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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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一位金門教育家
他離開人間快二十年了,但在筆者心中,他依然活著,一刻也未曾離開過。 六十年不到的人生,他以金門為家,像一棵樹,緊緊擁抱著大地。他大半生獻給金門的小學教育,彷彿是為教育而生。要不是肝癌,他那捨得放棄他熱愛的工作。 聽他的一位同學說,他們在校常爭第一名,最後還是爭不過他。由於他父親反對,更由於家境欠佳,他只能留在金門唸完高中和簡易師範科,而無法遠赴台灣唸大學。他常告訴他的子女,不能上大學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雖然後來在金門利用暑期進修了專科班,但還是心願未了。因此,他常勸勉子女:能唸多少書就儘量去唸!後來他其中二位兒子完成碩士學位,一位兒子獲得美國博士學位,令他欣慰!他的理念,正反映當時金門家庭與社會非常典型的價值觀。 外貌看來,他是道地的金門人,臉上泛著金門氣候塗染的黝黑色彩,還有青春豆刻鏤的滄桑痕跡。他身材高身兆,不算壯碩,也談不上健康,卻難掩令人尊敬的樂觀與開朗表情。他的身體散發十足的金門鄉土氣息,更反映當年金門經濟衰弱,三餐只能吃甘藷而形成營養不良的事實。他一口金門腔的國語(或華語或漢語),比阿港伯的稍好些吧,至少聽來很親切也很金門。 說他是金門人單從外表和口音來看,恐怕不夠具體,透過他言行所流露出金門人的精神特質,應最寫實。他給人最大的印象是待人和藹、笑容常開;還有,一股吸引人的、屬於金門人特有的質樸堅毅氣度。據他的夫人說,他清廉勤儉。校長任內,常有屬下為感念他關照與愛護,會透過他的夫人,私下送禮,表達謝意,但都遭到婉絕。他的夫人在說到另一則故事時,情不自禁地流下感動的眼淚。她說每個月薪水他一定整袋交給她,而她總會塞在他口袋裡一點零用錢,怕他當校長身上沒帶錢,臨時要用而沒有會被見笑。可是,每個月給他的零用錢,他都全數歸還,數十年來,從未改變。在現代人的眼裡,像他不懂得享受,不知道花錢,簡直是不可思議,但那的確是上一輩金門人留給我們的美德。那種美德,如今只能嘆為觀止! 他對金門教育的貢獻,除了服務過的學校,從開瑄、述美、金沙、金湖到賢庵,所有他經手過的人、事、物、制度、規章等,都達盡善盡美外。最可貴的是,從事教育,他不止於說教,而是以身作則。溫文的言語中,顯露出愛是他教育的最大哲學;儒雅的舉止裡,更說明民主與和諧,是他想傳播的最高真理。小學是基礎教育,在他不倦不厭地雕塑下,造就了無數品學兼優的社會棟樑。他的偉大,是在平凡與實在中展現的:默默地,耕耘著根本的工作;淡淡地,吐露出高雅的芬芳。 他一生對教育的執著,由他臨終前在台北三軍總醫院,見到病床上提供病人用餐的旋轉與升降的活動餐桌,可以看出一斑。生重病本應好好休息,他卻仍不忘教育,念茲在茲地說:「這張活動餐桌,要是用到我們金門小學生的課桌椅上,那麼坐後排的學生,可以調整高度,就不怕被前排的學生擋到視線了,那樣一來教學效果一定會更好!」唉!──像這樣生為教育死也為教育的金門人,怎不令人肅然起敬!這份盡忠職守就是金門精神最具體不過的表現了! 上述這位金門的教育家,不是別人,正是筆者的父親(蔡校長金皮先生),筆者此生景仰、敬愛的父親!日子愈久,懷念愈深,也愈感受他的偉大!