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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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贏滋味
幾次參加島上的桌球比賽,又與昔日一般,勝少輸多,且每遇高手必敗,屢戰屢敗,幾難有勝算。其實,我日常與業餘人士對戰,勝敗不等,遇強則敗,逢弱則贏,雖不時振臂握拳,高聲吶喊以提振士氣,但心中明白,真遇行家,每多敗績。 我喜歡大汗淋漓的痛快,我甲意別人奮力競賽的精神,無論如何,我會日益求精,非更上一層樓不可,「老夫聊發少年狂」,不打個輸贏不罷休! 高中前幾乎沒打過桌球,在賽場每每見到小朋友們動作紮實,基本動作標準,打來有模有樣,我到了三十幾歲方才真正學桌球,而且是隨機應變,自以為是的臨場反射動作,靠的是身體機能與反應,而非長久訓練,小時不了了,而今也普普。 有刺激才有進步,有勝負方有樂趣,總有人說「志在參加,不計輸贏」,但運動競技只要我真心參與,認真投入的比賽,我會在乎輸贏,也會介意別人的態度。 打球時,縱然面對小朋友,我也認真,對方實力強,技巧高,輸了也甘願,程度若差異大,我也會戮力以赴,絕不敷衍,至於伯仲之間,更是測試自己壓力耐受度好時機,竭盡技巧之能事,略勝一、二也歡喜,縱輸二、三也甘願。 我不喜歡敷衍了事,不爽輕蔑從事,對於那種恃才傲能,打從鼻子出氣的驕寵人物,我既不耐煩,也不服輸,他越顯張狂乖違,我越認真以對,越奮力抗敵,縱然最後輸了,也會撂下幾句,「若非我……,不然那可能……」之類的阿Q自慰話語。 「觀棋不語真君子,起手無回大丈夫」,棋盤上常見的兩句話,人生也是如此,賽事之後,要檢討的都應是自己,當場輸贏已定,都是駟馬難追,當然接受結果,絕不冷言輕侮對手,也不戲語嘲諷戰友,總得要求自己幾分,每天進步一些些,每次比賽提昇自己戰技。 輸贏總是遊戲,但心情最為重要,要贏得漂亮,輸得甘心,遊戲其間,輸贏自得,都沒關係,認真過程裡的起伏、跌宕,享受在身體的流汗淋漓,歡喜在奔騰跳躍的活力飛揚,那輸贏只是遊戲一環,有勝、有負,非常自然,隨緣造化。 人若全心投入,即時瘋狂,瞬間爆發,情緒熱烈,所有他務都無關,一意在眼前,那縱然結果有勝負,判斷有對錯,都沒關係!人生就是過程,況且過程精采,那就值得了! 運動競技,雖是遊戲一場,但不論輸贏、不計成敗,也就有點不認真,打來沒勁,說來無趣。無論打球或其他運動項目,我喜歡真正投入去比賽,每晚打桌球,終歸一戰,非得拚出個勝負不可,結果不很重要,總有贏有輸,但就是在乎這樣競爭拚搏的感覺,認真的、努力的、全心全意在乎的,一場遊戲藉著小球連結人際,緊束精神,驅策肉體,運用智慧,然後,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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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線無戰事
人生的因緣際會,曾經聽過一些老兵講述1949年參與古寧頭戰役的故事。 1982年在馬祖服役,分發至陸軍249師龍虎部隊,前身是抗日時由青年軍組成的陸軍201師,所屬單位素來以治軍嚴謹、戰術戰技超前聞名,這一切應歸功於連上有二位士官長督導訓練,他們都曾經參加古寧頭戰役。 嫻熟60砲武器操作的顧明士官長,務實作風,嘴吧總不饒人。我的兵籍資料袋被貼上「訓練與吸收」的備註紙條,看了人事資料,士官長建議連長先送我到幹訓班,結訓後再與他共守第一線海防,一個監控及阻止對面梅花島水鬼摸上岸的班據點。他講述剛從大陸上海撤退要往基隆港上岸前,上級突然通知,規定所有部隊人員都要先繳槍械,通過安全檢查後,才可以上岸。他們忿忿不平,若無忠誠之心,何以跟著國民政府一路拚死不降轉進台灣,這項措施,讓一些人私下直接將武器丟棄基隆港外海;登陸後受不了長途奔波挨餓,馬上脫下防寒大衣,與碼頭的攤販換取香蕉止飢。 湖北松滋籍的龔儀銘士官長,做事較沉穩圓融,我剛受完無線電譯電通信訓練,正式接的即是他的參四行政業務,起初還猶豫不想承當此重任,士官長從小房間拿出個人因古寧頭戰役頒發的勳章、獎狀。他說部隊到台灣整編訓練之後,立即被派往金門,分發到古寧頭一帶駐守。10月爆發古寧頭戰役,共軍登島即向內地流竄,身處第一線的青年軍死傷最慘,後來國軍大舉反攻,由外至內通通殲滅,共軍與青年軍的服裝顏色相似,戰火波及敵我不分,一些無辜者亦慘遭犧牲。 他跟著部隊無數次輾轉台灣及金馬外島,從熱血青年的抗日新兵到久經戰事的老士官長,只有政府頒發的「戰士返鄉授田證」一張紙的盼頭。想想離開家鄉已經超過30年了,預計返鄉遙遙無期,下定決心在異鄉成家傳後,由同袍介紹娶了不識字的小姑娘,不久之後生下一個男孩,取名字中有一個「華」字,以示不忘中華兒女之意。又聽說國軍有配置房屋方案,提出申請會很快分發下來,而不是僅按月請領眷屬補助金及房屋補助費津貼,可以擺脫租屋過日子的生活。只是隨部隊移防馬祖,交通比較不方便,加上行政職務繁瑣,常常分不開身,回家探望妻兒,希望有人負責接他的業務。因為我的交接,他借調到山海一家招待所,每月去財勤隊結報餉冊時,都會順道探望他,說說連上的狀況。 1984年,部隊由花蓮移往台中車籠埔光隆營區集訓,準備6月16日參加高雄鳳山陸軍官校,慶祝黃埔建軍60周年的全國國軍體能戰技測驗。龔士官長特意撥空帶我到十軍團中興嶺附近,探望他在金門參與古寧頭戰役的一群老戰友,當士官長介紹我是金門人時,他們南北參雜的各省口音,熱切地詢問金門的現況;只是那天聽到最多的是部隊生活敘舊,以及某某人又過世的消息。 古寧頭戰役經過70年後的感想,祈禱家鄉永遠都能遠離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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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岸記憶
對於金門這樣的一座島嶼,該會惦念著什麼?貢糖、菜刀、高粱酒,還是碉堡、坑道、防空洞,或者古厝、家廟、風獅爺,甚至也是高粱、番薯、木麻黃,總是可以細細梳理回想,列出滿滿的記憶清單,但或許如此的慢慢記憶,現實卻正在無情疾馳流逝,像極了這島的海岸線,失守的邊界。 那一年,島鄉金門驟然躍上歷史舞台,成為反攻大業的前線,於是,軍隊走進了聚落,宗祠成了軍營,枕戈待旦的意志,堅定如刻劃於牆上的口號絕不動搖,即使家廟大門上的祖德宗功也相形黯淡。如今,再次站在宗祠大門前向外看去,對面牆上斑駁的標語,道盡冷戰時代的荒謬與可笑,而戰爭氛圍的肅殺早已遠去,留下的是難以言喻的傷痕與無奈。 經常,記憶中不免想起那一年,踏過長長的沙灘後,便是從一座島到另一座島的輾轉漂流。 那天,試著追憶當年的舊路。車子轉進大馬路邊不起眼的小道,如果不是記憶殘存的印象,這路並不好找。沿著顛簸的路面起伏,思緒不斷翻騰,一幕幕閃過的畫面,極其謹慎的比對像與不像的過去與現在,還來不及確認,車身在忽低忽高後快速向長長的斜坡滑下,斜坡的盡處,橫亙的是一整片黃金般閃爍耀眼的沙灘,沙灘的上方是湛藍的那片海,海的遠處天空還是那樣晴朗遼闊,像極了那年第一次渡過海峽的航旅,從甲板上仰望的天青色。 在沙灘前轉彎,整修後的營區建築顯得唐突,但位置似乎是對的,就是這裡了,那一年在這裡集合,離家是在那本號稱金門護照的中華民國台灣金馬地區往返許可證蓋下戳章後啟程,沒有離情依依的親友,因為全在管制區外被擋了下來,沒有碼頭風景,因為過了沙灘就要登船。 沙灘下已經開口笑的登陸艦在暮色中顯得神秘,哨音響起後,踉蹌踩過沙灘,終於踏上潮水浸溼了的棧板,迎面而來的是濃重得幾乎無法呼吸的機油味,偌大的底艙除了幾台坦克車,空無一物,據說那是很多人藉以眠宿之處,但艙門關上後,悶熱的空氣,再加上海上顛簸因而使人腸胃翻騰作嘔,如此五味雜陳的空間,忍得了那氣味的才能待得住,於是,開航後就往上爬,在甲板上沿途享受日月星辰的海上風光,還有一覺醒來的漫身露水,就這樣度過二十六小時的航行,那一年,新頭碼頭的LST226中治艦帶我過台灣海峽,還來不及梳理離愁與恐慌,高雄十三號碼頭已到,靠岸後,另一段未知的旅程才要展開,流浪就此開始。 幾年前,趁著黃色小鴨游進港都,追憶著那年隨登陸艇停泊十三號碼頭的情景,小鴨的位置正是靠港所在,當年從甲板上望向岸邊,雖然不似熟悉的那座小島樣貌,卻也不是如今的高樓林立,那是對另一座島嶼的第一印象,試著翻出斑駁的記憶,但總有殘缺,那已是很久以前初見高雄的一九八五年六月。 從新頭碼頭到十三號碼頭,是一段特別的旅程、記憶不易抹去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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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同學「黑是光的輪迴」發表會
老同學許水富舉辦詩、畫、書法展「黑是光的輪迴」。在桃園市文化局發表,因為是深秋的關係,氣溫把炙熱的夏的煩躁帶走,眾人顯得特別氣爽,有幸幫老同學發表會當主持人,同學愛搞笑,我跟著發瘋,滿堂笑聲應是最佳回餽也是收穫。 同學多才,甚富幽默感,他一慣用灰黑顯日常,一碰面就告訴我:「今天辦告別式」,回以:「喔,我會鞠躬」「等那天到了這些人不用來?」今天辦了儀式,等他活到一百二十歲,吾等當然不用來,因為我們都不在了。百無禁忌的同學先在Fb發佈訊息:今天是拜拜,供品有詩、畫、書法。金門文藝編輯群表決自認為應該可以隨手取走供品(書法、畫),我告訴在場眾人,我們就先拜土地公吧讓供品大賣,果然他的畫作多人收藏,張姿慧看中一幅,開完笑想跟主人分期付款,剎那就被他人訂走,扼腕。 一開始即定調要非正式聚會,以歡樂為主,非正式也是正式,來賓滿堂,監察院副院長孫大千高歌一曲,歌聲嘹亮,前立委邱垂貞的口琴吹奏貝多芬的「歡樂頌」,我是音癡,卻也聽出多重吹奏,真的很棒,林文義大作家唱夫人作詞作曲的情歌,一場文學饗宴全場歡舞。 許水富是金寧國中第一屆同班同學,一班只有五十人,男女生感情甚好,情同手足,經過分秒累積的歲月,增添了霜白的兩鬢,皺紋不客氣爬了滿臉,但是,如果歷經五十年仍能見面時互相虧損幾句的老同學,也是令人羨慕。 原本整個人給人感覺就是灰黑憂鬱悲傷的人,跟他講話很難清朗,或許年紀大了,反而豁達,開起玩笑天寬地闊,最近看他似乎變了。讓我幫他主持,我自備觀眾,帶了金門文藝編輯群,起個大早浩浩盪盪前往桃園文化局,文化局一樓展場偌大看板「黑是光的輪迴」,光是那張海報就氣勢凌人,磅礡萬千,同學有此成就真是與有榮焉。聽眾擠滿講堂,大作家、名詩人不勝枚舉,幾位老同學亦到場,我差點哭了,寧中笫一屆同學何等珍貴,最純潔無瑕的社群,沒有猜忌沒有比較,只有祝福,真是令人懷念的同窗。 是晚吾等及主人眾親友被招待日本料理,酒酣耳熱之際前立委邱垂貞背著吉他彈奏「阿母請妳愛保重」,全場附和著唱,喪母不久的張姿慧淚流滿面,文壇諸多前輩林文義等趨前安慰,關於母親,所有人的心都是軟弱的,我不禁想前二日母親祭日,母親撒手多年不勝唏噓。 末了,我親愛的同學楊添城開車送我們回台北,一路上這位大「話」家惹得大夥狂笑,要下車了都說故事尚未聽完,很是著急,我告訴她們:「再繞台北三圈也講不完」,曲終人未散,且待下回分解。 接續同學情誼,台北文壇諸姝洪玉芬、張姿慧等喜歡回娘家,水富同學家是大夥的娘家,每回進他家門,他必定張開雙臂:歡迎回娘家。然後,親自下廚,有模有樣的上一桌鮮美好菜,同學一鍋一鏟,炒的蒸的樣樣來,不厭其煩一一介紹如何一大早到市場搶新鮮有機菜色,買回鮮蝦魚肉為我們烹煮,待這些回娘家的蝗蟲飽食一頓後,碗盤淨空,好茶好咖啡上桌,大夥朗誦詩歌兼聊是非,偶爾妙玲會展現歌喉。 我斷定他會活一百歲,因為他講究養生,一身仙風道骨,他說人哪不能吃太好,有損健康,也不能一直吃垃圾食物,癌細胞最愛跟甜食走,嚇我一身冷汗;要戒甜食?我是反其道而行,君不見遇見金門貢糖裡的豬腳糖,我不客氣先吃兩塊,再藏二塊到皮包裡。 同學的詩、畫、書法極有特色,當然色彩灰黑藍居多,看著看著總覺得悲傷又帶涼意,詩也是。近期豁達些,見到陽光,心境與時光同步,這是知天命應有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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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陳長慶的寫作與書店
睿友文學館陳長慶館長知我喜歡收集金門文學作品,邀我策畫「浯鄉傳承與印記-金門縣寫作協會會員作品展」於十月推出,我原本想推辭,因我理事長任期六月屆滿。但陳館長撰寫及推動文學的熱情令人感動,只好應命,追隨他為金門做一點事,但我再三聲明,所展只是我所收藏的會員成書一部份,因我收集有限,且展場不大,展出不能周全,請會員海涵。 陳館長是我欽敬的寫作前輩,四十多年前,我就知其大名,曾在台北書攤買了他在林白出版的散文集《寄給異鄉的女孩》、長篇小說《螢》。但當時跟他並不熟,之後因幫學生訂閱他代理之《國語日報》,跟他有些來往。到他書店看書購書,他總是好意接待,大作經常半買半送。早年,他與與友人創辦《金門文藝》季刊,任發行人兼社長,提攜後進不遺餘力,但之後,似乎吃了些悶虧、遭到誤解,停筆停刊多年。這本刊物的故事,很曲折,他曾寫了一些文章。 民國六十三年,到八十四年,是陳長慶的創作空白期,民國八十五年七月他復出文壇,<走過天安門外廣場>刊登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自此佳作連連。開始寫作至今,創作半世紀,長期致力於邊陲文學的書寫,筆端流露真情,展現對原鄉的關懷與深入觀察。他目前仍辛苦經營長春書店,長春書店是臺灣地區有名的偏鄉書店,我的東海學弟楊富閔(著有《花甲男孩》、《我的媽媽欠栽培》等書)曾特別來金門訪問他,撰文錄於《書店本事》。2017年台北世貿國際書展,《台灣書店歷史漫步》,曾以多張看板介紹「長春書店」和《金門文藝》。在網路,您只要打上「金門長春書店」關鍵字搜尋,就會出現不少資料及相片、影片。白髮陳長慶勤奮筆耕於長春書店是金門感人的畫面,蒞金的文人雅士,常來拜訪陳長慶,香港鄉籍作家東瑞夫婦每次返鄉,都邀我偕去看望長慶兄,向他問好。陳長慶曾擔任過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他的作品就是他的采風成果。 陳長慶的創作以小說為主,他的小說是一部部對金門家鄉的寫實紀錄,每篇作品都是金門兒女身處戰地烽火,悲歡離合的時代故事。他寫百姓也寫軍人,寫在地農民也寫番客,他默默寫了數十本小說,有數百萬字的文學成品,刻劃出金門島鄉獨特的戰地文學,他的文學結晶是金門珍貴的文化資產,如今受到國際矚目,小說在陳益源、唐蕙韻教授等人的推介,被翻譯成越南文。 陳長慶堅持金門本土書寫,接受陳榮昌訪問時曾說:「有時候,我們會想,我們以金門為書寫主題,這樣或許無法打入台灣的主流文學圈子裏面,但我們書寫金門的獨有特色,這是其他人沒有辦法取代的,所以我們應該感到自豪才是」! 他又說:「不論是我的小說也好,新詩也好,都是以我們所生長、所居住的這塊土地作為書寫的歷史背景,很多人想要了解金門,就會去看我們的書。如果我們不寫,它就會消失了,導致後人無從知曉。所以,我就是要把這塊土地的面貌真實呈現,以當時的歷史背景做為書寫依據,這樣寫出來的作品才有意義」。不管能不能進入台灣主流文學,陳長慶依然堅持要寫出呈現金門真實面貌的作品,其實,就整個華文世界、歷史長河,文學可俟諸久遠,沒有絕對的主流,只要寫得好,被知音、隔代知音發現肯定,就是一股潮流,我們不必擔心,也不必盲從,更不必隨波逐流。 民國九十八年,陳長慶檢查出罹患血癌,但,他是生命的勇士,他不懷憂喪志,他更珍惜寫作的機會,他說:「必須趁著夕陽未被黑暗吞沒前,加快腳步,把準備種植的田地犁好」。又說「會寫到不能再寫為止」。不管未來如何,他只想抓住生命的餘光,為這塊歷經苦難的土地,持續創作屬於金門人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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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中堂」?
