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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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人
從牙牙學語開始,兩個女兒都是在阿公阿嬤的協助照顧下,開始認知她們身為金門人的宿命。諸多的姪子、姪女們,也都曾面臨一樣的處境,學會的第一句話,除了叫喚「爸爸、媽咪」之外,就是阿公阿嬤心心念念、日日叮囑的那句話:「阮是金門人啦!」大女兒今年十七歲念高二,每回金門阿公阿嬤來台小聚,初見面時阿嬤總不忘打趣:「金門小姐哦!」而小女兒精靈,一定搶先一步回應: 「阿公、阿嬤!阮是金門人啦,其它阮弄總聽沒啦!」別說是金門腔,就連台語也都是因應學校的鄉土教學課才咿咿呀呀的學會幾句,唯一能夠哼唱的台語歌是「阮若打開心內的窗」。老母親總怪我沒有好好教育小孩,連自己家鄉話都不會說,怎麼配做一個金門人? 老一輩族人總不忘身為金門人的堅定信念。是自傲、或是一種謙卑的心態呢?軍管時代的嚴密壓抑管控,無論如何都是一種難言的沈痛,身在戰地,無以抉擇的成為一座渾噩的戰場、成為烽火前線,抵擋著第一線的備戰之驚慄,可似乎從來沒有人吭聲埋怨,承受著逆來順受的時代之重擔。金門人,何等悲愴與無奈的存活。 母親偶爾見我們丟棄剩餘的菜餚時,常常提起戰爭那時期的貧磬:「一矸土豆油,就是家裡老老少少十口人的一個月配給,要吃活、要點燈火……。」我是戰後才出世,孩時雖簡樸卻從沒有挨過餓,怎樣也無法想像那樣艱辛的歲時,然而兩老始終不曾怨嘆過他們經歷過的那些時代、那些貧困、那些災荒。 一直以來,我注意到父親其實樂天知命的憨直個性。小時候只覺得父親嚴峻,教導我們待人處事之道從不輕忽,不允許我們懶散、貪婪或欺負弱小。伊大半輩子耙梳於祖傳的幾分土地,並且樂此不疲,享受著看天田、敬天地、尊道統的習性。母親私下描述父親小時候也曾有過進學堂求學問的機會,但父親不安於學堂的束縛,和其他小孩一樣背著書包上學堂,卻跑到田裡去幫人耕種打雜工。又礙於祖父因吸食鴉片積欠不少債務,後來就由父親幫人農耕一一抵還債務。小時候常羨慕堂伯、堂叔們或是執教鞭、或是開店做生意,唯獨咱家一路務農,對於父親終日辛勞不倦難免有些埋怨。多年以後,看見老邁的父親已屆退休、安享天年的歲數,卻依然維持著每日晨昏到田園裡晃蕩、巡視的作息,驟然驚覺到他對於土地的眷念程度,遠遠超越我們所能理解的境地。母親嘲笑父親是勞碌命,註定要一輩子在田地裡畫大筆,吹風日晒才能心寬體適,康康健健,像一頭牛。 但小女兒卻堅持給金門阿公一個「土豆阿公」的封號。伊形容阿公又黑又粗躁的臉好像花生殼,可是裡面的土豆又香又脆,像阿公的好性情。因為這樣,阿公樂得每年夏天,趕著採收第一批煮熟、晒得香香脆脆的土豆,飛快的託運來台。小女兒和我一樣,成為愛吃土豆的金門土豆人,阿嬤也開心的說:「嗯,這一點有像咱金門人。」 土豆適合在乾鬆的沙地裡茂密繁衍生產,頑強的生命力如同蕃薯、高粱一樣,是金門人的糧食,不可或缺。 沒有零食的童年,土豆是重要的解饞角色,從夏天成熟,拔株、摘豆、煮熟、晾晒開始,土豆就認命的陪伴著每一個金門人。早餐的配菜:生土豆仁沾醬油,下午的零嘴,晚上屋頂觀星納涼時的拌嘴。客廳角落終年置放著偌大的兩三個老甕,滿滿裝納著土豆,上頭貼著大哥手寫的「常吃不空」紅春聯。每回餓肚子,情不自禁的伸手抓兩把,塞滿兩邊口袋,就有滿滿的飽足與得意。 冬天時土豆吃盡,只剩下留作種子的一大袋生土豆。那是寒冷的季節裡,飯後的一段悠閒時光。通常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家人圍著火光剝殼,一顆顆飽滿的土豆便等待著開春時播種。去殼的流程裡會有一些小小的意外與驚喜,原來媽媽算準了冬天時土豆必然已經吃光,所以伊早就在預留的土豆種子裡混進了一些煮熟的土豆,偶爾剝到一兩粒熟土豆的喜悅,羨煞周遭的眼光。 愛吃土豆的習慣,四十年來不曾改變過。偶而會買些土豆解饞,但總不及金門土豆的原味清香嚼勁。而父親仍保持著每年種植一些道地的金門土豆,七月收成後寄贈散居各處的嬸婆、姑媽、阿姨等等,來自家鄉有著原鄉風味的金門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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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先生.賽先生.大佛.大橋
今天是「五四運動」八十七週年,也是大陸的「青年節」。不想矯情的說一些緬懷五四精神之類的話,一來因五四向不為台灣社會所重視,再者,我們的思想是否曾經受到五四精神的一丁點啟發,原本就值得懷疑。但思及五四運動所倡導的德先生(Democracy)與賽先生(Science),亦即民主與科學,對於國家民族發展的重要性,再對比家鄉金門近來倡議興建大佛之說的沸沸揚揚,故藉著五四機緣,把德、賽兩位老先生,拉來和金門父老鄉親見個面! 一九一九年的巴黎和會,中國作為戰勝國之一,不但無法遂行戰勝國權利,要回德國強佔山東半島的主權,反而在和會上成了被列強宰割的對象。當時英、美、法不僅擅自將德國在山東的利益轉送給日本,還拒絕了中國關於取消袁世凱與日本所訂的《二十一條》賣國條約的提議,巴黎和會成了一次世界大戰後,帝國主義瓜分世界的一場分贓大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屈辱,終於激起人民的強烈抗議,爆發了「五四」愛國運動。 五四前夕,參與《國民》雜誌社的各校學生代表在北大西齋飯廳緊急商議,研討救國之道。其中有一位學生代表夏秀峰當場咬破手指,寫血書,大家激動得眼裏都快冒出火來。還有一位十八九歲的學生劉仁靜,拿出一把菜刀來要當場自殺,以激勵國人。法科學生謝紹敏悲憤填膺,也當場將中指齧破,扯斷衣襟,血書「還我青島」四字,揭之於眾,從而更激勵了全體在場學生的情緒,於是決定於五月四日早上齊集天安門舉行學界大示威。