們可以抬頭挺胸作人。 世界第二大富豪、「股神」巴菲特承諾:要把個人財產四百四十億美元(台幣一兆四千四百億元)的百分之八十五(相當於台幣一兆兩千兩百億元),捐給慈善基金會,手筆之大,心量之寬,可說罕有其匹。 巴菲特能賺錢,這是他的成就、他的本事,但是古往今來,會賺錢的人很多,不足為奇,但是他慷慨捐錢的氣魄,成就更凌駕於賺錢的能力之上,怎能不令人肅然起敬。有錢的人多為富不仁,常勾結官府,魚肉良民。因此,為政不得罪巨室,成為中國人作官的守則。 對於富人,孔夫子只要求富而好禮,不敢要求富而好義如巴菲特者然,可見富人都很難搞,所以耶穌才說:「富人上天堂,比駱駝穿過針孔還難。」像巴菲特如此仁心義舉,肯定穿得過針孔。港星成龍受了巴菲特的影響,也想穿針孔,將立遺囑捐出一半財產給基金會,東西相得益彰,這就是捨得。 人一貪,大人物把自己作小了,自取其辱;人一捨,小人物也可以把自己作大,聲華萬代。眼看時下政局紛紛擾擾,道德敗壞,寡廉鮮恥,不知自省,都是一個貪字作祟,要把貪得的黑錢以遺子孫,這種自私自利的心態,較諸巴菲特與成龍的利他,願把錢捐出來以貽世人,其間真真不可以道理計了,那些貪官夫婦豈能不感覺羞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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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將夫人的兩道拿手菜這是二○○○年某日媒體披露,發生在阿扁官邸的往事,記憶猶新的場景是:某位院長的小老婆到官邸晉見扁嫂,扁嫂隨即介紹在場的一位官夫人說,這是某上將的夫人,她做了兩道拿手菜特地送過來………。從她沾沾自喜的口吻中,我料想,阿珍遲早會出紕漏,兩道拿手菜就能博得她的歡心,那還有什麼東西她會不敢要,只是,在享用上將夫人上貢的美味之餘,她有沒有想到,為什麼人家要討好她、取悅她?所以,扁嫂收禮傳言不斷,面對著外界的質疑,卻是一件也講不清楚,旅居澳洲的李小姐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中國人的「馬屁文化」歷史悠久,起源已不可考,歷朝歷代、各行各業(尤其是官場),總有些個善拍、能拍、敢拍的「拍馬屁」之徒。話說政黨輪替之後,軍中有少數汲汲於名利者,在舊朝的人脈已派不上用場,必須和扁政府套交情,於是「拍馬逢迎」和「送禮做公關」如火如荼地展開,有關係的用關係,沒關係的找關係,綠朝初期,不就有所謂「挺扁八家將」的傳聞嗎?而拍扁家的馬屁或送禮,到底管不管用?信手拈來,陸海空三軍都有現成的例子,案案可稽。 前述那位上將夫人的「送菜事件」,被當時的參謀總長湯曜明在國防部的一次會議中,將這位陸軍上將指名道姓的責備,大意是,求官不要求到不擇手段,壞了軍人的榮譽等等。但是,壞了國軍聲譽又怎樣?這位上將在綠朝可是得意又逍遙,由軍職轉任某部會首長,現在還是個特任官級的駐外代表,錢多事少職等高,兩道菜,當然划算。 海軍拍阿扁馬屁的經典之作,則是當年為陳致中增額錄取軍法預官一案。更離譜的則是陳致中後來在海軍總部的直屬長官吳泰然,明顯違犯命令,允許「王子」開著積架車進營區及上、下班(按:當時的規定,義務役軍官在高司單位應留宿營區,不可以上、下班;也不可以開民車進入營區),這樣觸犯法紀的人,非但未受處分,還將之擢升為少將,且是硬擠掉當年排名在前、極為優秀的一位金門籍的董姓鄉賢,真正人才不能為國所用,誠可悲也! 空軍拍扁馬屁則更是風起雲湧、不落人後,最轟動的一次,是空軍台南四四三聯隊那位少將聯隊長沈再添,在阿扁視察該部時,要求官兵戴上扁帽迎接,破壞軍中體制與服制,把軍人當馬戲團耍,但未見其長官予以糾處,不久並升任總統的副侍衛長(後因案遭彈劾,否則早已升中將)。而最荒腔走板的馬屁事件,也是發生在台南聯隊,九十四年三月,為了迎接阿扁視察,以電腦影像合成,將阿扁裝扮成五星上將的戎裝照,看來,給空軍頒一座「最佳創意馬屁獎」,應該當之無愧! 海軍陸戰隊拍扁馬屁也不遑多讓,阿扁競選連任那一年的春節,海軍陸戰隊出身,中將臨退前被阿扁破格拔擢為上將,時任總政戰局局長的陳邦治,安排扁至某陸戰旅參加餐會,要求其子弟兵齊唱「快樂的出帆」,並高呼「阿扁總統連任成功」,所以,阿扁在第二任期伊始,即獨排眾議,硬將陸戰官科的陳邦治升任為海軍總司令,而被譏為海軍史上的國際大笑話。 阿扁政府弊案連連之際,又有扶台興等退役將領爆料軍中賣官的傳聞。六年多來,阿扁核定晉升的將領六百多名,如果國防部敢於公開資料,不難發現每一批晉升人員中,總會有幾個不在「候選名簿」中的爭議人物,臨時加入晉升行列的情形。日前,國軍又晉升了十三位中將,看到我那位從校官時期就會「逢迎拍馬」、「用公款送禮」而遠近馳名的學弟名列其中,令人唏噓不已!對照前述的「拍馬屁」事件,看看這些「害軍之馬」,是如何沾污了大多數國軍將領的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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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念副主教的笑容學他做快樂的好人從金門日報獲知副主教費峻德神父病逝臺北的消息,不覺興起一陣意外震驚,記得不久前才在民生路看過他,駐腳聊了幾句話,他精神蠻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蒙主寵召天國?人生真是無常、無奈啊!報載他的骨灰二十一日(星期三)移回金門,當晚七點半,要在金城天主教堂,舉辦追思彌撒與告別式。我偕妻女一起前往參加,並在靈前上香行禮弔祭,以感謝他對金門學子的栽培與關愛。我不是天主教徒,追思彌撒禮儀,我沒有多大的感應。