在喜帖或各式邀請函中,上面常寫著惠賜中堂,什麼是惠賜中堂?「中堂」是什麼?另外我們常能從一些熱門清宮戲影視劇、歷史小說當中聽到關於中堂大人這個稱呼,那麼到底「中堂」又是個什麼樣的官職呢? 結婚、囍慶、壽慶等,要某官題寫一個祝賀的文字,大多以卷軸裝裱起來,叫做「中堂」。所以「惠賜中堂」的意思是,恩惠賜予我一幅慶賀的文字。 為什麼一幅字裝裱成軸要稱為「中堂」呢?那是因為題贈這幅字的人,身份尊貴,懸之於中堂,主人藉以壯盛事,以顯榮寵。換而言之,是因為掛的地方在堂之正中,用所懸掛的地方來命名這件物品。但後世把所有這些題贈慶賀祝嘏裝裱成軸的文字,全部稱為「中堂」,但卻不一定全懸掛在中堂喔!那都得按爵位、官位大小排列。 在高陽著名的歷史小說胡雪巖三部曲中的《紅頂商人》中有一段為了懸掛壽幛而懊惱的文字,寫道:「……接著便又要為胡老太太的生日,大忙特忙了」。 生日在三月初八,「潔治桃觴,恭請光臨」的請帖,卻在年前就發出去了。到得二月中旬,京中及各省送禮的專差,絡繹來到杭州,胡府上派有專人接待。送的禮都是物輕意重,因為胡雪巖既有「財神」之號,送任何貴重之物,都等於「白搭」,唯有具官銜的聯幛壽序,才是可使壽堂生色的。 匾額之下,應該掛誰送的聯幛,卻費斟酌了。原來京中除了王公親貴,定制向不與品官士庶應酬往來以外,自大學士、軍機大臣以下,六部九卿,都送了壽禮。李鴻章與左宗棠一樣,也是一聯一幛,論官位,武英殿大學士李鴻章,久居首輔,百僚之長,應該居中。但胡雪巖卻執意要推尊左宗棠,便有愛人以德的一個名叫張愛暉的清客,提出規勸。 大先生,朝廷名器至重,李合肥是首輔,左湘陰是東閣大學士,入閣的資格很淺,不能不委屈。這樣的大場面,次序弄錯了,要受批評,如果再有好事的言官吹毛求疵,說大先生以私情亂綱紀,搞出啥不痛快的事來,也太無謂了。 你的話不錯。不過花花轎兒人抬人,湘陰這樣看得起我,遇到這種場面,我不捧他一捧,拿他貶成第二,我自己都覺得良心上說不過去。 話不是這麼說。大先生,你按規矩辦事,湘陰一定也原諒的。 就算他原諒,我自己沒法子原諒。張先生,你倒想個理由出來,怎麼能拿湘陰居中。 沒有理由。張愛暉又說,大先生,你也犯不著無緣無故得罪李合肥。 胡雪巖不做聲,局面看著要僵了,那常來走動的烏先生忽然說道:有辦法,只要把下款改一改好了。 怎麼改法?胡雪巖很高興地問。 加上爵位就可以了。 原來左宗棠送的壽幛,上款是「胡老伯母六秩晉九榮慶」,下款是「禿頭」的「左宗棠拜祝」,平輩論交,本來是極有面子的事,烏先生主張加上左宗棠的爵位,變成「恪靖侯左宗棠拜祝」,這一來就可居李之上了,因為李鴻章的下款上加全銜「武英殿大學士北洋大臣直隸總督部堂肅毅伯」,伯爵次侯爵一等,只好屈居左宗棠之次。 「禿頭」不是說左宗堂「禿頭」,是說他以平輩和胡雪巖論交情,所以在他致贈的壽幛上未加任何爵位官銜,以示交誼,所以小說中道盡「本來是極有面子的事」。而李鴻章則官腔打的十足,本來嘛這些壽幛中堂就是要用來以壯盛事,以顯榮寵的。 從高陽這一段文字看來,在懸掛中堂時的諸多講究,是如此的有學問,有講究,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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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與海
每一片海都包容。 天地很寬,人心卻窄仄。老婦心裡存著這樣的認知已經很久了。 某個黃昏,老婦來到熟悉的海邊,在沙灘與浪花不斷親吻的邊緣來回走著。這天的夕陽,看起來很疲倦,似乎卯上最後的一點氣力,才嘔出一小片淡淡的金黃,很快地溜進海裡。天際沒有霞光,海,更肅靜了。 肅靜?嘩嘩潮聲從來不曾停止過,怎說是肅靜?然而,此時此刻,這海,給人的感覺,確實是肅靜。何其弔詭? 坐在一處微微突起的沙丘上,小歇。海,慢慢漲潮,先前雜亂的腳印,悄悄沒入水中。充滿疑問的眼睛,盯著沙灘,等了許久,始終不見腳印再浮上來,老婦於是確定,腳印的比重大於一。 這一夜,星輝黯淡,老婦淡定地一步一步走進海裡,涼沁的海水包住腳丫子,抱住兩條腿,她心裡篤定,比重大於一的腳印,很快便會牽引著殘餘在海面上的半個身子,沉入海裡……。 海明威寫老人與海,老人與大魚纏鬥的情節,早已如史詩般,牢牢鐫刻在人們心版上,成為某種偉大。而老婦與海,沒有動人的故事性,也無引人入勝的情節,了不起在隔日的早晨,被小漁村裡的漁夫、漁婦說上幾句,他們便回頭各自忙活兒去了。老婦從此逝,滄海寄餘生?她,還有餘生可寄?也許,這真的不是甚麼新鮮事兒,甚至,比漁夫在海邊發現一頭擱淺的海龜,還不值得談論。 可悲,老婦與海這事件的比重,也大於一,也和所有的腳印一樣,很快便安安靜靜沉入海裡,永遠沉在海底。老婦的認知是對的,每一片海都包容。 是否有人會問起:老婦為甚麼走進海裡?我猜,不會。理由有二:其一,因為是老婦,老婦是個中性,甚至無性的代名詞。人們對於這種屬性,既冷感,又提不起興趣。老婦走進海裡,似乎沒那麼嚴重吧!就算她今天不走進海裡,過不了多久,她也要走進墳墓。其二,老婦這個代名詞,比重也大於一,這種物體走進海裡,絕對沉得乾淨俐落。隔日浮上來,也掙不了報紙上兩、三行社會新聞版面。 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人們愛貓、愛狗的熱情,遠遠蓋過對老婦的關注。我們現今生活中,有許多人關心流浪貓、流浪狗問題,也常聽聞都有人在為貓兒、狗兒的生存權益奔走、大聲疾呼,大家出錢出力頻送溫暖。但大都會街市裡,竟有老婦帶著包袱,蹲踞在外商銀行廊下,卻無人聞問。這世道,這人心,究竟出了甚麼問題?社福人員在哪裡?我可以做甚麼?該怎麼做? 那個黃昏,在海邊,見一老婦神色黯然,站在海水及膝的淺灘裡,褲腳管也沒捲起,雙手抱胸。她時而仰頭望天,時而低頭沉思,潮起潮落,她微微佝僂的身影,鑲嵌在整片肅靜的海景之中,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荒涼。我,是不遠處沙岸上的另一個老婦,默默陪她一段吧!心中為她默禱。但,禱詞該是甚麼呢?願妳平安喜樂?我忽然有點兒心虛,這樣的禱詞,未免也太沒力道了。一時思緒混亂起來,鬧市街心,外商銀行廊下的老婦身影浮現眼前,她的臉容,忽然貼上這老婦的,她的後腦杓兒,也挽著一個傾圮頹靡的髮髻……。 天漸漸暗下來,老婦仍然佇立淺灘;半空殘月疏星,夜色蒼茫,她單薄的剪影微微晃動著。始終沒有大魚出現的老婦與海,結局會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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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眼鏡
日前赴台休假,太太特地帶我去配一新眼鏡,舊眼鏡已經戴五年多了,現在看書、看電腦都越來越吃力,就連看手機也要摘下眼鏡看才舒服,太座認為該換付新的,不必省這個錢。 也許是年紀太了,老花加遽,所以看東西會吃力,這是眼鏡族的悲哀,我一位高中同學,到目前還是保持一點零視力,不知眼鏡是何物,令人羨慕不已,問他如何做到,他說小時候不喜歡唸書,所以視力一直保持很好,是這樣子?我覺得因人而異。 回想自己的戴眼鏡史,開始於國中,小六時一位住家附近的老士官長借我一本《水滸傳》的章回小說,一看入迷,所以國中階段雜書尤其是古典的章回小說看太多了,後來又迷上武俠小說,大姐的一位同事在金沙戲院前開一家武俠小說出租店,允許我喜歡就去借回家看,那時都躲在棉被裡偷看,經常到大半夜眼酸受不了才去睡,太過沉迷而不自知,眼力因此受損。 上高中第一次去配眼鏡,一測就將近四百度,那時也不習慣戴,所以能不戴就不戴,高三為了拚聯考,經常披星戴月唸書到半夜,累了到屋外運動醒腦又繼續唸,聯考下來雖然考得不錯,也如願上了國立大學,但是眼睛付出的代價也高了,上大一重配眼鏡,一測兩眼都已經是六百度了,從此就只能天天戴著,永遠脫離不了眼鏡,正式進入「四眼田雞」一族。 那時因不喜歡黑框塑膠鏡框,配了一付金邊眼鏡,但是金邊眼鏡因框細,最大的困擾是臉油四週易長銅綠,要常擦拭,另外當時沒有塑膠鏡片,都是玻璃鏡片,常因打球或運動,被人撞一下掉地上就破裂,因為這樣換了好多次鏡片。入社會後才知道還有多層膜的塑膠鏡片,可以不怕摔,但是雖說摔不破,卻會留下「扣傷」,摔幾次整付眼鏡還是會受損,只是可以延長使用的壽命。 進入職場後,因為公司的福委會常會有眼鏡行來擺攤,所以曾經因廠商促銷一次配了兩付眼鏡,但是後來發現貪小便宜大不智,那兩付眼鏡因廠商為了美觀把鏡片的邊磨薄,戴上去轉動時視野會糢糊,讓人很不舒服,我曾退了一付請對方做改善,但是戴了還是令人不滿意,所以又戴回原來的眼鏡,算是最失策的一次。 最後這眼鏡是五年前在台北市八德路配的,花了一萬多元,但是它的膜並不理想,竟然不到一年就開始掉漆,鏡片的膜有破損,拿回去眼鏡公司卻回說國產的鏡片比較差,要好一點請配日本進口的,只能埋怨自己。這次重配就要求好一點的,鏡片有遮光效果,鏡框也是合金,輕薄符合人性,果然一分錢一分貨。 年齡增加眼力退化,開始有感受看書無法持久,看報也累,看電腦是如此,只好加強視力保健,開始也吃保健食品攝取含維生素A、C、E,β胡蘿蔔素、葉黃素、玉米黃素、鋅的食物,另外,像喝目前最紅的蝶豆花和枸杞。 台灣有「近視王國」之稱,教育部最近委託台大做了一次全國性視力調查,發現九成大學生是近視族,高中生、國中生與小學生的近視率分別是84%、74%及56%不過連小一的學生也有12%是近視,這種現象挺令人憂心!尤其是近年來平板和手機發展快速,現在年輕的父母沒有帶小孩的耐心,經常看到就丟一台手機或平板讓小孩去玩,也難怪近視族下探到小學生身上。 眼睛是靈魂之窗,戴上眼鏡才知道它有多麼不便,但是現在很多人都不懂得愛惜自己寶貴的眼睛,看到很多小朋友才上小學就戴眼鏡,內心真的無比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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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人將軍與金門
一代戰神孫立人將軍,大陸清華大學留美預科,公費赴美普渡大學土木工程學士,維吉尼亞軍校教育學士。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遠征軍揮師南征緬甸,孫立人將軍率師保衛遠征軍與盟軍大撤退。兵駐印度,訓練新一軍,反攻緬甸,建造中印公路。國共內戰,孫將軍鎮守東北,共軍喪膽。1947年中華民國國防部任命其為陸軍訓練司令,他選定臺灣鳳山為新軍訓練基地,迎蔣中正來台灣,建立台灣兵役制度,奠定反共堡壘。 戰場上的孫將軍屢戰屢勝,故有「常勝將軍」之名,但政治場上的孫將軍卻困於功高震主,於1955年,蒙受莫須有的兵變案之難,被蔣氏父子軟禁於臺中。自孫立人將軍被拘禁後,其親信部屬被調離軍職查辦,甚至被捕入獄者,前後有300多人。 傳言:1950年,孫將軍在東北長春,見神算相命師,曾為之預言:「國之棟樑,建大業於偏遠地。55歲有大劫難,人平安,但事業則止。」晚年虔信學佛的孫夫人張清揚居士,在孫氏兵變案的前兩天,曾夢見:孫公館倒塌,孫先生從屋裡走出來,沒戴軍帽。 孫立人將軍在臺中被拘禁長達33年,直到1988年,李登輝總統才下令解禁。1990年,孫將軍病逝家中,享壽91歲,故有「悲劇將軍」之歎。2001年元月,監察院乃為其兵變案翻案,還其清白。維吉尼亞軍校校史舘將孫立人、馬歇爾、巴頓三將軍並列為二次大戰的傑出校友。臺灣觀音山凌雲禪寺,留有孫立人將軍墨寶:「清風明月無今古 野鶴閒雲自去來」。 近代中國戰史,孫立人將軍一度被除名,故一般金門人不知孫將軍與「金門古寧頭大捷」的這段因緣。 1949年8月,中共華東野戰軍陳毅司令率領葉飛第十兵團攻克福州,10月又克廈門,且準備進攻金門。金門守軍李良榮司令的二十二兵團駐守大金門、小金門、大嶝。李良榮急電台灣,請孫司令派新軍增援。孫將軍派八十軍鄭果師長所率領的青年軍二○一師,下轄六○一團、六○二兵團約7千人,船運金門。儘管行動保密,送行場面仍盛大,女政工大隊白銀小姐的一曲〈朱大嫂送雞蛋〉更逗樂了年輕的小夥子,大喊:「打勝仗,送雞蛋!」孫將軍代替白銀小姐回應:「一定!一定!」到金門,青年軍二○一師配屬二十五軍。李良榮在金門校閱二○一師後,寫信給孫立人司令:「二○一師的精神紀律及戰鬥技術,均為今日部隊中最優越者,金門有此一師,乃敢誇言穩固,此皆吾兄忠誠及智慧所得之結果。」金門島防區劃分為四區,以最強的二○一師防守最適宜共軍登陸的西區北半部。 10月24日午夜,新軍鄭果師長電告金門李良榮司令、台灣孫立人總司令:「共軍將登陸攻擊。」孫總司令電令鄭師長:「以『甕中捉鱉之計』,先命守軍退守碉堡戰壕,待敵軍全數登陸後,再封鎖灘頭,全力掃射。」金門古寧頭戰役,歷時56小時,孫總司令日以繼夜守在台灣的辦公室,以電話指揮作戰,27日上午戰鬥結束,共軍1萬2千多人,全軍覆沒,我軍也傷亡3千多人,其中以防守第一線的青年軍二○一師傷亡最重。 金門古寧頭大捷,消息傳播世界,鄭果師長向各國戰地記者表示:「我軍的最大優點就是訓練精良,所以能以寡擊眾,敵軍的人海到底敵不過我軍的火海。我軍官兵槍打得準,彈不虛發,這都是孫司令平時嚴格訓練的成果。」古寧頭戰後一個多月,二○一師調回台灣,孫總司令親赴高雄碼頭迎接青年軍戰鬥英雄的歸來,依前約送給每人一粒雞蛋。二○一師榮獲總統頒贈老虎旗,鄭果師長榮升八十軍軍長。事後,孫總司令又親自主持在臺中干城營房舉行的陣亡戰士追悼大會,致哀悼詞時,因痛惜親手訓練的新軍弟兄,數度聲音哽咽,淚流兩頰。 由資料,可知一代戰神孫立人將軍未曾親臨戰地金門,但1949年10月,他在台灣遙電指點其所訓練的青年軍,為金門的古寧頭大捷立下了汗馬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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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質公園
地質公園對一般人來說還是一個陌生的名詞,什麼是地質公園?為什麼要設立地質公園?這些問題也是多年來大家所想了解的疑惑。我曾經到美國大峽谷、黃石公園、大陸雲南桂林、漳州古火山及澎湖的玄武岩探訪或馬祖的花崗岩巡禮,慢慢體會到地質公園的真正意義。唐代胡玢《桑落洲》中:「莫問桑田事,但看桑落洲,數家新住處,昔日大江留,古岸崩欲盡,平沙漲未休,想應百年後,人士更悠悠」,由此詩含意,可體會地質公園的意義,這代表人們在平日生活中與環境有密切的關係。這些年來,金門縣環境教育學會常務理事林英生校長馬不停蹄地為金門國家地質公園催生奔走,我們環境教育學會很多會員也都一致響應此一理念,深怕大家誤以為與國家公園有重疊之疑,甚至造成一些理念上的衝突,其實二者是相輔相成的。 地質公園是將珍奇秀麗和獨特的地質景觀,融合自然景觀與人文史蹟而成的自然公園,它具有拓展生活視野的教育功能,讓人們以愛的方式重新認識一個地方,讓這個地方走出一條自己的路,這也是國內外所倡導行銷的生態遊學。國家公園是以保護生態及保存文化史蹟為主,同時也具有拓展生活視野的教育功能,強調環境與人文發展的關係,讓世人更了解金門地理地質形成的緣由與歷史文化的演進。面對未來環境變遷與自然威脅,更能使我們了解所處的地質地理環境有新的意義與視野。而地質公園除可讓你了解地球生命的演化與人類文化發展的過程,還可以從人類生活故事中展現出來環境的生命力,讓土地充滿著希望。每個地方的人都能與土地連結,讓這個地方能持續發展。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於1999年倡導推動地質公園計畫以來,台灣已有多處地質公園成立,同時把地質公園的概念融入文化資產保存,使地質公園的內容更為豐富,但仍與台灣多處的國家公園不相衝突。從2011年開始,國內已陸續有九個地質公園成立,包括澎湖、馬祖,世界也有147個在教科文組織的支持下建立國際夥伴關係的地質公園產生。綜觀金門地質地貌之形成,以及環境位置之特殊,而且在整個中國的歷史演變過程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因此,更有條件成立金門地質公園。 多年來,環境教育學會與林校長踏尋金門各個角落,發現金門各種地質景觀與人文歷史的結合,都非常獨特且豐富。不但有花崗岩、玄武岩、貓公石、生痕化石……等特殊的地質景觀,而且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歷史文化史蹟,若能如願成立,將是金門地質環境教育與觀光生態旅遊之一大突破。日前林英生校長在金門日報的新聞中,表達很多推動金門地質公園的理念與想法,且積極推動,著實令人感動,在金門日報的社論中也闡述了地質公園對拓展生活視野有很大的功能,身為金門的一分子,應該結合產、官、學,一起努力推動,未來對金門地方永續發展將有很大的助益。尤其與多年來推動世界文化遺產工作相結合,更能凸顯金門在國際上所佔的地位與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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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問題來的時候
唯有不把地方的問題看作是問題,才能為地方創造機會。──小鎮文創何培鈞 「當問題來的時候,不要問為什麼,而是要去解構問題,找到答案。我想應該會有一種模式,讓我的未來走得更遠!」即將離開舒適窩,放逐自己去追夢的阿龍,說這話時,眼底閃著熠熠的流光。在場的沒人能答上他的話,因為我們最先想到的是問題,而非未來。 當大陸無預警宣布,自八月一日起停辦自由行簽證後,許多朋友都人心惶惶、長吁短嘆。說什麼的都有,唯獨沒有人認為自己努力不夠。 的確,阿龍管理著小小的湖光民宿,又是校長,又做工友,每天工作超過十個小時,有時就算沒有客人,他一樣忙得不見人影。按他的說法,平時做好準備,用時才有備無患;何況島鄉的資源根本開發不完,單是焢窯、採蜜、挖芋、賞鳥等等,就能讓他玩上好幾個輪回,口耳相傳下,生意自然不差;就如他所說的,賺不到錢是假的,但也不可能賺什麼大錢,心裡的富足才是最重要的。對一個離鄉數十載,毅然回到家鄉侍奉寡母,母親離世後,猶然留鄉奮鬥的熟男而言,他的精神、他的魅力絕對的高大上,因此,許多人喜歡聽他的無所畏懼,他的凌雲壯志,唯獨不太習慣他的狐疑躊躇,感覺像是末日來臨。事還是由陸方宣布停辦自由行簽證開始。 「事實上,這也沒什麼,長期以來,民、共不就是高來高去?一個要面子,一個爭裡子;搞擰了,還有差別對待、分開處理。這不,二十天事情就解決了。上帝關了你一扇門,總會再打開一片窗的,生命總會找到自己出口的,比這大的事我們都挨過來了,不致於吧……」在阿龍表達離意時,長期視他如師、如友,與之併肩奮鬥的阿強不甘心的說。 因為還迷茫在離別的氛圍裡,不記得阿龍回了什麼話,只彷彿聽到,「不能自主的生命,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話說得很輕,卻無比沉重。 「自主是什麼?你不是一直在幹著自己喜歡,而且認為對的事嗎?」「我無法改變世界,只能先改變自己。」直到阿龍決意離開那刻,我們依然不清楚他在堅持什麼,直到島鄉的街道逐漸恢復了四處亂竄的電動車與喧嘩的人潮,我們依稀才懂:如果前進的動力不來於自我,就該有種方式讓自己也可以動起來;這無關乎誰靠誰、誰缺不了誰的問題,沒有實力就算高枕無憂,夢都不會香甜。 島鄉是個很小的地方,小到可能只要透過兩、三個在地人,就能串起全島的人際網絡。這樣一個地方,島民的邏輯思維直觀而單純,人情富足而滿溢,文化更是絕對的根深柢固,因此,它的前世、今生與未來,又豈是簡單的人來與不來,就能一語道盡的。或也正因此,我們更習慣於聽人家說,跟著人家做,甚至被推著走;至於那些所謂的發展概念、規劃、戰略、策略、願景,也更容易流於人云亦云、紙上談兵。我們總是先看到問題,而非發現機會;我們總是挑簡單、風險低的路走,卻不去想價格是別人給的,價值則必須操之在我。 我不知道阿龍再回歸時會創造來什麼樣的機會,甚至不清楚他會不會再回來;但是,我堅信不論他人在哪裡,他一定會為自己真正的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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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薈金城 文江學海 ~一位教育老園丁的心聲