當晚,各校學生們一夜沒睡,用竹竿、白布床單撕成條幅,書寫標語,直到天亮。許多學生都跟著咬破手指,血書標語。集會的主要目的在收回山東主權,收回青島,反抗日本,反對列強以及懲辦賣國賊和軍閥官僚,標語大多是寫著「收回山東權利」、「懲辦賣國賊」、「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內除國賊,外抗強權」、「中國是中國人的中國」、「廢除二十一條」、「抵制日貨」等等句子。 五四當然是一個青年自覺的愛國、救國運動,影響十分深遠。五四反帝國主義、反賣國官僚、反封建腐敗的愛國精神,當然值得積極肯定;但是,由於對國家長年積弱的不滿,以及渴望強國強種的急切之心,以至於後來的「五四新文化運動」在對待傳統文化的問題上,採取了「全盤否定」、「全盤西化」的態度。這其中除了如今看來稍具理性的「白話文運動」之外,其他像是認為傳統文化是「吃人」的文化,是「毒瘤」,大喊要「打倒孔家店」、主張不讀「中國書」,說中國書是「死書」;還提出要廢棄方塊漢字,「倘不除去它,就只有自己死」;主張漢字拉丁拼音化;還說「中醫不過是有意無意的騙子」等激進的主張都紛紛出籠。 當然,這許多激進主張,和「民主」、「科學」的本質或許是相衝突的,但總體而言,民主和科學是強國必由之路的主張還是不差的。國家要發展、要進步,必須重視並落實民主與科學的主張。回頭看金門,渴望發展、渴望進步,但要不是有心無力,就是不得要領,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拚觀光卻拚出了一個「建大佛」的主張? 如果純粹是由「宗教」出發,或以「民主」之名,大概是沒什麼問題的,因為宗教本來就沒有標準答案,信則信之。也許有人會說,為何建大佛?今天建大佛,往後是否還得建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耶穌基督、穆罕默德等?如果是信徒夠虔誠、夠富有,自願捐獻捐建,那又有何不可?但是如果連政府也攪和在其中,甚至希望藉此積聚、操弄一些資源,或是如網友「勿信神棍」所言「企圖藉由宗教的神聖力量結合政治力量,迫使大多數善良的鄉親順從接受建大佛,實則進行不法官商勾結,利用建大佛,圖利建商與貪官!」那就不恰當了。 一個不講究「民主」與「科學」的國家或地區是不會興盛發達的。那些把過多資源、時間耗費在宗教儀式或祭典上的國家或地區(如印度、東南亞、中東、西藏)等,都注定要為追求「心靈」的富饒而付出代價!金門大佛不是不能建,但是,建大佛不應該是政府施政的重心。如果政府能夠把「辦法會」、「建大佛」的高度熱誠,轉移到「拚經濟」或「建大橋」上,明日金門必定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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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暗碼
──寫在大舅的告別式 沒能度過清明。大舅走了。 板橋殯儀館,短短一季,送走兩個人。元月初,崇仁廳,李錫註老先生的告別式,誦經聲中,想起李福井兄寫他這位古寧頭父親「遲暮之年,常常回鄉小住……,他的心只有在這裡可以停泊,他的情只有在這裡可以寄託……,得閒時,我也常常回去看他,父子連床,共剪西窗夜話……。」福井兄當初許願返鄉,陪伴八六高齡的父親應是他最大的動能;腳步猶未踏回,父親走了。他終究還是選擇返鄉,卻已是缺了一角的親情圖案。四月的最後一天,再來到板橋殯儀館,崇義廳,送別我的大舅;清明前三天在古亭市場例行擺攤叫賣的早晨,心肌梗塞,身強力壯的大舅就這樣倒下,走完七十二載人生。大舅應該也是念著家鄉的,父母與賢妻的靈位都在那裡;他的內心深處也必然在蒐尋另一角未名的身世。這是一場未竟的探訪。 後浦城西門境內的魏家,我的外祖父外祖母,生了「七仙女」。母親肖鼠,排行老大;二姨生出來還來不及命名,就給送到廈門;三姨賣菜為業,嫁到北門陳家,膝下無子,大姊憐妹,把我一同母異父的哥哥過繼給她,然後舉家遷台;四姨送到西門,因養父母赴南洋,才又回到娘家,八二三砲戰爆發時隨莆田籍的張姓夫婿到台灣謀生,在同安街開皮鞋店;五姨送到庵前,嫁入北門鄭家,長留島鄉;六姨送到西門,嫁給在物資處工作的龐姓外省人,也是八二三來台定居高雄;小姨送到南門,八二三前一年來台,嫁給陳姓外省人。「七仙女」的命運四散,東西南北門,獨缺一個立有貞節牌坊的東門;外祖父母僅留下我的母親和三姨在魏家。 外祖父母原來有香火的;二個兒子,短暫的人世,一個活到二歲,一個活到十六歲。這才有我從廈門抱養來的大舅?迄今我仍困惑,廈門來金的大舅和金門去廈門的二姨,會不會是「交換命運」下的人生?我讀到陳榮昌獲浯島文學獎的作品<東門員外>,驚訝地發現他母親和我母親的身世如出一轍,都是「七仙女」,最震撼的是,他那段東門王家描述「三姨、五姨送人做童養媳,六姨與廈門人家交換,換了一個舅舅,從此下落不明,七姨則因家貧無力餵養,在戰亂中活活餓死,母親排行老四,原本也要送人做養女,但因母親勤奮貼心,外婆不捨,留在身邊。」 東門王家七仙女、西門魏家七仙女,進行的章節都少不了一道金廈水域的命運的「交換」。大舅終其一生,未能找到他一絲絲廈門身世的線索;我在台灣在金門的阿姨們,步入晚境了,仍然無從探得廈門姊姊的一丁點音訊,我成長的記憶中,「廈門姨」止於一只暗箱,一張不曾顯影的容顏。 大舅勞力一生。命運多磨。娶後浦賢淑的許氏為妻,耕稼一畝田,八二三砲戰翌年生下一女後,賢妻積勞成疾西去。我的表姊三歲便沒了母親,在祖父母拉拔下成長,爭氣的讀到師大英語系。大舅到台灣續弦,再婚十多年仍無子嗣,領養一子六年後,天賜一對兒女。子女紛成長,可享清福之際,仍賣力地在古亭市場幹活,走的瞬間也未脫離苦力的崗位。 大舅苦命。留在魏家的我母親命苦,三度婚姻兩度喪夫。