但當洪培蘭小姐,代表大家致感念詞時,我感動了,感動她把我的心聲情緒明白地向副主教傾洩,感動她的眼淚,她的泣訴,更增加我們對副主教的不捨與懷念。 在金門機場,常見洪小姐身著遠航制服,勤快、熱情、親切地穿梭場中為鄉民服務,她的莊嚴容貌與工作精神,令人讚嘆!然而她那顆表現感恩的心,更為可貴,更令我敬佩。現在我想借用洪培蘭小姐,獻給熱愛金門費峻德副主教的感念詞,率領女兒書菲、書響,再在這裡向副主教,表達我們感恩、不捨和懷念的心聲: 親愛的副主教啊!我們深深敬愛的副主教啊!之前,我們在金門機場迎接的是笑容可掬的您;無奈的是,今天,我們卻得強忍著淚水,恭迎您的骨灰返金。 我們的心中縱使有千萬個不捨,但是,我們卻深知,您在天國,絕不希望看到我們的臉龐帶有一絲絲的悲傷。因為個性開朗的您,在生前,總是叮嚀我們要以豁達的人生觀來看待嚴肅的人生課題--儘管是任誰都不願坦然接受的死別。 To be good,您是這麼好的一個人,以做善事為樂。 To be happy,您是如此地熱愛生命。 To be the last morning you have,您是這般地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To be healthy,但是對您而言,健康竟是如此難求。 當我們依舊沉浸在您的羽翼呵護之下的幸福時,病魔竟狠心地割離了您與我們這群在您眼中永遠是稚子之間的愛。您生前對我們的教誨,我們會永遠謹記在心;正當我們羽翼漸豐,逐漸有能力將您給我們無私的愛,流傳給其他需要愛的人時,您就這樣安然地魂歸天國。 您雖已魂歸天國,但是您對金門這塊土地的情與愛,卻將永遠散播在金門各個角落,您是金門人最熟悉的「外國金門人」。您將天主的愛,完完整整,毫無保留地轉傳給金門子弟與鄉親。尤其是那些在求學階段,承受巨大求學壓力的學子,更因為您的幽默與智慧開導,能夠勇敢而堅強地面對人生中的風雨。如今您離開了我們,金門痛失了一位人生良師;而我們更悲痛地失去了一位氣度恢宏的好父親。 不要離開我們,不要離開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們,您聽見了嗎?親愛的副主教。親愛的副主教啊!我們最親愛的副主教啊!沒有您關懷照料的人生路,我們依舊會堅強而積極地走下去。在天國的您,請放心我們。 另外一項令我感動的事,是報載費副主教,生前想申請一張金門人身分證,因身份不同而遭到拒絕,讓他感到很遺憾。當我們看到金門縣長李炷烽,適時追贈榮譽縣民證給副主教,感謝他在金門長達半世紀的善行功德之貢獻,讓我感到很溫馨,很有教化的意義,相信副主教天國之靈一定會以此為榮,獲此為樂。 民國六十八年我任金沙國中校長時,副主教主動自願來學校做義工,在聯課活動時段,開班教英文,我無以報答也為副主教做義工,陪著學生一起上課,看看他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好幫忙,儼然自己也像是一位學生,所不同的是學生在學習他教的英文字或句,我是在學習他表現的英文直接教法與指導學生的教室英語,我曾經是位英文老師,我感到他的教法,真正能培養學生聽、說、寫、讀等四種能力,是值得我們效法的優良英文教學模式,令我甚為敬佩。也因此緣份,惠及我的二位女兒,她們都是中正國小三、四年級,就破例讓副主教收為門生,一直到金中畢業,副主教都很疼愛她倆,因此為他們打下優異的英語基礎,書響還曾代表金門高中,參加全國英語演說比賽,她們二人都不辜負副主教的教誨,雙雙分別升讀臺大。 費副主教是孩子們的良師益友,也是孩子們的貴人,他曾說:「教英文是餌,我的目是教他們做好人,做快樂的人」。副主教自認是金門最快樂的人,他雖然魂歸天國,離我們而遠去。我們更應效法他的幽默、開朗和笑容,讓他的快樂散佈人間。我們每天要像副主教一樣笑口常開,人生就會沒煩惱,生活就能快樂又消遙。我們懷念副主教可愛可親的笑容,要記得微笑,笑是情緒的表達,是心理的展現,笑也是人與人相處的潤滑劑,與人有何不愉快,笑一笑就煙消雲散,笑也可解宿怨,化敵意,一笑泯恩仇,我們應保持快樂,學副主教做個快樂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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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海角低溫涼沁的清晨,導遊帶領我們蒞臨這一處有著浪漫而引人遐思的一個叫做「天涯海角」的寧靜小村落。時值深秋,前一天黃昏,才驚艷於溫哥華史丹利公園的深秋之豔紅,漫地飛舞的楓葉,把視野全都染成無暇思索的悲愴之秋。 一河之隔,溫哥華市燈火輝煌的群樓倒映河面,繁華盛景,深刻而耐人尋味。此刻,佇立在溫哥華南端的濱海島嶼一角,遠眺迷濛裡的海域滄茫,整座村子裡幾乎聽聞不見任何聲響,沒有汽車機車的呼嘯,沒有雞犬吠鳴,如果不是偶有幾位在濃濃霧氣裡悠閒路跑的居民,還真叫人懷疑像這樣一座美麗悠雅的村莊是否渺無人煙?整齊座落的是一幢幢維多利亞式的雅緻建築,有嫩綠的草皮庭院,花木扶疏,白色木柵欄區隔著道路與宅院,路旁的一座石砌地標,註明著mile-0 Victoria,看來接近海角的這村落,果然有其特別的地緣,不是原先我所質疑,「天涯海角」或許只是導遊信口胡謅,唬弄我們這些遠來的旅人。 臨海一角,編號○號,接近天涯般的清明冷冽的空氣中,一座貼近天涯的小小寂寞的村落。 橫越過整個太平洋,初臨這個極北的白色國度,年過中年才初次領略到的白雪滄茫。置身若此,無關喜悅或感傷,而是一種極目遼闊、方圓無界的寧靜與巨大的孤獨感。彪悍的雪地巴士在白靉的高原公路上,沈默平穩的疾駛飛馳,極目所及盡是白雪天涯,彷彿就在天堂邊緣匆促急行。沒有特別的標地,五、六個小時的漫長行程,看不見任何的景緻之變換,只是平靜地飛馳著,連速度都失去了意義。