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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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不小,小不可輕
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琥亭、彝陵,劉備奔回白帝城,染病不起,病情漸漸沉重,自知不久於人世。於是,速請諸葛亮從成都趕來,交代後事,並取筆寫了遺詔。遺詔是給太子劉禪兄弟的,其中有一句話,流傳千古,成為名言,那就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假如劉禪繼位後,時時謹遵先王此句遺訓,自我策勵,身體力行,說不定不至於成為亡國之君。 話說某報社一位女記者,約了一位知名教授採訪。他們約定的是一個兩小時左右的長談,沒想到談了不到三分鐘,教授就很有禮貌地中止了這次採訪,弄得女記者十分尷尬。教授之所以中止了這次採訪,是因為女記者當著他的臉,把鞋脫了的緣故。女記者知道後大吃一驚!原來她只要不走路,坐下時總習慣把鞋脫了,讓腳輕鬆一下,沒想到這個小小習慣,竟然誤了大事。所以沒聽說人被山絆倒,只有被石頭絆倒。小事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小。 所謂「積薄為厚,積少成多」,<法句經>云:「水滴雖微,漸盈大器」。任何大都由小而累積聚成,大善、大惡都是由小善、小惡所構成的,偉大的事功都是由小成就慢慢構築成的;小小的洞隙,也可能使堤岸決堤,造成大害。所以說「小事不小,小不可輕」,「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小,也代表著無窮希望,無量前途。佛陀說,世間上有四種看似很小的東西,卻是不可輕視的:「一、小小火苗;二、幼小小龍;三、年少王子;四、年幼沙彌。」因為「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小火苗,可能釀成大火災;小龍會長成翻江倒海、興風作浪的大龍;王子成為國王,可以造福萬民,或遺禍百姓;小沙彌,假以時日,可成為教化眾生的人天師範,這都說明小不可輕的力量。 美國費城浸信會教會門口,有一位小女孩,因不能進主日學教室在啼哭,牧師看見了這位衣衫破舊的小女孩,牽起了她的小手,帶她走進教室,找個位子,讓她坐下上主日學,這位小女孩非常感動,她低頭虔誠許了願。兩年後,在貧民窟的小女孩,因生病而死亡,小女孩的父母知道她生前,常常到教會上主日學,於是請了牧師來幫小女孩舉行告別式。牧師發現小女孩的一個破舊錢包,裡頭存有五毫七分錢,歪歪斜斜寫了一張字條:「這是獻給神的,要把小小的教會建得大一點,讓更多的小朋友能上主日學。」牧師看了禁不住放聲大哭,這件事傳了出去,有一位地主,要以五毫七分錢的價錢,將一塊地賣給教會建教堂,如今這塊地已成為三千三百人教會主日學大樓,小女孩費盡全力到死前才存了五毫七分錢,我們實在沒法想像那麼少的五毫七分錢,卻能成就如此大的事業。可見大事業、大成就,不一定是大人物才可完成的,任何人都不能小看自己。 佛家勸人行善除惡,莫因善小而不為,莫以人小而可輕,滴可成泉,涓可成河,任何事物由小累積成大,雖然大可能會帶來較多榮耀,也較引人注目,但沒有小默默的在背後付出,如何成就一番大事業。因此我們要有「小事不小,小不可輕」,「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來自我策勵,自能安身立命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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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島情事
該以什麼樣的角度來判別島與島的關係,誰是主島?誰是離島?誰是誰的母島?我想共通之處:環海而伺。島嶼的形成便成為一種自適、獨處之必要,無關乎面積之大小或凸出水平面高低之別,島就是島。 最早認識自己身處在一座孤獨島嶼時,是在搭船離開島嶼的航行之初。十六歲,青澀、靦腆,似是而非的年齡。暮色滄茫中乍見島嶼的輪廓,確定左右兩端明確的邊際,與廣袤的海洋明確分野,這就是我們成長的島嶼。更早之前,也曾在學校的遠足或是逢大年初九才得以登上太武山頂峰,遠眺視野的極限。但總是風大、人潮擁擠,無法坦然的確認島的周邊,況且那樣的年歲尚無離開島嶼的念頭,也不太在意島的幅廓,只是隱約望見更遠的彼端,等待「反攻」的大陸山河,無邊無垠。 隨著年歲增長,陸陸續續得以走訪各個不同離島的面 貌。除了馬祖和烏坵,和我們有著相同境遇的戰鬥之島,就算想去也遍尋不著出海的路徑。 年輕時受到報導文學所牽動,特別迷戀於澎湖的離島事,先後在不同的季節裡,多次登訪這座狹長、枯荒、空曠、隨處可以近臨海域的美麗島嶼,又因其擁有諸多離島而牽引出種種不同的遐想望安、七美、吉貝、桶盤……。秋冬之際,探訪澎湖最是撼動人心、記憶深刻。年輕、活躍的心,挑戰漫天風沙、追尋荒蕪的浪漫情境。騎著租來的機車環島飆遊,享受無拘無束的快意。民國七○年代的澎湖,車少、樹少、人少、風大、炎陽,迎面襲來的強勁季風,如千軍萬馬之姿,隨時都有被推進滔滔巨浪之中的驚險,對於從小就無法臨近海岸的我,海是另一面急欲探尋的幻夢之鏡,想像、編織著種種關於海洋的可能。而澎湖彼時就有著方便的飛行航線,比南下墾丁或花東海域快 速而便捷。最後一次從澎湖搭乘黃昏的末班飛機,飛返台北。第二日,同樣的航班在接近外海時掉落海裡,也結束了我對於澎湖的迷戀。 二○○四年因參與文建會策劃的烏坵影像展,初識來自烏坵的奇女子高丹華,被她充滿生命力的勇氣與熱忱所感動,檢視著新舊雜陳的記錄圖片,第一次驚訝於國境之內,還有著比金門島鄉更為悲慘命運的離島;一個幾乎要被遺棄的孤涼之島。先天不良的地理條件,又夾雜於大時代的動盪亂局,成為爹娘不愛的兩岸孤兒。然而島上卻有一群誓死守候著故土的老兵與島民,與時代進行著一場沒有未來的奮鬥,這是島嶼族種與生俱備的堅毅性格吧。經過審慎的討論,我 建議以「邊境之境、離島之島」為展出主標題,高小姐認同這樣的訴求。我深刻的記得在展覽開幕式,資深作家丘秀芷女士因激動而顫抖的聲音,泣訴她參加勞軍團初次踏上烏坵島時的撼動:「……面對著一座黑色荒涼的島嶼,黑壓壓的一片土地,簡陋貧瘠的生活條件,無法想像島上的人們是如何的生存著 啊……」。 國境之南的小琉球則展現出彷如南洋島系的慵懶與閒散風姿,是一座小巧、熱情洋溢的海島之鄉,貝殼沙灘、熱帶魚族、豐富多樣的新鮮海產、啤酒檳榔、卡拉OK、舢舨、遠洋漁船、黝黑閃閃發亮的漁人膚色、湛藍到讓人隨時都想潛入的美麗海水。因為服海軍役期而結識的朋友,反是在退伍之後成為仿如弟兄般的情誼。每年夏冬二季,想盡辦法騰出忙碌的工作,衝到南方享受無憂的閒逸,順便曬曬台北的蒼白與鬱悶。緊臨屏東、這座以討海為生的小島,提供著台灣 本島終年不輟的新鮮「沙西米」。與海搏命是討海人的痛,特別是遠洋漁帆,短則三五個月,長著達一年半載。昔時在島上結識的多位討海弟兄,後來多位僅剩孤兒寡妻。對於命運,他們自有逆來順受的胸襟,「誰叫咱是討海人,朋友消失了,妻兒仍要討生活,還存活的人義無反顧互相幫忙,照料老小……」朋友平靜的說。 一樣有著南洋風情的綠島與蘭嶼,除了美麗湛藍的山水,更多了關於原住民生態的特有文化風情。但也都面臨著因過度建設開發與觀光而衍生的環境變遷。要拼觀光或是保存傳統,一刀兩刃,都是難解的衝突。我們的島鄉,不也正面臨著同樣的窘境嗎?新建設埋葬了舊記憶,海的兩邊都是群樓簇擁的現代化都市,如何為這個徘徊於保有豐富傳統風情的閩南島鄉,確立一個可以存活,並且與世界競爭的「海上公園」? 離島人之所以特別對於島嶼有深厚的情感,應與地理的屬性有重要的關係吧,四面皆海,島民彼此命運相戚,不同於大陸型城鄉分野的不確定性。人,一旦離開了母島,便自然而然的遙想起關於島嶼的種種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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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
以下事的確令人匪夷所思,連自己都很難相信! 十五年前,就讀研究所時,有位教作業研究課程的王姓教授,聽他說,他們從小就經常搬家,有時三樓搬到十樓,有時東區搬到西區,短則幾個月搬一次,長則一兩年搬一次,因為他父親是有名的風水大師,會觀地理地氣,居家總選在氣運旺盛之地,故兄弟姊妹五人,都為國內外知名大學博士;據王老師說,《銅涵經》是中國有名的地理風水書,但從唐代後,皇室害怕龍脈被破壞,因而恣意竄改書中內容,致使流傳下來的經書訛誤甚多,而他父親王X玄研究風水六、七十年,以勘誤《銅涵經》為畢生職志,歸納了許多觀地理風水的準則,並且屢驗不爽;此外,聽說王老先生還能通靈。 王老師家學淵源,對地理風水的了解自不在話下。我有位學長跟他一塊研究開發了一套相關電腦軟體,論文也是有關這一方面的,我曾經大略看過,只記得裡頭好像有提到什麼男女福元命卦之類的,學長曾經問我願不願意接棒,也跟王老師做這一方面的研究,基於「理性」認知,最後我並未找他當指導教授,不過和他倒還熟識。 去年底,我以「要白天,還是黑夜?要前進,還是後退?」、「請給良心留一席空間」等訴求,參選縣議員(雖然,最後只拿到二百五十六票,但我還是滿懷感謝)。去年十一月十八日,我陪同土地受害家屬,拉著「捍衛土地,還我家園」的布條,從民族路遊行到縣政府前抗議。雖然一心想為受害家屬做點事,但心裡頭確實也不無想藉著抗議來營造選舉話題的私心。 為了新聞效果,和部分土地受害家屬商議後,決定要抱著「神主牌」到縣府前面抗議,以突顯土地被侵占而致使祖先連容身之地都沒有的事實。可是,我卻輕忽了一些民間的禁忌,或者,老實說,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些神主龕裡或神主牌上真會有歷代祖先的神魂!何況,我暗忖這是在為土地受害家屬伸張正義,祖先們如果地下有知,焉能不同意? 