第一任丈夫姓廖,少年時期糊里糊塗被人從中國拐到南洋,又自南洋被「騙」到以為遍地黃金打造的「金門」,流落街頭,外祖父母善心收留他,又將大女兒配給他,「補鼎」為業,在島上鼠疫流行時加入扛送病患行列,自己竟遭感染而去,留下二子;喪夫後改嫁給古區陳姓大地主,懷胎中又一次喪夫,自己親生、連同陳姓丈夫前一段婚姻所育,加起來六個子女,把虛弱的母親壓得喘不過氣,不得已,再與我的外省老兵父親梅開三度,生下哥哥和我。集合八個不同省籍、不同父親的孩子,幼苗漸漸成長了,母親中風不起,我升上國三的暑假,含淚而去。走時,外祖父母仍健在,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在台灣的大舅及阿姨們,因為軍管時局交通阻絕,都無法趕回送他們的姊姊一程。 母親這個家族,身處在混沌的時代,隨著不確定的島嶼,夾雜太多不確定的身世、不確定的未來。大舅不明身世,廈門姨生死不明;即連我同母異姓的廖姓哥哥,到現在也還弄不懂他們父親的籍貫;直到最近,一位侄女生病就醫,醫生說她得了一種廣東梅縣才有的罕見病例,意外追蹤出客家血統。天哪!失落族譜的身世搜蒐,必須靠一種病例才能浮現出一點點輪廓。 母親這邊化不開的家族迷霧。母親與父親的結合,又多出了難解的身世秘道。父親自一九三一年離開方圓三十公里僅一戶人家的湖南山城那一天,就再沒回去過,我根據父親生前的一些口述資料透過四、五個管道查詢,包括前福建台辦副處長陳式海兄都幫忙找了,怎麼找,都找不到老家的線索,連基本的地名都無法定格。我多麼想回父親的出生地去看看,哪怕看到的是一片廢園,我卻找不到返鄉的地圖、回家的路。 在與我無血緣關係、卻有深厚家族情份的大舅告別式上,念起他迷離又精彩的一生,也見到那些養女命運而能培養出四位博士兒女的阿姨們;看到他們的認份,領受他們不怨嘆、不嫌惡這個曾經拋離他們的家族,星散之後,反倒以惜緣之心重新歸隊。命是命定、緣是緣會;命運是不能交換的。交換的不是命運,而是功課,人生的功課。每個家族、每個人身上都有一道上鎖的門、都存藏了一個暗碼,惟有圓滿人生功課才能解碼、走進門內。我想起薩依德,他在《鄉關何處》寫道:「偶爾,我體會到自己像一束常流動的水流。這些水流,像一個人生命中的各項主題,在清醒時刻流動著,它們可能不合常情,可能格格不入,但至少它們流動不居,有其時,有其地,形成林林總總奇怪的結合在運動。這是一種自由。我生命裡有這麼多不和諧音,已學會偏愛不要那麼處處人地皆宜,寧取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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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家園柳
一九四四年,「我的朋友胡適之」已卸任駐美大使,那一年他到紐約,遇見了一群可與大談中國文史之學的「少年人」,包括正在哈佛大學攻讀的楊聯陞與周一良等後起之秀。六月二十一日,胡適寫信給楊聯陞,希望將來山河重光、北大復興之後,周、楊二君都能到北大這個「貧而樂」的學校去教書。 胡適的信並沒得到預期的結果,因為周、楊兩人早一步就被預定了。胡適因是於六月二十九日的日記中寫了一首詩:「喜見新黃到嫩絲,懸知濃綠傍堤垂,雖然不是家園柳,一樣風流繫我思。」所謂「不是家園柳」,因為周一良出身燕京大學,楊聯陞來自水木清華,這兩位少年人的老師其實是陳寅恪先生,而周、楊二人後來也都成為中國史學的名家。 胡適一生名滿天下,拜在夫子門下的,又何其多也。二戰後,胡適真的回國當了北大校長,我想,即便胡適無法享受到「深慶得人」的喜悅,那「慧眼識英雄」的一點安慰卻也是不缺的。然而,深思這整個歷程,真正讓人感慨系之的,卻是胡適「雖然不是家園柳,一樣風流繫我思」的愛才與惜才之心;那樣確乎不可拔的真正大師風範,不知今日若干汲汲營營於「座主門生」或其他見不得人的關係之學界,又有何感觸? 也許,是受到中國優良傳統中以讀書人風骨自期之遺毒,我一直相信,即便另類來詮釋「人本」,也當是「以人才為本」,而不是以奴才為本。放在這個天秤上面,真正的大師們,他們識人用人的大氣、豁達、嚴謹,不惟經得起檢驗,更益發凸顯其難能可貴。 再舉陳寅恪為例吧,當年他寫信給傅斯年,極力推薦梁任公的學生張蔭麟,說「張君為清華近年學生品學俱佳者中之第一人,弟嘗謂庚子賠款之成績,或即在此人之身也。」身為國學院的導師,他心中自有一把尺。因此,對於自己的學生朱延豐是否推薦出洋,陳寅恪同樣實事求是,不偏袒自己的學生,反而推薦和自己無毫無瓜葛的邵循正出國留學。陳寅恪寫信給當時的梅貽琦校長,坦蕩地說:「朱君不派出洋事,當日教授會議時弟首先發表只宜派邵君一人……苟朱君可以使弟發生出洋必要之信念者,必已堅持力爭無疑也。」 想來,這種就算是自己的門生,也不肯徇私而至枉尺直尋的學者,這種即便不是自己的愛徒,也要拚命「為國」、「為校」舉才的態度,才配稱為大丈夫!當然,我並不是說,老師提拔自己的學生就一定是錯的。只是「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凡涉及公共的領域與公眾的利益,尤其是學術界、教育界,總要有一個客觀公正的衡量標準,不能始終停留在只為一身謀、為一家謀、為一姓謀,而忘了「私欲」之外還有「公理」,忘了大買土地等待學校升格土地增值的「現實」之外,還有推賢進士、死也不肯把人才來埋沒掉的「理想」。 教育是百年大計,最近幾年來,卻亂象叢出,以高等教育來說,有些人蓋學校,並不是效法什麼山東武訓的精神,而只是為了炒地皮、開學店、販賣高學歷的文憑;有些人巧設學系、招降納叛,也並沒有什麼開山取銅、築造人才礦脈的願景,只是為了據地稱王、或等而下之藏污納垢罷了!嗚呼,「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這樣的黌宮,真值得我們延頸企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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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四帖