真是遼闊啊!這極北的高原國度。 零下十四度,在厚重紮實的棉絮包裹之下,完全感受不到特別的酷寒之體觸。只在雪地裡呼吸之間,吐出團團霧息,卻吸得空氣裡的寒氣逼人。得隨時提醒自己,這裡是遙遠的北方極地,不是我們熟悉的亞熱帶。洛磯山脈綿延超過4800公里,直挺挺的跨越過大半個美洲大陸,而我們只是在這龐大的群山裡,經歷過一小段全然陌生而新奇的歷程。終年積雪的高原上,卻有著光鮮艷燦的秋日驕陽,海拔二千多公尺的高原,想來距離天堂近了些,所以太陽又大又亮,照來溫暖舒適。 我嘗試著脫去厚重的手套,雪地裡為小女兒裝了一小玻璃瓶的雪,那是出發前她突來的一個心願,卻在極短的瞬間,驚覺手掌已經難以自在掌控,趕緊縮回溫暖的手套內,是一次難忘的體驗,在遙遠的高原群山之中,極北的雪地。 2004年秋天,陪年邁的雙親及小姨媽、表哥,循尋著小三通的海路去廈門探望久違了的大姨。是一程忐忑難平的行程,只短短四十分鐘的海程,卻相隔了漫長的半個世紀,年輕時離鄉的花嫁姑娘,再見面時,已經是八十古稀白髮滄茫、視野迷濛之齡了。 肉眼可及,遙遙相望的一海之距,卻彷彿天涯與海角般的難以相往,連互通音訊都沒有。 大姨守候著自國民黨時代就賃租的老洋樓,已經鮮少出入市集。一方面洋樓垂垂老舊,連木製樓梯都搖晃得厲害,走起來提心弔膽,再則大姨身子也虛弱,平日作息依靠一位服侍多年的老幫傭,有時則是表哥表姊們,輪流照顧。老人家一貫的怡然自適,寧可獨享清靜也不願和子孫輩共處。伊既難掩興奮之情,和我們促膝長談家鄉情事,卻又積極的催促著我們難得來廈門一趟,無論如何應該四處走走,參觀廈門的建設及風光。 大姨的住所鄰近著港口,與鷺江一水之隔就是鼓浪嶼,有「鋼琴之島」的美稱。小姨媽是虔誠的基督徒,早就慕聞鼓浪嶼的教堂盛名,她力邀母親一道前去參加禮拜、受領福音。母親原本就喜歡接觸新奇的事物,歡喜的隨去參加聚會。我便和父親隨意緩步巷弄,領略這個小巧卻風韻綽約的島嶼。近午時刻,沒有聽到想望中的叮咚琴韻,倒是教堂的歌聲悠揚,迴盪在路過的小巷裡。巷弄處處,左彎右拐,卻總有出人意外的各式建物,中式、西式,或是中西合併的建物,倒也清幽雅緻。沒有特別的行程計畫,和父親就隨著小徑行遊,小島出奇的安靜,除了人聲,後來發覺,這兒似乎也不見汽機車的喧囂,難怪感覺閒適脫俗。 穿過茂密的樹林,抵達小徑盡頭,驚覺一處綠意悠雅的美麗海灣。古木繁密的樹蔭岸邊,幾組簡便的木桌椅、茶具,放眼望去是一片蔚藍,出奇平靜無波的海面,閃耀著秋天的高雅與舒爽氣息,絲絲穿透雲層的陽光直射海灣,像一面潔淨澄澈的珍珠鏡面,更遠處有遠洋的油輪緩緩行駛,潔白的沙灘上傳來小孩嘻戲聲,為平靜的海灣點綴了些許聲息。不由地想起電影「珍珠港」的一些經典畫面,日本軍機尚未抵達轟炸前刻,從空中俯瞰港灣的美麗景象,碧波萬頃、海天共藍、群鷗翱翔,一派太平盛世的遺世美景。 一海之隔的這一處海灣,猶不知曉的地名,我們熟悉的溫暖亞熱帶,一個初識的海角,彷如想望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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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寧頭外家胡璉在《金門憶舊》一書中,對金門風物頗多描述。其中有一段敘述一般城裡人對古寧頭人的看法:「在金門城區附近的居民,對於古寧頭三個字很久以來就心存芥蒂。原來古寧頭的民風強悍,樂於械鬥,尤以少女為甚。在媒妁之言的時代,城區居民一聽說是古寧頭的小姐,不問妍媸,不分慧愚,就一口拒絕,不敢結親。」 這一段話很有意思,不管是胡璉自己觀察得知,抑或只是道聽塗說。似乎,當時後浦(金城)人,已經認定古寧頭人好鬥,尤其糟糕的是,未婚少女好像情況更為嚴重。對金門話有深入研究的洪乾祐老師雖然曾經提出反駁,指出:「古寧頭鄉民性強悍,是在古時,入民國以來及現代,無論軍管、民主,都變得非常乖順」。 洪乾祐老師的反駁不能說全無道理,但是胡璉將軍的說法,應該也不會是全然的無中生有、空穴來風。即使到目前為止,我們也不難在民間偶爾聽見關於古寧頭查某「能幹」、古寧頭外家「難纏」的說法。古寧頭早年民風強悍,可能和其生存條件不良有關,反觀當時的金城已經成為金門的政經中心,金城人對於嫁娶包括古寧頭在內的其他「鄉下人」,應該多少還是有點遲疑的。 民國初年,後浦的王廷基兄弟多人已經靠著經營鹽米酒等各種買賣而發家致富,當時「協和大商號」以及「王增商」的聲名已經遠播,整個福建及東南亞聽聞王家傳奇的也不在少數。到了日據金門島時,王廷基還出任縣公署署長。除了王家以外,金城的傅家、林家都可以算是大戶。 相傳家大業大的王氏族人王家珍,娶古寧頭女子李氏為妻。婚後的王家珍全心發展事業,李氏則勤勞持家,夫妻感情不惡。後來,王家珍為了開發藥酒,另闢市場,決定從內地湄洲聘請高明的師傅前來指導。令他意外的是,來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師傅。王家珍雖然已有家室,但是面對著這麼一位著名中醫師父的漂亮千金,也難免不心生異想。 李氏見酒廠來了個年輕貌美的女製酒師父,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哪有這樣的事,一個黃花大閨女會製酒?厝內的父母怎麼捨得她獨自一人漂洋過海跑到金門來?看著丈夫對她那樣的殷勤、細緻。不禁懷疑起王家珍是以製酒為藉口,偷偷背著她娶細姨。 李氏三番兩次的質問王家珍,確實惹惱了他。他動氣的說,「要我解釋幾遍你才肯相信?她只是來教我們做藥酒的!」。李氏沒好氣的說:「你怎麼不對別人好,就特別照顧她?你有聽過製酒師父是女的嗎?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聽到。」 