選後,怪事接二連三。以往,我幾乎是不作夢的,就算有,醒來後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可是,選後我連續做了好幾天的夢,夢境大同小異,都是三位長鬍鬚的阿公安慰我別灰心,要我繼續努力協助他們追討土地。起先,我料想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後來,夢竟然還會連續,對話情節也都十分清晰。我在夢裡發脾氣,對他們說:「你們一直找我有什麼用?應該直接找那些壞蛋算帳、讓他們得報應!」白鬍鬚的阿公聽我抱怨,就用金門話唱誦:「太武山頂講分明,善惡哪通沒報應,眼觀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 年後,王老師和他父親王╳玄第一次來金門,我陪他們遊太武山。走到忠烈祠前,老先生對著我微笑點頭,我也禮貌性的報以微笑,但他的眼神似乎並未落在我身上。他用很低的聲音問我貴姓,我連忙回答姓顏。他每走幾步就點頭微笑,起先,他一點頭,我就跟著點頭,他一笑,我也跟著笑;後來我心想,他的精神是否異常?「您貴姓?」老先生又問。我想老人家莫非聽力退化,剛剛沒聽清?故再次大聲回答姓顏。這時,王老師拉了拉我的手,低聲跟我說:「他不是在問你」!我不明白,不是問我,那是在問誰?我瞪大眼看著老師,他用中指靠在緊閉的嘴唇上,示意我別說話。我心想,老先生大概是得了老年癡呆症吧? 一直等走到「毋忘在莒」時,老先生才又開口。他說,他們三個都姓王!我問是誰?他回說:「三個長鬍子的,你一下車,就一直跟著你。你不是在幫他們追討土地嗎?」。我想開口,老先生伸手制止了我。他說:「我知道,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凡昧著良心,侵人土地的,一定會有報應。有三家會斷根絕後,七家厝內有人會起肖(發瘋),二十一家會出傻子。紅紅花也會落入地,青青草也會變乾,這世間,良心是無法度計較的!」 那一個下午,我心情沉重,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下太武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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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哥華搶救報人事件簿
––又見弦,想起羅老總 「島之外還有島/海之外還有海/蔚藍之後季節風/以豪雨洗滌了/大地的憂傷……」詩人弦在台上朗誦蔡振念〈失落的島嶼〉;我卻在台下翻著蔡振念的另一首詩〈南洋讀郁達夫〉:「江南到南洋,你走了/一生的時間/毀家紀事,映霞/也無法相隨/孤獨的生,孤獨的死/埋骨的他鄉算不算故鄉?繁華的人聲車聲/那裡還有你的背影?……」 四月八日,周未下午,台北誠品書店信義店,第三輯《金門文學叢刊》發表會,原以為可以見到蔡振念的,有他一本詩集《水的記憶》。瓊林人,威斯康辛大學東亞文學系博士蔡振念,寫過一本專著《郁達夫》,現任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前年十一月他邀我到中山大學文學院演講「報導文學之寫作」,想利用空檔和他聊郁達夫,為了趕日落前的飛機,西子灣匆匆來去,未能如願。 那裡還有你的背影?沒能見到蔡振念,意外與弦再相逢。「金門的夕陽怎麼落到『共匪』那邊去了!」回憶在下坑站哨望著移動的落日,弦有著詩人獨有的詩觀察,「連晚霞都分兩邊!」 不知是誰起哄,加上李炷烽縣長的現場邀請,「我願意入籍金門!」與鄭愁予、洛夫同列台灣當代十大詩人的前《聯合報,聯合副刊》主編弦,這一句「誓詞」,成了金門文學發表會的焦點,然後他又背向我,「楊樹清的父親是來自大陸的老兵,算是一九四九年後最早落籍金門者。」 「羅老總好嗎?」八年來每次見到從加拿大溫哥華回台北小住的洛夫與弦,我總會向他們問起羅老總的近況。 一個總編輯,幹到大家熱愛他、擁護他,不惜放棄專欄寫作,聯名上書報老板留住他。羅老總走而無憾了! 甄妮唱紅的一首廣東歌曲〈何妨再醉這一杯〉,填詞人羅鏘鳴,一九四八年生於香港,是詩人,也是報人。青壯時期進入金庸創辦的香港《明報》擔任編採工作。在中文報界建立不畏言、敢批判,有著知識分子自覺、良知的《明報》,幾度易手,後來由馬來西亞商業鉅子張曉卿買下,並在加東、加西、紐約、落杉磯等建地海外據點,羅鏘鳴以其新聞長才,先後出任加東、加西《明報》總編輯暨執行董事。身處白人為「主流」「白流」的報業環境,海外辦華文報大不易,羅老總帶領不到一百人,日出二十大張、三十大張,要在時差時效中兼顧兩岸三地新聞,要聚焦主流社會、華裔社群,憑藉專業與熱情,殺出一條血路,《明報》在加拿大堪稱中文報紙第一品牌,不只吸引香港基本讀者,也拓展了來自中國、台灣的讀者。一九九六年至一九九九年我在溫哥華三年,天天讀《明報》,又從讀者變成了作者。 也許因詩人、作家出身,羅老總格外重視副刊與專欄,他力排眾議在加西溫哥華《明報》開闢《明筆》副刊,又堅持每天維持一個大版專欄,他也認為專欄不應老是由香港人執筆提出觀點,必須打開視野,有中國、台灣作家的聲音,於是,他邀請當時客居加拿大溫哥華的洛夫、弦、陳捷先、古華及我等人加入專欄筆陣,又把七百字左右的專欄稿費提高到每篇七十元加幣,(時折合台幣約一千四百元),「至少可維持你每個星期的買菜錢。」羅老總曾幽默對我說。 文人辦報的堅持,從不干涉作家言論,即使批評自家報紙,在市場導向及人事鬥爭的紛雜氣氛下,羅老總顯然承受不少來自報團高層的壓力。有次我寫了篇〈懷念高信疆〉,寫當時辭去《明報》集團編務總監的台灣文化人高信疆,文中引了一段話「高信疆這條猛龍過不了香江?」這篇文章引來《明報》高層的嚴重關切,給羅老總帶來困擾,我自動「請辭」,專欄寫作羅老總只一句話「繼續寫!我承擔」。 堅持專業、堅定報人風骨的羅老總,不逢迎、不拍馬,在人事紛爭中吃了暗虧。一九九九年初報社傳出要撤換他,羅老總也早擬好辭職書。我們幾個專欄作家串連好,「搶救羅老總!」搶救不成,集體退出專欄寫作,還管他甚麼「買菜錢」。在羅老總極力勸阻下,包括前香港嶺南文學院院長梁錫華、前台大歷史系主任陳捷先、前政大西語系教授馮奮、詩人洛夫及弦、中國作家古華、香港作家陳浩泉、盧因、阿濃以及我在內十個專欄作家,一九九九年七月十日還是聯名上書到馬來西亞給《明報》集團主席張曉卿,大家推舉弦及我草擬聯名信內容,信中先肯定了張曉卿主席對《明報》的用心及他那句「明報不是我一個人的報紙,它是大家的報紙」宏論,再羅列出羅老總對加西《明報》的具體貢獻,最後一段寫道:「羅氏的辛勤努力及卓越領導是不可分割的,他對明報的貢獻,無人懷疑。如羅氏離職,不但是貴報系的損失,勢將影響此間華人文化社群的凝聚及向心力,為弟等所不欲見。」 這封信是否發揮了作用?其實不重要了,因為羅老總辭去之心已決,我們這些個專欄作家在發信的同時已打著停筆收山了。我們只是要表達對一位敬重文人、無私無我報人的真心感念,同時為華人社會見證一段歷史罷。 又見弦!又讀到四月七日《金門日報》頭版頭條「李縣長:金門日報園地完全公開不會有任何預設立場——鼓勵各單位主官管勇於就社會議論提出說明,澄清並重申個人從來都不會干涉介入媒體」,在媒體弱智、亂象的今日,在《金門日報》亟思轉型並已讀出新意的當下,李縣長如同報人的一段諤諤之言,讀之心有所感。從溫哥華到金門島,島與島,真理沒有假期,報人的良知沒有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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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楊心宜到蘇桓模
上禮拜我寫了一篇「金門日報沒人看?」雖是疑問句,但應當以肯定句來讀才對啊!意思就是有人看,至少我有在看,不只看,還因著網頁之便,偶爾存起來做檔案,當思想起「赤土濃蔭」(翁翁的用語,我覺得好,所以偷用一下!)裡的故鄉人故鄉事,時加回味,也不失為一種慰藉吧! 遠的不說,二○○四年十二月十五日的「小學生園地」,刊載當時湖埔國小五年級楊心宜小朋友的一篇<給媽媽的一封信>,我不僅自己看了好幾遍,也推薦給我的好友、我的甥姪輩們看,因為寫得很真情很動人啊! 「親愛的媽媽:感謝您,把我生下,養我長大,雖然您走了,離開了我們!不過我們不會忘記您,記得以前您常常煮好吃的菜給我們吃,買漂亮的衣服給我們穿,一想到這些我們都好傷心,因為就少了一個人煮飯給我們吃,家事也少了個人幫忙做,更少了一個疼愛我們的好媽媽。 很多人叫我要更獨立,我已經在學習獨立,自己幫忙做家事,教妹妹寫作業……等許多的事,因為我知道,家裡的人都很愛您,因為他們在您走的時候都哭的很傷心,我也是,我覺得很不公平,您幫助了好多人,工作認真,學習事物也很快,為什麼偏偏您這麼年輕就走了呢?……女兒心宜敬上」 隔年,同樣是金門日報出現的標題,三月十五日:「盧標捐地,賢庵里社區辦公室動土」。三月二十五日:‘蘇桓模夫婦慨捐百萬,獎掖大同之家院童上進’;這一天,盧標叔的長子盧禮宇E來了一封郵件: 「在耶穌受難日假期的今日,蘇董的百萬善舉令我翻出這兩段文字來細思: 施比受更有福--聖經上說:「不可為自己積聚財寶在地上,因為有蟲蛀,也會生鏽,又有盜賊破門進來偷竊。要為自己積聚財寶在天上;那裡沒有蟲蛀,不會生繡,也沒有盜賊進來偷竊。你的財寶在哪裡,你的心也在那裡。(for your heart will always be where your riches are.)”--Matthew 6:19-21 --財佈施,法佈施,無畏佈施是大乘菩薩三佈施-- 佛經上說:「若菩薩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金剛經妙行無住分第四 。為蘇董福深德厚的大菩薩行,致禮!讚嘆!」 蘇董,就是蘇桓模(本名蘇德明),和我金中同屆不同班,來台以後時相往還,才從點頭之交變為好友。而在我最困頓的時候,我一度是他員工名冊中的一個,十分享受了他的幫助。蘇董的事業成就,極盡辛苦打拚來的,這不必多說,我們一群朋友,每逢新年,總要挑個日子到他家聚一聚,正正經經地回顧、討論一年來的歡喜哀愁,不像是喝春酒,倒像是開檢討大會呢。 說著說著,我是否曾在去年的聚會中提到楊心宜的文章呢?大約是有的!而記得特別清楚的,是禮宇開講史蒂芬‧柯維(Stephen Covey) 的新書《第八種習慣:從效率到偉大》(The 8th Habit: From Effectiveness to Greatness")什麼叫偉大呢?柯維說:發揮內在獨特的聲音,才是導引我們去成就有價值的事業、真正走向偉大的起點,而最後,它也會激發他人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獨特的聲音(Find your voice and inspire others to find theirs.)。 從楊心宜的心,到蘇桓模的情,難道不是一種可喜的因緣嗎?對於所有瞭解奉獻的真諦而付出實際行動的人,我只能致禮!讚嘆!對此時此地的金門日報來說,也要‘當作如是觀’才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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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子與恐子