古來墨鄉,久成諛種,這是前人的說法;但是,也不必盡然。 我覺得文化發展有四個條件:有錢、有心、有人與有力。金門目前是史上很好的時期,上述四個條件都具備了,而我一直想做的,沒有時間沒有能力做的,希望有人能夠做的,存在我腦海中的,大概有四件事: 第一、庶民列傳。金門老成已逐漸凋零,他們身歷的時代,從民初、兩岸和平時期、日據金門時代及國共尖銳對抗的軍管年代,急劇的變遷與轉換,許多人的一生都是一篇精彩的故事,都應該可以去發掘,為時代留下一點紀錄,現在不做就太晚了。 明鄭時期,金門的史料斷簡殘篇,所謂文獻不足徵也,想要研究,著力點有限,而僅有的傳說又不能滿足我們的需要。假如我們現在不做,後人就無法了解時下的狀況,好像我們無法了解明鄭的時代一樣。幸好國史館的董群廉先生已做了一些,如能更具體,豈不更好。 第二、華僑列傳。金門是一個僑鄉,有所謂「六死三在一回頭」的口頭語,可見移民時代的艱辛。但是華僑史料過於貧乏,缺乏有計畫的、全面的及深入的採擷、報導、記錄、刻劃與呈現,同樣面臨老成凋零的問題,再不做又要流於傳說了。 金門華僑有成就者很多,值得「載之金石,播之聲絲」,為後代子孫留下典範。最近在金門日報看過幾篇類似的報導,但不是全面而深入,正待有心者推動文史下南洋,為僑民書寫。 其次,華僑有些一去不回頭,客死異鄉,葬身東南亞叢林,或者染上惡習窮愁潦倒,無顏與無力返鄉,而留在家中的妻子守活寡,堅貞守節,既要奉侍翁姑,承擔家計;又要含辛茹苦的養育子女,午夜夢迴情絲何寄,幾許纏綿望你早歸,過著非人的生活,那種心境幾人能夠體會?因此,應可以寫寡婦列傳。搶救金門最後的寡婦,為她們留下身影,可能只是我們能做的最卑微的回報了。 第三、播遷列傳。兩岸分裂時代,許多人陷身大陸,不僅關係切身的這一代,也影響下一代的發展與命運,整個家族史都改變了。在改變的過程中,一定有些事跟金門有聯結,有些特出的人物值得記錄與表彰。清初遷界,金門深受影響,但留下的史料有限,了解不多。今天我們似乎也如此,因而為後代子孫留下一些蛛絲馬跡,作為這個時代的註腳,恐怕也是我們刻不容緩的事。 第四、先賢列傳。金門的歷史悠久,名賢輩出,傳說很多,散漫見於報章上,這個人寫一點,那個人寫一點,好像永遠寫不完似的,有如瞎子摸象。如果把歷年的報導搜集起來,找一些寫手作田野調查,有系統的做,深入的做,分門別類,如顯宦、將軍、鄉賢、節孝,除了事功、事蹟之外,兼採佚文逸事,寫成有故事性、可讀性的書,不僅可以作為學生鄉土文化教材,也可以成為外賓認識金門的津樑。 這是我個人的一點淺見,有些急事要先做;有些緩事可以慢做。金門現處歷史的機遇期,剛好還可以掌握上一代的歷史尾巴,時機稍縱即逝;另一方面,金門現在環境不錯,說錢有錢,說人有人,只要有心,執行有力,可望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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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銀我都沒有」
─基督教是怎麼走向財富的? 許多年前在聯合副刊讀到保真的一篇散文〈金銀我都沒有〉,寫關於基督教精神的,日後該文收入九歌版《生命旅途中》一書。保真文中所敘述的故事及所表達的旨意,叫我為之深深感動。他說當耶穌復活升天後,某個下午他的兩大弟子,彼得和約翰,去耶路撒冷的聖殿。聖殿門口有名瘸了腿的乞丐,正坐在地上行乞。 彼得對他說:「金銀我都沒有,但是我要給你我所有的:我奉拿撒勒基督的名命令你,起來走!」 彼得伸手拉乞丐起身,「那個人的腳和踝骨立刻有了力量」,站了起來,邊走邊跳地進入聖殿,和彼得他們一同讚美主。 基督教這種以精神信仰力量戰勝物質的理念,這裡只是一端倪,往後無數類似的教誨、信仰神蹟及故事,無一不都在宣揚人必須以精神信仰作最後依歸,即如聖芳濟的故事,即如舊約箴言裡耶和華賜善人以財利,教會多半會將財利詮釋成係指精神上而非世俗物質的財富。這樣的解釋也不能說有什麼錯,新約馬太福音裡,耶穌不也告喻門徒但要積攢財寶在天上嗎? 然而這個創始時以清貧為尚的宗教,日後卻一天天步向積攢金錢之途,一天天變得富有起來。不久前金門日報版面刊登世界最富與最窮二十名國家或地區排行,資料據稱獲自二○○一年世界銀行報告,想來所言不假。在這份排行榜裡,最富的國家信仰基督教者居多,而相對的,最窮的國家多半的信仰宗教不是回教、拜物教,就是佛教。總之,最窮的二十名國家中沒有一個是信基督教的。基督長老教會錄製並在報刊登出這樣的訊息,其用意我們不作揣測,信仰什麼教派跟那個國家或地區當今的貧與富,二者間可有什麼絕對的關係,這裡也暫不評論。到底,基督教立國的國家光鮮有錢是不爭的事實,基督教本身也富有起來了。這由貧轉富其間的變化又由何而起呢? 這一切或多要拜基督教的宗教改革所賜。提到新教,喀爾文教派堪稱其中重鎮。喀爾文於一五三四年定居新教中心的瑞士巴塞爾,鑽研聖經和神學,兩年後,他發表《基督教原理》,從此成為新教的發言權威。喀爾文在這陣宗教理念革新的新教諸派別中,是尤其極端激進的一支,也正由於其摧枯拉朽的手段,傳統的舊勢力瓦解,給了歐洲社會一股新的潛能,西方「現代化」的火種,至此點燃。韋伯因此認定基督教的宗教改革及喀爾文教派有其文化上的意義,表現在經濟方面,是促使現代化之核心之一的資本主義加速興起。 韋伯在其《基督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詳細分析了基督新教的倫理觀和資本主義彼此間的關係,喀爾文在那時候即提出一個說法,即認為人之能不能獲得救贖,端看上帝事先的預定、撿選,任誰也無法在事後的此世左右上帝的決定;並且,我們也無法探知上帝的意志,獲知誰是上帝的選民。即然如此,我們難道就只能無所事事嗎?不,這時候,一種似乎是倒果為因的奇異弔詭的辯證理路便出現了,這個理路是這樣子的:人一切榮耀都歸之於上帝,那麼,世俗的成就當然也會為上帝所喜。