「妳不會,難道全天下的女人都像你,除了嘮叨、猜疑,什麼都不會!」王家珍難抑怒氣,顧不了自己的氣頭話是否會傷了李氏的心。「我是什麼都不會,除了為你們王家生孩子、做牛做馬,我是什麼都不會!」李氏紅著眼掩面跑進房裡。王家珍看了心裡不好受,但卻也不想開口安慰。 隔日,王家珍在酒廠裡頭,小口的啜著女師傅泡製的藥酒,味道不壞。管家急沖沖的跑到王家珍的跟前,大喊:「太太投井了!太太投井了!」。王家珍趕到井邊,圍觀的人一圈又一圈。王家珍沒有撥開人群往井邊擠,他突然感到暈眩,手搭在苦楝樹上。 李氏投井自盡的消息很快傳到古寧頭李氏老家,李氏族人發動古寧頭、南山、北山、林厝的李氏鄉親牽騾拉馬前來金城王家興師問罪。不論王家珍怎麼解釋,李氏外家都不肯罷休。最後,王家珍只能以發給每人數塊大元作為賠禮。只是,遣走了一批興師問罪的李氏族人,大家回去後又「呷好相報」,結果又來了更多藉口討公道的李氏族人,就這樣來回數趟,王家珍的家產也就折騰光了。 後浦人見識到古寧頭外家的厲害,只要一聽到結親的對象是古寧頭人,莫不紛紛打起了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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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憶逝水年華──賢庵國小的印記 「忽然接到你的信,忽然看到你的名字,看到你的筆跡,我的眼睛忽然盲了。閉上眼睛,用淚眼把眼球灌溉了,洗滌了,再細看你的簽名,筆畫是遒勁了,結體是莊嚴了,點撇鉤捺間有你三十九年來的風霜,但是並未褪盡當年的秀婉。就在這一明滅間,我那切斷了的生命立時接合起來,我畢竟也有個人的歷史、自己的過去。」 我又讀起王鼎鈞,《左心房漩渦》,以〈明滅〉開章,「據說我今年六十歲,可是,我常常覺得我只有三十九歲,兩世為人,三十九年以前的種種好像是我的前生。而前生是一塊擦得乾乾淨淨的黑板,三十九年,這塊黑板掛在那裡等著再被塗抹。」 我翻開我的小學日記,三十一年前的今天,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八日,賢庵國校第二十二屆畢業典禮。「各位同學絕不能因為完成了小學階段的學業就自滿自足,你們就像坐火車,到目的地前還有許多站要停靠,現在不過只經過一站罷………」才從莒光國校調來賢庵國校年餘的莊聰榮校長講話了,「祝福各位同學前途遠大,不要為離別傷心,要為前程打拚!」 校長之後,接續是金門救國團的長官許丕華致詞,「各位同學,你們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現在就像是緩緩昇起的小太陽,再來就是發光發熱的大太陽,祝福大家前途光明、鵬程萬里!」 畢業典禮的語言都差不多吧。校長用「火車過站」,長官用「小太陽」,來作臨別贈言,還是頗生動的;這讓我想起二○○二年擔任佛光大學駐校作家,在學校的第一屆畢業典禮上,龔鵬程校長的致詞也是「火車過站」。火車,從小學駛向大學,畢業生漫長地等待,過站不停,怎麼沒一個終點站? 那是一場陰雨天的畢業典禮。老師為我們別上一朵紅玫瑰。金水國校、垵湖分校的畢業生也來了。我們這一班,六年甲班,從一號的蘇碧玉到二十九號的李翠金都到齊了,七賢少棒隊的盧禮賓、盧志燦(已故)也沒缺席,盧根陣、許燕庭、陳長達、陳念鴻(已故)、許績勝、顏炳洳,則是站在隊伍中歡送我們這群畢業生。到現在我還沒弄懂,小我六天出生的盧根陣以及曾經同班的許燕庭,為何沒一起畢業?陳長達與陳念鴻小我一屆,都住古區,我是他們的路隊長,長達是我們這一群中最早投進《金門日報》金門兒童園地者,報社以九張面額壹圓的莒光樓郵票充作稿酬,間接帶給我鼓舞;住官裡的許績勝,我們叫他「阿苞」,我每年都會代表家裡去他家收一次「農租」,有時收成欠佳,就用等值落花生替代,當時也看不出他會跑得那麼快,居然成了全國馬拉松紀錄保持人;顏炳洳小我三屆,常從賢聚走路到我們古區找他阿姑,他都張白白淨淨的臉撞上滿臉鬍鬚的「古區憨仔」時怯生生的樣子,那畫面我不陌生,他在一篇文章寫道「………有一次早上晚睡了,從賢聚家裡拚了命往賢庵國小跑,剛跑到藥井時,就聽見了國旗歌演奏的聲音,我毫不遲疑的原地『立正』、『敬禮』………。」這是我們都有過的上學經驗,現在看來,卻哈哈大笑。而這樣一所不顯眼的小小學堂,卻出了國手許績勝、將軍許燕情、台灣松下總經理陳世昌………,湊一湊,應該有「竹林七賢」吧。 都已是三十一年前的畢業記憶了。再往前推六年,一九六九年,美國太陽神登月計畫實現的那一年七月,我們幾個古區村的小蘿蔔頭,溜入燕南山區的旅部,央求阿兵哥讓我們看電視轉播,一格一格模糊跳動、閃爍的畫面,「這是我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太空人阿姆斯壯從積滿灰塵的月球表面傳回這一句話的剎那,在地球上的我們也跟著起舞。 阿姆斯壯登陸月球一個多月後,九月的某個上午,還在老榕下嬉戲的我,被母親喊回家,「趕快洗腳,學校老師通知了,等一下你哥會帶你到學校註冊,記得要聽老師的話。」 大我四歲的樹森歌帶路,我與同村的陳美人(已故)、陳素治、陳貴臨、張招治、林顯金,一同走到庵前與吳厝交界的賢庵國小報到。除了顯金被分到一年乙班,我們幾個都集中在一年甲班。導師董淵海,古崗村人,二十一歲,高高瘦瘦、斯斯文文、和和氣氣,他說我們是「小孩子」,他是「大孩子」,同學多聽不懂國語,老師從善如流國語、閩南語交雜,耐心地教我們唸ㄅㄆㄇㄈ,不會唸的,老師說要打屁股,似乎沒人被打過;說作業沒繳的,要關進防空洞,但也沒有人被關過。多少有著「懼學症」、怕老師的鄉下孩子,因為董老師,上學,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二、三、四年級的導師許淑鳳,長得漂亮的一位年輕女老師,可能要求太嚴厲,頑皮的學生在背後給她取了個「十三點」的綽號,到現在我也沒弄懂「十三點」的真正典故。