相信還有許多像他這樣默默奉獻的金門人,值得我們懷念!他們的金門精神,值得我們生生世世學習與發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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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在狂風中──趙二呆的「藝奴居」
「老伴走了,岳父老人家走了,台北再也沒有任何牽絆,我也該走了,走出這片繁華的景象,走出這座喧囂的城市,生活的列車即將抵達終點,終站是──澎湖。原本想到澎湖尋覓一處無人的小島,蓋幾間寬敞的屋子,趁著還有力氣時,作幾座大型的雕塑,錯錯落落的散置島上。這是個想法,但這個想法,和種果樹的夢一樣脆弱,經不起人事的安排。此時面對著花了一輩子時間與心血的畫作、印石、陶塑,唉!總得為它們找個棲身之處吧!」 ──二呆《隱在狂風中的熱情》(1992) 不到一星期內,從報上地方新聞同一個版面看到三則連續性的報導,「趙二呆紀念展今在北縣藝文中心揭幕,罹癌獨子趙子成將從安寧病房搭救護車來揭幕」、「為保存父親作品奔走,趙二呆畫作展,趙子成臨時不適,昨天未能如願赴會,徒留待命多時的救護車空等,縣長周錫瑋已指示將開幕過程拍成影帶致送趙子成」,「完成父志,趙二呆長子病逝」。 串連式讀到這樣的訊息,我是有感覺、有畫面的。 二呆將他人生旅途中的最後一本書《隱在狂風中的熱情》,交給我完成出版。 總會在秋末初冬、東北季風刮起的季節想起澎湖。每秒六公尺四的風信呼嘯而來,凜烈的風聲,挾帶著稀疏打落的鹹雨;或在二一五高地的崗上、或夜巡的路上。我漸漸地喜歡這種孤寒的氛圍。 一九八二年,踏上征塵、軍旅澎湖;初臨斯島,我在一篇〈風情萬縷〉的少作寫下「要來風島前,心裡直想,那是甚麼鬼地方嘛,六十四個大大小小的島嶼,以前坐船到台灣,途中都要經過風島,她那拉得長長的身軀,在黝黑中溶入些許慘白,看輪廓而直覺那是荒涼之島,聽說樹木都難以種活,沒有綠色,會有甚麼生趣才怪」;全年暴風日數一百三十八天,鹹雨之患,地狹民稠,田不足耕,「惟番薯、大麥、黍稷,升斗湊解,合有百餘石,不足當大師一餐之用」,天哪!除了吹不完的風,一個大兵所臨之地,竟也是四百年前鄭成功所踏出的餓島?報到之後,這才清楚澎湖散落的島嶼已不再是舊有記載的六十四座,而是重新發現的一百座。再多島嶼的散落,對我而言,不過是與弟兄站在崗上哨所一一細數後的「鳥嶼鳥不飛、花嶼花不開、貓嶼貓不叫、雞籠嶼沒有雞、豬母礁沒有豬、將軍澳沒將軍」。對待一座有歷史的風中島嶼,我原是不存在好印象的。 日子久了,踩踏而出的情感,給遠方友人的信,末了,總習慣寫一句「抓一把風送給你」。友人笑我為風所瘋,也開始懂得在風中相思了。 風吧。澎湖成了我的鄉愁。 離開十年後,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我又來到了澎湖。來喚回褪色的草木記憶,也來造訪一個人─趙二呆。 一九八八年八月,台北皇冠藝術中心為七十二歲的趙二呆辦回顧展,展出水墨、西畫、陶藝、雕塑、素描、攝影、篆刻、書法、版畫、詩、文,合為「十一個二呆」;被視為性格獨特、思想另樹一幟的趙二呆,我從他的水墨作品看到〈眺海的人〉、〈睡貓〉,也自油畫進入〈夢鄉〉,又在篆刻裡讀到〈刀痕心聲〉、〈無人問〉、〈天堂自己造〉、〈偶到人間一遊〉的句子。隨心所欲,不受傳統世俗標準所拘限。這人真奇啊!