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上帝的選民,但我確信自己努力賺錢,獲取世俗的成就,把它歸奉給上帝,這成就既為上帝所賜又為其所喜。「凡是被檢選的都信了。」而我這樣相信,容或也是選民之一吧?這信仰思考的理路迂迴而進,但我不敢稍有不信,或稍有懈怠,我必須兢兢業業奮求俗世的成功,以免失去了上帝的恩寵,我若失去恩寵,不也反證了自己並非上帝的選民。………? 依循這個脈胳,我無時無刻都要勤奮工作,不斷拓展事業,博取上帝恩寵,以證明自己果真是上帝的撿選者,喀爾文的信徒這時便無心插柳柳成蔭地摧生了近代資本主義那不斷博取俗世事業版圖,創造累積財富的基本精神。這樣,基督教國家便一天天富裕起來。 富裕是好事,但我們必須警惕在心,不要讓財富斲傷了精神的信仰及靈性的生活。保真的故事還有後半段。彼得之後,經幾代下來,基督教會脫離了清貧,甚至變得十分富裕。有一次,中世紀的教父亞奎那赴羅馬教廷晉見教皇,教皇領他參觀教廷金庫,得意地說:「如今我們再也不用說『金銀我都沒有』了。」亞奎那回答:「是的,但是我們也不再能說『我奉耶穌基督的名命令你起來了』。」 今天基督教及其國度都富有起來了,物質生活一無所缺,但我們是不是同時也喪失了信仰的能力?如亞奎那的羞愧及喟歎?我不知道,我不能代替誰回答,大家不妨一起來讀讀保真這篇意義深遠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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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學習才會更好
召集臺、金「產、官、業、民」各界,於本(四)月廿二至廿三日的「金門縣政發展研討會」,經過一天半的召開,大家熱烈針對議題:觀光發展策略,經建產業振興,教育文化深耕,以及社福健康安全等,提供不少寶貴的建言,建立諸多共識,形成今後的重大工作目標,將交付金門縣政府各單位去執行,讓縣政發展更快速進步,讓金門明天會更好。 這時候我想起一則故事,有一次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來台時,當記者問他是怎樣把新加坡治理得那麼好時,他簡單地答說:「是從讀書學習來的。」所以讀書的功用,大可以治理好國家,當然也可以治理好縣政;小則可以健全自己,充實自己,修養自己,當我們工作上遇上困難的事情,從書本中去尋找解決的方法,當我們情緒感到困擾時,讀書是紓解的最好方式。書本裡堆滿了聖賢心靈智慧和經驗,孔子曾說:「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希望大家能夠與書為友。「書雖是無生命的物品,但只要我們刻意與它為友,多多接觸它,我們就可以享受它友誼的芬芳,與好書為友,就好像和古今聖賢為友一般的有益,就好像在請教高明指點一樣的方便。 宋朝理學家程顥說:「外物之味,久則可厭,讀書之味,愈久愈深。」英國哲學家培根說:「讀書可以消除心理上的種種障礙,猶如適當的運動,可以矯治某些身上的疾病一樣。」由此可見讀書學習對人生的重要性。讀書對一般公職人員來說,是一項修練或訓練,是一種能力的培養,美國彼得.聖吉所著<第五項修練>,就是提倡「學習型讀書會」,要求組織中的個人與團體,要去讀書學習和努力實踐。讀書學習對社會大眾來說,是一項終身教育或終身學習,也是一項終身工作,因為它能增進知識、能力與生活情趣,更能充實自我、健全自己,從而創造更美好的人生天地。 人的一生是在不斷的讀書學習中成長,由讀書汲取學問,學習經驗,然後才能使我們的腦力與心靈有取之不盡的潛力潛能。所謂「讀書深時意氣平」,能多讀好書、勤讀好書的人,精神生活必甚為豐富,遇事通明透澈,在好書的浸淫下,美化了心靈,增益了知識。臺東師院教授楊茂秀說:「透過閱讀,可以跨越環境限制,穿梭古今中外,進入另一個時間與空間,另外一種文化;沒有閱讀,就只能活在自己的時間與空間裡」。 人的一生就像一段漫長的旅行,其間的經歷和故事,有的精彩,有的平庸,但最後都如滄海一粟,匯入到無止境的生命長河中。余秋雨名作家說:「唯有閱讀是將一個人由平庸的人生拔出來的重要途徑」。星雲大師也說:「讀書,不一定是學校的學生才要讀書,在社會上工作的人,乃至家庭主婦,無論男女老幼,各行各業的人都要讀書。讀書,才能增加知識學問,才能突破工作障礙,才能擴展自己,昇華自己。」所以一個人的進步,要不斷讀書學習,心境才能不斷的成長。他告訴我們讀書有四個訣竅:第一、以融會貫通為主旨,第二、以方法技巧為輔佐,第三、以勤懇熟讀為功效,第四、以細心通用為實際。總之,讀書的竅門,就是要多讀、多記。他強調讀書要讀懂生活,讀通人事,讀懂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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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閒適之必要