有回老師突襲式來家庭訪問,我正在戶外用石子丟趕麻雀,一隻麻雀從苦楝樹上掉落地,被許老師撞個正著,直呼「好準!你可加入棒球隊當投手!」後來,我真的被許丕螺校長點名加入學校的「七賢少棒隊」當投手,第一個球就打中打擊者陳招慶的屁股,痛得哇哇叫,教練許永鎮老師趕緊把我換下守中外野,又一個球飛過來,我居然脫下手套,用雙手去接球,五分鐘後才知道痛,許丕螺校長在場邊直搖頭,「你哥哥楊樹森可是當年七賢隊的當家投左手,與太武隊作全縣冠亞軍之戰的王牌啊!」不能在球場發威,許淑鳳老師看我作文寫得不錯,推我去參加保防作文比賽,僅次於乙班寫得一手好字的葉永偉,得了第二名,自此邁向寫作之路。 五、六年級的導師喬愛仙,台灣來的,先生在金門高中教書。喬老師教學的嚴苛程度是過去幾位導師的總和,我們暗地裡叫她「母老虎」,班上同學罕有不挨過她籐條者,包括模範生顏允奇、顏明真(新任中和市代表戴德成的夫人)。有回班上兩位同學偷抽菸,被喬老師逮個正著………,下場可想而知。要畢業,升國中了,許多同學玩心太重,其實菩薩心腸的喬老師的嚴格管教是有道理的。她成了我們畢業後,最常記起的老師。 並未褪色的記憶。賢小畢業忽忽三十寒暑,今年春天,接到姚清華校長《賢庵今昔》的邀稿函,又想起姚校長四十四年的教學生涯,曾經陪我們走過一段;退出聯合國那年,他以教務主任身分在早會上振振有詞,至今仍忘不了司令台前姚老師沉重、卓定的手勢與聲音,以及姚老師一手漂亮字體刻鋼版刻出來的「時事測驗」,讓我了解到「石油危機」,也初識了「孫軍璿」,事件或者人名。 姚校長八月一日就要退休了;從豐賢到賢庵,走過半世紀的《賢庵今昔》恐怕也已付梓了。我的稿還在路上苦苦追趕。又是鳳凰花開時節,念起我的母校,賢庵今昔,追憶逝水年華,想起王鼎鈞,「我那切斷了的生命立時接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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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生曉夢迷蝴蝶———時間的迷悟 誰夢見了誰?誰為真?誰又是假? 然而,後來我發覺自己誤讀了莊子。這故事題旨並非夢中夢,並非現實、虛幻的界限,亦不在講意識多麼幽邃難測。不,相反的,這整個故事或是在講意識的不可靠及自我欺騙。換言之,在講意識受到時間的欺瞞,或說是意識欺瞞了時間。 意識和時間的迷悟,莊周夢蝶寓言必須放在〈齊物論〉整個篇章及其母題裡,來作考察。齊物者,齊萬物為一也。在莊子看來,莊周、蝴蝶實際上是同一者。「俄而覺」,即所謂清醒過來後,才發覺自己是什麼者,事實上,意識就是無明,就是分別。「物化」也者,其真義應是與物而化,隨物自化?醒了後,反覆分辨起莊周與蝴蝶,這是人之意識的強分,卻正是苦執憂懼而不幸的肇始。 生死莫非也是如此,時間為永恆實一,生死為虛暫之二,偏偏人的意識要來個「俄而覺」,強分起生死。莊子說「方死方生,方生方死」,莫非以生死為假相,如以永恆的時間之流裡,人之生死,其實無生亦無死。 依佛教教理,世事之生成為緣起法(華嚴宗或為性起法)生死為緣起還滅,「痛苦」是虛中之虛,幻中之幻,以「無分別智」悟及痛苦係緣起性空,痛苦就消滅了。白居易〈八漸偈〉不也說:「苦既非真,悲亦是假。」?法界(實相)有「不變」、「隨緣」二義。依華嚴宗,不變的是理法界,隨緣而變的是事法界。事法界因緣起法在時空中生滅,或說虛幻流轉。 華嚴宗四法界中的「事事無礙法界」對事物這種「虛幻無實性」在時空的流轉予以詳盡的剖析。賢首大師(法藏)《華嚴宗探玄記》依「事事無礙法界」義理而建立「十玄門」,其中的第九門:「十世隔法異成門」即是依時間去說明事事彼此間的無礙存在。所謂十世隔法異成門是指過去、現在、未來之三世中,又各各具有過去、現在、未來之三世,總成為九世,而攝於一念;一念間成九世,共合為十世。這十世之事事都緣起性空,性空緣起,所以才能觸通而無礙。 《華嚴宗旨歸》裡有句話:「時無別體,依法上立。」(法即存有、存在之意)表明了該宗派對於時間和存有相互依存的洞見。但似乎仍分別時間和事物之存有為二物。日本曹洞宗道元禪師《正法眼藏》對時間和存有的關係,則有突破性的見解(該書被傅偉勳教授譽為非但超越西方海德格的巨作《存有與時間》,甚至較之以破邪顯正撰《中論》一書的龍樹菩薩亦尤有過之)。 道元禪師在該書的〈有時〉篇,把時間(時)和存有(有)完全合而為一。有即時,時即有。任何時刻都是永恆的現存;任何現存也都是永恆的時刻。莊周或蝶、夢中或俄而覺,無一不是「有時」之每一瞬刻的永恆存在。 道元另一卓見是,他認為存有的每一刻都是必須經歷的功德。若依這思路來闡釋莊周夢蝶故事,便極具新意,亦即不管莊周夢蝶,或蝶夢莊周,無非都是那永恆之「一」時間必要、不可或缺的顯現歷程。生死亦然如此;生亦有,死亦有,生亦時,死亦時;生固為必要之歷程,死又何嘗不然?苦命和歡命也都應當作如是觀。 不管是古希臘人的時間周期說—一種以時間為永恆的循環,抑或西方文化自猶太教之後確立的不可逆的時間單向的流逝觀,都有以時間為客觀先驗存在的意味。佛教的三世兩重因果或緣起論似也預設了時間的線性單向運行。道元以個人主體證悟來化除時間,實現了佛教的根本目的——解脫,堪稱即破即立的一大跳躍。 猶記得作家七等生說:「誰了解時間,誰就能了解人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時間是什麼?人生又是什麼?看樣子,終極真理尚未覓得,或終竟是沒有所謂終極真理的?牛頓提出「絕對時間」純抽象概念,旋即被康德和愛因斯坦否決。康德把時間及空間看成經驗直觀的主觀形式條件,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則把時間視為第四向度的空間。