夢子與恐子,主宰多少人的命運。以前是夢子當道,風光了幾千年;現在是恐子竄起,獨領風騷的呢!時代不同了,觀念改變了,然而要改變一個觀念談何容易?有時竟得花費幾千年的時間,可見習俗浸潤之深。撼山易,撼習俗難。 夢子的思想,是由告子形成的。告子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古往今來,似乎沒有一句話比它更深入人心,影響的更徹底。因此,多少人為了告子而夢子,受了多少活罪,尤其是婦女同胞。 夢子,植基於宗族主義與土地思想,是儒家學派的闡揚。宗族主義,就是要傳宗接代。無後的包袱,愧對祖先的內咎,拚死命也得生個兒子,有了兒子人生就了無遺憾,再苦也甘願受。其次,農業社會的生產力,取決於土地,土地的耕作取決於人力,「一枝草,一點露」的思想於焉形成,而且深信不疑。 夢子思想,無形中影響中國歷史的發展。中國歷史上擺脫不了治亂的循環套,多少與中國人的人口觀念有關,當土地無法負荷人口的壓力時,就產生動亂。因此,家族主義主導了整個歷史的演變,寫成了悲愴的歷史歲月;因為中國人很少為自己而活。 這樣的歷史宿命最近有了改變,以前是生不停,勇往直前,擋都擋不住;現在是不敢生、不願生,而且催生都沒用。從夢子到恐子(少子化),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為甚麼呢?生產力的改變,造成觀念的改變,鼓動新的思潮。小家庭的興起,宗族主義的減弱,個人主義的抬頭,形成新一波的恐子時代。 恐子時代最大的特色,就是脫離了以農為本的土地思考,進入了知識經濟的範疇。土地生產不是決勝的關鍵,知識經濟才是。同理人口的多寡,無法左右國家的強弱,人口的素質才是;而人口素質的提升,關鍵在教育。因此,以農業時代思考的一枝草、一點露,在知識經濟時代是一種負分。 試看中國大陸十五歲以上的人口,有一億八千萬文盲或半文盲,佔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點八八,無形中是沉重的負擔。這一億八千萬的農業生產力,以歐美先進國家的大規模機械耕作,能抵得上幾許人呢?以知識經濟的眼光看,他們的產值又能抵得上幾個知識經濟人呢?可以說遠遠及不上一個比爾蓋茲。 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最近說,中國需要四種人才:愛因斯坦、杜甫、比爾蓋茲與任天堂。尤其是後二者最為迫切,能不能得諾貝爾獎的人才不是頂重要。這就是知識經濟的眼光,以知識決定勝負,而不是以土地。 因此,教育就是知識經濟發展的基石,主導人生的天命,影響國家民族的生存發展與人民的幸福至鉅,恐子已搭上知識經濟時代的列車,變成小家庭化與個人主義化,努力活出一個人的尊嚴與價值,把傳統夢子的思想埋葬在農業經濟的土地裡、宗族祭祀裡。中國人如能真的擺脫告子的影響,才能擺脫歷史治亂的循環套,也才能找到幸福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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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戰略思考層次看馬扁會
就如媒體及一些政治評論的學者專家一樣,社會大眾對這次馬英九與陳水扁會面的期待,大都從雙方的優勝劣敗及能否誤出個具體結論的角度來觀察。吾友老胡看完馬扁會的電視轉播後來電說,真是大失所望,有被騙的感覺,我說這次馬扁會一般的評論都以各說各話、沒有交集,也形不成共識或結論來評析,但是,從馬扁此次會面,雙方的戰略思考層次來分析,則會呈現不同的面貌。 戰略思考的目的,就是在為自己創造與運用有利態勢。馬英九自就任國民黨主席以來,首役「三合一」選舉告捷,聲勢如日中天,儼然已成泛藍共主,也是泛藍群眾二○○八年總統選舉希望之所寄,謝長廷稱之為「馬英九現象」。最近美國之行倍受老美禮遇,行止動見觀瞻,也展現了台灣政治人物在國際政治舞台上揮灑的架勢,這股「馬英九旋風」,刮得民進黨人「皮皮挫」;聲勢正隆之際,先前不願與陳水扁會面的審慎態度,卻在由美返國後獨排眾議,拋出願意與阿扁分享訪美心得及建議「趨吉避凶」的治國之道,黨內外都不太能理解其間的轉折,從戰略思考層次言: 首先,在型塑新的政治風格;馬英九要求與扁會面必須全程公開作現場轉播,在乎的不是對談的結果,其戰略著眼在運用媒體展現其優於阿扁的領袖特質,及其溫和、理性、務實的政治風格,顯現迎向二○○八執政的旺盛企圖。其次,主動出擊,突破圍剿;民進黨自府、院、黨、民代等莫不卯足勁打馬,馬不願與扁以下的人打爛仗,而直接與扁交鋒,不失為上駟對上駟之策,馬扁會使其與扁站上同樣的戰略高度,民進黨呂謝蘇游所謂四大天王已為其拋諸身後。 第三、凸顯阿扁躁進急獨的真面目;馬以中華民國憲法,維持現狀及兩岸關係的論述,彰顯出他的政治理念與立場,對談中數度要阿扁對「國統綱領」、「國統會」到底廢了沒有表態,激得阿扁不得不回應,宣示了其續走偏鋒的政治路線。第四、為二○○八總統大選做準備;馬藉「趨吉避凶」的建議,是為二○○八如果執政先打預防針,企圖轉化阿扁意識形態治國的路線,以免這兩年多繼續空轉;阿扁如仍一意孤行,造成國家體質不良的爛攤子留給將來的接任者,馬已先行預告,他已盡了言責。 再就陳水扁方面言,「三合一」選舉民進黨挫敗後,阿扁民調支持度下滑到「十八趴」,閉門思過怨別人,決心重回深綠陣營,從元旦「積極管理」的大陸政策到春節拋出「廢統論」,就戰略思考角度觀察,確屬高招,不如此,他無法擺脫貪腐的指控及民進黨來自基層要與他劃清界線,甚至罷免他的氛圍與危機。終統使他重登民進黨舵手之位,但是民調支持度仍毫無起色,處此窘境中,馬要求會面,給了他一個起死回生的機會。從戰略思考分析,扁與馬會,大有「禿子跟著和尚走」(沾光)的味道,在現場直播的場合,藉力使力,宣示其「憲法一台」、「公投制憲」等讓深綠民眾聽了就爽的政治主張,能拉抬一點點支持度也好,反正民調再壞大不了少於「十八趴」。 這次馬扁會,馬英九清楚的向國人宣示「憲法一中」、「維持現狀」與兩岸關係的論述,以及發展經濟救民生的看法,同時也成功的讓阿扁暴露了未來兩年多,台灣仍將虛耗在「國家定位」、「兩岸零和」、「公投制憲」的泥沼中。這場馬扁交鋒卻無交集的對談,其後續的政治效應將會持續到二○○八的總統大選,所以,只要政治人物口水戰一日不休兵,小老百姓想要過好日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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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心、伏心、明心
法務部發給各監獄,有關陳 宏先生病發後的第三本著作:〈頑石與飛鳥〉。希望各監獄指引受刑人研讀,進而能從作者的思想,獲得啟示,然後淨化心靈,好好的重新生活。陳 宏原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報館主筆、攝影家、藝評家、曾任教世新傳播學院。自從罹患「運動神經元疾病」,俗稱漸凍人,全身癱瘓,口不能言,食不能嚥,一動一靜都仰仗人幫助,他在妻子劉學慧的協助下,憑著一塊透明注音板,讓他以眨眼或轉動眼珠的方式,確認一個一個符號後,再拼音成文字,記錄下他病中的感受。就這樣辛苦的寫了〈眨眼之間〉、〈生命之愛〉與〈頑石與飛鳥〉三本書。陳 宏現在醫院的現況,就如他的書名:「身如頑石,心如飛鳥」。他認為好死不如「賴」活著,既然要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樣子,活著就要成長。 暨南大學李家同教授在序文說:「陳 宏先生真是一個很好的榜樣,他在全身癱瘓下,靠眨動著眼眸來寫書,竟然要出第三本書了。他的身體被冷凍、被禁錮,但他的思想飛翔,靈魂自由;更重要的是他的字裡行間洋溢著悲天憫人的情懷,為什麼他這麼勇敢,因為他有宗教、有信仰」。誠如星雲大師所說的,陳 宏先生就靠著佛法,走出生命的陰霾。「有佛法,就有辦法」,佛法讓他重拾信心和希望,佛法讓他重拾歡笑與樂觀,佛法讓他解凍重生。 陳 宏先生說:「學佛必先發心,然後要相當伏心,進而達到明心的境界。」這就是我取法努力的學佛次第,真的,一切法從心想生,「心」是那樣的重要,你可曾想過「心」在那裡?不是心臟,不是頭腦,它看不到,摸不著,卻威力無比,既能控制我們的思想,又能影響我們的行為。經云「一心十界」,即一念心具十法界,是說明我們的起心動念的這一念心裡,就是包含了十界眾生。我們的心中擁有的金錢、名位、權力、愛情、榮譽、得失、忌妒、瞋恨等,十法界都在我們的一心。我們每天生活中,可以說都在十法界之中遊走,我們一會兒上天堂,一會兒下地獄,那什麼是天堂?什麼是地獄?一心念為善,那就是天堂,一心念為惡,那就是地獄。