總是羨慕那些光天化日之下,大剌剌沈浸於咖啡屋裡享受浪漫閒適的咖啡一族,生活步伐若此,多麼令人垂涎啊。每回路過街頭的咖啡店,透過潔淨明亮的大片落地玻璃,照見裡頭的舒適與浪漫,想像著飄散於空氣中的咖啡香息,穿梭往來的青春婆娑,總是內心掙扎不已。每回想進去偷閒片刻,每回路過,每回沒有。 而我通常不輕易出門,都是洽談設計案件或與客戶的邀約,大半行程匆促,盡量挑著午休時段或是下午精神不濟的片刻,趁機出去透透氣。幹設計這一行,有時想想還真是沈悶,特別是終日守著電腦,費心費神,卻無論如何也跨不出這個領域。工作的樂趣或許還存在,否則無論如何不可能一待二十數年,不曾有過大改變的念頭。有時甚至質疑自己,除了設計這一行,再無別的選擇或變革的機會了嗎。 替蔡顯國《島鄉顯影》攝影作品集的設計過程裡,不經意的發覺到老輩族人對於生活的雍容態度,看見讓人忍不住讚嘆的步履和無所欲求直面人生的態度,那曾是這個島嶼最值得記取的無華時代。長期專注於掃描島鄉變遷的攝影家蔡顯國的攝影作品集─《島鄉顯影》,大約是2000年前後十年間的一些島嶼與鄉民的生活紀實,汲汲於田埂的老農夫、馱背著小娃兒的老阿公阿嬤蹲坐巷裡閒聊、裹著三寸金蓮孤守寂寞歲月的老阿婆、採蚵人與討海漁人憨直堅樸的臉顏、遊蕩在放學途中的活潑小朋友,隨著部隊駐守、落地在島鄉的老榮民……。一切一切幾乎被遺忘的畫面都適時的被記錄下來。原來,我們也曾是這些記錄裡的一部分,那些悠悠遊遊的無憂歲月。如果不是成長的必須歷程,如果不是不安於現實的欲望之追求。 為了追尋隱藏在內心深邃的那些不安於平淡的基因,便有了不同創作途徑與發展的種種可能。 翻閱《島鄉顯影》的同時,想起與另一位藝術家張耀的碰觸。自法國來台灣開創版圖,藉著瑰麗奇特、豐富層次的映像作品與跳躍思考式的文字書寫,張耀帶著他的才華洋溢與自傲,在1998年前後掀起一股充滿挑釁與自負的風格,陸續出版了一系列高製作成本的影像書寫作品。張耀對於自己作品的要求非常嚴格,到了吹毛求疵的境界,他堅持所有拍攝的正片作品,為了印刷時能完全表達色彩的質地,一定要放大沖洗成與書籍相同尺寸的照片,而且是依著不同曝光程度,沖洗數張然後挑選使用。出生上海、在香港求學然後赴歐洲深造、創業並定居巴黎的他,開創出獨樹風格的作品,風光一時。但我特別喜歡在他的作品裡尋嗅那股隱藏在大片黝黑墨色裡的閒適與優雅,有時是凌晨無人的威尼斯海港一隻單腳沈思的海鳥,有時是西班牙頹廢沒落建築裡的貴族氣息,就算是時尚繽紛的彩色羅馬也時時潛伏著流動與虛幻的浪漫,歐洲人享受閒適是出了名的,珍惜每一頓晚餐時光如同珍惜生命一般。 步入中年期,歷練狂瀾之後、努力執著與埋首打拚之後,對於生活的步伐開始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應該是如此吧,生命總有追求不盡的慾望,有些努力之後順利達成;有些雖然投注了心血,卻總達不到想要的程度;有些則純屬夢想,試都沒試過就束之高閣,成為一道永遠的夢境。 但緩慢與閒適之必要,何等令人稱羨啊。一回聽詩人顏愛琳說她和作家先生吳鈞堯曾一度想要定居金門,找一棟古意盎然的老屋,過著想要的清靜生活方式,不要每日被繁忙牽絆……。每回,聽見她嚷嚷著身子這裡那裡不舒服,總覺得如果她把手機關掉,在寧靜的島嶼上平靜舒緩的書寫創作,應該會是一種不錯的閒適吧。雖然一切都是未盡合情;她還年輕,有著充沛的活力,還有一位可愛的小男孩,基本的生活壓力應該也還有一些。但至少曾動念過的想法,對於閒適生活的想望畢竟還是存在。忽然想起,勞勞碌碌這當下,我在追逐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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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美酒.育英才
看了四月二十五日,由進業學長寫的「都是抄來的」一文,頗多感觸。其中提到「澎湖科技大學」所面臨的一些高等教育問題,發人深省;而文章所抄錄的幾則網友對澎湖科大的批評,如果把「澎湖」都換成「金門」後,是否也一樣適用?相信諸多學子與鄉親自有評斷。 學校為了取得一些地方資源,自然會希望與地方官員及民意代表建立一些友好關係,這原本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份際未妥善拿捏,恐怕砸壞的不僅是自己的招牌,連帶的也將殘害民族的幼苗。學術有一定的嚴肅性,知識的積累也需要相當的孵化與養成過程。但是,當學術流於「公關化」、「交易化」後,有些師資確實缺少了親自孵化的過程,猶如把雞蛋丟給母鴨代孵,或直接掏錢到市場上買來一窩窩現成的小雞。 如果多了個學術頭銜只為了加薪或晉身之用,縱使斤兩不足,畢竟於人無傷,那倒還可以容忍;但假若不知分寸,非要削尖腦袋鑽進黌宮,則為人師表的桂冠,不僅無法贏得作育英才該有的尊敬,可能還得招致「毀」人不倦的罵名。誠如網友所言,「如果有心要貢獻大學教育,當認真循正常管道去充實學術研究資歷!憑實力成為講師。拿兼任講師唬人,以前可以現在則行不通了,因為民智已開。」 在金門當然也不乏積極進取的模範,如民進黨的陳滄江委員正是個中翹楚。在政壇翻滾多年,表現也許不像在商場上那樣傑出,但至少也是金門民進黨的頂峰人物。尤其令人佩服的是他那步步高升的學歷,相信對金門地區平頭百姓的向學風氣,肯定會有莫大的提升與刺激。個人除了深表欽佩之外,倒也有一點小小的不解。 回顧去年陳委員以風雷之勢上了博士班,地區媒體上各方祝賀連三接二。今年在自由時報的投書及縣政研討會的論文集裡,都發現他是以「博士候選人」的名義發表文章。不知道是陳委員的情況比較特殊,還是敝人孤陋寡聞?因為一般情況下,從「博士研究生」到「博士候選人」尚有相當的距離。不同學校或系所或許會有個別差異,但通常必須是修完博士班課程或在相關學術期刊發表相當數量的論文、累計一定的點數,再通過「資格審查」或/及「資格考試」後,才能取得「博士候選人」資格。陳委員去年才成為「博士研究生」,如今卻已是「博士候選人」!不知是否為不慎誤用?抑或其學術功力真乃超群絕倫? 有位很愛喝紅酒的朋友曾經說:「學校是另一種形式的酒廠,剛入學的學生就像等著被釀造的高粱或葡萄。」我們知道不管是紅酒或白酒,和「產區」及「年份」都大有關係,世界上不只法國產紅酒,法國也不是只有波爾多才產紅酒,各產區由於地理與氣候條件差異導致葡萄品質不同,釀出的酒好壞自然也差異極大。就像金門高粱一樣,除了麴、原料、氣候、水質外,酒廠的製程、釀造技術也都息息相關!還有,統籌管理酒廠的廠長,和製酒品質也大有干係。 百年來中國著名大學,出了好些「偉大」的校長,如:北大的蔡元培、胡適、馬寅初,清大的梅貽琦等。他們除了令人欣慕的人文素養之外,其豐滿的人性、淵博的學識、堅毅的信仰,對弱勢的憐憫關懷、對民主的堅持執著,以及對社會公平正義無私無我的不捨追求,不僅讓學校變得偉大,也影響了萬千莘莘學子。 礙於格局與高度,我們難以冀望所有大學校長都如此「偉大」!偉大校長既不可得,良好的師資應該不算苛求。衷心祝願地區的高等學府,一如金酒,不管原料來自哪裡,都能釀造出高價質優的「金門高粱酒」,而不要淪為只會生產低價劣質的「紅旗二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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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的容顏