一年一度地區語教盛事~108年度金門地區語文競賽,今年輪由金城國中主辦,經過一天半競逐,在九月廿二日落幕了。 我向許維民校長要了一本秩序冊,該冊醒目的封面,立刻擄獲我的視線。只見其上是騰空而出的傳統建築~燕尾,中嵌「108年度金門地區語文競賽」字樣,其下乃金門地標~水頭得月樓,選用它,凸顯競賽地點在金城。在中上方乃「秩序冊」三字,語競標題「語薈金城 文江學海」下得極好,短短八字,幾乎涵蓋吾人所能想像的輝煌與開闊,想是維民校長與振漢博士神來之筆,總覺得這八字,幾可重「振」「漢」聲,極度震撼到我對文字的敏銳神經。 我評判的是國中、高中職、教師、社會四組的朗讀,振漢主任貼心,總是利用賽前空檔,一一尋求評判先生,共推一位於賽後做三分鐘講評;我年紀最長、頭髮最白,老態龍鍾的外表,看似很有內涵,幾乎場場都被學生輩的夥伴推舉為講評人,每每推辭不獲,總要硬著頭皮上台發言,偏偏我生性囉唆,常欲罷不能,讓夥伴和選手枯坐台下,很不是滋味。 總的來說,教師組今年五位參賽者,個個摩拳擦掌、有備而來,有兩位還是我早年教過學生,看到他們多年淬礪奮發,不斷精進的雄心,且開風氣之先,勇毅率先報名,做學生表率,單單這一點,就讓我感動莫名。想到自己在朗讀所投注的卅年心力,而今能有小小成就與回饋,頗感心血值得、功不唐捐。 評國中及高中職組時,我極其認真的聽完比賽,坦白說有點失望,但我不灰心,因我在失望之餘,發現在這些選手中,每一組都有兩三位待琢的璞玉,如訓練得法,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再退一步想,許是開學伊始,暑假集訓不易,準備不及,上場對自己較沒信心,所以才會顧此失彼、捉襟見肘,表現不如預期。 高中職組,一向被認為是實力較不對等的競技,但個人認為選手正可利用這舞台,觀摩別人長處,彌補自身不足。以下是我的一點心聲,敬謹披露,以就教於教育先進與方家學者。 我認為朗讀「言為心聲,貴在傳神」。這讓我想起高中時數學老師李存鑫對「定義」的詮釋。他說:「我這樣規定,你這樣相信,你沒資格懷疑。」同理,我用「我這樣寫,你這樣唸,你沒資格更改。」來勉勵選手。 學子常犯的毛病,總是會在有意無意間更改或增減原作的字、詞甚至意,更麻煩的是詮釋重點錯誤,那即犯詮釋「意境」的兵家大忌。尤其是國中組幾位選手,也許屬不同學校,指導老師也不同,但給人的感覺是師出同門,明明是溫柔婉約抒情文,卻讀成高亢的說明文甚至議論文,因為起音都太高了;明明作者「志在流水」,卻讀成「志在高山」。其中無奈與況味,想必輔導老師都遇過,只希望它是邁向高峰的一時陣痛。 另外,我抽空聆聽國中組閩南語演說,看到教育界「閩南語雙璧」~黃振良和鄭藩派老師。今年輪由振良兄講評,他條分縷析、侃侃而談,字字句句都是經驗之談、肺腑之言,但我不確知小選手是否心領神會? 這讓我想起先祖父在世時,拄著拐杖牽著我的小手,在鄉下的古厝一隅,用道地的閩南語與人對話,藉此薰陶長孫。也許這樣的場景,在往後的金門,終成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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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石敢當.碧霞元君
才去了山西,不久又到了山東,多年來三度山東二上泰山。杜甫望嶽詩:「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盪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重山小」。泰山,是中國五嶽之首,有「五嶽獨尊」之稱,古名岱山,又稱岱宗、天孫,山東泰安市境內,主峰玉皇頂,海拔1545米。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孔夫子門前,無言以對,不敢搬弄,唯有孺慕之敬! 泰山玉皇頂有玉皇廟,供奉道教最高神尊玉皇大帝,就是我們有事沒事常常在叫的「老天爺」!玉皇廟內還供奉石敢當神像,頒行天下各地避煞擋災,在金門很多古建築、古路口,石刻「泰山石敢當」以祭煞!泰山石敢當,是立於街巷路口,風水沖煞之處,凶位的牆上,用以辟邪的石碑。刻有「石敢當」,或「泰山石敢當」的字,在碑額上還常有獅首、虎首等淺浮雕。「石敢當」最早見於西漢史游的書法,《急就章》:「師猛虎,石敢當,所不侵,龍未央」,從最初的辟邪,發展到驅風、防水、止煞、消災等多種功效。出土的唐代石敢當上刻有「石敢當,鎮百鬼,壓災殃,官吏福,百姓康,風教盛,禮樂昌」文字,可以看出當時石敢當的作用。古代認為東嶽泰山之石,具有獨特的靈性和神力,是一種靈石崇拜。傳說漢武帝登泰山,帶回四塊泰山石,置未央宮的四角,以鎮辟邪。泰山被認為有保佑國家的神功,因此「泰山石」就被認為有保佑家庭村族的神力,「敢當」邪祟。後來泰山石被人格化,姓石名敢當,又稱石將軍,後來還發展出,雕刻有人像的石敢當、石將軍。 自古有泰山碧玉,為泰山玉石最為名貴的一種,質地晶瑩,綠如夏荷,具暗綠、深綠、墨綠等色,也有罕見無雜質極品玉料,非常名貴。泰山玉石蘊藏量少,最近又發現礦脈,限量開採,有「鎮山玉」、「辟邪玉」之稱,含有磁鐵礦的小黑斑、黃鐵礦。帶回了一墨玉小手串,上刻石敢當及藏密八寶,隨身攜帶保平安。 此行登泰山,參加碧霞祠道觀「東嶽泰山平安祈福法會」。碧霞元君自宋朝以來,是道教崇拜的女神,源於華北地區的信仰,稱為「東嶽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泰山娘娘」、「泰山老奶奶」、「泰山老母」、「泰山聖母」、「萬山奶奶」等,其道場是在東嶽泰山。歷經千百年,特別是在明清時期以後,對於中國北方道教文化有重大的影響。民間有「北元君、南媽祖」的說法。碧霞元君道經稱為「天仙玉女碧霞護世弘濟真人」、「天仙玉女保生真人宏德碧霞元君」。也稱其為「送子觀音,「碧霞」意指東方的日光之霞,「元君」則帶有濃厚的道教色彩,是道教女神的尊稱。泰山奶奶在北方是山神,媽祖娘娘在南方是海神,成為道教聞名的重要女神。 泰山碧霞祠道觀是全真道場,立教根本,秉持全真家風,立觀度人,以道行感化,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平安祈福法會,我們跟著軌儀跪拜個把鐘頭,由道士奉行三壇課誦,如法如儀誦滿三壇仙經。道教正信道心,是中國元始國教,其他宗教都是外來的,中國信仰具有巨大包容力,外來的宗教,都可以歸入儒釋道,並行不悖!純正清靜道風,培本固元,正信正行修正氣,玄門虛靜,道法自然。全真清修,午餐,我們都跟張道長吃了素齋才下山,無量壽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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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
悶熱的午後,窩在冷氣房裡看書,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響,那聲音忽起忽落,猖狂地紛擾我。起初以為是鼠輩之類的噁心物種,於是膽顫心驚地翻查了衣櫃、書架、桌子等角落,仍遍尋不著聲音的來源。正打算放棄時,一抬頭,竟看見霧面玻璃氣窗外隱隱露出一個小黑影,上前端看,才發現是一隻鳥。 鳥兒安然棲息在窄小的窗沿邊,用嘴尖對著玻璃再次敲出咚咚咚的聲響,我對著牠指責了幾句,又想到牠此番俏皮的逗弄,不禁暗自發笑。閱讀的興致被打斷了,索性下樓,行經巷道時,見繩索上掛著幾件衣物便止住腳步,陽光落在寬敞的地面上,空氣裡發出淡淡的橘香味,我摸了摸剛剛手洗過未經機器脫水的衣服,發現已近曬乾的狀態,心裡很是驚喜。說來可笑,誤闖的飛鳥,充裕的陽光,寬廣的晒衣場,這些在老家鄉間尋常可見的場景,今日卻成了久居台北的我難能可貴的擁有與注視。 下午不去海邊了。我越過後院的石階,想看看去年栽種的那顆芭樂樹。幾天前,見此處雜草叢生,便跟鄰居借了把鐮刀揮出一條小路,雜草繁茂頑強,未能除盡,倒也能容我一人出入。久別多日的芭樂樹不但長高了,還結了滿滿的果實,我見此狀開心不已,但很快又對它泛起憐憫之情。與雜草糾纏同生的芭樂樹,一年來乏人看顧,竟也倖存下來。慶幸之餘,令人不忍的是,整棵樹況看來極為不佳,全身上下皆被一種我叫不出名的藤蔓給牢牢盤據了,由於養分不足,細細的枝節負荷不了過多的果實而彎曲垂落。 我不捨芭樂樹被入侵欺壓,雖對植物沒什麼認知,終究還是花了些心力將覆蓋在上的藤蔓清除殆盡。此後的每一天,我必上後院澆水,摘除枯葉,以廚餘堆肥,一隻不知打哪來的野雞總在我身後咕咕咕的跟著。沒幾日,芭樂成熟了,引來小鳥啄食,我也摘下不少顆,連同摘下那些浮光掠影的童年往事。 在這片被雜樹雜草包覆的土地上,有父親親手建蓋的柴房、豬舍、茅廁和瓦斯房,這些樸拙的房舍反映了一個時代的生活樣貌,凸顯了父親的好技藝,也留下母親早期為生計辛苦付出的身影。父親是個勞動主義者,但他從不參與農活和餵養牲畜的事務(也許不懂吧?)雖是如此,遇有休假日,他必習慣把家裡及後院打理得非常乾淨,又是鋤草又是清水溝洗豬舍的,從未懈怠過。父親見不得一點髒,裡裡外外皆然,可惜我沒遺傳到他的潔癖。 即便當時後院是母親豢養雞鴨牲畜的地方,有著隱隱飄散的豬屎味,父親仍舊勤於打掃,讓此處寸草不生,潔淨不已。後來,記不得何時開始,後院成了時光靜止之處,再也沒有父母忙進忙出的蹤影了,他們在歲月的流逝下相繼老去死去。豬舍、茅廁和瓦斯房也記不得何時被剷平了,而今只留下一間門前荒草瀰漫的柴房,不知裡頭那口大灶是否還完整無缺? 日落之時,我打了通電話給妹妹,告訴她此處荒蕪的景況,最後還不忘補充道:「若爸爸還活著的話,看見後院這等樣子,他鐵定會昏倒。」數十年前,父親在我種芭樂的原地種了一顆柳橙樹,每逢柳橙花開時,總會迎來一陣清香,待它結果之日,我會興奮地摘下幾顆,再拿去給病榻前的父親看,然後做足誇大的表情,喜孜孜地告訴他:「爸爸,你看,你種得柳橙今年長得可好了。」父親見我如此開心,也總是樂呵呵地笑著,那是病中父親難得一展的笑容,不過這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顆柳橙樹也早就連根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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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舊事
秋,悄悄來到蘭湖邊,涼冷的西風輕輕滑過水面,掀起陣陣漣漪的微波下,水色已變得黯沉不清,湖岸草木也漸露枯黃之態,彷彿對即將退去的炎夏,表示默然的無助與無奈。 秋天,是個尷尬的季節,處在盛夏與隆冬之間,是天地萬物成長、由盛轉衰最重要的轉換階段,秋在五行中屬金,代表著切割與離別,多愁善感的詩人、文學家特別喜愛這份「離」、「愁」的滋味,同時也是他們最好的創作題材,同樣的親情與愛情的故事,只要發生在秋天裏,總會給人多了幾分纏綿、悲傷的感染力。 深秋,來到蘭湖邊,把身子依靠在楓紅將盡的樹幹上,向湖畔的小山望去,整片山坡已被綠林覆蓋,不再是曾經巨石嶙峋、碉堡軍事陣地突兀的樣子,我把眼睛閉上,試著回想當年湖山情景,突然間彷彿一切都回到眼前,那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一群十四、五歲、年紀與我相仿,天真爛漫、青春活潑的女孩進入蘭湖邊的小村落,來到這裡的小店鋪當店員,日夜打工以賺取貼補家計或學費,命運剝奪了她們暫時升學的機會,但她們並沒有認命,把未來停留在這一刻,而是用堅定的的心與毅志,奮力上進,掙脫了現實桎梏,奔向自己的未來世界。 亞姑、林茵、阿欣、家琳分別來自金門島上各地不同村莊,先後來到這裏工作,她們在小街上的百貨文具店、書店、冰果小吃店、洗衣店服務,做的都是阿兵哥的生意,這群勤奮堅強的女孩子,個個生性樂觀進取,都會利用工作之餘,翻出學校數學、英文課本複習著,等到湊足學費,就回學校繼續升學。阿欣的文筆很好,是金門日報副刊的常客,當年就成為知名文青,令人讚賞,家琳吹得一口好笛子,美妙清脆的笛聲,曾繚繞在夏夜的蘭湖邊,至今難忘;就在我就讀大二時,聽說她們都離開湖邊小店的忙碌工作階段,搭乘軍艦跨過海峽到台灣工讀升學,繼續著未完成的夢想;那一年,我回鄉過年,再從小街走過,已不見那群美麗身影的芳蹤和親切的笑聲,雖然有點悵然,若有所失,想到籠子裏的雛鳥翅膀長硬了,總是要飛向青空,一展雄風,心底由然生起祝福。 就在去年一次畫展中,遇到已是名畫家兼教授的阿欣,從她那裏得知家琳也在從事文化工作,亞姑已成書法家開班授課,林茵則是縱橫台北商場的女強人,事業有成,她們也都有美滿的家庭,我聽了頻頻點頭,也驚訝時空帶來的變化竟是如此之大,黃毛鴨變鳳凰,這不是童話故事裏才有的劇情嗎? 當初,為了保衛台灣,金門駐紮了十萬大軍,部隊因消費需要,給島上居民帶來許多服務營利的機會,卻無意間扼殺阻止了許多年輕少女為工作而失去上學之路;而這些不向命運低頭的金門女鬥士,不畏困苦艱難的環境,她們把這裏當作新兵訓練營般接受挑戰與訓練,最後達陣成功。 這樣的故事在金門過往數十年間,俯拾皆是,記憶這段湖邊的往事,因為它就發生在你我之間,值得喝采與回味,特別是在這深秋的季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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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瑣事
夏日午後,站在陽台上,看著院子角落的蘋果樹結實纍纍,枝條都給壓彎了,許是去年施肥足夠才有的成果。有些果子已顯出蘋果特有的粉嫩紅色,但我不確定是否採摘的時候。其實,這處角落侷促,蘋果受兩旁松樹杉樹的夾擊,為了能爭取光照,可說極為辛苦,能長出這麼多蘋果,實屬不易。一旁一棵小小的水梨樹也結了不少果子,是這幾年最多的一回。 就在這陽台上,數日前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夏日,隔著窗戶經常聽到窗外胸前有著橙紅色的知更鳥悅耳的鳴叫聲,愉悅的帶著雛鳥於樹間學飛、枝椏跳躍。那日,鳥兒鳴叫聲特別嘹亮,心想是何事讓鳥兒這般高興?正拿了些紙盒出外回收,開了門,停頓了數秒,才弄懂眼前發生的一切。約三、四十公尺遠,兩隻知更鳥不停地啼叫,俯衝馬路上的一隻烏鴉。仔細一看,烏鴉腳下踩著一隻雛鳥且不時低頭啄食,那雛鳥似已無生命跡象,僅黑漆漆一團,一旁還有一隻烏鴉守候著。以知更鳥瘦小身軀是很難與烏鴉相抗衡的,兩隻親鳥知其不可而為之,仍持續俯掠攻擊烏鴉。當我快步走下樓梯,鳥兒才紛紛四散。後來,我跟朋友提到此事,朋友都怪我沒即刻趕走烏鴉。其實,那一刻,被眼前畫面嚇呆了,萬萬沒想到那嘹亮的鳥鳴是一種哀號無助,不是我想像的歡樂啼叫,完全少了一份警覺性。 夏日陽光燦爛氣溫宜人適合戶外活動,為了不虛擲光陰,一有朋友邀約,便一塊走訪山林,徜徉於大自然中。有時,也找來書讀沉澱沉澱心情,讀了兩本有關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的書,對這位曠世奇才的創意頗多感觸。一時,發現今年正值其逝世500周年,上網查了一下,果然世界各地都有紀念活動。達文西留下來的繪畫作品不多,有的作品甚至沒有完成。但他留給後人的筆記卻有七千多頁,內容廣泛彌足珍貴。有素描、設計草圖,林林總總,包括:天空飛行器、人的腦部及身體組織結構圖、武器、機械、建築、人物及動物素描……。早年,曾於巴黎羅浮宮觀賞其畫作「蒙娜麗莎微笑」,今年三月訪翡冷翠烏菲茲美術館,又有機會觀賞其「天使報喜」、「三王朝聖」(尚未完成)及其參與老師Verrocchio的畫作「基督受洗圖」等畫。達文西的創意、想像源源不絕,令人驚嘆。其好奇心、觀察力,頗值得吾輩學習探索。 已一段長時間沒去戲院看電影,這夏日卻觀賞了三部影片,分別為「獅子王」、「阿拉丁」及「別告訴她」(The Farewell),簡略敘述前兩部迪士尼電影。「獅子王」透過虛擬實境處理,拍攝出與真實無異的動物及遼闊的草原大地。故事看似簡單,其中仍有複雜情節。一開始,緊張關係存在於兩大群體間,一為獅子王木法沙(Mufasa)領導的獅群;另一為司尬(Scar)領導的土狼群。司尬是木法沙的弟弟,但卻處心積慮想奪取王位,於是設計殺害哥哥並嫁禍木法沙的兒子辛巴(Simba)。不得已,辛巴只得遠離家鄉。當然,其間也有浪漫的情節,辛巴童年的玩伴娜拉(Nala)找到了辛巴。最後,辛巴趕走了司尬,並重建崩壞的獅子部落。另一部「阿拉丁」,是一部熱鬧的歌舞劇,又有充滿想像力的神燈,也是一部受孩子喜愛的電影。不過,我對影片中精靈的安排有不同看法,精靈應該是具有神力能做任何想做的事,這給了孩子無遠弗屆的想像力。但劇中精靈被安排與公主的女僕相愛,最後,結婚,成了一個平凡的大眾。雖然,具有一個快樂的結局,但無法讓魔力、想像力,在孩子的腦中無限地滋長延伸。 夏日已漸遠離,秋天已來臨,但過往種種,像閃爍亮麗的陽光,一時仍然鮮明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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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金門的主體性
今年是古寧頭大戰七十周年紀念。當中共「十一」在北京天安門舉辦建政七十周年盛典的時候,悵望兩岸情勢,心中自有揮之不去的陰影:因為解放軍一九四九年兵敗金門古寧頭,片甲無回,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挫敗,影響所及,無法完成統一大業,造成兩岸分裂分治至今。 因此,「戰爭的島嶼,歷史的樞紐」,這就是金門的主體性。金門是一座小島嶼,卻發揮了旋乾轉坤的歷史大作用,這是金門的出格之處。是故,紀念古寧頭戰役,今天(十月四日)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舉辦研討會,實在有它的歷史意義。 金門有這樣的歷史與地位,那是明鄭之後僅有的歷史機遇。因此,古寧頭大戰是千年一戰,比西元二○八年的三國赤壁之戰,影響更為深遠。因此,今天金門應如何把握有利的戰役史蹟因素,發揮它的歷史效用呢? 前些日子在溫哥華旅行,所謂它山之石,可以攻錯,給了我一些啟發。我發現路旁一塊一九九九年口述歷史的石碑,勒述某某街到某某街,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陣亡戰士的名諱。加拿大立國僅一百五十二年,歷史根基很淺薄,這樣的口述資料他們就覺得彌足珍貴,那麼依此標準,舉一反三,金門遍地皆史也。 古寧頭大戰的嚨口海灘,當年一輛M5A1的戰車拋錨在這裡,另兩部在旁保護,當十月二十五日凌晨發現解放軍搶灘登陸,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何況三部火力強大的戰車佇立在這裡呢? 六十六號戰車砲手熊震球當年只有十八歲,因緣際會發出第一砲,立下第一功。我訪問熊老的時候,一直想確知這個歷史景點,因為這個點事關重大,應該好好保留。解放軍二四四團,是一個主攻團,想要切斷金門的蜂腰,然後左右開攻,團長邢永生預計五天攻下金門。 但是這三部戰車粉碎解放軍的計劃,首戰即決戰,種下了解放軍攻金失利的主因。中國大陸對此耿耿於懷,覺得太不可思議,簡直運氣糟透了。這樣起重大歷史作用的景點,應該擺三部戰車還原歷史現場。 其次湖南高地是胡璉將軍參戰的地方,他認為東南軍政副長官羅卓英在此「布達命令,監督交接」。照理說這是一個歷史的名勝,前幾年我發現旁邊有人在養牛,環境髒亂不堪,委實非常可惜。 再說古寧頭決戰點,林厝墩打得最為激烈,北山洋樓作為共軍指揮所,鄉親李榮勵說二十五日凌晨十二時一過,解放軍就已攻進北山洋樓,青年軍第八軍連長張連被俘,雙手被反綁在竹杠上。熊震球說北山洋樓是他射的砲,一個窗口一發三七砲彈,戰後去看牆壁上血跡斑斑。 北山紅土斷崖是解放軍的登陸地點,也是一千三百多名解放軍敗逃大陸不成被俘的海灘。北山紅土斷崖有金門赤壁之稱,比諸蘇軾夜遊黃岡赤壁不為過。因此,北山紅土斷崖的重要性,一定要勒石立碑彰顯出來。 這些只是犖犖大者,如果參照加拿大溫哥華的作法,讓參戰老兵與親歷民眾也能以口述歷史勒石立碑,整個金門就是一個活的歷史場域,一部戰史的教科書。鄭成功一六六一年率軍東征台灣,如在料羅灣能留下一塊勒石,它的歷史價值今天有多麼的重要呢? 因此,今之視昔,猶後之視今。以一座小小的島嶼,卻影響國家民族發展的機運與東西冷戰對抗的歷史以及牽動陸美印太戰略的爭衡,這是金門千年的歷史機遇,那就要看我們怎麼對待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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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記憶裡飄香的「吃頭」