我們的心,天堂地獄,上升下墮,這樣的心妙不妙?妙啊!「昨日夜叉面,今日菩薩心,菩薩與夜叉,相隔一條線。」一心念可為夜叉,一心念可為菩薩,菩薩與夜叉本無二,只在一心念善而已。 如何發心,伏心,明心呢?〈勸發菩提心文〉云:「入道要門,發心為首。」發心即發願,有願就有力,發心就能肯定自己的力量,從發心中,我們可以擁有無盡的寶藏。發心學佛,佛寶智慧可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金剛經〉告訴我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應降伏其心。〈西遊記〉多變、刁鑽的孫悟空,就象徵我們的心,唐三藏在他的頭上戴了一個金箍,來降伏他亂來,使他知所節制。同樣的,當我們興起邪惡、瞋恨、憤怒、嫉妒的心,應立即降伏,不使滋長。進而就能達到明心的境界,明心,〈佛光大辭典〉解釋:「明」即遠離無明而達於徹悟之境地。「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明心就是這赤子之心,人人本具,所謂「明心見性,入於佛慧」,讓我們打開純善心門,點亮自己原有的那盞純善的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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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黃
略帶泛黃退色的畫面裡,一張張意氣風發的顏臉,有著青春飛揚的神采。透過液晶螢幕,檢視這些有著遠久歷史的照片,輕易的就陷入那些風華正盛的時歲。都是些熟知的藝文前輩、他們正盡情的扮演著他們那個時代各自的角色,一絲也不曾保留。我在想,如果沒有了這些照片,年輕就像一幕幕曝了光的膠卷,什麼也無法留下,就算再美麗燦爛的年華也終將被遺忘。 近期,替弦先生的有聲詩集作品負責設計編輯業務。弦先生神來一筆,在進入二校稿時,送來一堆為數不少的老照片,都是他一生中最精彩的記錄照。面對這一份突來的驚喜,既高興卻也為著必須完全推翻前期作業的流程暗自苦腦。詩集,大部分是弦先生青壯時期的作品,詩人浪漫的節奏與行雲流暢的手稿,加上詩人親自朗誦、有著優美音聲的CD,因為這些意外的組合,整個作品集頓時豐碩、亮眼不少。原來只是文字,因為有了聲音、有了珍貴的記憶影像,一切便都真實活絡了起來。 回憶真是美好啊!尤其是步入中年期這道藩籬,忍不住有些頹喪、感覺越來越遲鈍的年歲。 工作性質之故,有諸多的機緣可以接觸到許多正式出版前的一些手稿真跡、照片、攝影或插畫作品等等,這是一分特別的際遇,雖然只是經手機緣。那些曾經發生過的經歷、或是未能親身參與而錯失的因緣際遇,都是珍貴的過往,如佛家所說:「當下即是永恆。」詩人、作家以文字抒發了屬於他們身處的時代記憶,藝術家用圖像或創作品表達他們的看法,就算普羅大眾也可以選擇他偏愛的方式,記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整個文明史不就是這般的累積匯聚而成嗎? 照片是一種真實而浪漫的記憶。二○○四年應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之邀,參與規劃製作「少年十五二十時——作家年輕照片展」、「二○○五年親情圖——作家用照片說故事」,更早之前也經手過一些展場的規劃與文宣設計案例,如文建會策劃的「邊境之境.離島之島——烏坵人文影像展」、中華民國社區營造學會推出的「日出之島.蘭嶼關懷影像展」及金門文化局主辦的「百年遺影——尋找金門消失的歲月影像展」等等。儘管屬性不同、各有各自的主題與傳達訴求,但共同的特色就是照片的見證,以大量的老照片喚醒人們的記憶與關懷,以影像代替文字;經歷過歲月洗禮的泛黃記憶,無須過多的文字敘述,我們從影像中看見歷史過往的痕跡,熟稔而親切、溫馨而感傷,那些消失過往的煙塵舊事、不復重現的昔時輝煌。 最不忍憶及的是民國五、六○年代的金門故鄉,多麼艱辛而貧血的時代,沒有太多機會得以相機為消逝的島鄉留下記憶。那時,拍攝一張照片是何等慎重的事,更遑論能夠擁有一台照相機的遙遠夢想。二○○五年和樹清兄與進業兄一起參與胡璉將軍百年紀念專刊——《金門風雲》的編輯作業,得以重現胡將軍家藏的一些民國三、四○年代的記錄照片,為金門歷史留下極其珍貴的檔案記錄,雖然是以軍方新聞角度拍攝的檔案記錄照,少了些屬於民間生活面相的鏡頭,但是每一張泛黃的相片都彌足珍貴地記錄了金門的歷史身影。 常常想起昔時慈祥的頂堡老祖母孤單卻開朗樂觀的形影、有著一身技藝,能吹簫拉琴、雕刻大大小小陀螺的古寧頭姑丈、頂著一大把雪白美鬚長及胸口的麵線四叔公、能吟詩頌詞、溯古論今的清風叔叔………。戒嚴下的故鄉,僥倖的遺留下完整的古典閩南建築,成為我們驕傲的遺產。但是更珍貴的記憶之印象,卻無法重新拾綴,童顏如夢、昔人已遠颺哪………。一度聽說官方有意蒐羅、出版金門的老照片,為消失的歷史存證,不知道這一本引人頸盼的照相本子何時得以顯像? 沒有影像記錄的年代,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所有的際遇,隨著年歲一切都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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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遇見同桌的妳
在二十四個節氣中,既是節氣又是節日的只有清明(雖然金門民間也重視冬至,但並未當成節日看待)。清明作為節日,雖然至唐代才逐漸形成,但作為標誌時序的清明節氣則早在漢代就已經有了明確記載。西漢時期的《淮南子.天文訓》中提到:「春分後十五日,斗指乙,則清明風至。」「清明風」即清爽明淨的風。《歲時百問》則說「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故謂之清明。」 清明節,和古代的上巳節、寒食節則另有一番合而為一的演變過程;不論是上巳祭祀神鬼或宴遊曲江踏青的民俗,或為了紀念割自己大腿肉餵食晉文公的賢臣介子推,功成不居、隱居山林,最終卻因晉文公希望放火燒山逼他出來,以便酬謝,想不到介子推寧死不出,因而有三日禁火及吃寒食的習俗。 如今的清明,祭祖掃墓成了唯一的重頭戲。一些年代久遠些的祖墓,湮沒於荒煙漫草間,子孫們每年短暫上演的披荊斬棘,都只為了在祖先的墳頭掛上幾葉紅白黃綠的墓紙,至於幽明生死的了悟,很難想像有多少人在意。 今年清明,金山公墓除了爺爺的舊墓,又多了父親的新墳。為了順道至外曾祖墳前上個香,憑著記憶,便在一列列的墓道間穿梭著。我不經意的看到那位高中時代模擬考時坐在我旁邊的董倫山學長,他曾經那樣熱心的教我提高記憶的閱讀法,告訴我讀文科時應該把頭往右側偏,讀數理科時則得把腦袋向左側偏,他熱心的拿著當時金門還少見的了英語成語片語書借我,叮嚀我必須熟讀熟記;當年曾在金中校刊上看過他寫的一篇文章,至今仍然印象深刻,篇名是《動盪時代的忠義之氣,期與斯人慷慨同》,裡頭引用了好些陌生的哲學家,如尼采等的名句,讓我好生欽佩。後來,他不負眾望的考上台大,再後來聽說他生病了、休學了,最後選擇讓自己停格在燦爛的雙十年華! 我也看見小學時很要好的同學維仲,他曾送我一只陶製的、拇指甲般大小的小豬,曾經和我玩著激烈的打仗遊戲,扭打中竟被我打斷了半截門牙;他摺的紙飛機可以從運動場跑道的這頭,一直飛呀飛呀的飛到另一頭,打在正玩著翹翹板的同學身上。後來,不知道怎麼了,老師說他出疹子,再後來就聽說他不幸病逝,那一年是小學三年級。 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遇見了小學那位和我同桌數年的女同學。三十年前,家住官路邊的她,在離自家不遠的花生田裡,不幸被軍方演習的流彈誤傷而身亡。我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少不更事的歲月,那些男女同學壁壘分明,卻又同桌而坐的青澀時光。我盯著墓碑默然,腦海裡浮現了大陸那首由老狼演唱,紅透大江南北的歌曲──「同桌的妳」。 「明天妳是否會想起,昨天妳寫的日記?明天妳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妳?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妳,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妳。誰娶了多愁善感的妳?誰看了妳的日記?誰把妳的長髮挽起?誰給妳做了嫁衣?妳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妳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和我在一起。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妳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間就各分東西。誰遇到多愁善感的妳?誰安慰愛哭的妳?誰看了我給妳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裡?從前的日子都遠去,我也將有我的妻;我也會給她看相片,給她講同桌的妳。」 十二歲同桌的妳,一樣的多愁善感,十二歲同桌的妳,偶爾也跟我借半塊橡皮,只是更多時候,是我朝妳借東借西;十二歲同桌的妳,只是一位童養媳,雖然終究沒來得及穿上嫁衣。啊!從前的日子都已經遠去,而我也已經有了我的妻;雖然再也尋不著妳的相片,不過我還是會和她講一講,同桌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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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沒人看?