———金門懷舊影像集珍 一天之內收到兩本書,金門文化局出版的《島嶼的容顏—金門懷舊影像集珍》;台北玉山社出版的《我們的島》。金門文化局長李錫隆及《島嶼的容顏》書序道:「老照片雖為舊世紀的產物,卻如同歷史的窗口,每一幀照片都在訴說不同的故事,讓人從中追溯著金門來時路。在這些珍貴的鏡頭中,我們跌入歷史的迴廊裡,緬懷著共同的記憶;同時穿越了時空隔離,於心靈深處與前人交會,在時光隧道中分享典藏生命的悸動。」《我們的島》作者之一葉怡君書序中引了段我為「二○○四離島連線公共論壇」所代擬的宣言:「離島,可以是以陸地為腹地的邊陲;離島,可以是以海洋為腹地的中心。在全球化趨勢下,島嶼的永續發展與生物多樣性,已成了全人類共同的課題。離島人必須跨越歷史的藩籬、認同與地理的夾縫,朝向開放的、柔軟的、生態的、人文的島嶼空間邁進;離島人也必須在自我賦權過程中,主動掌握離島位置的詮釋,作自己島嶼的真正主人。」葉怡君指出這段宣言是島民的肺腑之言,也是她誠摯的同感,「人就像島一樣,只有自己上了鎖,才可能走不出去。……希望有更多人珍視我們的島,關注全人類的海洋,無論如何,生命可以不是孤島,只要願意踏出去。」 《島嶼的容顏》、《我們的島》,都是二○○六年初所出版的島嶼之書,一在金門、一在台灣,都有著豐富的影像內涵,一本黑白的懷舊記憶,一本彩色的海洋意象;看似不相干的兩本書,在我的案上,卻是彼此的延伸閱讀。 曾經上了鎖的金門,不多的文字說明,直接讓影像說話;《島嶼的容顏》,或地景、風俗,或政事、產業,每一幀影像的背後都有一個隱藏,所有的隱藏構成一座封閉型島嶼時代的集體記憶。譬如,停格在一九四○年日據的行政公署,身世從明萬曆會元許獬讀書處的「叢青軒」、清康熙的總兵署,演變到一九四九年後的戰地政務委員會、福建省政府,滄桑歲月,隱約可見那株百年木棉的風中無言,戰地政務時期,三輪車隊納入自衛總隊編組,民防隊進行搏擊訓練、野外求生,金門女兵參加靶場實彈射擊,防空演習民眾魚貫躲入防空洞;草木皆兵,全民戰鬥的環境,位於山外的第一軍郵局出現了戴鋼盔著戎裝的郵務士,後浦城莒光老街有著拉起「歡送投考第三士校優秀青年入校」的鼓吹遊行隊伍,一匹匹的騾馬載運著彈藥與民生物資;硝煙外的農村,看到了新嫁娘的花轎、聚集溪邊搗衣的婦女、汲水灌溉農田的轆轤、縣政府保價收購高粱的熱絡;八二三砲戰爆發後,透過羅寶田神父的鏡頭,一架編號二五二的運輸機、一艘編號二○五的運輸艦,打開的機門、船艙,盡是逃難的人潮,特別是停機坪出現了三位焦急母親抱著襁褓中娃兒的晃動模糊畫面,可感羅神父按快門的瞬間,心是不安的,手是顫抖的;砲火密集劃過,「單打雙不打」,稍得喘息的島嶼昇平,陳坑村的陳景蘭大洋樓化身為官兵休假中心有著悠哉遊園的兵士,浯江書院朱子祠講堂內有著國學大師錢穆開講四書五經的神韻,運動場上有著金門少棒遠征軍的神勇,金聲大戲院有著豔陽天電影散場後撐傘回家的人潮………。 《島嶼的容顏》,一百五十幀金門懷舊影像集珍,在那個叫「管制」的年代,被管制的是人民,被管制的也是相機;每一張照片取得都是珍貴的、稀有的。我想起詩人白靈為張國治的影像書《暗箱迷彩》所寫的一段,「……張國治更大更虛無的悲劇感是與『金門這暗箱』共築共生的。」一九七三年,就讀金門高中一年級的十六歲大盤帽少年張國治,已懂得用寫稿掙來的微薄稿酬去照相館租借相機記錄金門,張氏自剖每個人都有一個暗箱,媽媽的針線盒、珠寶盒是一種暗箱,老兵回大陸探親所準備的行李也是一種暗箱,而他童少時期整個金門就是一個大「暗箱」,至於「迷彩」,則意涵著軍事的金門色彩。張國治的「暗箱迷彩」。概念,與《島嶼的容顏》氣息是相通的;在我讀來,《島嶼的容顏》也是禁忌年代的一種人民暗箱心靈影像的解密,一種人民集體隱藏記憶的解碼與柔性還原,或如書中李炷烽縣長題為〈讓文化為未來定格〉書序裡的「呈現一個島嶼的生命歷程」、「呈現一個島嶼的心情」的描述。 影像是一種記憶,影像也是一種聲音。從《島嶼的容顏》延伸閱讀到《我們的島》記憶的重現、島嶼的發現;《我們的島》作者葉怡君寫「金門」時,她說:「金門正在重新尋找全體形象,金門人決定自己說故事,說自己的故事。面對外地人,他們侃侃而談的可能是閩南古厝、出洋客的僑鄉文化、蚵仔麵線與貢糖的土產美食、秋日結穗的風吹高粱田,或是改頭換面的藝術碉堡………。總之,不再是戰爭的日子了,拋開軍事榮耀與政治光環,他們以柔軟的身段,在兩岸之間和平的生活下去。體察了歲月的甜酸苦辣,與其嘆息邊陲命運,不如誠懇記憶台、澎、金、馬的點點滴滴,許諾下一個世紀。………憨態可掬的風獅爺恆常守護著這片海天,但是島嶼的新問題,更需要金門人自己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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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抄來的