藉由這次告別台北回顧展,二呆正式宣布要歸隱澎湖了。 二呆,本名趙同和,一九一六年生於江蘇,西北大學政治系畢業,歷任福建三元、將樂、林森三縣縣長,來台後,於農工企業總經理任內提前十年退休。悠遊藝林,舉辦過多次畫展,出版過《夢痕》、《二呆水墨》、《呆畫呆話》、《十一個二呆》、《人生小品》等書。取「二呆」之名,緣自在家排行老二,自幼木訥寡言加上舉止迥異的特殊行徑,是家人眼中的「呆子」;對繪畫產生興趣,二呆自述「當同齡的孩子們正活蹦亂跳、四處遊玩時,我往往一個人悄悄的坐在廊中簷下,讓思緒無邊無際的飄移,或獨自躲在柴房裡,濡筆研墨,留下一張又一張自在的痕跡」。 出身將門世家,岳父也是大名鼎鼎的顧祝同將軍,二呆的一生中卻也歷經了兩次生離死別的悲痛。在他擔任台灣農工企業公司總經理那一年,兩位青春年華的女兒在台北做客時慘遭殺害。事發四年內,二呆每看見有束馬尾的年輕女子,立刻會想起愛女,心中的刺痛幾教他發瘋!一九八五年四月,共同生活了五十二載的老伴顧振璜過世,二呆再面臨難以承受的情感創擊,五十天內足未出戶,用盡四百張宣紙,宣洩思妻之情。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二呆興起遠離台北傷心地的念頭。 到澎湖去!二呆在馬公市文化中心旁找了塊一千坪的公有土地,與澎湖縣政府合作,地方政府提供土地,二呆出資設計、興建出三百坪的「二呆藝館」,彼此簽訂合約,建成的「二呆藝館」由二呆居住、創作、管理,直到二呆百年之後,再把房屋、作品全數捐給縣政府,二呆開出終老後的唯一條件是「這座藝術館除了收藏我的作品,不可移作他用」。 「二呆藝術」又名「藝奴居」。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我到澎湖造訪二呆時,七十六歲的他已在這裡生活了四年多。北風狂嘯中的風土人情也早已融入了他晚年的創作畫布裡。那一天,二呆的話興很濃,他也領著我看最近揮出的水墨、油畫、雕塑,以及刻寫在藝館牆面的金石之句,他甚至把抽過的每包菸盒不規則堆疊在畫室一角。一千坪大的院子,三百坪的房子,一個人住,不寂寞嗎?「只有寧靜,沒有寂寞」,二呆淺淺地說,他又指向一件金石作品,「人世間,誰也無法造天堂,要有,就是自己,心身是屬於自己的,精神是屬於自己的,天堂,只有自己造,只有自己能造天堂」。 「藝奴居」的二呆,臨別前託我將他一部尚未命名的書稿帶去台北,又寫了句話送給我,「願天下多傻人」。回到台北後,我與出版社的朋友激盪出一個書名,《隱在狂風中的熱情》。 澎湖的風,突然飄來一陣雨;一九九五年二月十三日,二呆在睡夢中過世。隱在狂風中的熱情,二呆說的,「來是偶然,走是必然」,「於今我一無所有,只有藝術」。浪漫、瘋狂、禪意,「藝奴居」的主人二呆走完他漫漫七十九載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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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髮‧得失‧生命之光