去年七月杪,在「微風海戀」,遇到一位昔日金中的老師,閒談之際,大概是因為我聊起彼時曾在金門日報發表了幾篇文章之類的話,老師卻笑笑地對我說:「我不看金門日報的!」我想我能瞭解他話中的意味! 啊,或許有很多人認為金門日報不夠看。但無論如何,身為一個金門人,或者,一個關心金門的人,我並不想全盤來抹殺這份伴著我成長的報刊,特別是在當下,眼看它亟欲擺脫昔日的束縛,銳意求變求生存的時刻。 我依然清楚記得,從國中二年級開始吧,在現今總兵署前的閱報區,搖頭晃腦,站著閱讀金門日報和「正氣副刊」的那種滋味。偶爾,那換報的人比我急切的心遲了些,那我也許會往北,直走到舊時的金城民眾服務分社去看報紙,當然,也就少不得順手去翻一翻當時架上薄薄一本的《美麗島》雜誌第三或第四期。如果是假日,我更喜歡到朱子祠前的社教館內,像滿足一種無盡的渴望似地,窩在館內,把諸多的報刊都翻過一回才心甘意足;而記憶裡,身旁總不期然地會出現一張熟悉的臉孔,那是溫仕忠先生一貫囅然的神情,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看館的人正是溫太太。 閱報之外,我還被誘引去讀了很多的課外書。當一位國中同學董勇進借給我一冊發黃的禁書--李敖告別文壇十書之一的《媽離不了你》之後,當洪銘揚他們在蔡錦清老師的化學課後傳抄《鄭愁予詩選集》,當吳秉瀚把兩大本湯恩比的《歷史研究》譯本扛到學校來,當我開始感受到涉入文學與知識世界的喜悅,當我開始虛張聲勢、不自量力地到圖書館借些《廿二史劄記》之類的書,或在週記上抄點尼采的《蘇魯支語錄》向導師黃國慶宣告進入反抗的青春期時,我的世界變得不太一樣了。 變得不一樣了,但不知是更好?也許是更壞!唯一能確定的是上面的三個同學後來都考上了建中,而我劉姥姥似地到台北、高雄遊了一圈,只從重慶南路帶了一套《史記》回家,繼續在炎炎夏日的午後,幫忙父親薅草、收割高粱,又做了十幾天修補浯江堤的小工,把就讀金中的學雜費、服裝費準備完妥。 進了金中,上了高二,從理組轉入文組後,我從一個單純的金門日報副刊讀者,漸漸變成一名埋首疾書、詩散文小說三箭齊發,每天掙扎於見報與不見報之間的作者了。當投出去的稿件遞演成石沈大海的噩耗時,私下在日記裡嚷嚷一番自是少不了的。 二十多年後,回首這樣的經驗,也未必不好,至少它讓我懂得更虛心點、更勤奮點、更「搏命」地想去寫更多更好的作品來。批評是必要的,但寫作畢竟是件美事,總要些許適時的掌聲和鼓勵的,只要不是無聊的恭維、場面話,那種緣自深得我心之所同然而來的讚美,讓人不覺醺然自醉於是形諸筆墨的意態,誰沒有呢?我總是記得國三時的莊炳祥老師,他把我一篇紀念愛因斯坦百歲誕辰的作文,當眾誇獎了一番,後來貼在教室的佈置欄上,我為此亢奮了幾天,如今仍回味無窮呢! 金門日報沒人看嗎?我想,這終歸是一個假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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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取金門海上盟
──金門人陳仲培與郁達夫的《亂離雜詩》 多謝陳蕃掃榻迎,欲留無計又西征; 偶攀紅豆來南國,為訪雲英上玉京。 細雨蒲帆遊子淚,春風楊柳故園情; 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 ──郁達夫《亂離雜詩》第八首(一九四二,贈金門人陳仲培) 今天,四月五日清明節,讀郁達夫寫於一甲子前、亂離途中的《亂離雜詩》,濃濃的鄉情、淡淡的哀傷。想起抗戰勝利那一年,郁達夫在荷屬蘇門答臘巴東金門人蔡清竹家遭日軍誘走、槍殺,迄今未找到埋身處。也想起我的父親和母親,一個湖南人、一個閩南人,一九四九年的大撤退,言語不通、比手劃腳的芋仔和番薯,在彈雨如林的金門島結合,譜下生命的悲愴交響曲,母親長留金門、父親長眠台灣,還有我來不及謀面、靜靜躺在湖南山城的祖父、祖母。清明啊!載不動幾多愁。 清明遇霧。我還在等待金門宗族文化研究協會蕭永奇、吳秀嬌的「回報」,透過他們已建置的十五萬筆族譜數位資料,找到「陳仲培」?哪年出生?金門哪裡人?何時出洋?家鄉還有親人、宗族?「陳仲培」猶待呼出,有個「陳厚仲」神妙出現;《金門華僑志》載「陽翟人陳厚仲」曾任印尼邦加島檳港中華商會主席’,陳篤龍在《金門宗族文化》第二期〈嘆永昌其傾頹.念厚仲之宗功〉文中引述其叔公陳仲滄口述「陳厚仲,陽翟信前房三房人,幼年即赴印尼做苦力謀生……,他甚具鄉土情懷又重情念舊,事業有成後,每年匯束脩與老師,鄉務有所求,從不吝嗇……。」受到宗族文化界重視的陽翟「永昌堂」,金門一百七十五座宗祠的經典,係一九三五年間重建完竣;翌年再建成西廂房浯陽小學校,共耗資一萬二千銀圓,均得力於陳厚仲來自印尼的僑匯。陳厚仲會是陳仲培的另一個名字?或者是陽翟的族親?陳仲滄口中的‘重情念舊’描述,不也符合陳仲培與郁達夫義誼友愛寫照? 陳仲培為何那麼重要?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中,與魯迅、茅盾、巴金齊名的郁達夫,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五年在南洋,這八年中與四位南洋金門人建立生死情誼,後浦人洪絲絲加入他的星洲華僑文化戰時工作團,珠山人薛殘白與他一起逃亡到巴東,水頭人蔡清竹執行他的遺囑,陳仲培在郁達夫無路可走下,幫他取得荷印政府的簽證、派船護送、代為租屋,一九四二年郁達夫在巴東島巴東村住了一個半月,靠陳仲培的接濟,臨去時,特別作兩首《亂離雜詩》贈別情義相挺的陳仲培;《亂離雜詩》共十一首,是文學大師郁達夫最後的遺作,前七首為思慕盟軍廣播電台廣播員李筱瑛而寫;八、九首給陳仲培,第九首內容是‘飄零書劍下巴東,未必蓬山有路通;亂世桃源非樂土,災荒草澤盡英雄。牽情兒女風前燭,草檄書生夢裡功;便欲揚帆從此去,長天渺渺一征鴻。’ 郁達夫《亂離雜詩》的第八首‘多謝陳蕃掃榻迎,欲留無計又西征;偶攀紅豆來南國,為訪雲英上玉京。細雨蒲帆遊子淚,春風楊柳故園情;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如非與郁達夫一起流亡的胡愈之一九四六年在《郁達夫的流亡與失?》書中明確指出,恐怕少有人會發現詩中‘約取金門海上盟’真的就是寫當時大東亞戰爭、同遭日軍占領的陳仲培家鄉金門。為了這首金門文學史被遺忘的詩,我特別在清明前商請文學博士、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所張麗珠教授代為注釋,年輕美麗的張教授是清代義理學研究權威,著有《清代義理學新貌》、《袖珍詞學》、《袖珍詞選》等書,去年陪同詩人鄭愁予落籍金門,也造訪與郁達夫有交誼、蔡清竹在水頭村六十三號的家族宅第。張麗珠教授注釋出詩中幾個關鍵字,「陳蕃」:東漢靈帝時,與竇太后之父竇武共輔朝政,致天下賢士。後來曾謀誅宦官,未成,為宦官曹節矯詔殺害。陳蕃為郡守,不接賓客;惟置一榻,以待周、徐等高潔士(前後郡守招之,皆莫肯至)。客去,則懸榻。「雲英」:一、仙女名。裴航嘗經蘭橋驛,遇仙女雲英,娶之,後俱得仙。二、唐鍾陵名妓。羅隱舊識之,再見,譏隱未第。隱亦賦詩嘲曰:「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紅豆」:唐詩有「紅豆生南國」語。「玉京」:借為京城意;但未必一定指京城,凡另有目的地皆可用之。「河山西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等到有一天西邊的戰局(亂事)平定。「戒」有軍事防備之意。我一定會前來實現和你的金門之約。「約取」有實現之意。 「約取金門海上盟」,郁陳之約、金門之盟,但願從清明起,成為金門南洋史與現代文學的一個永恆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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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學院