可是,近代物理量子力學的「不確定原理」不也推翻了愛因斯坦的時間第四空間理論嗎?近代科學界各種時空觀念如雨後春筍,即如「混沌」、「黑洞」、「蟲洞」、「大爆炸」、「反時間」、「虛時間」等等學說,無有定論。似乎每一種理論甫提出不久,便有一新理論來作為其逆反。換個角度看,安其心志或便是終極真理。以時間為輪迴的永恆回歸說若能撫慰其心,便是真理實相。 道元的〈有時〉以截斷萬流之勢,直探驪珠,實較之華嚴宗的時間觀更得我心。其〈有時(之而今)論用以闡釋莊周夢蝶,其理境似亦較之莊子齊物論更高一籌。莊子出以「破邪」,即質疑真幻二分及主客體的相待而立,道元則更兼以「顯正」,即以真幻雖為二,但又不二,因時間與存在,存有一旦通過禪者主體性的參證而悟得,便立刻彰顯出時間與存有二者完全緊密,毫無餘剩的當下現成的終極真實性,這時候,原來迷疑於時間及生死大夢裡的任一者,蝶或莊周,或方能獲致真正的解脫及自由。(下) 更正:上篇「生死異路」一詞誤植為生死「黑」路,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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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出家我的朋友趙一半(趙普),他說半部論語治天下,平日談讌多少受他的影響,或許我的古文癖又作祟,居然又讀起了論語。對從政的人來說,這一部書不能讀,尤其想選總統的人千萬不能讀,一讀肯定選不上,好像林洋港。 我是不能從政的人,因為我有一點迂、有一點呆,好在有自知之明。只是我上輩子的習氣未改,夜半無事就常披閱論語,有一天我又讀起學而篇,學起古人搖頭晃腦吟詠:「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我正自得其樂,沉醉在孔聖的教言之中,飄飄然也,宛如忝列七十二子之林。 忽然,從學而的而字下,露出了一條腿,我驚詫了一下,揉揉眼睛,以為自己讀的是聊齋,待一定睛,又露出了一隻手。我說:「夫子不語怪力亂神,不知你是何方神聖?有何見教?請光明正大出來,不要藏頭縮尾。」他聽了之後,倏然出來了,我以為有女顏如玉,其實不然,只是峨冠博帶的老夫子,讓我好生失望。 他不待我問詢,自稱是孔夫子,要我不必驚、不必怕。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從來沒看過本尊,也無從分辨真假;他看我有些遲疑,就說可以提出身分證明。我想你又不申請居留,也不需工作證,我對於聖人還有起碼的敬重,相信他是誠信的人、不會說謊,所以也就沒有驗明正身。 我跟他談了很多,恭謹的向他請益,此處無暇細表。我只記得他說了很多話,談到後來神情木然而沮喪,我說你是聖之時者,你都不得志,還有誰得志?他仰天長嘆:「鳳兮!鳳兮!吾誰與歸。」 他說以前讀書人,為了科考生發,都要向他膜拜、磕頭,求他為他們開筆尾;做皇帝的人,也多想辦法籠絡他、巴結他,那是他一輩子最風光的時候。但是好景不長,他現在已經是一個無用之人,有一天他在曲阜教書、著述,突然被抓去批、去鬥,遊街示眾,由秦始皇拿著鞭子抽打他,他從來沒受過這樣的羞辱,告訴無門。因此,一氣之下,乘桴浮於海,剛開始還受到相當的禮遇,衣食無缺,可是漸漸的有些質變,他覺得不僅沒受到尊重,好像還不受歡迎。 「我是中國人耶!」他氣憤的說:「怎麼中國人越來越不知禮義。」 我趕緊摀住他的嘴,勸他:「小聲一點,不要被人聽見。」 他不知道為何不能說中國人,他一直死腦筋,仍然強調「名不正,則言不順。」我覺得他真的有點呆,比我更呆。大概聰明的人都去從政,呆的人只能去著書立說,聰明人就拿呆人的話去教人,希望別人呆自己聰明。 他不聽我的話,有一天氣極敗壞的回來,說別人不僅不相信他是孔子,還把豬鼻子掛在他臉上,他說從未受此奇恥大辱。我跟他說,當年洪秀全把你綁在天柱,讓你受到耶和華的鞭打,到底有無其事?這恥辱難道會比這個小嗎?他默不作聲。 他已經無路可走,想進修又不會送紅酒、喝高粱,想找政治倚靠,革實院是冷灶,李登輝大學與凱達格蘭大學熱呼呼,以孔子的出身,想進不一定進得了。他進修無門,英文不通,又面臨走投無路,他說:「吾道不行,」本來想再說乘桴浮於海,話剛到嘴邊又覺不妥,馬上嚥回去,改口說:「吾道不行,」頓了半晌:「唉!只得出家。」 釋迦牟尼大手一揮,孔門歷代的注疏就搭成一座橋,釋尊在橋上為孔子剃度,賜法號「混一」。眼見三千煩惱絲,隨著洙、泗之水,滾滾而流。子在川上:「逝者如斯乎?」 佛海無邊天作岸,慈雲法雨仁為梯,孔子已登梯而去。孟子喟然而嘆:「仁已歸矣!義將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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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天菊島最近因職務的關係,負責中研院生物多樣化研究中心鄭明修博士《海天菊島─鏡頭下的澎湖記憶》海底攝影專輯的出版事宜。看完書前兩篇序文之後,才知道要當一個真正的海島子民,並不容易。而盛夏轉眼將屆,眼看穿梭不息的觀光客已如潮湧至澎湖,不知故鄉的海域是否發亮如昔?夜暗星沈,姑且摘錄序文中二三語,置諸瓶中,投付汪洋,遙寄相思之意。 「地球三分之二的面積為海洋所覆蓋,我們的體內有百分之七十是水份,當人們望著湛藍的大海,往往有著臍帶相連的感覺,那是因為海洋原本就是所有生命的起點,海水中的鹽份和我們淚水中的鹽份是一樣的。而對澎湖人來說,海更像是永遠的母親,她時而嚴厲但並不粗暴,她時而溫婉但並不溺愛:豐富的海洋生物,足以飽腹;凌波翱翔的海鳥,賞心悅目;而海底瑰麗的奇景,更令人讚歎歡喜。