小時在瓊林幾乎年年要「吃頭」。那些年,家父常忙公務,不是大哥,就是男生排行老二的我,代父赴「吃頭」宴。 啊!不知是當年戰地物質太過貧乏,還是什麼原因,說到「吃頭」的菜餚,至今仍是口水直流個不停。麵線,又Q又黏的,黏中帶韌性。真不知,麵線是怎麼製作的,怎麼能做到那麼好吃。然後,又是怎麼烹煮的,能將麵線好吃的特性表露無遺。煮好的麵線,加上蔥花,淋上豬油,搖身成了人間極品。 鮸魚是另一道人間美食。好像吧,大大一條鮸魚,放進大蒸籠裡蒸。前一天先蒸好的,第二天上菜是道冷盤,去骨去刺,只見白泡泡的魚肉,沾醬油、辣椒醬或任何醬料,吃起來,變成一生難忘的美味。 記得「吃頭」還常有幾道菜,像三層肉炒蒜苗,芋頭蒸熟後再淋上滷肉,白斬雞等。每道菜,都有特色,三層肉來自當地飼養的豬肉,芋頭也是金門當地生產的,是又香又酥,白斬雞是當地飼養的土雞。這些美餚,是金門的珍貴鄉土美食傳統,值得傳承與發揚。 小時「吃頭」另一深烙的記憶,是古味盎然。古桌、古椅、古盤、古碟、古筷、古匙、古杯。可惜多年下來,這些古物,一件件破損一樣樣流失,也只好一件件一樣樣換成現代版的。這是「吃頭」不得不跨出現代化的一大步。 「吃頭」是宗親敦親睦鄰的一個純厚習俗,也是鄰里溫暖情誼的一項活動。婚宴是拉近鄉親距離最常見的社交活動,「吃頭」展現另一風采。「吃頭」有酒助興,不喝酒也有飲料。小時,「吃頭」席間,最愛聽長輩講古,將瓊林的故事,娓娓道來。上自天文下及地理,東家長西家短,時事和未來,盡在飲食閒話家常間,自由自在發論。這可能是「吃頭」最核心的價值和最值得珍藏的意味吧! 當年,快到「吃頭」,輪到做頭的鄉親就會挨家挨戶通知時間和地點。鄉親因此得以聯絡。今天,「吃頭」可用電話、賴、臉書和群組等聯絡,方便多了,這又將「吃頭」推向現代化的另一大步。不過再怎麼現代化,「吃頭」傳統以來的美好精神,在鄉親聯誼與團聚,絲毫未曾鬆動過。「吃頭」只是個藉口,緊密聯繫與凝聚鄉親情感,彼此互動關懷,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每年,總有一股股「吃頭」的人情暖流流過金門的鄉里巷弄。大家聚在一塊,品嚐鄰里道地的佳餚美食,真是金門鄉親的一大樂事。許多旅居他鄉異縣的鄉親,每年引頸長盼的一樁大事,就是將「吃頭」牢牢記在行事曆上,準時返鄉與親友鄰居聚首,促膝長話。 吃是人生最簡單、最基本的生活享受,這也說明為何我們金門鄉親,年復一年,樂於傳遞「以吃會友」的「吃頭」優雅風俗,樂於散播此項溫馨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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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與重慶南路
除了金門,我待過最長久的地區,一是三重,再是重慶南路。前者生活、後者工作,一個向量向內、一個往外,帶領我透過主編《幼獅文藝》認識藝文界,也為藝文界認識。 我對金門的熟悉是後來的事情,那在我而立之年,台灣政治齟齬,讓我思考金門人、台灣人、大陸人的異與同。在遮掩的、以及有目的的教育系統中,早年的學校,不負責扮演地方史地的嚮導,一切以教科書為導向,及長,我才透過書寫漸漸認識金門。我把對故鄉的陌生,一部分歸咎給體制了,但我在重慶南路上班十七載,熟悉它的攤販、飲食以及賣場,對於更基底的歷史,也如陌路。 對於日常,都尋常看待,且視為理所當然,就算不是弊病,也是疏懶了。 我直到離開工作崗位,才開始尋根,重慶南路年到底怎麼一回事呢?重慶南路上清代稱「府前街」,日人稱「本町通」。它的殊勝處是中央行政機構林立,總統府與我服務的幼獅公司不過兩百米,其他如法務部、最高行政法院、司法院等,都是一級單位。我在幼獅常聽到一個笑話,就算全國都停電、停水了,也不會停到我們,「因為我們位在『博愛特區』哪!」意思是,我們跟總統府在同艘船上。 大陸訪客對總統府就在大馬路邊,且車來人往感到驚訝。對比紫禁城門禁森嚴、守衛荷槍站崗,台灣的總統府正前方且設置小廣場,供遊客、尤其是大陸觀光客,拍下閱兵與升旗、降旗。台灣的政權是非常親民與友善了。 幼獅公司曾在九○年代扮演兩岸交流先鋒,我接任主編、以及離職交接資料時,都曾一遍一遍瀏覽前任主編陳祖彥、以及編輯李文冰,與大陸來賓合影,並且不解,何以在後續兩岸大幅度交流時,幼獅反倒缺席了?兩岸交流,在二十一世紀變成我的「個人」事宜。 到重慶南路訪我的大陸朋友,無論來自重慶、深圳或北京都一樣,每一位都滿滿滿的行程。我好奇借來行程一覽,如果行程是水、旅遊天數是岸,他們擠得滿滿的,就算是長江,也該氾濫了。但不會滿的,再怎麼滿,滿不過二十四小時,所以他們匆匆來,只為一見。 我送他們下樓。時間許可時,常取櫃台後頭的公司名號為背景,合影幾張。您站中央,不、不,該是您……然後是總機小姐的微笑,讓一切位置靜止下來了。他們都「刻意」擇在午後到訪,是不好打擾一餐的意思了,倒是我有幾回還應邀參加他們的晚上餐聚,一起飲酒,終能真正能談上幾句,聊文學、兩岸,還提及他們曾到金門旅遊,差點要去尋我的出生地「昔果山」。 聚會結束,我們回到重慶南路街頭。我總是陪著走好一段路才走,他們也總是揚手要我別送。回頭見我又跟,「別送、別送,改天上重慶找我。」我止住腳步,看他們走往「武昌」、「開封」與「漢口」等街道。 我們經常知道,一別就是天涯,何時能再相見,也無須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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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時有通吃著魚脯頭 卡好死後一粒大豬頭
農曆九月九日重陽節將屆,金門各界「尊老、敬老、愛老」活動的新聞躍上台灣媒體版面,各鄉鎮公所備妥重陽紀念酒致送長者當賀禮,顯示了金門「敬老尊賢」的傳統價值及淳厚民風,是重陽節敬老的典範,堪稱華人文化之窗。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耳熟能詳的話,在告訴為人子女者侍親奉養要及時,以免長輩棄世後,思親之時再愧疚悔痛,為時已晚。某次,回原鄉安溪龍門,適有鄰居長者往生治喪中,宗親閒聊時說起「生時有通吃著魚脯頭,卡好死後一粒大豬頭。」的俗諺,讓我興起探索閩南鄉諺俗語的意念。 中華民族歷史悠久,居住地區幅員廣闊,民間所累積之俗諺多不勝數;各個地區都發展出具有鄉土特色及貼近風俗民情的俗諺。閩南鄉諺俗語有鄉諺、俗諺、俚語、俚謠及俗語話等數種說法;根據鄉彥許丕華、吳家箴、林麗寬、楊天厚等所著金門鄉諺俗語的幾冊書籍,另參閱林和安編著的福建省南安市龍鳳中學校本課程教材「閩南俚語」所見,內容大同小異,是具有濃厚閩南生活色彩的俗語,為中華傳統民間文化智慧的結晶,在閩南等地廣為傳頌。 前述安溪龍門「生時有通吃著魚脯頭,卡好死後一粒大豬頭。」的俗諺,在泉州地區也有「生時吃燴著鹹菜頭,卡好死後一粒大豬頭。」「生時吃燴著菜脯頭,卡好死後一粒大豬頭。」及「在生奉敬一粒豆,卡贏死去拜豬頭。」的說法;在金門地區則有「前生(生前)吃一粒豆,較贏死了拜一個豬頭。」「生前吃一粒豆,卡好死了拜一個豬頭。」及「在生一碗糜〈粥〉,卡好死後燒歸袋。」(庫錢等冥紙)。這些話表現方式不一,都在警示世人,父母在世時,孝敬他們一粒豆子〈魚脯頭、鹹菜頭、菜脯頭或一碗糜〉,比死後才用豬頭在他們墳墓前祭拜更顯孝心,意喻行孝奉養長輩須及時而為;也就是說,對長輩生前微薄的奉養,勝過死後豐盛的祭典。 孝親敬老乃人倫之常,時代容有不同,道理則一。「飼囝無論飯,飼爸母就算頓。」「飼子沒論飯,飼老婆仔(奉養父母)算頓。」這是說,父母養兒育女,從不計較付出,而兒女侍奉父母,有些家庭親兄弟也要分日記餐;意指父母疼愛子女是天性,兒女侍奉父母就不一樣了。等而下之的是「在生沒人認,死後歸大陣。」意思是,老人家活著時,希望子女奉侍左右,子女卻互相推卸照顧的責任,等到老人家死去時又急著回來守孝,實則可能是貪圖遺產或想讓外人認為自己是個有盡孝道的人。 時代在變,有些觀念必須與時俱進。我們認為「父母飼咱生,咱飼父母老。」是理所當然,且奉行不渝。但是,「積榖防饑,養兒防老。」的老話,於今必須拆開來解讀,那就是「養兒防老」的觀念要調整,不奢求;「積榖防饑」的想法有必要,年老了還是得積點「老本」,以應不時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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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旅中的麻吉兄弟 有您真好
歷史上的軍旅故事常帶著可歌可泣的精彩氛圍,實際上,藉由生死與共的革命情懷,那份情誼大都比兄弟之義還濃還厚。軍旅記憶有化不開的同甘共苦,也有分不開的情感交融,如兄如弟的麻吉情誼,常見人間好風景。 同學是沒有血緣的親戚,實際上,許多感情好的同學真的比親戚還親。張學長兄弟二人,弟弟從小深受寵愛,長大後不學好,愛喝愛賭,讓身在軍旅的張學長公務之餘,還要分心操勞弟弟的事,可惜,張學長前途看好之際突然發病,離開家人和好友而去,年邁的母親不捨,終日以淚洗面,張小弟少個人管整天醉生夢死,老母親也不管,張學長的幾位麻吉同學就近代為侍奉張媽媽,直到一年後老人家作仙去,幾位學長也代盡孝完善後事。 王學長演習中意外離去,留下三歲、五歲與九歲等三位稚子,王大嫂不得不出外去謀個工作,並將小孩請奶奶帶,一家人頓失依靠,與王學長私交非常要好的老同學林學長,在好哥們走了之後,及時伸出援手,除了設法在軍校同學圈募集金錢為小孩籌設教育基金外,個人還經常買些食品用品支援,直到三位小孩都大學畢業,還定期帶著兩家家人聚會,這位王家孩子心目中的林叔叔,不僅長年帶給他們物資支援,更帶來無限溫暖。 年邁的劉伯伯進駐安養院多年,劉家兄弟兩人輪流帶著小孩去探望,陪陪老人家一下。這一年,劉學長的大哥走了,探望老父的功課落在劉大嫂身上,第二年,劉學長也走了,探望責任同時落在劉學長夫人身上,兒子相繼離去,劉伯伯身心俱疲,健康狀況也越來越差。劉學長兩位定居台灣的結拜哥哥平時若有回金門,都會去探望老人家,現在了解這狀況,共同商量之後,兩人決定每月定期輪流回金門探望父親大人,寒暑假更常帶著小孩來陪伴,四個家庭的孝心與關懷,讓劉伯伯度過溫煦晚年。 定居北台灣的何學長,軍旅中因部屬槍枝走火誤傷大腿傷殘,不得不申請退伍,因行動不便影響生活起居,更無法像正常人工作,三位同樣來自金門的麻吉同學金錢救急,讓他暫時穩住家庭生活,用心苦讀考上高考,分發到國立大學任職,隨著工作穩定,生活也漸好轉,四個麻吉也常定期舉行家庭聚會,藉由真情與愛的薰陶,四個家庭和樂融融,展現出真正的革命情感。 每個人都有許多軍旅記憶,但學長照顧學弟,同學相互扶持的故事最為動人,也為許多人留下精彩又難忘的回憶。軍旅中,常見革命陣營相互激勵的事跡,也時有跨越宗族情誼,釀造比同宗親情更濃厚溫馨的生活關照,由兩個人到兩個家庭,由兩代到三代,延續著革命陣營裡的兄弟情懷,軍旅中的麻吉情誼,總是不假,並為大家留下一頁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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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中亡靈,如何得渡 ──古寧頭戰役七十週年有感
9月中旬,遠在泰國的凌峰大哥告訴我他臺北有位摯友往生,其妻有篇追悼丈夫的文章,提到:「2018年夏秋之際,一位法鼓山師兄來到家裡,帶著他採訪拍攝的照片,問能否一起來幫忙;照片內容大多是過去金門戰地沒有被好好處理、土地裡的亡靈目前境況,其中一張最令人震撼的照片,是在一座廟旁井裡丟了2、3百具屍首,因此起了念頭想,我可以做什麼,如何去幫這些亡靈得渡。……」 我並沒有親眼看到那張令人震撼的照片,但猜想那口井應該就在古寧頭某座廟旁,學校同事規勸我:「不要因為好奇而去尋訪那口井、更不要刻意靠近,任何起心動念都會形成連結」、「在洞內、在井內群聚的比一般戰亂意外的要不分青紅皂白很多」。 之後接連幾天,午夜夢迴,我腦中總是不斷浮起一些與廟、與井、與屍體有關的畫面,那些畫面有的來自我調查雲林口湖萬善爺祠「牽水車藏」儀式現場(道光廿五年,1845,海水倒灌淹死二千餘人),有的來自1999年南投集集921大地震(死亡2415人),還有一些是出於我閱讀越南著名小說《戰爭哀歌》所見收屍隊在「招魂林」收屍的描述。 截至目前為止,我並沒有問到古寧頭的哪一座廟旁有那麼一口井。只查知古寧頭林厝村郊原有一口「觀音井」,井水隨四時而變色(春綠、夏碧、秋白、冬黑),1949年10月古寧頭戰役之後,「屍橫遍野,清理戰場時,古寧一帶田野中的水井,成了堆積屍體現成的洞穴,觀音井也無能倖免,成了堆積屍首的水井之一,其確切的位置,今日恐怕也很難找到了」(引自黃振良《金門古井風情》)。 根據當年陸軍第12兵團18軍11師一兵彈藥兵柯炳炎先生的回憶,古寧頭戰役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27日清晨戰役結束後我們部隊搜索殘餘共軍時,戰場上屍橫遍野的慘狀,尤其是湖尾、觀音亭、林厝、北山一帶共軍死亡人數最多,附近的池塘、古井、糞坑全被屍首填滿,比較低凹處也將就的把屍骨以沙土掩蓋,或是再挖坑掩埋」(詳見《古寧頭戰役65位參戰官兵口述歷史暨65週年紀念戰地巡禮紀實》)。 長期記錄金門民防隊口述歷史的文史專家還告訴我,他聽古寧頭耆老講述當年戰場屍首多到有些只能鋪排在地瓜田一畦與一畦之間的凹地,再把兩側的土鏟過來覆蓋,結果一下雨,手啊、腳啊、頭啊,又紛紛露出土來,景象可怖。 吳鼎仁大師10年前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一篇〈哀愍同胞公墓─戰後一甲子請為古寧頭埋戰骨〉,也說過:「數以萬計的屍首要以手工埋葬,實是一件大工程,傳說在鄉間就近往古井、大糞池丟滿,覆土省事,或就散兵坑、炮坑草草了事,遇洞藏洞,遇坑埋坑,滿山遍野亂葬。」 以上所言各種埋屍亂葬之地,最令人感到無比沉痛、揮之不去的應該還是幽深的古井吧。水井,乃先民飲食之所賴,原是最講究清潔的聖地,殘酷的戰爭竟使得它成為棄屍之所,並因而困住無數戰火亡靈,致令魂無歸處,這當如何是好呢?而古寧頭無辜遭殃的百姓又該怎麼加以撫慰呢? 凌峰大哥傳給我的那篇悼夫文中曾表示:「金門這塊戰地,如今承平的社會下,卻有許多孤魂沉冤無處申訴,有許多無名弟兄骸骨被隨意安置,我們禮佛、供佛所迴向的祝願,有許多是沒辦法傳遞到這些角落的。」凌峰希望可以幫助摯友完成遺願,超渡金門亡靈;我們10月在紀念「古寧頭戰役七十週年」時,可不可以也一起幫忙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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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根嬸
天邊的祥雲,如蓮花朵朵,慈眉善目俯視著上庫這小村,幾許人間悲歡曲,不斷上演。 門口埕,在三合院外一處空曠的泥土地,扮演多功能的角色,最重要的一項是五穀雜糧的日曬場。隨著季節更迭種作不同,花生、蕃麥、紅落穗、安簽地瓜片輪流在此鋪攤開來,吸收陽光的養分。同時,這也是小女孩炭治與玩伴跳房子的遊樂場所。 是日,她端著伊俺娘梳洗完的臉盆水,亦步亦趨地來到門口,當她跨過門檻,正要把水盆往外潑,一眼瞧見隔壁的秋根嬸,從菜園餵雞回來,她揚聲喊著:「秋根嬸,早。」回應她的是,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神且溫柔的語調:「敖早!金乖!」 秋根嬸,瘦高骨架,一襲斜襟盤扣藏青衣,潔淨飽滿的精神面貌,彷彿自古代仕女圖掛畫走出。秋根嬸從小給炭治一種感覺,除伊安娘之外,彷彿是她另外一個母親。當然,這感覺非一朝一夕,兩家住屋並排,僅隔一條狹長的窄巷,巷弄間,兩戶側門石條門檻相對。長久生活互動,親蜜情分,朝夕養成,何況還是宗親。 一個無以為生的年代,家家戶戶普遍貧窮。生活普遍困苦的情況下,村裡人家責罵小孩,比比皆是,咆哮咒罵之聲,音量之大,屢從牆隙瓦縫竄出,飄得大老遠。大人罵孩子,不但怒罵,還常夾帶「死」字,如「死囝仔」「死查某鬼」,斯情斯景,不盡然純罵小孩而已,應也是大人藉機釋放面對生活的沉重壓力。而秋根叔有「落番」親人的僑匯,生活較無虞,所以,秋根嬸的言行舉止,輕聲細語,在炭治童稚的眼中,迥異於鄉里村人的粗鄙言語。卻確的說,除了有如伊俺娘所講的「周緻」優雅氣質外,另有一份和藹可親的慈祥。 明月,秋根嬸大女兒,雖年長炭治一歲,因秋根叔的寵愛,懶惰成性。平常兩人玩在一起,秋根嬸凡是有好吃的,明月一份,她也有一份,明月遇事有炭治當救火隊,樂得清閒,對於分享出去的母愛,不但不以為忤,與炭治相親相愛,情同姐妹。 勤快、乖巧的炭治,樂於為秋根嬸聽候差遣或跑腿工作,因為在炭治的眼中,秋根嬸沒有伊俺娘的嚴肅,卻多了一份平易近人。尤其對待炭治,一個溫暖的眼神,如一道光,慢慢點亮炭治青澀的心,一聲讚美的鼓勵,像是特效藥方,讓她面對貧窮與繁重勞務,絲毫不以為苦,反而樂於擁抱。在困阨的少年期,沉澱出一股別人無法擁有的安定感。 她的靈巧聰慧,大人總是樂意教授她許多生活技能,尤其是女紅。在沒有縫紉機的情況下,僅憑一針一線,就能無師自通地縫製起衣裳,尤其來自大陸流行的服裝款式、做工,經她翻看審視,總能依樣畫葫蘆。還有刺繡,細針繡線,在白絹上,忽高忽低,穿上穿下,一幅幅刺繡作品,花卉圖案,化為栩栩如生的寢具飾品或是生活用品。旁觀者嘖嘖讚賞,誰能想到這些美麗的織物,皆是出自十歲出頭女孩炭治的手。而她根本沒機會進入學習殿堂,讀書識字。 她與明月,從出生、長成荳蔻年華的少女,工作或遊戲,總穿梭在兩棟三合院中。她以為世界就是這樣,一輩子也很長,直到有一天明月遠嫁南洋,走出了彼此的生命,從此天涯兩地相隔,不知今生是否有見面的機會。 而秋根嬸,從此更加疼愛她、照顧她,如第二個女兒般,直到她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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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樂齡享人生
──金門縣樂齡工作團隊業務觀摩活動記要 108年9月4至7日四天三夜,金門縣家庭教育中心很用心,為平時辛勤服務樂齡長者的五個鄉鎮樂齡志工,舉辦了這次樂齡工作團隊業務觀摩活動,讓這群樂齡志工有機會赴台灣觀摩學習,讓他們了解台灣地區是怎樣推展樂齡課程?台、金推行課程優劣自我比較。也可藉此活動嘉勉他們能就近旅遊一番,觀摩學習、嘉勉辛勞等功能意義重大。 首先我們要感謝金門縣家庭教育中心王任益主任、洪能票、許家綾等承辦長官的照顧與用心,讓我們能享受這次的歡樂知性之旅,走出去開開眼界,吸收新知,增廣見聞,真是獲益良多。 這次我們參觀了台灣南部四所樂齡學習中心:一是台南市東區樂齡學習中心,它是由台南市立光華高中承辦,據校長張淑霞說,教育部補助樂齡經費四十萬,市政府沒補助,他們說辦起來常感經費不足,力不從心。想到金門除教育部補助款外,縣府還補助三十萬元,金門樂齡長者更受政府的關照,金門縣政府、各鄉鎮公所對樂齡教育更為重視,在地樂齡者很感恩。 二是高雄市林園區樂齡學習中心,它是由高雄市林園國小承辦,在台灣三百六十多所樂齡學習中心,大部分是由學校承辦,少部分才有社團承辦,金門五所樂齡學習中心,都由五個鄉鎮公所承辦,鄉鎮長兼樂齡中心主任,莫不全力推展樂齡業務,服務樂齡長者。樂齡業務要做好,培植人才很重要,像林園區樂齡學習中心,承辦人是林園國小輔導室主任吳雅茹,她從103年承辦樂齡業務開始,就很投入的推展樂齡課程,所以成果豐碩,績效卓著。後來調任教導主任,她不辭辛勞也把樂齡業務帶去辦,由於熱心服務,經驗豐富,辦了許多課程都很成功,嘉惠了千千萬萬的樂齡長者,贏得很多民眾的尊重與愛戴。 三是參觀高雄市大寮區樂齡學習中心,和高雄市鳥松區樂齡學習中心,這兩所樂齡中心都是由高雄市寬霖關懷協會理事長謝和芸承辦,只是性質不同,前者推展一般樂齡多元課程;後者好像是經營一處農牧場,種果樹、植農作物,養母雞生蛋,不再下蛋的老母雞,放在一處照顧牠們,不准賣牠們讓人宰殺,聽起來很窩心。金門荒地多,五所樂齡學習中心,可以試辦開心農牧場,讓樂齡長者來活動筋骨。謝理事長還是個造窯專家,她在農場製造一個很大的土窯,她說可以烤披薩等各種東西,很好用而且方便。 我們這次參觀了高雄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衛武營過去曾為軍事新兵訓練中心,去年(2018年)10月以嶄新的姿態,變身為國家藝術文化中心,這裡是全球最大單一屋頂綜合劇院,具有亞洲最大管風琴,是台灣規模最大的文化硬體建設,也是南台灣的第一座國家級表演藝術場館,成為南部新的藝術地標。但是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附近的社區苓雅村,是老舊的房屋,灰黑的牆壁,為了美觀,政府找來十五個國家級的藝術家,原創彩繪三十二面超大型壁畫,成為全國第一座大型藝術壁畫社區(又稱苓雅迷迷村),這種美化社區的壁畫,金門鄉村也可看見零星壁畫,雖然美麗,只是不夠壯觀,政府似可找一處老社區,全面繪畫,以增美觀,作觀光景點。 我們乘蝴蝶公主號豪華遊艇,環繞高雄第一、二港口行駛,讓我們看見港都忙碌的運轉作業,與欣賞港區的雄偉與美麗景觀。發展大、二膽觀光,如搭乘遊艇先欣賞海岸風光,再登島遊玩是很好另類玩法。回想當年女兒陪我們搭乘一萬四千噸、船長一百多公尺,三、四層樓高的公主號豪華郵輪赴日本,遊沖繩島、石垣島、宮古島三島時,感到遊輪比遊艇大很多,遊艇只乘一、二小時繞一圈看看而回,一艘郵輪可乘千餘人,可玩許多天,有房間可住,有游泳池、健身房,博弈場、舞廳可玩,每天早、午、晚餐,分前、中、後三處同時都在船上用餐,甚至任何時間都可在船上吃到東西,在船上任何時段都可欣賞節目表演。每天郵輪駛向遊玩的地方,讓我們下船自行旅遊,真是很好的一種旅遊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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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寧頭戰役到總統大選