我進過孔子學院,聽說是在前世。我不知道通靈者這種說法正不正確,因為無從考據,又因喝過孟婆湯,也不復記憶。不過從習性看,有點古板而固執,有時接近於冬烘,大概也不甚得志於當世。要怪,只能怪孔子。 我當初拜伏在他的腳下,竭誠為禮,開了筆尾求他給我生發,求他老人家給我中個舉人,甚至於是進士,兩榜出身光祖耀宗,頂不濟總要撈一個秀才,總不能童生到老。我如今倘還尊重孔聖,稱他一聲尼父,大概前世撈到一點好處,否則我一定含恨而死,今世要稱他孔老二了。 聽說他又來開班,設了孔子學院,束脩不貴,有教無類。我累世的根器催動生命密碼,氣味相投自然而然的合拍。我報了名繳了學費,像韓愈所謂的從師而學焉,忝列孔子的門牆,親聆聖人的教悔,可望與顏淵、曾子齊名,那是何等榮幸的事。 我正襟危坐的聽講。孔子峨冠博帶,道貌岸然,原來聖人生成這副模樣,今日得以親炙,真箇三生有幸了。他第一課講仁,第二課講信。我想這些都是老掉牙的東西,我當年科考的時候背得很熟,到現在讀起來還那麼些許容易記憶,我就問孔子可不可以教一點別的。 「你想學甚麼?仁與信目下難道不重要了嗎?」孔子有一點疑惑,兩眼逼視著我。我有些膽懾,囁嚅的說:「不是不好,是想學一點實用的,不曉得夫子可不可以教我。」 「你想學甚麼?」夫子一下子變得藹然可親,捋著鬍鬚說道:「只要我懂得的無不傾囊相授。」 「你以前教我羊的哲學,我都學了,也用了。在考試取功名的時候,也蠻管用的。我現在不想再做羊了,你可不可以教我狼的哲學。」 孔夫子沒聽過狼的哲學,因此他不懂,不恥下問:「甚麼是狼的哲學呢?請恕我孤陋寡聞。」 「夫子啊!西方有德者說,一千隻羊圍不住一隻狼。能做一匹狼,那多威風過癮啊!」我懇求著說:「請你把不傳給七十二子的秘學傳給我吧!’ 夫子搔搔頭有些為難:「我沒有藏私,我的確不懂狼的哲學。你所說的狼的哲學是甚麼學問呢?」 我告訴夫子,狼的哲學是狼要裝成羊,不僅讓人看不出,而且要讓人相信他是羊。明明擺著姿勢要吃你,卻說沒有要吃你,讓你疏於防範。明明千方百計要騙你,講一百多遍誑你,卻說他講的句句是真心話,沒有蓄意騙你。你若把他的謊言當真,反而被笑笨蛋。明明是爾虞我詐,卻擺出真誠兩字指天泣日,表明肝膽相照。 「陽貨先生現在正在開課,廣納生員,」我告訴孔夫子:「如果你不能教我狼的哲學,我可就要改投明師了。」 孔子喟然而嘆:「我要懂得狼的哲學,就不會畏於匡,厄於陳蔡,幾死道旁了。」他繼續說:「但是我不悔,雖然我曾慨嘆吾道不行,不如乘桴浮於海。那不過是氣話。我教的東西是大經大法,禁得起考驗。狼學即使懂,我寧願餓死也不教的。」我這世之所以不得志,要怪,還是怪孔子。 孔子不教我成功學,讓我很生氣。因此,憤而改投陽貨的門下,陽貨貌似孔子,學說也讓人誤以為似孔子。他開宗明義第一課:「治國以誠,聲望妙術十八趴。」第二課:「選舉以信,子彈奇門轉彎法。」異哉陽貨!真吾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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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真理之路血跡斑斑
——從弔詭的人性開始的 基督教(廣義的)之所以迫害其眼中所謂的「異端」,係出於教義與人性奇異的綜合及滾轉。握有權力者的所作所為,每每自認適情合理,加害者本身時而也不見得殘暴不仁,相反的,他們或竟懷著憐憫的心,注視著眼前那些異教徒或叛教者。著有《自由四論》經典的當代思想巨擘以賽‧柏林,在論及自由的一元興多元觀念的對照時,提到人性思維奇特的弔詭,即人們或原本善意地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一個終極且和諧的解決世途之道,此即為唯一的真理。柏林原以此一元的自由觀勢必導致專制獨裁,終而戕害了自由。我們或竟可依這一論述理路用在基督教何以會善始惡終,來推衍其不容異議的原因。一最終的解決之道既以找到,依基督教看來,這解決之道就是神的啟示,所有的正義都涵融在其中,世人照做就是了。 而依循這理路,自由的選擇便逐漸不能被容忍。 血跡斑斑的歐洲中世紀史,有一大部分竟由基督教之手所染成。即如一四八一年至一四九八年,宗教大審判官托肯瑪達僅僅在西班牙一地燒殺之異教徒凡八千名,沒收財產及罰重金者九萬餘眾。查爾五世統治荷蘭時,為宗教而死者不下五萬人,受殘虐者哀號聲聞遍地。布朗諾斯基的《人類文明的演進》一書對這一不堪的史實寫下一見證,他描述英國人威廉姆‧李高在一六二○年遭西班牙宗教審判時一幕令人怵目驚心的景狀: 我被帶到拷問架邊,接著就綁在架子上頭。我兩條腿被拉過三叉架的兩側。一條繩子綁在我的腳踝上。當槓桿往前拉下,我膝蓋上的主力就緊緊抵在架子上。大腿上的腱肉頓時碎成片片,膝蓋骨碎裂了。我兩眼驚恐莫名,口吐白沫,牙齒如密集的鼓棰般格格作響,嘴唇顫抖,呻吟之聲不絕,鮮血從雙臂,破碎的腿腱上,雙手和雙膝上汩汩流出。我從痛苦的極至暫時獲得解脫時,雙手仍然緊綁著,我被擺放在地板上,嘴裡不斷哀求:‘我承認!我承認!’ 即使宗教改革呼聲不斷,馬丁路德以九十五條詰問狀釘於維丁堡教堂大門,基督教仍負隅頑抗,其與知識文明彼此的衝突及緊張關係,又以在科學界裡,表現得尤其彰顯。如哥白尼‧麥哲倫‧伽利略等人,彼時無一不成了基督教的眼中釘。即使號稱宗教改革者的卡爾文,在西班牙醫生綏爾維特反對三位一體教義時,竟將其於一五五三年燒殺之。當時歐洲各地如義大利、英國、德國(三十年戰爭期間)死於宗教迫害者實難以估計。因基督教,近代科學文明在歐洲延遲了兩百年。直到如今,主張物種演化的十九世紀達爾文此一學說,猶被許多當代保守基督教徒視為異端邪說。 一六二五年,伽利略寫下《大世紀系統對話錄》,證實哥白尼的地動說,即地球並非宇宙的中心,而係繞著太陽而轉,由於此說違反了聖經教言,觸怒了教會而遂遭查禁直到兩百年後才告解禁,布朗諾斯基描述當年(一六三三年)伽利略被帶到羅馬,四月十二日當天,已七十高齡的他,面對審判長,兩次遭恫嚇要對他動刑。六月二十二日,這位歐洲最偉大的心靈,然而身染病痛的老者終於屈服,在羅馬雷諾瓦聚會所,逐句逐字唸出戒絕書,承認自己在對話錄裡所言並非真理,這是基督教及近代人類文明史上最可悲又可恥的一幕。 伽利略的餘生被軟禁在佛羅倫斯郊外某棟別墅裡,再過五年,他成了個兩眼雙盲的老人。悲劇即將落幕,我們唯一不能確定的是,失明這件事到底包不包含在他這一生的悲劇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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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戒為師,以法為尊
辭典解釋「戒」,勸人警惕,當防備講,佛家指防禁身心過失的宗教法規,稱受戒。受戒對學校的學生來說,就是守校規,受戒對社會大眾來說,就是守法律。「戒」,守戒、守校規、守法律,乍看像是在束縛、限制我們的行動,它警惕我們不可欲所欲為,而應有所不為,如果我們主動把這些戒律,當成是我們學習、效法的典範,我們反而會感到身心自在,更就不必擔心學校的處分,法律會判我們鎯鐺入獄,頗有「帝力與我何有哉」的自由,所以說我們應以戒為師。 上週六山外迎賓館,金蓮淨苑與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舉辦一場「八關齋戒」與「佛學講座──菩薩的人生觀」,吸引一、二百人參加,在寒冷風雨中,前來學作出家人一日一夜修行持戒的生活,的確難能可貴。「八關齋戒」指七戒一齋,一齋指有一餐不得非時食,即過午不食的意思;七戒,是不殺生、不偷盜、不淫、不妄語、不吸毒酗酒、不歌舞觀聽、不坐臥嚴麗床座。佛陀曾經說過,佛滅度後,佛弟子應該以戒為師,持戒才能得解脫。持戒,就像黑暗中得到光明;就像貧窮之人得到寶藏;就像病人恢復健康。持戒,如保護眼珠,不能讓細小之灰塵進入;如保護浮囊,不可有針細的破漏毀壞。佛經說:勿輕小罪,以為無殃;水滴雖微,漸盈大器。剎那造罪,殃墮無間,一失人身,萬劫劫不復。所以我們應經常反省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今對業障求懺悔」,然後再發心受戒。 經云受戒功德依發心大小而有差別,如以菩提心來修學受持,則能成就無上佛果。因此滿慈法師,特別帶我們讀誦「勸發菩提心文」:「所謂去邪去偽,去小去偏,取正取真,取大取圓。如此發心,方得名為真正發菩提心也。」又說:「惟願大眾,………同立此願,同發是心。未發者今發,已發者增長,已增長者今令相續。勿畏難而退怯,勿視易而輕浮,勿欲速而不久長,勿懈怠而無勇猛,勿委靡而不振起,勿因循而更期待,………譬諸種樹,種久則根淺而日深;又如磨刀則刀鈍而成利。豈可因淺勿種,任其自枯;因鈍弗磨,置之無用。」 這次「八關齋戒」的戒師也就是「佛學講座」的講師慧德和尚,他現任大溪寶塔寺住持,也是南華大學的講座,二十多年前,他曾在金門頂埔下當排長,後又移訪古崗,這次他特地抽空舊地重遊,想找回以前美麗的記憶,但駐軍據點不見了,他認為金門建設是進步的,卻愈來愈像臺灣的城鎮,他表示:金門應該建設成為戰地特色的觀光區,吸引曾在金門服役的百萬老兵。他感嘆今日的社會,是佛教的末法時代,棄經典如敝屣,經典是先聖先賢所遺留的智慧寶藏,大家卻不知「以法為尊」,他說,迎賓館屏風有幅標語:「有金馬就有臺灣,有臺灣便有大陸」。希望大家共同努力把佛法傳揚光大,再傳回原本為大乘佛教的發源地──中國大陸,讓兩岸同蒙佛法的加被,而能和平共生,不再戰爭。講到菩薩的人生觀,他勉勵信眾要學習效法菩薩的歡樂觀、慈悲觀、精進觀、惜緣觀、三好觀等人生觀。三好觀就是星雲大師曾經所提倡三好運動──做好事,說好說,存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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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島嶼