總之,大海給澎湖人吃該吃的苦、享該享的福,也教會了世世代代的澎湖先民,身為大海子民該做該懂的一切,就像那用優美的弧線伸出雙手的石滬,澎湖人擁抱大海的身姿,向來就是如此地莊嚴、和穆。」 「鄭博士從事潛水調查研究與水中攝影已有二十八年之久,幾乎潛遍台灣本島及各離島和東南亞國家的珊瑚礁海域,名家出手,自是不同凡響,故收錄於這本攝影專輯的照片,張張都是澎湖海洋景觀的精品,令人愛不釋手。」 「他不僅透過各樣的角度,聚精會神地捕捉出澎湖海洋的曠麗敻美,作為一個傑出的海洋生物學者,他對生斯長斯的這塊土地,生死以之的無限深情和鄭重叮嚀,更喚起我們一同發心守護美麗海鄉的願景。」 「展讀鄭明修博士的這本新書,從他專業的取景,到鞭辟入裡的卓見,看他足跡遍灑澎湖的山山水水,滿懷熱情地潛入岬角下的海扇珊瑚林,拍出一張張彌足珍貴的照片;聽他細數生態旅遊的方向規畫、成立海洋保護區的急迫性,和澎湖海洋生物資源的永續經營之道,身為一個文化工作者,同樣在和時間賽跑的人,我尤其能感受到他熱烈擁抱大海、回報母土的深情厚意中,那一份強烈的使命感。」 「鄭博士目前身兼中華民國珊瑚礁學會理事長、澎湖共生藻協會理事長,在人親土親的鄉情召喚下,他對於澎湖老家的關懷和付出,永遠是一馬當先,不遺餘力。十幾年下來,不畏奔波往返之苦的鄭博士,屢屢回鄉,為文化局的「海洋資源館」籌謀獻策,使得我們在傳佈海洋知識、推動海洋生態保育的工作上,都獲得了極高的評價。」 「就如沙芬納(Carl Safina)在《海洋之歌─全球海洋生態發現之旅》中所言:「有生命就有希望,所以最能激起我們的希望的地方,莫過於覆蓋這藍色星球、渾然一體化生萬物的婆娑之洋。」「瞻望未來的前景,澎湖如何運用自身的海島優勢,在產業面和觀光策略上,開創另一個無人競爭的藍海,都在在有賴於海洋生態的復育和保育,才能使垂危的海洋再現生機,而真正落實島嶼永續經營的理想。」 曲折多姿的海岸線、寬而豐美的潮間帶,戲水嬉遊的沙灘,都曾經是我們這一代人共同有過的生活記憶。海洋是澎湖未來希望之所繫,也是澎湖如何「在全球創造地方」最為雄厚的資本,為了讓澎湖的海洋景觀能持續傳承下去,最後,我願引用這段話,和所有喜歡鄭博士這本書的讀者互相勉勵:「造化最大的奧祕,便在於它化育生命的力量、以及生命因應人們意志的再造力量。唯一的條件是有心、希望及非凡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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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門的烽火煙塵──陳長慶、林馬騰文史的奇葩 本(六)月十六曰上午同時有兩個活動舉行,都不好意思不去,一為烈嶼國中要表揚諸任校長表現傑出,建校四十週年「特殊貢獻獎」;一為法務部、福建金門地方法院檢察署主辦,金門縣政府、福建金門地方法院承辦的「95年調解業務座談會」,我因擔任福建金門地方法院調解委員會副主席,法務部施部長茂林要蒞金主持開幕式,法院康院長樹正要講:「調解與談判技巧」,我都必須前往受教。所以我只好計劃趕場。我擬定上午八點四十分參加施部長、李縣長、劉檢察長主持的開幕式,然後搭九點三十分的班船赴烈嶼國中,領烈中十點要頒的「特殊貢獻獎」,領了獎又立即趕回縣府簡報室,聽院長的課和雙向溝通座談,希望力求圓滿週到。 在烈中禮堂等車時,碰上昔日同事,原為烈中文書組長林馬騰,今已退休,他告訴我,他在協助烈嶼鄉公所,規劃舉辦新闢烈嶼文化館文物展,要帶我去參觀,正好還有一點時間,我也可以欣賞一下烈中校友的書畫聯展,順便看看我第一次試作用白色廣告顏料,寫在藍色宣紙的書法效果如何?這些紙是輔導金門監獄書法班學員,赴台參賽所得特優獎,頒給指導老師的獎品,我一直沒用,既然烈中請求提供作品參展,我就以此紙,嘗試創作吧!我在全開宣紙上,大小字不一錯落地書寫下「四十不惑」四大字,揮筆完成,感覺不壞,就不試第二張了,寄給烈中裱褙,這次聯展在文化館二樓展出,我的作品就掛在上樓左側第一幅,我一下子就看到了,裱好的作品模樣更美觀、更有韻味。因為還要趕船,只能走馬看花,瀏覽一圈,相約下次再來欣賞烈嶼文物展,再仔仔細細聽馬騰兄介紹吧! 辭行時,馬騰兄送我一本他最新剛出版的大作:<金門的烽火煙塵>,這是他繼<走過滄桑歲月>、<烈嶼的烽火歲月>與<大島的風雲歲月>後的第四本書。回想我在烈中任職時,烈中校史館就是他策劃,洪永善、林福德二位主任協助闢成的,他的文書檔案資料,收集整理歸檔工作一流,這是我在其他學校所未見,公文整理歸檔,做得最具成效。當時他常將他的作品讓我先讀為快,優美的辭藻,富有金門文史價值的文章,讓我甚為敬佩。士別三年,他儼然已成多產的鄉土文史作家了。 搭船返大金,儘管風浪大,船身搖擺厲害,我是迫不及待的翻閱<金門的烽火煙塵>一書,首先欣賞永善兄封底面設計,松柏兄書名書法,其次看看目錄,翻閱書中的插圖,再讀馬騰兄編後感言與長慶兄代序:<走過滄桑、走出悲情>---試論林馬騰的<金門的烽火煙塵>此書記錄了當年令人難忘的史實,諸如「三八制」與兵婆、撿彈片與拾宣傳品,都喚起我許多記憶,「三八制」讓窮苦的青年娶不起太太,聰明的小姐也知道嫁給金門人,要跟他打拚一輩子還債,因此流行與阿兵哥私奔臺灣,由於當年資訊不發達,到臺灣的金門小姐常被騙,賣入妓院,大有人在,因此引發了「三八制與留臺夢」社會問題的探討,筆者也曾撰文參加過筆戰,說真的,我就是娶不起太太,才不得已再升讀師大的。「八二三」金門砲戰打了四十四天後,中共宣布停止砲擊一週,金門中學九百多位學生,決定疏遷臺灣各省中寄讀,我是十月十日遷臺寄讀雲林斗六中學的高一學生,公費三年高中畢業,再返金門中學讀特師科。戰爭烽火的苦難,讓我們飽受折磨與痛苦,我也可說因苦難之戰禍而得了福報啊! 