金門、馬祖、澎湖三島,其具備公共論述的網路平台和水平如何?以我自己的觀察,馬祖的「馬祖資訊網」,延譽已久;而澎湖的部落格群,新近也正大放光芒中;三島之中,金門的表現恐怕卻是最弱的一個。 網路上的無責言論,未必可盡信,但歹馬也有一步踢,狂夫?蕘之議,或不無可取之處。且說前不久,有媒體揭露了關於澎湖科技大學的一則負面消息,而引起網友的一陣嘩然。新聞是這樣寫的: 「澎湖縣的公務員,很多在取得專設的研究所在職專班學歷後,紛紛找關係進入國立澎湖科技大學,擔任兼任講師。有了為人師表的名器後,社會地位頓時大幅提高。…… 而大部分的這些大學老師,出身高職、軍校、五專、行專、空大。澎科大學生懷疑,難道學校找不到好教授?還是將講師的名銜,作為學校的公共關係使用?…… 對於這種現象,澎科大一些教授及學生也不以為然。他們認為,澎科大至少也是一所國立大學,在職專班當然具有講師資格,但為了提升師資素質,大量聘用澎湖專班碩士兼任講師,對學生而言,並不十分公平。」 網友甲曰:「兼任講師妾身未名,其地位有時候比助理還不如,因為助理是編制內的職位,所以助理往往不甩兼任講師。說真的如果有心要貢獻大學教育,當認真循正常管道去充實學術研究資歷吧!憑實力成為講師,升級才有望。拿兼任講師唬人,以前可以現在不行了,因民智已開。」 網友乙曰:「奮發上進當然值得敬佩,但是進修目的如果不是要充實自己,而只是要藉進修文憑提昇社會地位,沽名釣譽,這就值得商榷,這批官員據說都是主動透過關係取得任教機會,很多人在公務界的水平眾人皆知,消息一出,一堆人吐血,教育是百年樹人的工作,何苦為一己之私殘害幼苗。也讓國立大學淪為三流學校,真是罪過。」 網友丙曰:「澎技(案:澎科大前身原為技術學院)的水準能升格,對不起納稅人,也是國內教育沈淪的地方。……而總統阿扁正是最大『為升格而升格』的最大政客。也因為這樣,(校長)XXX不必有心提升該校師資水準,因為反正有阿扁一句承諾,怎樣都升定了。教育如此,如何要求這些政客也能真正升格呢?」 看來,高等教育急速擴充、胡亂升格、猛設系所、把公器變成家具的亂象,都已具體而微地呈現出來了。妙的是,根據在地媒體的後續報導:「聘用多位在地兼任教師,近來引起坊間議論的國立澎湖科技大學,昨日出面為兼任教師辯護,強調兼任教師全數經過專業審查,也無學生反應不當,請外界多給兼任教師鼓勵。……該校所聘兼任教師均依相關規定辦法聘用,專業能力與學經歷資格也經各級教評會審查通過,在能力上沒有問題,更符合相關規定。」 但網友丁曰:「學校已經在媒體上承認,因為經費問題,請不起好老師(鐘點費不足支付交通費),所以只好濫竽充數了,頂多再登報向大眾表明,任用程序沒問題,都在委員會共識下通過。果然為共體時艱就一起爛了,犧牲的是學生。」 網友戊曰:「澎科大自甘墮落,能怪誰,只是害澎湖人抬不起頭來,這就是澎湖的最高學府,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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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事今探
人性是不變的,記得梁實秋先生講過這句話。因為人性不變,古往今來的人性大底差不多,鬥爭殺伐,方法不斷改變,本質是不變的。所以有人悲觀的說,人類無法從歷史上學到教訓。 細觀中國人的人性本質,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自私與善鬥。因此魯迅說:「我們中國人總喜歡說自己愛和平,但其實,是愛鬥爭的,愛看別的東西鬥爭,也愛看自己們鬥爭。」這就牽涉到所謂鬥爭美學了。看的人很爽,當世的人卻很苦,鬥爭的人拚命演出,都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老百姓被牽著鼻子走,不自覺的被驅策。 明鄭的故事,就是一面鏡子,剛開始基於民族大義,義正詞嚴,到後來就暴露了鬥爭的本質。清朝十六次的招撫與和議,都沒有成功。我既然吃不掉你,你也吃不掉我,不如雙方罷兵,不要打仗,免得老百姓受苦。因此,康熙大帝低聲下氣自己找下台階,一六七九年開出寬厚的議和條件: 「自海上用兵以來,朝庭屢下招撫之令,而議終不成,皆由封疆諸臣執泥削髮登岸,彼此齟齬。台灣本非中國版圖,足下父子自闢荊榛,且睠懷勝國(註:前朝),未嘗如吳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彈丸地,不聽由田橫壯士逍遙其間乎?今三籓殄滅,中外一家,豪傑識時,必不復思噓已灰之燄,毒瘡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則從此不必登岸,不必薙髮,不必易衣冠。稱臣入貢可也,不稱臣入貢亦可也。以台灣為箕子之朝鮮,為徐福之日本,於世無患,於人無爭,而沿海生靈,永息塗炭,唯足下圖之。」 清康熙作了很大讓步:「不必登岸,不必薙髮,不必易衣冠。稱臣入貢可也,不稱臣入貢亦可也。」明鄭最忌諱的左衽——薙髮,已經免了。不必登岸,也無所謂稱不稱臣的問題了,天高皇帝遠,自己做東寧王有甚麼不好?這是不是李登輝夢寐以求的特殊國與國關係?不僅承認福爾摩莎自主,而且還等同同意獨立:「以台灣為箕子之朝鮮,為徐福之日本,於世無患,於人無爭。」是不是阿扁的一邊一國了呢?雙方不須簽中程協定,你可獨,我不武,兩岸和平共存,和解共生,沿海居民可免塗炭之災。 這樣的條件有甚麼不好呢?但是鄭經為了保留漳州海澄作為貿易據點,清朝不同意,和議又告破裂,戰爭再起,明鄭滅亡,等到天下歸於一統,亡國君臣一個個跑到北京去做官,薙髮薙得比誰都快,山呼海拜,高唱萬歲。以前綁架人民鬥爭,現在失去了舞台,硬話、狠話、大話忽然都不見了。民眾擺脫作為當政者的鬥爭工具,如釋重負。 其實康熙主張罷兵,以天下蒼生為念,不必鬥到你死我活,生靈塗炭,還有仁者的襟懷。現在的兩岸關係歷史重演,你吃不掉我,我也吃不掉你,中國大陸也有康熙大帝的思維:兩岸止戰息爭,全力拚經濟,改善人民的生活。因此,和平、穩定、發展、繁榮應是基調,順著這個道路走,到時要統要獨,水到渠成,人民也可以免除戰爭之苦。 可是有些人偏不這樣想,走著鄭經的老路,不願罷兵、不願議和,一直想方設法挑起戰爭,這就是中國人師心自用與鬥爭本性借屍還魂,不死不休的。假使鄭經死後有知,一定後悔失去東寧王朝,我們今天哀悼他,覺得他很蠢,誰敢保證那一天後人不會同樣笑話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