第一次接觸村上春樹是七十四年︽聽風的歌︾,此後斷斷續續讀過他的幾本作品。直到後來,偶然翻閱女兒的書架,驚訝的發覺幾乎完整的羅列了村上的大部分著作。乍看村上有意無意的隨興敘事筆法,一種天馬行空式的隱喻與聯想,不經意的陷入他網織的魔幻之境。新思、率性、獨識的筆法,百分之百的村上。我當然不是要談論關於村上的書寫風格,只是對於他在作品中永不缺席的音樂元素,有些疑惑。是怎樣的因素,讓一位質佳量多的作家,如此用心的在每一部小說裡,傾心經營屬於音樂情境的描述;無論是一首老歌、一段爵士、或是一張經典的古典LP。村上曾說過:「沒有音樂的人生讓我無法想像。」 關於音樂,是不是有一些事情被我們遺忘了?譬如,屬於這個島嶼的聲音。 昔時禦擋著彼岸的砲聲隆隆,我們的島,長期處於一種緊繃錯亂、無聲瘖啞的戒備狀態。彷彿置身於世界之外,被海洋緊密包裹著的島,也同時阻絕了與外界互通聲息的勇氣。那時,我們隔著防風林與鐵絲網刺,傾聽百米之外,穿過木麻黃與佈雷區的潮汐聲響,想像著海洋的蔚藍與廣裘,沒有憂傷與怨瞋,沒有遐想、也沒有額外的聲音。那是一種壓抑狀態、時代之靜默。 現在想起,曾經有過那樣的一段歲時,我們遺失了影像的記憶、也遺失了一些聲音。然而,有歌的時代是多麼浪漫而令人懷想啊,特別是因時因地、觸景生情而創作、吟唱的歌聲,聽來特別容易動容。 民國七○年代引為風潮的民歌方興,楊弦用青澀、略帶單薄的聲音率先輕唱出︽帶你回花蓮︾、然後是楊祖君的︽美麗島︾、王滄津的︽恆春海邊︾、羅大佑的︽鹿港小鎮︾、潘安邦︽外婆的澎湖灣︾、王芷雷︽台北的天空︾等等膾炙人心的歌聲。除了歌者的風采與魅力,歌詞裡所潛藏的情感、對於土地的眷念,尤其感人肺腑。哼唱的同時,常常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更早以前,那些我們從來都不曾淡忘過的經典歌謠︽綠島小夜曲︾、︽港都夜雨︾、︽淡水暮色︾、︽黃昏ㄟ故鄉︾:::。乃至後來也曾蔚為K歌風潮的︽流浪到淡水︾,聽金門王沙啞卻充滿生命活力的歌聲,我在想,如果能夠聽見他以濃濃鄉音,深情吟唱一首關於故鄉金門的歌謠,將會是多少人的魂縈夢牽:::那些曾經戌守過島嶼、奉獻一生落地為鄉的老兵、不幸抽中金馬獎的年輕寂寞戰士;還有,像我們這樣少小離鄉的異地遊子:::。 「歌聲像是阮ㄟ戀人,時時溫柔陪伴著阮浪蕩ㄟ心。」服役海軍時一位來自小琉球的朋友,曾經文謅謅的這樣丟出一句聽來有些不可思議的心內話,他早我三個月退伍歸鄉。一次我搭夜車南下東港,轉乘遊艇,風塵僕僕的遠赴小琉球探訪小島。風大浪大的秋天,搖搖晃晃的船倉擴大器漂蕩著陳一郎沙啞哀怨的歌聲:「:::八月十五彼一日,船要離開琉球港,阮ㄟ愛人沒來送,叫阮怎樣啊來出帆:::。」討海人的牽牽絆絆,臨海出港卻又心生不捨的無奈,為這個極南方的小小海島,狠狠地刻劃出一道鮮明的傷痕,淒涼又浪漫。除了歌聲,還有什麼能傳達每個人心中的那份情牽? 想起我們孤寂的島嶼,沒有峻山崇嶺、大川長流,土地狹小而貧瘠。戒嚴時期僥倖殘存下的傳統建築群,成為眼前發展觀光的僅餘資產。但是關於島嶼,有更多的心事值得細數、吟唱吧,潔白無瑕的海岸線、撫育著純樸鄉民的邊境島嶼、冷冽濃密的霧季、瀰漫醇醇酒意的高粱酒香、漫天飛翔的候鳥過境、木麻黃路道、撒滿一地花黃的相思樹、紅土地、防空洞、古厝成群的聚落、純樸善良的民風、烽火殘牆瓦礫、遠離戰事的寂寞碉堡:::。 這些年來官方與民間,都盡心盡力於島鄉的文化風貌的經營,張羅著任何可以向外發聲的機會,「詩酒文化節」、「碉堡藝術際」、「鸕鶿賞鳥季」、「美食節」、「料羅灣海上長泳」、「島嶼會議」:::。諸多的詩人作家用文字書寫詠嘆過、藝術家描繪雕塑過、攝影家拍攝記錄過、唯獨,在聲音的這一部分,仍預留了大片的空白,一些等待發聲前的小小遺憾。 有沒有一首歌,值得我們期待,可以在想家的時候,輕輕哼唱。「:::料羅灣,料羅灣,水淨沙明後有山:::波浪魚弄戲,山上有雄關,灣前灣後家家是歸帆:::」極力的想喚回六○年代,小學合唱團的微弱音符,旋律還在,可歌詞竟然怎樣也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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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書,信關係
三月二十七日時報駐地區李姓記者,寫了篇「縣府新人事 主管先角力」的報導,其中第一段寫道「李炷烽縣長已連任數月,但新人事迄無動靜,不但自認為國王人馬,忠心耿耿的主管心急,在選舉時站錯邊者也急,搞得大家都伸長脖子,痠得要命!」閱畢啞然失笑。 大家都伸長脖子,有兩種可能:一是「求變心切」,二是想當「長頸鹿」。求變也有兩種可能:一是「當更大的官」,二是「佔更好的缺」。但是,不管怎麼變來變去,都與我們無涉,老百姓要的其實很單純,那就是「變好」。 很可惜的是,不論是台灣的藍綠選舉文化,還是金門的宗親選舉文化,最後總是淪為令人詬病的酬庸文化。酬庸文化最大的特色是:「不拚政績,只拚關係」。這讓我想起了清代那位帶領湖南湘軍,剿滅太平天國,立下赫赫功勳的曾國藩。曾氏平生文章著述不少,但都沒有他親擬的墓誌銘中所言的「不信書,信運氣」來得震撼人心。著名作家錢鍾書仿曾氏之言,說出:「不信天,信運氣」;在此,我們不也可以依樣畫葫蘆,用「不信書,信關係」來為當今的政治生態下一註腳? 曾氏所謂的「書」,當然不是單純的指書本,才德學問或許堪可比擬。對於一位一生追求學問功名,被尊為「最後理學大師」的曾國藩,竟然用「不信書,信運氣」這樣充滿宿命的話來總結自己的一生,豈不怪哉?雖然那也許僅僅是敬謝天命的謙虛與含蓄!只是這種聽來有點喪氣的話,和我們一貫接受的「勵志」教育頗有出入。閩南語有歌云:「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愛拚才會贏」。曾氏年輕時,不也是屢敗屢戰,每每山窮水盡,才又逢柳暗花明? 曾氏是清末最重要的中興大臣,他是毛澤東的湖南老鄉,也是毛生平最佩服的人。曾的一生波瀾不斷,頓挫有之、壯闊有之。如果從封建的角度來看,他的確像某些將他奉為儒家最偉大的實踐者一樣,可用「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為師為將為相一完人」這幅對聯來概括他一生的成就;但是,如果從民族主義者的觀點,那麼他被部分人指責為殺人魔、酷吏、漢奸,甚至是賣國賊,也就不足為奇。 曾氏的文章也許稱不上妙絕古今、道德也不是那樣的完美無缺,至少,在咸豐皇帝大喪期間,作為人臣的他竟堂而皇之的納了小妾!但是,毫無疑問,曾氏治家治軍之嚴明、屢仆屢起的毅力,以及因之而成就的功績卻不得不令人嘆服再三。在此,不想再贅述曾氏的豐功偉業,只想說一則小故事,談談曾國藩知人用人的哲學,以對比當前蠅營狗苟的酬庸文化! 清咸豐四年,曾國藩親率自己組建的湘軍迎戰太平天國,結果大敗而歸;他羞愧難當,深怕朝廷怪罪,路過湘江畔,心一橫、眼一閉,撲通一聲跳下水。當時他府上的食客章壽麟馬上縱身入水,把主子撈了起來。後來,曾氏再受朝廷重用,最終擊潰太平天國,直至封侯拜相、總督兩江。如果說,當時章壽麟稍一遲疑或是不諳水性,則恐怕也沒有曾氏日後的叱吒風雲,後人評說章救曾是「手援一人,而援天下」。對於這樣一位救命恩人,曾國藩是如何報答他的呢?在章壽麟未救曾氏之前,曾經在曾國藩的轄區內謀得了個知縣職,表現平平。按理說,在救了曾氏之後,即使不連升三級,恐怕也得安排一個超級大肥缺以為回報,但是,誰也沒料到,一直到曾國藩死在兩江總督任上,章壽麟不僅未再蒙拔擢,竟然連額外好處也沒撈到! 「任官」和「報恩」是兩回事,一公一私;恩重如救命者,也不該以公酬私。同樣的,「選舉」和「治國」是兩回事,即使對忠心耿耿的至親好友,也不必然得酬謝以攸關公眾利益的職位!曾國藩這種不囿於俗見的格局,不也很值得為政者參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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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是永遠的!