今年是古寧頭戰役七十周年紀念,民國38年10月25日的古寧頭戰役,是第二次國共內戰期間的一場戰役,也是中華民國國軍在內戰後期敗退過程中的首場勝仗,當年的國共內戰從徐蚌會戰之後,國軍兵敗如山倒,直到古寧頭戰役大捷才一戰定江山,使臺灣局勢暫時喘定,也定下兩岸分治的基礎。去年的八二三砲戰六十週年紀念活動,中央未派元首級的要員參加,讓當年戍守金門健在的軍民和金門人同感遺憾,特別是時任民進黨副祕書長的徐佳青竟於政論節目中:「說到八二三難道是民進黨跟共產黨打仗嗎?八二三不就是國民黨跟共產黨打仗嗎!如果這些今天去打仗的人,是以犧牲台灣人民的性命,來換取國民黨的性命,這樣子的紀念有意義嗎?」引起很多人的憤慨。如果有選擇權的話,有誰喜歡戰爭,流血捨命?想想看,如果沒有當年古寧頭戰役那英雄烈士,全島軍民,同仇敵慨,上下一心,奮勇禦敵,最後贏得光榮勝利,那有今天自由民主的中華民國,也沒有今天台灣的政黨政治,說不定金馬台澎早就是大陸的了。 古寧頭戰爭是一件不可磨滅的史實,身為中華民國的一分子,尤其是身歷砲火煎熬而倖存的金門子民或後代子孫,更不要忘記和平生存和自由民主的得之不易,更要體認到如同法國文豪狄更生名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個最壞的時代。」目前的金門正處有史以來最好的狀況,社會福利良好完備,小三通人流潮來潮往,觀光購物蓬勃發展;但也是撲朔迷惘的時代,兩岸關係對峙緊弭,總統立委選舉激烈沸騰,國內藍綠對立,地近大陸,隸屬台灣,處於兩岸的夾縫,金門定位難定,但金門過去素有「實踐三民主義模範縣」的願景,也就即有民主政治的素養氛圍,又有連結閩南中華同緣文化的地緣優勢,換言之即有台灣的民主自由經驗,又有靠近大陸發展經濟的地緣之利,因此金門應成為兩岸關係發展的「先試點」,保留民主政治體制,經濟開放免稅自由貿易,各項交流會談來金辦理,讓金門成為兩岸和平的實驗島,這對遠程的兩岸和平統一才有契機可言。 回到我們明年的總統大選,民主政治就是政黨政治,政黨宛如一家之兄弟,選舉時各自努力贏取選民支持,選後執政黨施政在野黨監督各安其位,執政良好繼續連任,執政欠佳,換黨當家,這本為民主常態,沒理由把對立的政治競爭者當成寇讎般的敵人對待,否則兄弟鬩牆、內鬥紛爭,受害者反而是國家的主人-人民。是統是獨,見仁見智,是可以坐下來討論的,這正是民主自由的可貴之處;但目前國人最關心的議題仍是經濟發展,這正是這次總統大選和立委選舉,候選人必須要優先論述的議題,而不是互相攻訐揭發對方的瘡疤,引發選民的反感,也模糊了選舉的焦點。 回首古寧頭戰役,讓我們體認到民主自由來之不易,和平共存更是彌足珍貴,珍惜當下,明智選擇,選賢與能,體現民意,劍及履及,力行實踐,國家才有美好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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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是為了更清楚看見
某個薄暮時刻,當我倏然回頭,望見夕陽落在無邊無際的曠野,似乎掏空了既往,在這樣的回望裡,曾經被遺忘的童年、少年、青春時光,頓然被喚醒,那一瞬間我似乎覺醒了,開始想寫關於我和浯島的故事。 大地上的農作物看得見,時節到了就可以收成,土地下也有事物,宛若隱密的礦脈,得使勁地找。起初,我為了挖掘浯島的寫作題材,盯住島嶼的邊緣、村莊的角落、日月的光芒……,深信在這裡能夠感知生命和生活的意義。 日常中每個靈感出現的瞬間,都是一種賦予,為了抓住珍貴的剎那,我想要以書寫的形式讓島嶼的金門歷史、洋樓建築、閩南文化、戰地史蹟,撰述關於家族的源流、聚落的興起、島嶼的故事和世界產生關聯、進行對話,如此一來,就能將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洪流匯入,源源不絕。 我體悟自己最終捨不得浯島,更捨不得前水頭聚落,走過繁花盛開的城市,逛過落葉繽紛的小鎮,都比不過前水頭的人情世故,讓我動容。我坦然地走在聚落,尋覓那條珍貴而價值非凡的礦脈。 腳下踏實的每吋土地,所潛藏的全部一直和家鄉有關,衰朽有時,繁榮有時,時光從未停止向前,我確實在這裡過著日子,積累著情感,用心記述在這一片土地存在的人事物。 偶爾,我感覺走進了浯島,但是浯島依然迢遙;有時候,我越走越靠近家鄉,卻發現家鄉好遠好遠。記憶是一個無法繞過去的存在,嵌在心底的最深處,就是因為這種距離感這麼地遠,讓我拚命以文字追逐,有如逐日而行。 朋友問我:「為什麼要從事關於家鄉的創作,尤其是將往昔如此坦白地展示出來,既敏感又可能遭受傷害?」 背井離家多年,回到浯島才知道,有些屬於在地的傳統文化、風俗民情、歷史傳說等,竟然躲不過自私與利他、冷漠與吝嗇的追趕,漸漸被拋棄。許多外來的理念、觀點、論說,一再碾壓祖輩的約定俗成,一再顛覆父輩的生活方式,被迫或自願失去那麼多的好東西。家鄉是我的寫作源頭,更是精神的原點,我希望回過頭去,認領曾經的鄉土和情懷,哪怕其中要面對在泥漿裡翻滾的難堪,或者從雲端摔下的疼痛,甚至重溫撕心裂肺的傷悲。 這是寫作要面臨的境遇,也是回望歲月必須迎來的困惑,當過往的一切撲面而來,即便是模糊的記憶也變得異常清晰,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 鳳凰樹下,學生問我:「敘說過往,總會撞見負面的情緒和左右為難的場景,為何要找自己的茬?為什麼要用文字再次去遇見當時的膽怯,淡忘舊時不是更輕鬆嗎?」 鳳凰花紅色的花瓣跳躍式的墜落,飛躍而來,我說,如果歲月可以回首,那是因為愛,回望是為了更清楚看見,沒有理由對生命的歷程妄自菲薄。 我的寫作從島嶼出發,就得回到島嶼,需要不時地回望,並且提出深刻的思考。打撈世態人情中的 撲朔迷離,以文字觀照那些躲在光源後面的小人物,照見他們有欠缺的、不圓滿的人生,並紀錄他們如何試圖突圍,嘗試與這個世界妥協、與自我進行和解,從中發明人性的寬容與良善。當所有的事物都在改變,我只能用一字一句塑造存在感,將根深扎在厚實的鄉土中,不弄假做虛,頑強且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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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島‧戰地
「固若金湯,雄鎮海門」的金門,擁有著多重的身份,其中「離島」是大家普遍使用的,它相對於臺灣本島而言,在教育上它還有偏遠及特偏之別(因為烈嶼還要再坐船),而其實「戰地」也同樣是一個無法抹滅的過去,有形或無形的影響著現在及未來,在老一輩的人心目中烙印始終存在。 八月底一個偶然的機緣,參加了一場國防教育研習,我再度走進「擎天廳」這個平常無法輕易探訪的場域,屈指可數,久久來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感動,第一次接觸想來是學生時代,那時年紀尚輕記憶不深,只記得是坐著「大卡車」去的吧!再者是某年過年時推出的「觀光公車」路線,而這次是坐「遊覽車」而來,帶著些神秘色彩的它總給人「鬼斧神工」的驚奇,裡頭的「神蹟」也吸引人們去找尋,誰能幸運的把「擎天廳」捧回去呢?聽說有個拍照的特別角度可以取景。 擎天,有勉勵軍民「人定勝天」之意,裡頭的「花格磚」有免傷人、收回音之效,由蔣公題字的擎天廳整體不見一根樑柱,它是戰地文化重要史蹟。也是國防教育的重要場所。以前,我們上的是「軍訓課」,現在強調的是「全民國防教育」,軍歌比賽、儀隊比賽、戰鬥營已融入生活之中,「營區開放」常造成秒殺,尤其是國土最南端的「南沙」。 來到「排雷大隊紀實館」:排雷任務,捨我其誰,隊徽裡的砲彈、閃電、翅膀、羽翼各有不同意涵,唯「和平」是大家的共同希望;戶外有景物模擬,館內時光走廊留下他們不凡的一頁,金門排雷整體成效斐然,英雄榜上的眾英雄們實在功不可沒,淚水、汗水都是值得的。 民國47年八二三砲戰當日,第一群砲彈擊中原名為「翠谷」的明德公園,水染成紅色,還掛著屍塊,三位副司令官趙家驤、吉星文及章傑中彈殉國,戰爭之可怕,和平之可貴,任誰都該記取教訓。 胡伯玉將軍紀念館,紀念的是金門的現代恩主公胡璉,他與金門共同經歷了古寧頭戰役、大膽戰役、八二三砲戰,他積極建設金門,提倡戰地精神,九十一歲的老將軍杜品武於館落成時題字:戰備建設相輔成兩度勝利在金門……任勞任怨含笑逝不忮不求典範存,胡璉將軍實與金門有深厚的情緣。 金門最長的坑道在這裡,第一座紅綠燈也在這裡,而上太武山的路到底有幾條呢?除了大家比較知道的太武山公墓、屏東文康中心、斗門登山古道、蔡厝豆腐古道外,好像中央坑道有兩條,蔣公也闢了一條私人步道,總之是「很多條」,只是有的我們不知道也進不去。 過去的金門這個離島,歷經戰亂,我們似乎更能體會與珍惜「和平」的不易,前人種樹,後人乘涼,走這一趟,感恩前人的努力奉獻,我們記得要「惜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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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漫遊者:藝文創作家施伍(薛永麥)
2014年12月,我曾以〈《顯影》僑刊主編之一:施伍〉一文,引介了1930年代金門文人施伍之事蹟,也指出他提倡現代性的思想,力促金門社會轉型之呼籲。 1937年之後,施伍在金門銷聲匿跡,我猜想是南渡避禍,但始終沒有確切的線索。直到3年多前,新加坡友人郭永發夫婦告訴我,他的表姊嫁給了施伍的兒子薛馬嬰,並引領我到薛家拜訪。承蒙他們信任,薛馬嬰將施伍的一些資料提供給我。在整理過程中,讓我們得以深入了解這位藝文創作家的後半生及其貢獻。 施伍(本名薛永麥,1906-1984),出生於金門珠山。在1860年代後期,珠山薛氏族人赴菲律賓棉蘭佬依里岸(Iligan. Lanao)經營碾米業,在1890年代已經是致富的華人家族。在依里岸成立的永昌公司,持續吸引出洋夢的珠山青年;從菲律賓匯回的僑資,也讓珠山得到金門第一僑村之讚譽。施伍及他的兄長薛永黍(1890-1951,畢業於福州英華書院,並負笈美國密西根大學深造,獲教育學士、歷史學碩士。先至菲律賓宿霧中學執教,1930年任廈門大學歷史系教授兼附屬高中部主任,1937年任新加坡華僑中學校長)便是出生在這樣一個富裕的華僑家族,並得到良好的教育。 施伍在金門接受小學、初中教育後,考入知名畫家楊賡堂所創立的廈門美術專門學校,又在廈門大學獲得文學士學位。旋即負笈呂宋,到馬尼拉菲律賓大學美術院,繼續深造。1930年代初期,他學成歸國返鄉,於珠山小學任教,致力於美術及教育工作,並擔任《顯影》僑刊主編。1934年他受選為金門中學校董,兼《浯江月刊》總編。在家鄉的時光,為本地培育了不少人才。 1937年,施伍南渡新加坡,並任華僑中學、中正中學、光洋中學等教席,期間亦擔任《星洲日報》、《南洋商報》、《新國民日報》等報館編輯和通訊記者之職,常以施伍(五)、南鰲、林似吾等筆名發表詩作、小說、短論、譯作及美術創作於新加坡、香港報紙與雜誌,頗負盛名。 施伍在課餘經常遊歷各地,包括馬來半島各地、東馬砂拉越、印尼等地,留下了不少畫作,包括油畫、水墨、速寫等。他對熱帶的、馬來文化的景觀留下深刻的印象,蕉影椰風、馬來甘榜(村落)、亞答浮腳樓(亞答葉屋頂的高腳屋子)、清真寺(1955年發表在《南洋商報》的這幅畫,他還命名為「禪堂」)等,都是他創作的題材。施伍還以畫筆記錄了1950-60年代的新加坡街景、河港船隻、植物園、博物館等主題,也速寫了街上穿梭的行人、等待渡河的婦女等人物,把英國殖民地時期的城市異國情調,以及多元文化的社會生活,生動地表達出來。他受到正規西方美術教育的訓練,對線條、比例、構圖、色彩的掌握極佳,但也熟稔東方水墨的寫意技法。兩者的融合,是他繪畫藝術的重要成就。1979年,他發表一幅名為「金門珠山遠眺」的畫作,他運用印象派式的畫風,回憶了他童年時期的家鄉,山水、古厝彷彿靜止在他離鄉的那一刻;珠山遠眺,不只是繪畫取景的角度,而是一位離散華人晚年思鄉憶舊的情感投射。這幅畫掛在薛馬嬰家中客廳牆上,是父親留給他的金門印記。 他的文字一如繪畫風格,通過場景的細膩刻畫,讓異鄉風土民情躍然紙上,更隱含一種跨文化理解的對話。其實,施伍不只關注東南亞,1974年他發表了〈七座奧秘的城市:亞速爾群島〉(註:Azore)、〈歐洲的屋頂:瑞士〉,對當地的語言、風俗多有描述,讓當時新加坡讀者得以一窺歐洲多元文化的面貌。這種跨文化現代性(transcultural modernity)的寫作方式,呈現出深厚的人文素養。1984年11月11日,施伍在新加坡過世。新加坡《聯合晚報》以〈我國文化界名人薛永麥老先生逝世〉紀念文章,頌揚他對新加坡文化事業作出極大之貢獻。 施伍的前半生連結金門,後半生貢獻於新加坡。他是跨境華人的一種典型,不只是教育家、畫家、作家,更是一位經由自身的移動經驗、投入生命創作的文化漫遊者(cultural flane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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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的華僑
金門號稱是僑鄉中的僑鄉,金門人落番甚早,根據金門縣志華僑志記載:「迨清道光年間(1842年)海禁大開,廈門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其往南洋者,乃如過江之鯽……故自昔男子年屆十六七時,大多相率背井離鄉,達渡重洋,謀生活之出路……」。 這些老僑,較著名的有西山前李仕撻(1839-1911年),曾在新加坡經營「金裕美」九八行:以及名為陳泰(1839-1898年)者,他在十多歲時到新加坡,後來從事木材業和船塢公司;以及烈嶼后宅張芬等人在1835年集體遷居汶萊,這些老僑,印證了金門人落番很早很久。 而民初到國軍撤守金門,金門人落番下南洋的,多數是為了討生活而離鄉背井,當然也有逃避戰亂的,比如怕被日本抓去當騾夫而落番的,比如國軍到來,大家心存猜忌畏懼紛紛落番者,因此民初到六十年代,金門家戶多有華僑家庭。 在我童年記憶中,總是聽聞哪家有南洋客返鄉了,然後遠親近鄰,都會來訪,歸僑也會拿出見面禮,像針線、番阿餅、南洋花布、藤席等,致送他們。那時金門物質拮据,看到番邊的物件,大家樂不可支的,而政府機關人員也會奉命到歸僑家裡,歡迎他們返鄉,然後力邀他們到育幼院、安老院慰問,致贈慰問金等等。 而我知道的華僑故事,最動人的,存在於母親潺潺的口述中,印證了金門華僑「六亡三在一回頭」的諺語。 母親的父親在她5歲時(民國17年)就落番到印尼勿里洞,當礦場工頭,母親的弟弟也在日本登陸金門前(民國26年),逃難到新加坡,受雇在一家西米露的公司,他憑著會看天候氣象,能拿捏曝曬與收拾的功夫,因此得到一份坐辦公廳的工作。 母親說外公年輕時很會賺錢,陸續寄回大筆僑匯,在榜林家鄉置買了許多田產,但也會花錢,等到要回鄉時,兩手空空,還要向出洋的兒子討路費,而忠厚老實的舅舅,也在民國50年,父子倆一前一後回到金門,舅舅失去南洋老闆要招他當駙馬的機會,回到家鄉隨即奉命結婚,同一年父子倆都回到家鄉,重拾耕稼,不再當華僑了。 而母親最辛酸的華僑故事,是發生與她結縭才51天的「安叔」(那個年代,很多金門人稱呼父母親不是喊爸媽,而是喊安叔安妗)身上,民國38年,因為國軍來,新婚才51天的「安叔」,急急奔去新加坡,後來落腳在印尼泗水,從此一去23年又5個月,直在民國62年,才首度返鄉,停留了81天又飛回南洋,兩年後他二度返鄉,更短暫停留40天,之後就再沒回家鄉了,因為在民國74年,「安叔」早於他年邁的母親作古,而96歲的老祖母還天天在巴望能再見到她兒子,最後在民國76年憂鬱辭世,這樣的華僑故事,也是我腦海中印象最深刻的。 還記得小時候要幫祖母回「僑批」,印象中的「安叔」,算是小資產階級,在民國五六十年代,他每年三節,會固定寄一次「典夫賣子」的安家費,給老祖母家用,那時「批銀」,是透過一家民間僑匯-「三益」轉來的,一旦收到那張黃色透明孰悉的批紙,就要回信,起先祖母是央請一位返鄉的僑客「謝貢叔」幫忙回,等我念小學後,我就照著「謝貢叔」的文辭,依樣畫葫蘆:「我兒來信收悉,匯銀收到了,請你在外務必小心照顧身體,免我懸念。」,這樣的話,重複的抄,很無聊但也很有趣,因為每次回完信,取回「三益」的匯銀後,祖母就會犒賞我一塊錢,那是我那一天的額外收入(童年時祖母固定每天給我五毛錢。),是我心情愉快的小確幸,因此我很期盼看到那張黃色透明批紙。 如今僑批已成歷史,很多金門家庭都沒有批銀了,我家也與僑鄉親屬斷線了,從前家家戶戶都有華僑的懸念,如今都變成外國人了。 今年暑假,我率本校籃球隊移地馬來西亞訓練比賽,讓我重新憶起華僑故事。 記得到訪柔佛州的金廈同會館,那是一棟六層樓大廈,電梯直達大廳後,只見牆壁上掛滿許多鄉賢的玉照,那是鄉社裡面出錢出力者,數百人的玉照懸在三面牆壁上,凝觀之下,會很感動鄉僑在他鄉,團結與互助的意義,廳堂內還擺設著楊鎮浯縣長頒贈的旗匾照片等,以及兩尊大大的風獅爺,似乎在告訴人們他們對原鄉的認同。 我們繼則陪校友會陳滄江理事長走訪馬六甲的曾厝社,這個來自金門夏興的陳氏族裔,在這裡已經是第四、五、六代了,正逢他們在進行祭祖典禮,只見陣仗、牲禮、儀程,比金門還傳統還慎重,讓人訝異在遙遠的僑鄉,他們還保存如此傳統的祭祀禮儀文化。 我到南洋,生活經驗增加了一樁,感受到僑社鄉親的熱情,只是一次萍水相逢,但他們表現的,不只是一份社交禮儀,更是傳達一份金門情的連結,儘管天際遙遠,有些華僑後代,根本還沒回過原鄉金門,但他們對原鄉的憧憬,似乎在表達一份木本水源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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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微笑
「您還好嗎?」 洛夫老師大去,相隔將近一年半之後,我才第一次貼身靠近、問候師母。初秋晚,會議後接續晚宴的士林陶然亭餐廳二樓,走廊彼端,鄉音鼎沸、人聲喧嘩,我一下子沒聽清楚國際乾媽--瓊芳師母的回應。 側身、轉過頭來,師母給我一個熟悉的、和煦的微笑:「日子還是一樣要過……。」她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臨老喪偶,「我無法承受沒有他陪伴的日子,這一年多來我的淚水從未停歇過。……我不相信時間會減輕我對他的思念,他的音容笑貌時刻浮現在我的腦海裡。」在<緣未盡,情未了>文中,師母寫下對洛老的無盡思念。 「我的(《愛的旋律》)發表會妳有來嗎?……」我隱約聽到師母的問詢。 今年7月19日,飛頁書房《愛的旋律--洛夫情書選》新書發表會,師母別具「心」意穿著帥氣的連身牛仔洋裝現身親情、鄉情、文情匯聚的會場,漾著青春氣息,彷彿洛夫老師依偎師母身旁,重溫舊日甜蜜時光,在金門莒光樓牆外、在台北平溪山城裡。 手持麥克風,介紹《愛的旋律─洛夫情書選》出版始末,師母娓娓敘述與洛老相處日常情事,有笑聲有淚水,中場一度哽咽無法言語,豈是因為風的緣故? 1940年,創作出無數膾炙人口的歌曲:《海燕》、《恭喜恭喜》、《玫瑰玫瑰我愛你》、《夜上海》、《不變的心》、《秋的懷念》、《恨不相逢未嫁時》……,既是作曲家、詩人,也是散文家、語言學家的歌仙--陳歌辛,為「有著蒙娜麗莎式的笑的臉龐」、「有那望不到底的、蒙娜麗莎式的心的寶藏」、他心中「深秋的春光」和「黑夜的太陽」,結縭六年的 愛妻金嬌麗寫下<永遠的微笑>: 「我不能夠給誰奪走僅有的春光, 我不能夠讓誰吹熄胸中的太陽。」 1991年10月,詩魔洛夫為他結婚、相守三十週年,「善良而以助人為樂,性格剛強,有女中丈夫之氣概,但質樸無欲」的「親愛的新娘」寫下<給瓊芳>: 「妳兜著一裙子的鮮花從樹林中悄悄走來 是準備去赴春天的約會? 我則面如敗葉,髮若秋草 唯年輪仍緊繞著妳不停的旋轉 一如往昔,安靜的守著歲月的成熟 的確我已感知 愛的果實,無聲而甜美」 藏頭詩,藏著妳是我唯一的愛的深情密碼。 2014年某個秋日,我接到風衣先生的夫人來電。 此前,我寄給她一套我協助編輯的《金門鄉訊人物誌》。十冊、十萬字的套書中,輯四綜合誌裡收錄了<顏伯忠─斯島斯報斯人>一文。 電話裡,她殷殷表達收到套書的謝意。隔著話筒,她悠悠說道:「……(樹清寫的關於你顏伯伯的)這些文章,我看了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看了,想念起他種種的好,心情很不好受。不看,又……。」我在電話這端,聽出顏伯母的情緒百轉千折,時而感動會心一笑,時而神傷淚眼迷濛。結束通話前,顏伯母寥寥數語帶過風衣先生未及結集出版的書稿,並再三盛情相邀,與樹清的下一次餐敘。 秋陽燦燦,我卻感覺秋風蕭颯。 永遠的未亡人們,在摯愛的丈夫離世之後,謳歌曾經的幸福,努力綻放永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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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 懶