馬騰與長慶他們是金門中學同學,處境頗為類似,都受過烽火煙塵歲月的鍛鍊,從軍中雇員發跡,他們沒有接受過正規大學高等教育。但現在都在金門文壇開創一片天,成就非凡,令人讚嘆。長慶兄的<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烽火兒女情>等十幾部小說,除了故事動人,也都蘊藏有豐富戰地家鄉的史實,也是金門人一段滄桑歷史的無言見証。看了他們兩人的不凡成就,讓我想起林則徐先生的一幅對聯:「芝草無根,將相無種,人貴自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民生在勤」,與各位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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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赭紅與鐵灰來自家鄉的女詩人歐陽柏燕,出乎意料的選擇夏天伊始,在家鄉推出一百多幅有著豐富色澤的畫作與詩文,驚鴻乍現,嚇壞了像我這樣依恃著影像色彩為生的視覺工作者。她邀請我替畫展設計文宣,正好前些時日甫參加了詩人管管饒富童趣的詩畫展,詩人且在現場如痴如醉的誦讀他一篇篇童話般的詩作,認真投入的情緒,截然不同於五月中旬他在弦先生的新書發表會裡,嘶啞放聲的狂狷。好像這個時期的藝術家們,個個都得能文能繪、左手寫詩右手畫畫,風華盡出。原來在藝術創作的疆域裡,人人都胸懷筆墨,有時得用文字舒懷、有時則須藉彩墨宣洩,所以才有這一方藝術創作的天空,讓百家綻放,讓眾人陶醉。 她的畫裡色層豐沃、繽紛而纖膩,我感覺出有些詩的語言藏匿其間。一系列以家鄉為主題的作品,讓我讀來分外感動,我說「讀」,是因為我確實在畫裡閱讀到一些細微的訊息,應該是描述像我們這一代,遊離在島嶼外圍的時間多過於置身島內的遊牧族心事。觸感特別濃厚,關於已經消逝的那些記憶。此外,歐陽的畫作裡隱約有著些許詩人特有的神經質地的敏感,像夏卡爾。我特別鍾情於「童話發芽了」這一系列遠離地心引力的異想世界,那裡有著無憂的空間與色相,可以神遊的疆界,叫人嚮往。 連想到色彩,梅雨方歇,我接獲通知正趕往台北國際會議中心,參加一個叫做「紅外套」的大型同學會,是一次相隔將近三十年之久的聚會。觸目驚心的「紅」,現在想起,仍有餘悸。 那是一九七七年,國中剛畢業,一心想望著遙不可及的美麗台灣,我的美術啟蒙老師許水富鼓勵我們幾位愛畫圖的同學,朝往美工科發展。徘徊在未竟的學業與可以專心創作的美麗遐想,內心其實掙扎不已。除了說服自己,必須放棄正規的高中、大學教育之道,還得說服對我們一向殷切冀盼的導師翁炳賜先生,更難以說服的是父母親;如何讓他們理解,放棄普通高中,去念一所每天就只是畫畫的職業學校。 在短暫的暑假裡,許老師和師母密集的幫我們練習素描的基礎訓練。然後戰戰兢兢的進去那所看來毫不起眼、卻競爭激烈的美工專門學校。十六歲,從清貧純樸的島鄉一路踏進繁複雜沓的大台北,特別是學校設在人口密集的永和秀朗路,坦白說,沒有任何美好的印象,我甚至還盤算著如何在正式開學之前,改變自己有些動搖的念頭。 那學校卻在那年,給了我們一次永遠不能遺忘的驚訝─一件褚紅色的鮮豔外套配上鐵灰色的西裝褲。聽說是學長們為了替學校塑造新的形象,以強調藝術氣質而慎重設計的校服。一九七七年,在民風仍保守的那年代,幾乎所有學校一律是卡其制服、深藍外套,可以想見一件紅艷艷的西裝外套是如何沈重而難以承受啊!要面對擠公車時的異樣眼光、要擔心不能有任何奇思異想、不能行為偏差稍有越軌,否則任何的檢舉投訴都直接無誤地指向紅外套。約莫是在一個月後,我們才能坦然的披上紅色外套,正視自己的處境。之前,幾乎人人都是「提」著外套去上學。 褚紅外套的時代,為青澀的那時期記錄了深刻難忘的回憶,就算在漫長的三十載之後,記憶仍然鮮明。早期的絨布料子材質不佳,褚紅色的外套耐不住一年的風雨,便退盡風華,活像一匹垂頭喪氣沒了精神的窗簾布。因此第二年學校修改了布的材質,唯色彩仍是飽滿的褚紅色,我們的燈心絨布紅衣便成為絕無僅有的歷史。無視於退色的滄桑,畢業那年,每人都在五彩繽紛,沾滿了油畫、炭筆、水彩殘跡的外套上塗鴉留念。 寬敞舒適的國際會議廳裡,闊別三十年的陌生與疑惑都寫在每一張模糊的輪廓,怎能不變?一生只能有過一次的三十年之別吧,誰能確定還有下一回的三十年之聚呢?想起有一回,在市立第二殯儀館替一位英年早逝的詩人朋友告別時,作家林文義戲謔:過了四十歲啊,久未謀面的老朋友,恐怕越來越多機會要在此相見囉!短暫的一個下午,重拾失去音訊的昔時同窗舊友,彷如一段脫序的影片,有人發福、有人意氣風發、還有八十好幾的老畫家師長,他說心情特好,在現場揮毫贈墨,人人有份,為聚會留下美麗的記憶。 一回,在樹清兄的書屋裡,乍見一冊《我的姊姊張愛玲》,直覺是我年輕時經手設計過的封面,後來仔細端詳,才發覺出版社已經改變,唯封面的色彩記憶猶新。約莫是一九八○年代吧,那時我服務於中國時報系,作家季季女士參與了這本書的撰寫。為了封面的設計,苦思許久,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提供了一幅墨線描繪的畫像,偏向漫畫式的造型,很難與印象裡的張式風情有所串連,季季後來給了我一個提議,她說張愛玲曾經在文字裡提及她偏愛「蔥青」與「桃紅」,不妨就著這兩個顏色去琢磨構想。那封面之讓我印象深刻,就在於蔥的「青」與豔麗的「桃紅」實在是極端的不妥協,無論如何難以並置一起,我猜想應該是字辭上的意境之美吧,或者畢竟我不是張愛玲,當然無從知悉她偏愛這組色彩搭配的真正緣由。這個封面雖然換了出版社,整個結構與色彩仍維持著原先的設計,蔥青仍緊密的扣著桃紅,一絲絲縫隙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