─後浦人洪絲絲與郁達夫的「異鄉奇遇」 「縣長是一時的,作家是永遠的!」上周末,金門縣長李炷烽伉儷及文化局長李錫隆來台北,主持︽風獅爺減肥記︾等五冊金門童書繪本發表會後,與作家林載爵等人及幾位︽浯江夜話︾專欄作家在紅豆食府餐敘、交流,縣長夫人吳麗鳳心有所感一句「縣長是一時的,作家是永遠的」,意思是「縣長有任期,作家無任期」,間接表達了對文學苦行僧的敬重之意,讓作家們備感窩心,她的高中同學黃克全當即回應「作家是『搏命』!」我則想起詩人張國治所言「創作不是一種職業,而是一種命運」,也想到余秋雨的「文學是一種氣質,不是一種職業。」 小說家吳鈞堯在金門文化局新出版的︽崢嶸──金門歷史小說集︾、︽風骨──金門歷史故事集︾編後語寫道「李炷烽縣長是少數關心文學、閱讀副刊的縣長」,此言不差,二年前在台北與鄭愁予等文學人餐敘場合,李縣長看到我立即準確無誤說出當天︽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刊載我一篇︿鮭與歸﹀;縣長夫人吳麗鳳也是,有天讀到︽金門日報︾副刊一篇寄自印尼泗水,署名「王靈妍」的︿撫今憶昔話金門﹀,來電問我「王靈妍」會不會是上回南洋行,在泗水遇到說了很多話的「王能言」?由於王文中向李縣長提議「使老弱貧困的金門鄉僑,落葉歸根能在家鄉安度晚年::::,不致成為埋骨異邦的亡魂!」縣長及縣長夫人仔細讀後,心生慈悲,希望能幫老僑一把。 話題似乎扯遠了!其實沒有。接續二周來郁達夫與南洋金門人的故事,我要談的正是一位海外金門作家的命運。今天正好又逢三二九青年節,這位作家二十歲那年就走上街頭搞「革命」了。 一九九四年元月十七日,金門高中陳自強等九十四位教職員,為抗議︽金馬安輔條例︾特別法繼續箝制金馬人民,甚且封殺爭取金門權益的提案,乃集體聯名「退出國民黨」(見一九九四年元月第四十一期︽金門報導︾)。這真是一齣沸沸揚揚的「退黨事件」。而近代金門,最早退出國民黨的人,是一位原名洪永安、筆名洪絲絲的作家,他也是中國著名作家郁達夫在南洋抗日團體的夥伴,他們都經歷了生命大痛苦的「異鄉奇遇」。 洪絲絲(一九○七─一九八九),生於後浦城一個華僑商人家庭,七歲時其父洪維恭在南洋去世,一生未曾見過父親一面。曾任水頭的小學及汶浦學校的洪絲絲,一九二六年春至一九二七年冬,任金門公學董事、教師,這時家鄉掀起打倒土豪劣紳街頭運動,二十歲的熱血青年洪絲絲被選為國民黨金門縣黨部青年部長,又在大革命失敗後,脫離國民黨,流放到印尼蘇門答臘火水山中學教書,再任職︽南洋日報︾、︽新中華報︾總編輯,因發表紀念「濟南慘案」等文章,被荷印殖民政府拘捕入獄、驅逐出境,一九三一年重回金門,與陳雙妍結婚。一九三二年轉往馬來西亞檳城,接下︽現代周刊︾編輯主任、︽光華日報︾總編輯。一九四一年日軍南侵,輾轉到新加坡辦︽現代日刊︾。 陳嘉庚支持下的︽現代三日刊︾期間,文化界組織星洲華僑文化戰時工作團和華僑青年抗敵幹部訓練班,郁達夫擔任團長,洪絲絲是訓練班講師,兩人建立了革命情感,一九四二年,日軍占領新加坡前夕,郁達夫與洪絲絲相偕逃亡到蘇門答臘,兩人的命運卻在此出現了不一樣的結局,洪絲絲到巨港賣「美麗牌」肥皂,一直待到抗戰勝利歸來;郁達夫到巴東賣「趙豫記」酒,最後遭日軍槍殺,再也回不來。 一九五一年,洪絲絲回歸中國。文革期間,被下放到江西五七幹校。文革結束後,任中共全國僑聯副主席,迄今,其職仍是金門人位居大陸最高官位紀錄者。 洪絲絲的一生,都在漂流,也與政治運動糾纏不清。但他骨子裡是一位有歷史使命的作家,他說「中國命苦,中國人命苦,華僑更命苦」;一九六○年代,他發願要寫︽海外春秋三部曲︾,以三個大長篇貫穿全書,描述華僑百年的血淚史,以十年時間只完成描寫契約華僑工(豬仔)的第一部︽異鄉奇遇︾小說,一九八○年在中國出版,十七年內印了十九萬冊,後兩部只寫了七萬字,就因重病不起,留下未完成的手稿。洪絲絲未竟的︽海外春秋三部曲︾,卻在另一位飄居印尼的金門作家黃東平以︽僑歌三部曲︾完成了。 郁達夫的︽沉淪︾、洪絲絲的︽異鄉奇遇︾、黃東平的︽僑歌三部曲︾,共同的感動力量來自用命運磨出來的作品本身,而不是他們的職業。 「搏命」演出。作家是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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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舌不灰」之後
前年十一月,我曾寫過一篇<唯舌不灰──漫談「金門古籍文獻叢書」的重整之一>,之後便沒有了下文。有朋友問起,我說:不是不寫,而是寫出來有點兒「硬」,讀者未必有興趣。不提古書版本的問題,光是句讀、注解,就有得研究了。姑且舉幾個我平時讀書時所遇到的,簡單說明一下困難之所在。 例如︽禮記.祭義︾:「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命鬼神,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萬民以服。」其中「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句,中研院的漢籍文獻網路版則標成「以為黔首,則百眾以畏」。但依王夢鷗︽禮記今註今譯︾、錢鍾書︽管錐篇︾第一冊「神道設教」條之斷句,中研院的標點不無疑義。 再舉一個「黃冠」的例子。在我的博士論文裡面,曾提到「士冠、庶人巾」這一劃分,在漢代有其穩定性。而許倬雲先生在他的論文<周代的衣食住行>裡則說:一般人則御巾幘,據說巾幘是卑賤執事不冠的首服。……另一方面庶人也未嘗沒有御冠者,例如「郊特牲」說到野夫蠟祭時即「黃衣黃冠」。野夫當指農夫野老,自然是庶人。由此可見,︽禮經︾所謂君子庶人之別及封建階級之間的區分,都未必如何井然有序的。 同樣的觀點也出現在許先生︽西周史︾第八章「西周物質文化」中,讀者可自行翻檢。但細讀原典,許先生的說法其實是有危險的。怎麼說呢?按︽禮記.郊特牲︾云:(天子)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終也。葛帶榛杖,喪殺也。蜡之祭,仁之至,義之盡也。黃衣黃冠而祭,息田夫也。野夫黃冠;黃冠,草服也。大羅氏,天子之掌鳥獸者也,諸侯貢屬焉。草笠而至,尊野服也。(正義曰:「田夫則野夫也,野夫著黃冠,黃冠是季秋之後草色之服,故息田夫而服之也。」 再看王夢鷗先生︽禮記今註今譯︾對這段文字的白話繙譯:蜡祭之時,天子戴皮弁,穿素服。所以穿素服者,因為這是送遣農事之終。同時,腰繫葛帶,手執棒杖者,因為比喪服要差一點。蜡祭是盡了人們的仁義之心。至於身披黃衣頭頂黃冠而來參加祭典的,都是休假的農夫們。鄉下人戴的黃冠,那冠兒是草製的笠兒。大羅氏,本是替天子管理禽獸的官,而諸侯進貢的土物都屬於他掌管。這時,他亦戴著草笠參加,因為這一天特別尊重鄉下人的打扮。 由此可見,「黃衣黃冠」的原意,並非如許先生所詮釋的那樣無可辯駁。再看大陸學者周汛、高春明︽中國傳統服飾形制史︾所述,周、高二氏對於︽禮記︾中黃冠的解釋,與王夢鷗先生所言大致相同,應是正確的;但在論及︽禮記︾後,二氏卻憑空又加了一段,謂:後來則將「黃冠」用作百姓服飾的謔稱,進而指代沒有官職的士庶百姓。杜甫<遣興>詩:「上疏乞骸骨,黃冠歸故鄉。」就是一個例子。 案杜甫<遣興五首之四>:「賀公雅吳語,在位常清狂。上疏乞骸骨,黃冠歸故鄉。」仇兆鰲注引︽舊唐書︾:「賀知章號四明狂客,天寶三載,因病恍惚,乃上疏請度為道士。」又引劉刪詩:「名山本鬱盤,道士貴黃冠。」因此,這裡的黃冠乃道士的代稱,而非指彼黃冠也。 好學深思的朋友們,舉上述諸例,或許對您從事讀書、做學問一途,還有點剩餘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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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陶淵明先生
先前寫一封信給陶淵明先生,敬道仰慕之忱,幾年過去了,有如石沉大海,最近幸獲回音,讓我喜不自勝。靖節先生說,千載以下無人寫信給他,突然接到我的信,忻忭之情,不可言宣,馬上浮一大白。 他說最近門庭冷落,讀詩作文的人少了,特別感到孤寂:柴門雖設而常關,野巷車轍苦無痕。因此,希望我過訪一晤,煮酒論文,抵掌談詩。 我大喜過望,趕緊束裝前往,是繼漁人之後有此殊榮的。好不容易找到桃花源,是在無何有之鄉無何有之村桃源路一號,果然屋旁種了五棵柳樹,靖節先生真是信士,不會騙人。 我叩門許久,才有一童子應門,問我意欲何為?我說我從很遠的地方來,專程來拜訪陶淵明先生,請幫我通報一下。「先生還在睡覺,您請稍候一下。」 我乘便看一看陶先生的住居,幾間茅草屋,屋內空空如也,所謂環堵蕭然,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喔。屋外有魚池竹樹。先生也真的苦,苦中不失其樂,才是高人一等。先生後來起來了,說昨夜喝多了。 「前次的信收到了,虧你有心不遠千里而來,確實不易;多少人想來來不了,我們可說是有緣人。」 「素養先生風骨,今日得見,三生有幸,須些薄禮還請笑納。」我拿出金門高粱:「這是最好的白酒,先生可以品嘗品嘗。」 他一看到酒,眼睛馬上一亮,拿碗來斟上,這時看他穿著衣不蔽體,袖到肘褲到膝,所謂短褐穿結原是這等模樣。「此酒醇厚而性烈,先生淺酌為宜不可過飲。」我怕他身體不好,一下子就醉酒。 「現在是甚麼時代了呢?我孤陋寡聞得很,可還天下太平,大家日子好過?不像我們那個時代。」他喝了一口酒:「這酒真個好,比王弘送我的好得多,叫甚麼來著?」 「金門高粱,先生喜歡,再快遞給您。」我注視著他,一臉皺紋,但怡然自得,「現下的處境跟您當時差不多,不晉不宋,有怎樣的祖先,就會有怎樣的子孫,災難是會遺傳的,怎可能會好?」 「災難會遺傳?那不是太悲哀了嗎?子孫的命運豈不由祖宗所決定。」 「可不,靖節先生,這是真正悲哀的地方,病在骨髓裡面。所以我上次才勸您移民,為了子孫的幸福起見,難捨得捨吧!不要為了千載聲名,猶豫不決。」 人生逍遙似神仙, 百歲能有幾多年; 生死興亡隨他去, 菰蒲月中自蹁躚。 陶淵明即席寫一首菰蒲月以明志。我說:「素仰靖節先生高賢,詩文截雲霓,驚世發奇聲,這首詩恐怕也不是先生的本懷吧!先生是熱腸熱骨的人,不是這樣消極退縮的吧!」我隨即回贈一首: 蕭條異代世紛綸, 艱苦百嘗是此身; 扁舟買得浮海去, 從此羲皇出洋人。 這就是千年盛會,與陶淵明先生酬唱,作為時代輓歌,今古同聲一嘆了。陶淵明說:「你上次來信勸我移民加拿大,我思量許久,終於痛下決心,為了怕災苦戰禍遺傳下去,忍將子孫常作夷狄之人。」 異史氏說:「一封信能撼動千年歷史,顛覆桃花源世界主人,此古今所未有,天下之奇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