夏日午後,輕輕開啟門,屋內對比屋外涼爽許多,陰涼沁意,見及爸躺在三人座沙發上,而媽則躺在二人座沙發,雙腳擱在高起的手座處,一片安靜,悄然無聲,只有頭頂的電風扇輕微戛戛作響。 爸生性老實,總有點害羞、怕生,早年經營餐廳,對他來說,壓力不小,尤其客人多,上菜速度稍慢,客人不耐,時加催促,我每無奈地到熱火高溫的廚房中催菜,爸就會火氣上身,更加毛躁不耐,拿著杓子用力敲鍋,口中也叨唸不已,我們小孩夾在其中,也有點難堪。而今,能夠老來休閒無憂,對他來說,應該是舒壓又放鬆的。 媽則容易緊張,手腳較遲鈍,個性卻急躁,餐廳的工作對她來說,也是負擔與壓力,她又有過敏與極易出汗的體質,在油膩操勞的環境下,對她來說實在辛苦。 想起當年十萬大軍的年代,我們幾乎全年無休,早早起床買菜、備料,到了近午夜,送走了客人,還要面對滿桌子的杯盤狼藉,收拾完畢,手腳無力,又得刷洗地板,排好桌椅,甚至連除夕夜還營業著,有年小妹受不了,大聲抗議,憤然罷工,爸才勉強答應休息半天,那是當年唯一的休息日。 他們的體質我都有,我很容易明白這樣的個性與身體,處於高壓、高溫又煩雜的環境,該有多麼疲累與厭倦,所以老年了,能夠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安逸而慵懶,疏蕩而閒適,對他們是最好的休憩與安慰。 自己在家雖不免與他們相互吐槽,偶或虧損一番,但實在非常能體會我們共同的基因與想法,我們像人類界的「小白兔」,奔跑實在是維持生命所需,不然,其實很樂意待在窩旁,吃點窩邊草,理理毛,看看風景,問題是周遭環境,上有老鷹,下有野狼,不得不跑,不得不狂奔呀! 他們實在不適合高速競爭的社會,我當然也是,外界看我,或許個性明亮開朗,毛色白潔,但我易緊張,常過敏,時不時消化不良,頭腦困頓,反應遲疑,一直處於捉撲奪命的競速氛圍中,我總不時拉肚子、汗水與鼻水齊揚,常想著,快跑回窩,好生喘氣、歇息一番。總期待關上了門,上樓入房,卸下衣服,躺在床上,開電視,滑手機,什麼都不想,就只是懶懶的不說話。 事有恰巧,文有佐證,見到聯合報登一篇文章「科學研究證實,懶散其實對人們身心很有幫助」,連科學家都跳下來說,懶散其實對人很有益處。 看來懶散對我好,對爸媽也好,我相信對全人類都很好,在這物慾薰人,進取為尚的社會,我們需要一點點懶散來救贖人類,避免「亢龍有悔」,少一點進取,多一些保留,也讓北極熊有塊「浮冰」可以懶散一下,不然游泳游個七天七夜,北極熊活不了,人類也可能也活不下去了,沒見到近來「地球在生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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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韋昌嶺的馬祖大兵
基隆市政府與連江縣政府合作,發出「重返韋昌嶺」徵集令,聯合邀請曾經待過韋昌嶺的退伍軍人,一起回兵營吃大鍋飯,然後坐台馬輪重返馬祖營區。號召下引起熱烈迴響,我也是在韋昌嶺度過10天的候船生活,算是馬祖老兵的成員之一。 1982年11月13日在苗栗斗煥坪分發撥兵,由帶隊軍官負責集合新兵運輸到火車站,送上台鐵平快列車。車廂完全是與其他民眾客運車廂分開,是標準的運兵車廂,只有幾趟到車廂來販賣便當、零食的推車經過,為了能在軍旅路途中留點紀念,快速向服務員買下一盒15元葡萄乾,撕下台鐵印記標籤塞入背包。當晚抵達基隆,下車後軍用卡車已在外,等候集中接送到基隆市信義區培德路韋昌嶺軍營。 隔天人員陸陸續續的離開減少,按照遠近路程,宜蘭地區的先走,再來2、3天,花蓮、台東的也走了,等待超過5天,消息馬上傳開,就知道等的是前往馬祖前線的運補船,這一過台灣海峽,可能要1、2年後,才有返台的機會。這個陌生的地方,之前大部分人都沒聽過,所有人帶上「同德」的營區臨時識別證,單位代號是8999附7號,注重執行早晚點名,伙食比新訓中心來得好,唯獨沒有放外出假,怕休假後人回不來,更明白地說是怕發生逃兵現象。全體在韋昌嶺營區候船,沒有公布船班時間,直到登船前二天,開放對外界通電話,請親屬安排隔天來營區探親。 記得當時有個同梯次的同袍尤謙,知道我是金門人,吩咐親友代為領出去會客室,我看到會客資料簿的填寫資料,他的弟弟名字叫尤凡,我誇獎他們兄弟倆的名字都取得好,爸爸一定是有學問的人。那一天他的父親沒來探親,尤謙低聲地對我說:「我的父親好賭成性,認為賭博有輸有贏,金錢上來往要有欠有還,所以兄弟出生後,我叫尤謙,弟弟叫尤凡。」他的一番話,讓我不知道如何去繼續搭話和慰問。 登船入船艙時,嚴格執行安全檢查,我的一本利用操練閒暇時塗鴉的筆記被搜查出來,安檢人員說:「要你自己當場撕掉,還是讓我們沒收,隨你便!」我二話不說的撕毀這二個多月來的手繪及文字紀錄,丟到垃圾桶去。登陸艇於11月22日晚上從基隆港開船,11月23日下午抵達馬祖南竿,隨即由安順輪接駁,2小時候才到最終的目的-馬祖西莒島報到。 11月10日新兵結訓抽籤前,曾經利用休假外出,到竹東大願寺抽籤,籤詩上寫著:「行人立至順風船,爭訟年豐卻勝前,若是求謀多稱意,貴人接引友周全。」也恰巧在福利社購買東西時,找回的10元零錢,有一張加蓋「限馬祖地區通用」紙鈔,請其換一張時,老闆說:「你早晚會用得到!」這一切聯想似乎去馬祖都是早已注定的安排,去到西莒島近10個月,隔年8月23日,才再次移防坐登陸艇返基隆港,再換船抵達花蓮港。 在外島服役的退伍軍人,軍旅閱歷及投入的感情相對會比較豐富,常聽人說:「男人當了外島兵,一輩子都有說不完的趣事。」這次重返韋昌嶺活動的成功,歸功主辦方將它視為一條具有歷史意義、蘊含人文特質的近代軍旅文化路徑。 同為金馬獎軍事懷舊之旅,馬祖能,金門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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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前線歲月
公車在環島北路蜿蜒前行,兩旁木麻黃形成的綠色隧道,像是垂暮之年所現的稀疏,路幅不寬的路段,公車旁正好兩台單車一前一後經過,應該是高中生,但已經看不到卡其制服與揹著長槍的畫面,在這暑假尾聲的八月底,有些曾經正像車窗外的景象一幕幕浮現。 高中時期的高一、高二兩次暑假,學校會安排為期數天的暑期軍事訓練,當時稱之為暑訓。除了單兵基本訓練外,主要就是射擊訓練,記得先從在學校的大操場開始三角瞄準練習,可能也有準星歸零調整與二十五公尺縮小靶,總之,大太陽底下揮汗如雨的反覆操作,全為了最後一天到珠山靶場進行實彈射擊驗收成果,每人六發裝子彈,左線預備、右線預備、全線預備、開保險後開始射擊,已經忘記射擊成績,但應該沒有脫靶(饅頭),不過也絕不會是滿靶,印象中並沒有因射擊成績優良而被頒獎表揚的往事。 槍枝是五七式步槍,那是當時國軍部隊配備用槍,而同時期台灣本島的高中打靶射擊用的還是三零步槍。參加暑訓的高中生各自向村里公所登記借槍,當時滿十六歲後不論男女,只要身體健全,即編屬村里民防組織,也就是民眾自衛隊,並配有步槍,集中於村里公所保管,每隔一段時間會通知去領槍回家作槍枝保養,因此,高一軍訓課的五七步槍拆解與組裝並非紙上談兵而是玩真的,原本手腳不夠俐落的人,經由反覆的槍枝保養,也會被訓練成熟手,因為除了村里民防隊須保養槍枝,在學校每隔幾週的週六中午,還要協助保養學校軍械室的槍枝,那是配屬學校教職員工的槍枝。 由於這些特別的經歷,後來上了成功嶺參加大專學生集訓,有次講解槍枝諸元的課程,班長忽然心血來潮,志得意滿的表示自己是士官隊五七步槍拆卸再組裝速度最快的,並且親自示範給大家看,接著要從全連挑一人上去練習驗收成果,當時心想這可不能強出頭,但已經來不及了!左右鄰兵大概因為知道我從金門過去的,竟然一致合力把我推出去,只好硬著頭皮把還記得全用上,雖然高三一整年不用槍枝保養有些生疏,從槍枝拆卸依序排列再反序組裝完成,也只比最快的班長慢了五、六秒,記得完成時班長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冷冷地問:小胖,你讀哪裡的?只能必恭必敬地回說:報告班長,東海大學。班長這時大吼:我問你高中啦!「報告班長,金門高中。」接著,只聽見班長悻悻然的說:原來,滾回你的座位去。我在全連哄堂大笑中,渾身發抖的跑回位置上乖乖坐好。 在暑訓的那段時間,每天都可以看見穿著卡其服裝,男生戴著大盤帽,女生戴著斗笠,肩上揹著一支槍,或騎著腳踏車在金城地區出沒,或揹著槍擠在各路公車現身,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反倒是多年後,聽到曾在金門服役的台灣友人提起,那竟然是他們留金歲月深刻的印象,他們總是很難理解,高中生揹著槍就這樣大剌剌的騎車、搭車,好像不當一回事似的。其實真的不是太了不起的事,只不過是當時我們生活的一部份,雖然現在想起來滿滿的荒謬感與不實際,但確實存在過。 老家的倉庫找出一些舊物,記憶也被拉回那些年的畫面,當年暑訓及格,牽涉後來出境、報考大學成功嶺受訓的資格、乙種國民兵的判定與服兵役,這是那個時代獨特的產物,相信很多同年都有這段前線記憶。 時間與記憶會淡去,但不會消失,總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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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劇誘我頹廢
近日生活非常鬱悶頹廢,失了重心,晨間不想起床,夜深人靜不想就寢,買了幾本新書又不想翻閱,就著微弱的桌燈,任書在床頭惹了一身灰塵,懶洋洋躺在那兒讓政論節目入侵,以為自己也要選總統,整個身心處在極度焦慮疲累中,政治氛圍已然擾亂到我。忍不住在line群組說幾句,罵不喜歡的政治人物消消暑氣。時光竟也不因個人怠惰而停止,一分一秒消逝,地球仍轉個不停,日出日落正常令人起疑。領悟到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方式不用別人教導,過的比誰都自然,懷疑起過往戰戰兢兢過日子是否是一種錯誤?懶散過日子也是可以啊。凡事往往是正反兩面,積極與消極,美好與醜陋,一直住在人心,此刻我是錯愕無奈,天性啊。 好啦,應該交待一下為何怪罪電視?「追韓劇」以往在我看來是非常可笑,怎麼有那麼多閒人,無聊、浪費時間。後來退休了,好奇追了一檔大陸劇「延禧攻略」,天啊,如此有趣且吸引人,心得 :人生好好算計也可以是贏家。好玩好看,可是太累了,直想一口氣看完,搞到眼睛快瞎了。接著也追了鬼怪劇、科幻劇、愛情劇,詭異的是有了年紀愛情劇看不下,早年的浪漫竟然悄無蹤跡。 話說近日韓劇「60日,指定倖存者」,韓劇之所以好看,劇情緊湊多元,不需多花腦筋,無冷場,往往扣緊心弦。此劇描寫一位學者莫名其妙當上總統,無奈無知無助,傻了楞了不知所措,教觀眾噗哧發噱,主角甚至哭求當時舉薦他的政治人物,為何把自己推上那位置,但願代理總統滿60日給回到大學教授的位置。無意大位的人最討人喜歡,因為正直誠實,觀眾同情他喜歡他,跟著劇情團團轉。男主角池珍熙演的真好,表情無辜,沒有當總統的慾望。代位總統60天,摸索當總統是怎麼回事,卻也摸索出一點道理。他沒有為此陶醉自滿,末了成為民調最高總統候選人,可池珍熙視之如敝屣不選了,這品格,真想乞求編劇不要有完結篇啊。 觀看「60日,指定倖存者」給我很多的省思,台灣想當總統的人何其多,明明初選出爐,自私的人可以不顧民意,想盡辦法不輔助初選當選者;自私的內心思忖:最好讓他出大錯,換我來。這些都是思想墮落的一群。莫名其妙出來選總統,選輸了不服,把團隊弄個四分五裂,罪魁禍首當屬已不在位的總統,這位本來就以笨及無能出名,搞個有錢人出來鎮壓,以為富者能得天下,鈔票換選票?踐踏民意,試問民意是什麼? 個個司馬昭之心,各懷鬼胎,丟掉江山是必然的。每人都缺少一面豬八戒的鏡子,好好把自己照一照。 反觀總統這職業,毫無隱私與自由可言,家庭生活必須晾在太陽底下。大小事情做對做錯都千夫所指,仍然這麼誘人競相爭奪為那樁?權力令人腐化,害我無端的生活充滿政治。 走筆至此終於瞭解自己為何萎靡不振,放著正事不做卻只顧追劇,無憂無慮吃飽追;追飽吃,冷眼看貪嗔癡的政治人物,真是一群貪得無厭的狐狸,而我,小女子(老女子)日子真是美妙極了,有電視劇及政治爛戲,吾不孤必有鄰,走到市場也都充斥政論的百姓。想我40年戰戰兢兢的職場歲月,真是白活了,原來不管是哪一種態度,每天混日子照樣可以過。因而,只要社會紛擾不停,我就忘憂忘愁繼續追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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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圓憶雙親
中秋月圓人團圓,之前,家人擔心我一人在金孤苦,要我早日赴台,但他們不知我心底偶想:留金與雙親的魂魄彷彿近了些,尤其家母晚年來舍下終老。 先父往生已有十六年了,隔年同月,先母也因病去世,先父母生前劬勞教養我們,但我們回報他們的相當有限。家母嫁入我后盤王家,因大家庭人多,養育前三位子女後,有一天,可能適應不良,性情剛烈的她,曾經走入池塘企圖自盡,幸有善鄰見狀營救,辛苦存活下來,之後又生養了二兄與我及妹三人。 在家中,我們稱家母:「俺娘」,稱家父:「俺爸」。八二三炮戰後,我們家老弱婦孺遷台,先住北市,後移往中和積穗金門新村與太武山莊,俺爸仍在戰地前線任公職,單打雙不打的年代,膽小無知的我,常做惡夢,夢見自己成為孤兒。與俺爸聚少離多,有時家父來台出差,在外嬉戲的我看到俺爸,不知上前迎接,只會慌亂逃回家中,向俺娘說:「俺爸來了!」看到俺爸,彷彿看到陌生人。為何慌亂?因自己耽於看漫畫閒書,課業不佳,心虛又害怕。 俺爸身材高大,不苟言笑,不怒而威,俺娘常引述二嬸當年言語,說二嬸、二叔成親後,二叔落番去拚搏,春節時,二嬸與親友打個小牌,就被俺爸責怪,二嬸常跟人說:「怕大伯遠勝怕公婆!」俺爸擔任全縣人事主管,戰地長官說不淮賭博,他就嚴格要求家人不可犯禁。 我少年不知用功勤學,俺爸非常擔心,常以家書勸勉,但我嗜讀課外書的積習難怪,直到就讀光仁中學高三,申請住校來訓練專注,遠離課外書。一年的努力,加上考試改以測驗題、電腦閱卷,我順利考上東海大學,在大學仍是窄門的年代,十萬考生只錄取二萬人,家父欣慰之餘,買小美冰淇淋請機關同仁分享他的喜悅。 俺娘當時不解我為何住校,因積穗住家,與埔墘光仁中學,路途不遠,她覺得沒有必要住校,怕我住校不舒服,伙食不佳。之後,大一新生在成功嶺受暑訓的懇親會,東海大學的畢業典禮,俺爸、俺娘都特別遠道與會慰問慶賀。 大學畢業,返鄉執教,俺娘知我修養欠佳,常勸我不可亂發脾氣,尤其不可暴怒動粗。之後,我成家、養育子女,俺爸、俺娘也都盡力協助。俺爸在我返鄉次年,提早退休,全力來修家譜,進而倡議宗親同心協力來編寫全縣王氏族譜,工程浩大,動員甚多宗親,歷經十年辛勞,總算完成,成書也被眾人稱讚。 我在金門購地建屋,俺爸特地返金勘察地理風水,幫我選定吉地籌建。俺娘常勸我善待建屋師傅,出手要大方,彼此締結善緣,日後安居樂業。一切都遵照雙親指導,兩方禮尚往來,屋主與師傅從此成為好友,屋宇若有缺失,師傅樂意迅速前來處理。 時光匆匆,不經意間,子女們長大成家立業,俺爸、俺娘卻逐漸衰老。住在中和老家的彩霞大姊又突然因病於民國八十九年底辭世,失去大姊就近照顧的雙親,遭此巨變,從此,俺娘不復笑容,俺爸也日漸失智,在我們兄弟姊妹的再三要求下,兩老陸續返鄉終老;生老病死,人所無法逃避,也無可奈何,但我們至今仍然感到不捨與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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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祖輩的名與字
《禮記》中有各種各樣的關於禮儀方面的記載,其中就記載了關於名和取字的禮儀。「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古代的男孩女孩們在成年的時候,父母長輩是要給他們舉辦成年禮的。在成年禮舉辦完成後,就會給孩子們取字、授字。有了字,也就代表孩子們正式長大成人了。 古代的人有名有字,二者都是由父親、尊長所取,或委請私塾老師來取,名和字在意義上還有一定的聯系,要求所謂「名字相應」,字往往是名的解釋和補充。 名與字的呼應最常見大抵有三種:第一種是相成(同訓或正訓)--名與字意義相同。如:宋.曾鞏字子固,「鞏」、「固」是同義詞(「子」則為男子美稱);蘇軾字子瞻,「瞻」是向前看,說明「軾」(車前的橫桿)的作用;王安石,字介甫,是取義於《易經.豫》:「介於石」,意志似磐石不移的意思。其他如屈原名平,字原,廣平為原,諸葛亮字孔明,周瑜字公瑾、陶淵明字元亮,歐陽修字永叔等。都是同訓的例子。第二種是相反,對文或反訓,名與字意義相反。如:韓愈字退之,「愈」與「退」為反義,有相互制衡之意;孔子弟子子貢,姓端木,名賜,字子貢。賜是上對下的給予,貢是獻東西給君王。其他如曾點字子皙,皙就是色白的意思。朱熹,字元晦。唐朝詩人王績,字無功。宋朝詞人晏殊,字同叔。這些都是反訓的例子。第三種是連義推想,如趙雲,字子龍,雲從龍。張飛字翼德,有翼斯能飛。岳飛字鵬舉等 我的家族繫屬湖前同觀公長子添生的東厝房,繁衍至二十世,有八房,即慶成、慶現、慶枝、慶華、慶玉、慶珠、慶全、慶友,在我們家的念法是「成現枝華,玉珠全友」。以前並未深究這些字與其名之間的關係。年歲漸增,教學相長,慢慢地稍有通悟。試說如下:二十世長房長子名儒字慶成,慶是湖前第二十世的昭穆,單名儒,儒者成德達材,故字慶成。長房次子醒,醒了即「現」在,故字慶現。長三子名葉,枝繁葉茂故字慶枝。四房二次子名榮,榮華富貴,故字慶華。四房三長子名瓶(盤),白居易詩「大珠小珠落玉盤」,故字慶玉。次子名蔭字慶珠,詠石榴詩云「只待綠蔭芳樹合,蕊珠如火一時開」。三子名杯字慶全,杯者,盤、盎、盆、盞之全名也,故字慶全。四子名會字慶友。《論語.顏淵》:「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故字慶友。取字的方法以同訓和連義推想為主。 從其字也可以反推族譜的名是否因「音近」而誤寫。例如我的曾祖父,族譜上寫作「蟹」,「蟹」與「會」在閩南語是同一個讀音,因此音近而訛誤。但是他字「慶友」,友和蟹並無字義上的關係,後來從神主得到印證是族譜寫錯了。祖父名岩,族譜寫作「嚴」,字溢究。按理字如果為「溢究」,名就該寫作「研」,而非「岩」或「嚴」。又如文溪字大圭,文溪與大圭並無文字上關聯,果不其然應寫作文奎,溪與奎在閩南語發音接近,不明究理的情形下,誤寫為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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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花或者木棉
朦朧詩派著名詩家舒婷,最膾炙人口的名詩〈致橡樹〉:「如果我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來炫耀自己/……」這是她創作於1977年一首歌詠愛情的詩。 舒婷曾談起這首詩的創作背景,讓人聽了覺得很有意思。她說:實際上,這首詩的產生既簡單又普通。舒婷回想,福建有位海外歸僑─老詩人蔡其矯,曾在寫作上給她許多提點與很大的幫助。有一回,他到鼓浪嶼作客,某晚,舒婷陪他散步,蔡其矯先生說,這輩子要找一位十全十美的女孩子好難。說他碰到過許多女孩子,有美貌的卻沒才氣,有才氣的又長得不漂亮;難得遇上一位又漂亮又有才氣的女孩子,卻很兇悍。說完,長嘆了一口氣。 那一晚,舒婷很不服氣,覺得老詩人蔡其矯太大男人主義了。回家就寫了這首〈橡樹〉交給蔡先生。後來,此詩投稿,復出的艾青收到詩稿後,建議她將詩題改為〈致橡樹〉更適切,她接受了。這首詩於1979年4月在《詩刊》刊出(一說此詩先發表於《今天》雜誌,《詩刊》自《今天》選錄)。 本文開篇所引的是〈致橡樹〉的第一段,舒婷不認同女性必須全然倚靠男性的傳統愛情觀。接著,她寫出自己理想的愛情觀:「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裡/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舒婷這首詩,印證了法國十八世紀啟蒙時代著名作家蒲豐所謂「風格即人格」的觀點,此詩確實反映舒婷的人格理想,她看待兩性之間的交往,必須是平等的、比肩而立的兩個獨立個體。她以橡樹代表男性的陽剛,以木棉比擬自立自強的女性,彼此各自獨立卻又深情相對。這是她理想的愛情觀。舒婷這首詩的發表,竟然讓橡樹與木棉,成為中國人歌詠愛情的現代詩中一組嶄新的意象。 文學,其實是反應在作家日常生活之中的。我家那位老作家,心裡真是喜愛凌霄花,偏偏找來一株木棉種在身邊。與我結縭九年四個月,著實讓他煩透心了。他說:木棉有甚麼好?站得直挺挺的,那麼高大,十足的男人婆,讓人感覺很有壓力。做凌霄花多好,光看名字就充滿文氣,多麼柔媚可人。再說,攀援橡樹的高枝有甚麼丟人的?妻以夫貴,這可是中國婦女的傳統美德啊! 不是正談著舒婷,怎麼扯我頭上來了?咱們還是聊聊另一位詩人冰心吧!冰心有許多名句,我喜歡她《繁星.春水》裡的這一句話:「牆腳的花,你孤芳自賞時,天地便小了。」這句話說得多有哲理,應該是冰心對人生的思考與感悟吧!做人如果太驕傲,習慣以自我為中心,眼界就會變得很狹窄。詩人心思細膩,用牆腳的花,來形容孤芳自賞的人,真是太貼切了。你以為呢? 只見老作家乜斜著眼睛瞅著我,悻悻然說:不要指桑罵槐喔!你又在說我孤傲,妳以為我聽不出來嗎?我回答:你怎是牆腳的花?不要胡亂對號入座。你是橡樹,你是巨人,絕不會要孤芳自賞的啦!倒是我,得要警醒一點兒,在往後有限的年日裡,能不能做一株挺拔的木棉,還真不敢說。但可以確定的是,我絕不做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來炫耀自己。 書房裡的空氣頓時凝成薄霜,那張橡木老書桌都微微發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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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 罟
牽罟,一種既古老又傳統的漁法,早期漁民以此捕魚為生,在大型漁船、新式漁法興起之後,牽罟漸漸式微沒落,但情感上的牽繫,文化上的遞傳,在許多推廣行銷漁業活動中,牽罟在傳承的精神下,在懷舊的體驗中,提供民眾認識了數百年前的捕魚方式,並藉以重溫先民的工作生活。 早期,凡有沙灘的海灣處就有牽罟的捕魚,每當漁汛期來臨時,漁民利用魚群最密集靠岸的時候,將一艘稱為罟船的船筏駛向大海,並在海上撒下網具,待魚群入網之後,再將魚兒全部收進網內,魚群被圍住之後,就由眾人協力將漁網拉上岸,捕獲的魚則由參與的人公平分攤,這樣的漁法發揮了團結合作的精神,也展現了臺灣先民奮力與大自然拼搏的韌性。 這種捕魚方式,在金門並不叫做「牽罟」,而是叫「牽網」!在金門話中,「牽網」與「牽望」諧音,因此又有「牽出一片希望」的意涵。這是金門地區古老的捕魚方式及技巧;老漁民合力將舢舨抬下海,並把漁網運到外海下放,在岸上的人這時展開與大海拔河。嘿咻!嘿咻!漸漸的把網拉回岸邊,當漁網收起來之際,魚兒在網中跳躍時,露出了收穫的笑顏,也體驗了牽罟和豐收的樂趣。 金湖鎮成功村的成功海灘,海域綿延約2、3公里長,海灘寬闊美麗,常有遊客到此戲水踏浪,12歲就跟著父執輩出海牽罟網魚的陳振福有感於牽罟漸漸沒落失傳,決心找回古老漁法,因而發起牽罟體驗活動,並傳承年輕一代,在他的號召下「成功牽罟班」因應而生。 「成功牽罟班」是金門碩果僅存的唯一牽罟班,早期原本尚義、昔果山、后湖等自然村也有這些漁業活動,但是近年來因為現代海洋漁源日漸枯竭,金門近海遭受大陸漁民炸魚、毒魚的影響,海域漁源生態破壞嚴重,漁業在金門已經大幅式微,捕魚人口已少之又少,最後一個班一個班都收攤,只剩下成功牽罟班一個。 金門縣成功休閒漁業發展協會,它的前身就是「成功牽罟班」,每年金湖鎮公所都會在成功沙灘舉辦花蛤季活動,為了配合這項活動,「成功牽罟班」決定擴大組織成立「金門縣成功休閒漁業發展協會」,變成社團法人。成立的目的是為「傳習先民牽罟捕魚傳統,提倡正當休閒及觀光體驗」。牽罟在傳承的精神下,不但有懷舊的體驗,也提供民眾認識了數百年前的捕魚方式,並藉以重溫先民的工作生活。 成功休閒漁業發展協會打響它的新招牌,平時班員除了出海捕魚,再平分漁獲之外,花蛤季他們也會配合表演牽罟技藝,同時將牽罟結合觀光,導入休閒漁業發展,讓遊客實際參與牽罟作業,體驗先人早期的捕魚方法,更讓漁村文化得以保存流傳。 牽罟在澎湖也很盛行,個人在當記者時期,也曾在參加法務部司法記者自強活動報名澎湖的牽罟活動,所有參與成員在一處島上,嗣漁船拉網出海後,所有團員在岸邊等候,一聲令下,大家一起開始拉網,看到魚網上的收穫確令人印象深刻,晚上的魚獲則加菜成為桌上盤中飧,賓主盡歡。 只可惜成功休閒漁業發展協會的會員年齡層偏大,都在六十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人少之又少,所以身為牽罟班最年輕的班員之一的金湖鎮代表陳向鑫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加入,讓漁業年輕化、活潑化,若沒有新血輪加入,以後老成凋落,牽罟在金門恐怕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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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時間鞋
各個縣市都有具特色的皮鞋街,在台北市,則屬沅陵街。我每天上班都會經過,且常想到童年時代的兩款鞋:「中國強、「世界強」。兩款鞋跟ALL STAR的膠底休閒鞋很像,只是沒有那個星星標籤,那時候,我們都在討論一件事情,到底:「中國強」厲害,還是「世界強」更行? 那就是我們的名牌了,當時哪知道球鞋世界裡,還有耐吉、亞瑟士,以及更後來的喬丹鞋。 沅陵街位處忠孝西路、中華路、中山南路的核心區塊,是清朝的臺北城,也是目前台灣的政經與文化中心,與沅陵街緊鄰的市集就叫做「城中市場」。我每日午餐後,下樓後或向右或向左,過城中市場、轉沅陵街、再繞道衡陽路回公司,幾乎是午後餐走路線,十餘年如一日。 十分鐘路程無法消解午餐脂肪,但當作心理安慰則非常足夠了。我無法多走,因為得上樓午睡,養足下午辦公體力。 幾次與文友閒聊,提到沅陵街與鞋子,竟有多人表示,他們依然依循舊習慣,常往沅陵街買鞋。如果沒有記錯,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周昭翡就是其一、中華日報羊憶玫主編則常在附近一間雜貨店買過年乾貨。有一回還約了羊主編來找我,一起逛。對於我,重慶南路與沅陵街只是工作場所一景,對有些人來說,則具備懷舊與心理意義,當他們走上沅陵街,會想起跟父母攜手或與玩伴、戀愛對象等,一起逛了進來,如同我每次到金門後浦街頭,都欣喜它的改變不多,讓一些舊的人事物,還能夠與現在沾黏在一起,尤其聽父親談東門、西門,語調中的熟稔度,彷彿未曾遠離。 台北的發展是由西往東。站在沅陵街,看不到新興的一○一大樓,但人潮的移動猶如翹翹板的兩端,沅陵街是越來越輕了。最輕的時候當然就在早上,我每一天清晨與沅陵街的交會。如果時間緊湊,我只能快步走過,匆匆趕到公司打卡,如果時間充裕了,我就慢慢走。這時候,關上門的店面才對我產生意義。我可以想像每一個鐵門拉開的場景,我可以想像每一雙鞋被購買,踏走大街小巷的動念。我們挑了看上眼的鞋子時,內心也在做一個判斷:皮鞋時尚該上班穿、橡膠底耐磨適合踏青,設有氣墊的、通氣良好的,上班、休閒都相宜。 沅陵街,非常市中心,它散發的氣味則偏素樸,很像鄉鎮裡的熱鬧集市。商店多是老字號,擺設不強調鋪張、華麗,而以親民模樣接近我們的荷包。在這裡當店員也幸福,不需穿制服與著高跟鞋,家居而日常。這與金門後浦街頭,氣味多麼接近了。 沅陵街銜接重慶南路與博愛路,但我很容易誤以為它是一條「斷巷」。它沒有在前後兩端設置路障,它兜攏起來的氣氛常見安靜、自在。尤其在傍晚七、八點以後,我可以來來回回走上幾趟,不為買鞋,只是閒走。 常在沅陵街買鞋,買球鞋倒是僅僅一回,店面打出球鞋特價,小小註記「牛頭牌」,這鞋牌竟然還在?它曾經在西元九○年代紅極一時,隨著國際品牌進入台灣,也就沒落了。我買了雙,兒子腳ㄚ子與我同樣大小,我跟他說喜歡可以穿,但他一次也沒穿過。 對於鞋,喜歡與不喜歡,除了品味,也說明了世代。我們都穿上了,不同的時間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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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想敵
在網路看過這麼一段文字。養女兒就像種一盆稀世名花,小心翼翼,百般呵護,晴天怕曬,雨天怕淋,夏畏酷暑,冬畏嚴寒,操碎了心,好不容易花開,驚豔四座,卻被一個叫女婿的臭小子給連盆端走了! 余光中老師有篇文章叫「我的四個假想敵」,這個叫女婿(其前一階段叫男朋友)的臭小子,在余光中老師的文章裡他「很客氣」喚其為「假想敵」,並把男孩對女兒的追求看成是如作戰般的攻城略地 :「究竟是哪年哪月開始入侵廈門街余宅的,已經不可考了。只記得六年前遷港之後,攻城的軍事便換了一批口操粵語少年來接手」。在未婚的許久前讀到這篇文章時,只覺得妙趣橫生,可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面對這樣問題,直到真的是「吾家有女初長成」了,這般的危機感才悄然的在心中長了根、發了芽,且怎麼也拔除不了。 吾家有一獨生女,小時候只覺得她胃口出奇的好,動不動就盯著美食奶聲奶氣的對著我說:「爸叭,這個東西我好像喜歡吃的樣子。」如此,惹得父愛滿溢,倒也將她養得白白胖胖,帶出門去極有成就感,怎麼也沒把她和「未來式的美女」劃上等號;特別是她還上有哥下有弟,在學齡前,老婆大人更是一貫的以「自我創作」的短髮侍候,一家子出門去,經常被誤認為是帶著三兄弟遛街,其樂無比。但日子一天一天過,孩子也會一天一天長大,到了青春期,再傻的女孩子都會選擇漠視以前以為的必然,全心全意的為應然美麗的自己,刻苦奮鬥。至此,她關心用那款保養液、化妝品皮膚比較不會過敏,遠要比關心老爸喝不喝酒、腰圍有沒有超標要來得上心許多。再之後,去了台灣讀大學,早晚的晨昏定省也就自然省略得毫無痕跡,接下來,就是沒事少煩,有事再聯絡了。其間間歇得知有了處於考核期的追求者,當然,咱也年輕過,沒有追求者才更該擔心吧?到底在那個連花帶盆一起端走的臭小子還沒出現前,一切都屬於戰備狀態,倒也勿庸過度緊張,但到底自家女兒家跟你唱得是不是「空城計」,天高路遠,亦是無從得知。但就在一年級暑假前,卻是一夕風雲變色。 說兵臨城下應該不為過吧!孩子的媽說,女兒交男朋友了(啊?!)。點滴的互動與相處(什麼?!)。男孩將跨海探女友,至於有沒有含兩尊老的,就不知道了(天啊?!)。這簡直是「開門揖盜」,我雖無余老用急凍術把女兒收藏起來,或幻想自己是一棵果樹,用樹根把偷果子的小子狠狠絆一交的「異想天開」,但還真有一夕間兵敗如山倒、山河盡失的崩潰感。當然,有關男孩的「好」的情報也在瞬息間如排山倒海般的蜂擁而至,直叫人消化不良、無所適從、五味雜陳。 要我談對自家「假想敵」的看法,真說不上來,但用「敵人」來形容,肯定是太客氣了,但真要堅壁清野,又有點下不去手,畢竟最終為難的還是自家千金,特別是女兒在家中地位排前,真要硬踫硬,也沒什麼好果子吃,分寸間如何拿捏,直叫人上腦又愁心。再讀余光中《小木屐》一詩,自是心有戚戚……。 看著我的女兒/高跟鞋一串清脆的音韻/向門外的男伴/敲扣而去的背影/就想起從前/兩根小辮子翹著/一雙小木屐/拖著不成腔調的節奏/向我張來的雙臂/孤注一擲地投奔而來 一切皆因那萬惡的假想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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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eting 梵蒂岡,金門不缺席
2019年8月上旬,源自阿根廷創立才35年的天主教道生會在羅馬舉行第一屆的「道生家庭大聚會」。年輕的道生修會,是個遍布全球五大洲35個國家的國際性修會,組織有三:第一會的神父、修士;第二會的修女;第三會的平信徒。 道生會亞洲的大本營在菲律賓。臺灣的駐點,有:桃園大園、臺中霧峰、中壢埔心、臺中大里。2015年9月,道生會的瑪達拉上主及聖母之僕修女會來到了金門。 因緣聚會,金門天主堂教友隨著道生會走向國際。2016年12月,在金門天主堂服務的菲律賓籍開修女回菲律賓發終身願,金門天主教友6人,洪爸一家三口、永面夫婦、李媽,應邀前往朝聖觀禮。 在菲律賓,我們見識了道生會的朝氣蓬勃。國際性的修會組織,故每位神職人員至少會三種以上的語言,且能歌舞、能吹彈、能書畫……,多才多藝。 2019年的羅馬道生大家庭聚會,號稱會員來自全球58個國家,200多位神職人員,1000多名平信徒。臺灣、金門23人合組一團,由香港籍的張Mike神父領隊,臺灣籍的報喜修女和阿根廷籍的陳愛婕修女陪同。其中,金門教友有5人,明中夫婦、永面夫婦、李媽。 到羅馬,必然要到梵蒂岡。梵蒂岡是全球天主教徒的心靈聖地!它是全世界最小的國家,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國家。「國民一千,子民13億」,小,因為國土面積只有44公頃,只有臺北中正紀念堂的兩倍大,真正的國民只有千餘人;大,全世界皈依天主、效忠教宗的天主教徒約13億。因此,朝聖、觀光梵蒂岡的人潮,日日四方湧來,川流不息。 五天四夜的道生大家庭聚會,在羅馬市郊的「兄弟之家」(Fraterna Domus)舉辦。大會以黃、藍兩色的梵蒂岡聖伯多祿大殿為LOGO,黃色代表梵蒂岡,藍色代表耶穌君王。但LOGO故意放大教堂圓頂上十字架的比例,強調大會會旨:「深化道生會大家庭神恩,期望全體會員同為基督信仰而努力。」 五天的活動,包括祈禱、會議、工作坊、退省…等。除了日日的彌撒聖祭外,白天有2場主題演講,每場演講皆由音樂演奏或聖詠團開場,夜晚則有玫瑰經燭光遊行……。其間,廣場上一直有著各種語言的神父為信徒辦告解。大會以意大利語為主,搭配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英語。活動中,有數種語言翻譯機可供使用。 儘管語言不同,但全世界的天主教彌撒禮儀卻是大同小異的。因此,每個人都很容易了解儀式的意義,透過聆聽幽雅的聖詠,排長隊以虔敬的心領受聖體,自然地可感受到天主無所不在的祝福。較特殊的是:首次見識了烏克蘭天主教的拜占庭彌撒禮儀。 各國的助興表演,免不了互別苗頭。中國大陸團隊穿旗袍選唱〈茉莉花〉,臺灣團隊打扮成原住民,以又歌又舞的〈高山青〉獲得滿堂彩。 「文化福音化」是道生會的會旨之一。在價值紛亂的世代裡,道生會全力捍衛傳統家庭和尊重生命的價值觀。因此,除了神職人員外,道生會積極推動第三會的平信徒組織。期待平信徒們能以福音的精神去執行世俗的工作,從常民生活中反映出「信望愛」三德,期待平信徒與神職人員同為聖化世界而努力。 活動的第四天,朝聖梵蒂岡,在聖伯多祿教堂的大殿舉行彌撒禮。歌詠團獻唱由會士編寫的〈永恒的羅馬〉。莊嚴雄偉的聖伯多祿大教堂,是歷任教宗人生之旅的最後安息地,教堂內石雕精美,壁畫豐富,呈現了宗教與藝術的高度結合。 彌撒結束,千餘會友齊聚方尖碑廣場拍攝全體大合照。眾國歌呼,萬旗飄揚,久久不息。空拍機騰空而起,更將數日來的Meeting活動帶入最高潮。輸人不輸陣,為了突顯臺灣的存在,臺灣團的年輕隊友奮力爬上矮柱,高高揚起大面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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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學語孫
小孫女一歲半,正在牙牙學語。 因有姐姐當助教,她學習的效果一直不錯,比起她姐姐來,算是相當難得了。 通常我都利用上午十時前和下午五時半之後,騎腳踏車載她到村子裡兜風,順便教她簡單的兒語,我常教的有把鼻、馬迷、阿公、阿嬤、姐姐、姑姑、阿姨、阿祖,這些稱謂只要我一帶頭唸,她馬上可朗朗上口,且發音還蠻標準的。 下午五點半以後,因室內天氣還很熱,很多老一輩的宗親,習慣在大門口前,就著一張小方桌用餐,這些老者,無論是年齡或輩分都比我高,所以我一律要小孫女稱他們「阿祖」,本來這個稱呼對一歲多的孩子來說,發音是有難度的,但練習了幾次,嘗試錯誤的結果,最近小孫女已可用閩南語正確叫出「阿祖」。 小孫女頗慧黠,這幾天她已可自己辨別誰該叫「阿祖」,誰該叫「阿公」了,連難度更高的「叔公」也叫得出來,讓我驚喜萬分,可是忽一想,我並沒教過她「叔公」啊?那到底是誰教的呢?回家之後,我把這個小小的發現告訴內人,只見她笑著說:「是我教她的。」原來這位叔公跟我同輩,只是年齡小我甚多,而他就住在我家附近,內人每天陪孫女出門,經常會遇見他,時常稱呼的結果,儘管「叔公」再難叫,也難不倒她了。 小孫女的口頭禪是「好笑」和「吃一口」。她看到姐姐在看電視,只要劇情讓姐姐笑,她也跟著笑,然後把眼睛瞇成一條線,頭舉得高高的說「好笑」。有時她看到大人有說有笑,這時不管她在做什麼事,也同樣會把頭抬得高高的連說好笑,逗趣的表情,時常連大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她另一個口頭禪是「吃一口」,這是到目前為止,她唯一說得出來三個字的詞兒。只要有人在吃東西被她發現,她一定火速的趨向前去,然後說「吃一口」,這時,你不讓她吃還不行,她非吃一口不可。 通常我拗不過她一再「出去」、「出去」的聲聲催促,只要早上喝過牛奶,大人幫她換了衣服,她一看到我,就會一直重複「阿公」「出去」,這時,她外出的時間到了,這下子,不虛應一下故事可沒完沒了,我只好放下手頭工作,陪她到門口或村子裡繞個幾圈,傷腦筋的是,時常我都頭昏腦脹了,可是只要一進家門,我們祖孫才一坐定,她那「阿公」「出去」的指令又下達了,真拿她沒辦法! 寫到這裡,真有點心酸與難過,因就在一個多月前,她要跟姐姐上樓,才爬了幾個階梯,我叫她不見回應,我連忙起身,直奔樓梯前,才踩了兩階,就以「出去」騙她,試圖阻止她繼續爬,因她剛學會走路,步履還不穩,沒想到她一聽到「出去」,就急忙轉身,正想走下樓梯,不意腳步一個踉蹌,竟跌了個四腳朝天,我伸手要接抱她,已來不及了,結果她的額頭撞破了一小洞,流了一些血,哭得非常傷心,我在和內人忙著安撫並幫她止血,深深內疚於自己的疏失。 現在每載她出去兜風,我都會心疼的看看、摸摸那個小傷口,好在小孫女的膚質極佳,那個疤痕已幾乎不見了,一顆懸盪的心,至此才稍微平復。 家有學語孫,家有學步孫,每天只要看到小孫女那舉得高高走路的雙手,小屁股一路搖擺地向我跑來,然後撒嬌地說出「阿公」「出去」「吃一口」,無論自己再如何疲累,都是最佳的補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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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關夫子
太行山之東─山東;太行山之西─山西。山東一人孔夫子;山西一人關夫子,一文一武,太行太古出聖賢。曾經山東拜謁過曲阜孔廟、孔林,三度山西,此行走運城,解州拜關廟。解(ㄏㄞˋ)州古稱解梁,是三國蜀漢名將關羽的故鄉,關帝廟位於中國山西運城市鹽湖區解州鎮。廟創建於隋,宋朝重建,後屢建屢毀,現在的廟為清康熙時重建的。關帝廟為東西走向,南北分開,共有殿宇百餘間,氣勢雄闊,占地廣大,被視為「武廟之冠」。 金門民間,一般家中都供奉的神尊─觀世音、土地公、司命灶君。我大樓新房,依例也供神,新刻了較大尊的神像,把灶君換成關公,每晚虔誠上香祝禱。從小我家香案上,就供奉一部木刻版的「關帝爺經」,我想是前清出版的古籍,紙薄如蟬翼,有些破損,線裝失缺封面,第一頁是脫落的關帝繡像,所幸自家做的鐵盒玻璃蓋,密封六十年,才能保留至今。「關帝爺經」是小時我家大哥,帶我唸過的夜課,我搬新家,就一直供在新家的神案上,很少去翻祂。 這次山西回來,認真把這本古籍翻了幾遍。也參考太武山帶回新印的「關帝經」,才發現這一本是朱熹刪定玉泉真本「古佛應驗桃園明聖經」,家宅供此經,妖魅化為塵。唐儀鳳元年,六祖建剎玉泉山,立關帝為伽藍之神,有一和尚夢受此經,憶寫傳刻經文,以廣傳天下。可能經過各朝各代,各地的複刻,才有我家這本,也是古籍,肯定不會是武則天那時候的玉泉真本。 「桃園明聖經」我常念的這一段:「太上老君三界靈,眾聖五嶽雷電神,五湖並四海,日月斗星辰,天下城隍聽號令,萬方土地各遵行,值年值月將,值日值時神,夜差黑煞帥,日命皎潔兵,來往細察鑒,不得漏毫分,會同家宅鬼,著令司命君,如有虔頌男和女,速速報知聞。」關帝太上神威,英文雄武,精忠大義,高節清廉,運協皇圖,得崇衍正,掌儒釋道教之權,管天地人才之柄。是伍子胥五轉作忠臣,管盡天下事,連錢塘江的事都管,晝夜領潮行。 在台北讀書時,班上女同學送我一部,漢文原版「三國志演義」,16開函裝全四集,昭和19年(1944)出版,台北市太平町南方雜誌社發行。現在我當作是古籍一般珍藏著,當時也只是胡亂的翻翻,也不知道有沒有讀完,當然有讀到關公的義薄雲天。火龍燒赤兔,水獸煉青鋒,臥蠶眉八字,丹鳳目雙睛,五龍鬚擺尾,一虎額搖身。一點忠心昭日月,千秋義氣壯乾坤。 想當年曹操為攏絡關公,納為己用,授漢壽亭侯印,上馬贈金,下馬贈銀。最後關公還是封金掛印,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走單騎,找他哥哥去者!赤壁之戰,曹操割鬚斷袍,敗走華容道,關公簽了軍令狀,在此候斬曹操,關公放他一馬,還了人情債,孔明也不以軍令狀從事。在當陽關公為手下所害,割頭裝匣送洛陽,向曹操表功,開匣時關公突張兩眼怒瞪,曹操嚇了半死!厚葬關公。所以關墓有二處,身在當陽,頭在洛陽。 有詩讚之:「平生大志在春秋,磊落昂藏逈不侔;吳魏有才何足數,披圖爭識漢君侯。」關公一生,以心為主,以仁義為綱,忠孝廉節,愛人愛物為目,知行並進,天人同歸為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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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星雲大師想念母親
讀星雲大師《我不是呷教的和尚》,想起幾乎忘掉的戰地片段。這遺漏的事,我跟母親是重要主角。有一天入夜,門前暗摸摸的路,車子開近,父親輕輕放下茶杯、母親停止縫衣,門外一個威脅,低低碎碎的,讓人無法拼湊它的全貌。 母親與我同樣好奇,天一亮溜出門外看,沒有威脅,而見五角、一元、五元的紙幣掉了一地。稍後知道昨晚村裡頭,有人從台灣回來,宵禁不便開燈,乘客掏錢付車資、又得拎行囊,一地掉落。紙鈔經一夜露水,睡得熟飽,捲成半個蛹。我跟母親沿途撿去,一路欣喜。當然沒有還錢的意思,而當作意外之財。 《我不是呷教的和尚》中,大師以無為有,印證我們母子倆貪便宜,實在汗顏。星雲大師年輕時學問普通,常被老師「打臉」,到處尋訪高僧,問佛也問人,大師原本發願當個掃地僧,或者就在廚房間炒幾大鍋飯菜,因緣俱足,蓋了影響力深遠的道場,然草創之初,不過幾片瓦石。 大師強調「給予」,而不是獲得。給、不斷地給,外界都以為佛光山有錢,但錢財屬於眾生捐贈,透過大師回饋予眾生。 大師跟母親還是有共通處,那就是「算術奇好」。搬遷台北後,母親在成衣廠做工,得紀錄加工件數,嚴格控管給小孩的零花,自個兒也非常省,常常是早餐一個饅頭、午餐另一個饅頭。我大學尚未畢業時,即已諄諄告示,養大子女不容易,我且是家裡唯一大學生,栽培更多,理當身教,讓兄弟姊妹無話可說,母親鄭重交代,「所以你畢業後,每月薪水要交給我一半。」那非商量,而是命令。 反過來看大師。他這樣看待算術。如果原本薪水是一萬,另一家是五萬,捨一萬就五萬,「那麼我的信仰價值,就是幾萬元之間而已」。我想起早年求職,為三千、五千,衡量公司的好壞。當時,我的「苦」非常真實,三千或五千的:我的「快樂」也真實,三千或五千的。我為了這微小數字,苦了好多年。 母親倒是很快逃脫算術之苦。對人、對己,都非常苛刻的母親到了六十那年,忽然樂善好施,瞞著父親捐款,收據不小心洩底,跟父親衝突。那時最常聽到父親質疑母親,「我半個月的、做水泥工的錢,你一下子捐光光……」 我家為數不多的金飾,也被母親捐了,這是她過世後我們才知道。治喪期間,師姊師兄們上香致哀,一位師姐說,有回結團參觀佛陀紀念館,看見母親站在捐獻箱前,帶著點鬼祟、神秘,把一團物件往裡扔了。那團物件,不像紙鈔,印證遍尋不著的金飾,師姐說,「很可能,彩意菩薩把金飾給捐了。」 星雲大師自小有佛心,母親則未必,愛佔便宜,得為家人殺雞鴨,到晚年,才能給能捨。星雲大師志業大,五湖四海都有他事佛、行佛的足跡,母親當然無法並比,然她的佛心經苦難而後呈現,成為供佛的眾生,而「眾生」在大師的解釋下,正是他行人間佛法的基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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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書樂與舊書緣
現代人與書本的距離越來越遠,多數的書與我們只有一面之緣,偶有接觸,翻一翻就丟,也許一輩子很難再見,能夠留在身邊,讓我們經常翻閱的書,除了課本或考試專業領域需要的工具書而已,舊時候那種人手一書,床頭堆古籍,架上滿書香的情景已不多見,不過也有人說:「讀書數量並非重要,更重要的是書的質量,與其啟發思索的程度。」 睡前看書是我數十年來不曾改變的習慣,隨著年歲的增長,閱讀的種類也由青春年少的奇幻武俠、言情小說,進入法律企管,以及心靈宗教等不同領域,為了補充不斷消耗的書本,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公司附近的書店逛逛、尋找喜歡的書本帶回家,偶爾得知台北書展的消息,一定會想盡辦法去瀏覽一番,所謂躬逢其時,進入偌大的展場,一攤攤各類書可以任君擢取心目中的最愛。逛書店,就像釣魚的人坐在河邊一下午,也許一條魚都沒釣到,但是他們享受釣魚的狀態,心情永遠是樂觀的,因為期待中的收穫,也許下一秒鐘就會出現。 常常在書攤前站了一下午,兩腿痠了,眼睛花了,甚至有時候一本都沒有看上,但依然快樂,因為享受著那種「淘」書的狀態,這個「淘」字,用在書展上恰如其分,面對琳瑯滿目的圖書,我們在眼花撩亂中偶然看中幾本書,必定會有一種「發現」和「獲得」的喜悅,猶如在茫茫河沙中淘出了金子。 回想四十多年前,離開金門、剛到台北,經由楊肅獻同學的協助,借住在台灣大學男生第八宿舍,準備參加夜間部大學聯考,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就是請他帶我去逛那仰慕已久的光華商場舊書攤,那可真是開了眼界,面對整個市場,書山書海,內心著實被震撼了,此前在離島的金門家鄉,這般盛大的賣書規模是難以想像的,走在蜂窩一樣密集的書架、書攤間,似乎有無數面善的好書向你招手,讓你抵擋不住,「誘惑」想將其收入囊中,但是以當時窮學生的口袋深度勉強餬口而已,許多好書只能望架興嘆,徒呼奈何!最後,與書不忍而別;後來,考上世新專科夜間部後,白天找到一份工作,領到第一份薪水,算算該留下的房租與每日餐費,雖然所剩無幾,但勇敢地奔向光華商場,找到十來本喜愛的書,結算下來可能已超過預算,我把口袋的錢全部掏出來,放在櫃檯上,老闆拿起算盤結算,還差了三本書的金額,我搖搖頭說:「好吧,那這三本,下次有錢再來買好了。」老闆是位六十多歲的老伯,看出我的窘境,操著濃濃的外省口音,很佛心地說:「年輕人愛讀書是好事,我免費送你一本!」於是我在買不動的三本中,隨意挑了一本放進袋子,回眸再看看老闆要放回書架的,《古春風樓鎖記》和《紅樓夢的兩個世界》那兩本無緣的書,心仍有不捨,但我還是不忘向大發慈悲的老闆連聲說謝謝,然後若有所失地離開舊書市場。 去年深秋、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老同學洪文章提著一個小布袋到家裡來送給我,說:「裡面這幾本舊書對你有意義,就留著吧!」打開一看,有一套是我亦師亦友的蕭毅虹老師遺著,另一套就是《古春風樓鎖記》,泛黃的老書,捧在手上,一時百感交集,不禁老淚盈眶,「一生愛書終不悔,老來舊籍訴衷腸!」這份緣何其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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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純自然原始的博溫島
通常一處景點能讓人放鬆心情,快速恢復體力能量,有幾個條件,那便是清新、自然、原始。博溫島就具有這樣的條件,其嫵媚脫俗,就如同少女般皎潔的臉龐、輕盈的體態,散發著朝氣活力、迷人,令人讚賞。 站立船上遠遠看這小島,小島像被千萬棵直挺挺翠綠樹木覆蓋著,樹就像一個個訓練有素,井然有序的衛兵站立著。山頭是這般青翠,於藍天襯托下格外耀眼。放眼所見,看不到任何一片格格不入的風景,當然,違章建築的鐵皮屋、突兀不協調的雕塑更不可能存在。小島散發的原始面貌,永遠與松風、明月、夕陽、晨曦、星辰等大自然相互輝映。 先前曾來過一次,雖然匆匆一瞥,不過已被那股自然原始的風貌吸引了。當朋友邀約再訪,便欣然應約。一行六人,為免開車費神,搭了公車前往。到了馬蹄灣,上了渡輪。渡輪全長約一百公尺,開車的遊客可直接將車駛入船艙。由於外海有一大島嶼屏障,將風浪水波阻擋在外,使得這片水域猶如一處內海。渡輪緩緩而行,水波不興,遊客麇集甲板上聊天、曬太陽、拍照。這海上航程我最為鍾愛,眼前所見盡是渾然天成景物。渡輪漸漸駛離碼頭,海岸山峰益顯高聳,途中不時與蓊鬱島嶼相遇。環顧四週,天地蒼茫遼闊,頗有古人所謂「天空任鳥飛,水中觀魚躍的開朗豁達。不過,此情此景天空時有水上小飛機飛越,海面帆船不絕於途。 博溫島有南北兩線公車,為了全面認識小島我們先搭南線到一處海濱,這裡僅有幾戶人家,房子蓋在水涯或隱身叢林中,不遠的海上停泊數艘隨著波浪搖擺的小船,更遠處有數座小島,一派優雅清靜。我們坐在沙灘漂流木上吃午餐,欣賞眼前美麗風光。隨後,搭公車折回起點站。片刻後,改搭另一線公車,上了車才發現司機與前一部公車同一人。車上僅有我們六位乘客,一路上,便與司機閒聊起來,抵達終點,司機問說準備到哪裡?回說,何處有美麗風景可看?司機又將車子往前開了一段路,指著路旁的小道說,往下可到海邊,並約定時間來接我們。這真是天大好消息,在純樸小島上,遇見如此有人情味的司機。這裡是一處風光明媚小海灣,三面為山巒包圍著,錯落住著幾戶人家,水上停有幾艘小船。礫石海灘上堆積著不少漂流木,黃色小花點綴著海岸,高聳的林木三三兩兩散落岸邊,一處遠離塵囂的寧靜角落。公車準時來了,我們邀請司機在黃色小公車前拍照留念。回程,車子行經有十餘家商店的一個社區,有餐館、咖啡店、紀念品店,店面色彩鮮艷好看,應是小島的商業中心。 最後,我們按照原先計劃,走了一段從碼頭到一湖泊的步道。一路,穿梭於高聳林木中,讓人舒坦暢懷。經一處水流,有類似水獺以樹枝築成的巢穴,引來大夥好奇觀望。來到湖邊,湖面寬闊,湖水清澈,環湖一周約四公里。湖泊為山丘環抱,有些湖面長著一大片浮萍,沒有浮萍的水面,藍天白雲倒映於湖中。 在回程的渡輪上,陣陣海風吹送,涼爽無比。回望博溫島,一次令人咀嚼回味無窮的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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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設「胡璉獎」談起!
貧窮是大家所懼怕的,富厚是大家所想望的,但是我要慶幸金門曾經貧窮,因為貧窮是金門人成功的基因。 金門以前是一個窮荒之島,老百姓在家鄉無法生存,所以就被迫背了一個行囊,千里迢迢的到南洋落番,演出了所謂「六死、三在、一回頭」的悲喜劇。這些在家鄉無以自存的鄉巴老,發揮了金門人苦幹實幹的精神,不少人在南洋闖出了一爿天,至今成為金門人成功的典範。 金門以前是一座戰爭之島,在二十世紀六○年代,我所經歷的成長歲月,因為沒錢讀書,許多人為了找出路,紛紛投筆從戎當兵去了。那時看似不得已的選擇,可是發揮了金門人的才能與韌性,今天形成滿天的星光,比明清兩代的武將還要耀眼。 金門在戰地政務時代,駐守了十萬大軍,把金門人逼成有錢了。一九九二年解除戒嚴、開放觀光之後,那種戰與亂,窮與困的年代,已經走進了歷史。金門人今天累積的財富,可以傲視歷代祖先了,而讓當年落番的人稱羨。 金門人如今不必去落番了,當兵吃苦找出路的人也少了,在一個安逸富足的社會,卻把金門人骨子裡的才幹埋沒了:本來有海洋性格的,可以去南洋經商致富的人;本來有將軍性格的,可以領兵統御千軍的將才,現在都去作契約工或去酒廠工作了。時代把金門人的才華埋沒了。 因而今天金門人有錢了,反而面臨人才弱化的危機。因此,今天的金門人應為金門人開門引路,積極培養人才。以前的人才是任天養,今天的人才要靠自養,不要讓金門人都去爭地方上那幾個位子。 胡璉將軍為金門開設了一間酒廠,這就是金門人今天「戰爭紅利」的來源。如果沒有這一家酒廠,金門人過去幾十年來所受的苦都是白受的。那麼我們應該發揮胡璉將軍的遺愛,成立一個教育「胡璉獎」。 胡璉成立了金門中學,還廣設了國民小學,今天金門許多人才,都是拜胡璉將軍培植之賜。因此,胡璉將軍是金門現代教育的推手,今天如以金酒公司的盈餘,來培養金門人出國深造的頂尖人才,激揚胡璉將軍的遺愛,使金酒不僅嘉惠金門的老百姓,也嘉惠金門的莘莘學子,相信是胡伯公將軍所樂見而願意促成的。 因此,設置「胡璉獎」,為國家為社會培養高階的人才,發揮金酒公司的邊際效益,讓金門人在落番與從軍人才斷層的時代,能培養出新一代繼起的人才,造福更多的金門人,這是金酒與胡璉將軍另一個功德。因為人才就是國力,有了優秀的人才,社會才有遠景,國家才有希望。 金酒設若每年可以提撥若干盈餘,作為培養文理出國深造的博士人才,剛開始時不妨每年兩名,以後視情況再酌情增加。每年即使培養兩名,十年之後就培養出二十名了,這些人將來不論在國內外,都可以發揮金門幫的人才的效用,如果有一個是大才,可以回饋國家社會,如張忠謀先生者然,那就更不得了,金酒與胡璉都要令人載頌載禱了。 金酒公司如善謀嘉猷,給金門人福利,給金門年輕人希望;讓金門人世代感懷胡璉將軍的德澤,設立「胡璉獎」應該是可以慎重考慮的事情。那麼,我們出外就可以驕傲地說:「我是金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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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在哲學與藝術間擺盪
西洋常言的「患難見真友」(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我們都知之甚詳,但好友真有難時,要如何發揮真正的友誼,幫他們渡過難關?這問題,年過六十,就一直縈繞、困惑我。 過去幾個月,數位好友遭逢人生的難關,巧的是,其中三位都是血液相關疾病。三位好友,讓我大嘆真友難為。邊思索是否因電磁波四處肆虐帶來現代人的疾病,邊思索在好友困難當頭,如何伸出溫暖的友情。 甲君是男性大學教授,須做自體移植骨髓治療,養病期間不願打擾親友,也不願太多外來干擾,病痛自己默默承受,靜靜休養。我們深察此友之個性和需求,幫他守秘,三緘其口,心裡默默祈禱,沉默是我們對他所能盡友誼的最上策。 乙君的兒子二十出頭,需藉他體骨髓移植,才能恢復造血功能。漫長的診療過程,身為母親備感煎熬,常需人傾訴、安慰。這時,我們耐心靜聽,讓她的情緒有個宣洩的出口。適時地,我們也會獻上安慰之言語與鼓舞的忠告。 丙君的丈夫,不久前因家族遺傳性血癌過世,加上結婚到生子不過短短三年的兒子鬧離婚,雙重家庭風暴的重擊下,讓這位年近七十的好友跌入晚景蒼涼,有苦難言。所幸這位客家籍的女士好友,個性堅韌,閱歷人生許多大風大浪。我們透過賴和電話,表達慰問之意,再找時間,喝杯咖啡、吃頓飯、聊聊天、散散心,讓好友知道,她絕不孤單,總有一雙可信賴的手臂,一顆分擔憂慮的心,在等候著她。 對上述三位好友,我們真誠的友情和愛心,是同等一致的,可是,面對友人患難的處理和應對,卻有一些彈性和差異的做法。 有趣的是,我發現耳濡目染的中國三大哲學思潮,竟被我運用於友情上,發揮得體而不自覺。對甲君,我們採取無為而治,默默祝福,應用道家的哲學;對乙君,我們善盡傾聽和慰勉之意,心懷佛家的善念和慈悲;對丙君,我們採中庸之道,介於前述二位好友之間,動靜自如,接近儒家的思想。 我不建議直接套用中國三大哲學,去預設友情立場和運作模式,朋友交往,發乎真誠,順應自然,才合情理。上述中國哲學應用於友情的分析,算是後見之明(hindsight),於反省中無意間的發現。友情,本就有甚多的情感成分,無法用一套哲學或邏輯去規範或依歸,朋友間,還需要細膩觀察和適度互動,隨緣與隨機因應,所以說友情是種藝術。 我無意將友情或友誼推向又難又玄的地步,什麼哲學和藝術的。六十餘年的人生體驗告訴我,友情是再簡單和單純不過的事了,試圖了解朋友個性和需求就是友情的最大哲學,巧妙提供適當協助、安慰和溫暖就是友情的最高藝術了。這就是在眾朋友患難時,我扮演真友角色心中所依憑的兩大簡要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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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出沒的時節
那時的夜還是黑沉沉的,沿路不見一盞燈光,路上的車輛少之又少。時間一到,每個重要路口便會擺放拒馬,由揹槍的阿兵哥孤獨鎮守著,四週顯得肅穆冷清。歷經戰爭過的島嶼,夜是死寂的。村裡每戶人家客廳的日光燈也都罩上黑幕,不得外露的燈光就像被禁錮的民心,在我眼裡,一年到頭也只有農曆七月鬼門大開時,才能為這暗淡無光的夜點亮些許燈火,帶來一點喧囂的聲響。 每當農曆七月初一臨近黃昏時,村裡的大人總是忙進忙出,他們會從家中搬出一張桌子放至門前,再將一碗碗精心料理過的食物擺在桌上,隨即又搬來一張椅子,椅子上擺著一盆水和一條毛巾。一切準備就序,母親抓起一把香打火點燃,接著跪拜在地喃喃的向「老大公」祈求,保佑一家子平安,成了她殷殷的企盼。 母親嘴裡尊稱的「老大公」,其實就是人們所謂的孤魂野鬼。好不容易放出來到人間做客,母親總以最豐富的食物和最真誠的心相待,但多半是帶著交易及目的性。老一輩的人心思簡單,我猜,她們心裡興許這麼想著,我們必須盛情迎接,不得怠慢,「老大公」才會好好保佑我們。兒時的我不懂這些習俗用意,也不知「老大公」究竟長什麼樣(當然現在還是不知)。只見母親拜完起身,把手上的香一支一支插在供品上,焚燒紙錢,燃放鞭炮後,再囑咐我們拿起毛巾沾濕洗臉。 當日為求方便,母親總會把餐桌移至天井,大夥一邊乘涼一邊吃祭拜後的晚餐,小孩們樂不可支,真可謂人鬼同歡。夜漸漸暗了下來,每戶人家門前那一盞盞房舍造型玻璃框內的雞心燈便開始亮起,亮黃黃的光暈在一片漆黑的鄉村夜裡散發著人間的溫情與貼心。留一盞燈為孤魂野鬼引路,也成了一則最有溫度的傳說。彼時老家後方有一小片茂盛的竹林,在鬼月的夜裡,風一吹來,竹葉便會發出沙沙聲響,聽來更覺心驚。我們尚不懂畏懼,藉著難得一見的光影,只顧與鄰居童伴在門口埕追逐跑跳,玩得開心不已。 鬼月禁忌多,母親總是嚴陣以待,不準我們在晚上喊彼此名字、吹口哨,也不準我們靠近池塘……長大後回想,老一輩人真辛苦,歷經一個被壓抑的年代,而今時代解禁了,她們還是不忘想方設法來約束自己。多年後的鬼月時節,我們皆已成年,母親依舊信守,不忘叮嚀。後來好長的年頭,母親因疾病在身,為方便照應就醫,被迫與我們遷居台北,由於高樓大廈無法拜拜,她過了好些年無感的鬼月。直到前幾年返家,一回農曆七月初一,她一早便忙著張羅拜拜事項,頻頻催促我上街買臉盆,我說,時間還早,晚點再去。這時弟弟剛從樓上下來,母親見我無動於衷,便轉身對弟弟說:「你開車去沙美買個臉盆回來。」弟弟不解地問:「買臉盆做什麼?」母親說:「今天是初一,要拜老大公用的。」弟弟冷冷回說:「我從沒聽過鬼還要洗臉的。」我放聲大笑開來,立即去電告訴台北的妹妹,她也笑得幾近岔氣。這場母子對話太好笑了,所以至今一直記得。 近日因訪談工作回家一個多月了,歷經鬼門開關,卻視如平日。從前母親在時,不忍她操勞掛心才幫忙拜拜,而今母親走了,所有拜拜就此在我手中中斷。我心安理得,只求做個良善正直之人,在父母生時極力盡孝,不想花費時間精力去做無畏的祈求,亦不相信人間有鬼,一切都是約定俗成,即使有,村裡的路燈已夠亮了,也不差我家這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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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國三十八年說起
民國38年(1949年),中國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中國共產黨統治了大陸,國民黨退守台灣;然而,兩岸問題至今未解。但是,歷史告訴我們,戰爭沒有贏家。 那一年的1月,北平市兵荒馬亂,富家少爺譚○英聽完平劇返家途中,被國民黨軍隊給抓走了。他從此再也沒有踏上走入歷史的北平市─1949年9月27日,改稱北京市。 民國70年,譚○英是我隔壁營某連隊的士官長,他家學淵源,書畫棋藝兼備,唱得一口平劇的好段子。北平淪陷前,二十鋃鐺歲的大學生,連跟父母打聲招呼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拉伕」、輾轉隨著軍隊來台。在「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希望幻滅後,他極盡消沉,放棄了受訓晉升軍官的機會;也滅了結婚生子的念頭;盡本分、當「兵王」〈士官長〉,閒時藉酒澆愁;退役後在單身宿舍鬱鬱而終,走完悲涼的一生。 近年來,在台北榮民總醫院急診室,每每看到許多老榮民就醫的狀況,總是有無限感觸;日前,再度目睹了一些情況: 板橋榮家甲先生,個頭壯碩高大,年85之譜,在急診室觀察區完成療程,一位60開外的婦人家幫他辦理出院手續,隔著布簾,她粗聲粗氣的埋怨,並指使院內一位替代役人員推輪椅去搭車。他們走後,家母的看護伊妲對我說:老闆,你以後老了不要生病,我說為什麼?她說,剛才看到那婦人一面幫那位阿公換尿布和穿褲子,一面打那阿公。據院內清潔工說,他是醫院常客,女士是數年前回老家娶來作伴的老婆。 三峽榮家單身榮民乙先生,因肚子痛來急診,躺在觀察區的病床上頗不安分,嘴巴唸唸有詞,甚為嘮叨擾人。醫護人員做了些安慰性療法,交給院內替代役人員,要建立一些基本資料,他極不配合;經詢問檢視,他把現金的皮夾子放在一個塑膠袋,用病患專用褲的繫帶綁住袋口,藏在褲腰邊,堅持不讓院方代管。沒多久,鬧著要上廁所,因為吊著一袋血漿,替代役人員協助推著掛架,並警告他不可以在廁所內抽煙。據醫護人員說,此君是急診室常客,他是把急診室當作他調養身體、補充體力的中繼站;之前曾有在廁所內抽煙引起院內驚慌失措的不良紀錄。 國共內戰造成自己同胞死傷之外,多少家庭妻離子散,顛沛流離;而這些飄零在台灣的老榮民應該是最無辜、可憐且值得同情的一群人。保國衛民退役後的老兵,曾經也是台灣基礎建設的主力,台灣從南到北都留下了他們血汗與足跡,臨老卻被所謂的「台灣人」視為「米蟲」,要他們滾回大陸去,真是情何以堪! 戰爭的殘酷無情是用文字難以完整呈現的。金門經歷過「古寧頭大捷」及「八二三戰役」的洗禮,更能深刻體認和平的可貴。邇來,不少政治人物拿「八二三戰役」61週年來做文章;希望他們從老榮民晚景淒涼的事象中記取教訓,心存悲憫,以兩岸和平為念,切勿以對抗的思維,挑起戰端,則兩岸人民幸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