很難為哀傷、多難的日子定下一個好題目,就像瘖啞的喉嚨發不出聲音表達自己,而借助文字抒發也不見得是完全正面,它有時像一個陷阱,讓脆弱無助的人自動傾斜跌入那窟窿,久久也無力爬出來,這時只有等待,等待時間的流水帶走一切障礙物,再漂來一根浮木、一個可以撈起自己的影像,然後我就可以抓住它,順勢躍起,重新整理一次「失去」的經驗,換得一點生命之光。 每次發現新的災難像刀箭一般橫掃而來時,我都會機制式跳開,再跳入一個異常忙碌的循環裡,以新計畫和激奮的行動力來對抗橫逆,有時輕易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有時險路走到一半我就筋疲力竭,不得不放棄原先努力撐持既得的一切,那一刻,失與得對我完全失去意義,只剩下一口氣的呼吸,陪伴我等待天光來,照癒我傷痕累累的遭遇。 這些我不想要的苦難一再循環發生,我的生命格局反而越來越深沉、遼闊,堅毅得讓我備加感恩戰地出生的背景,也許那花崗岩真的是我生命本體的支柱,有了這一頑強底盤的護衛,我可以繼續一直挖礦,直至最後的目標完成,我不必擔心自己會被意外壓垮、壓倒。 如果那一天,我有時間把一頭長髮慢慢梳順,那就是我輕鬆、快樂的假日。 我量了量頭髮的長度──83公分,它應該還可以繼續留長下去,但我一定得努力克服,不要再被身邊的詩友用力敲手指警告:別再這樣「神經質」的梳頭髮了。 前些日子,每天都要跑醫院,為了抗議命運加諸的不幸,我拚命挑戰自己的極限,忙得只有利用走路、搭捷運、看電影的空檔,才有時間梳理頭髮。我把十指伸張成一只 梳,用最優雅、自在的姿勢梳啊梳的當眾「舞弄」一頭長髮,那83公分長度的頭髮難免有照顧不夠周全處,在雙掌耙梳下被扯斷了,我用最輕柔的動作把它們纏繞在我的左手食指上,然後捲成一個超迷你髮圈,藏入我的背包外側袋中,在捷運上進行這一切安靜的動作時,其實我心裡正在積極構思下一篇詩文,但看在同樣安靜且半閉目養神的詩友眼中,我專注的形象卻被幻化歸類為恍惚…失魂…魄散…的異類,難逃被用力敲手指警告的命運。 83公分長的頭髮與得失、生命之光有什麼關係呢?當然絕對有、也可能沒有關係,真正值得思考的是:為什麼人總要先「失去」一些東西,才能換得更想要的呢?所謂「代價」,是偏向正面還是負面的思考呢?在得與失之間,能去追究「公平」的議題嗎? 在多災多難的日子裡,我真的失去了梳頭髮的時間,我已經有好幾年沒上美容院了,所以頭髮一直長一直長……每次有人問為何我的頭髮如此長?我都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想,我真的把時間催逼得太緊了,作畫時都在搶天光,但不加緊腳步怎行啊,不斷蹦出來的急難一直在後面追,我只能積極的逃啊……況且那些瞬間飛逝的萌動是完全無法複製的,光所帶來的奧秘變化,只能憑敏銳的神經當下捕捉,後來的感覺、觸動是來不及連結來做剎那的紀錄的,而儘管記憶可以儲存,但那也是不可信任的,就像走進戲院,在黑暗中有一些東西深深刺心靈,但散戲的燈光亮了,你必須告訴自己,那些「心靈所得」就像食物流進腸胃,可以變成養分繼續滋養自己,但不能回頭去找尋它曾是一只蘋果或是一把鮮脆的青菜。 去北投泡溫泉這一天,我忘了帶護髮的精油髮油,長髮吸收了硫磺的氣味,變得更難梳了,但這一日我有時間用一只赭紅的掌形 梳慢慢的梳啊梳,詩友說:你下次最好用牛角梳子,可以增進循環,身體會更健康。上次我們在上海旅行時,在街頭曾看過一個小舖子,專賣各種天然材質的髮梳,但我沒停下來買,因為我有十根靈動的手指頭呀,那天天氣很冷,我戴上帽子、圍上圍巾、腳穿厚厚的羊毛襪,而隨時可以在行走時變成 梳的十根手指頭,全都藏在暖烘烘的羊毛手套裡。 那一天,溫度低得快要下雪,陽光失去了歡顏,手腳凍得失去靈活……… 我心中卻充滿飽滿的詩意,那是深沉的一種得與失的體悟,非得要逃得遠遠的,暫時拋開切身的煩惱,暫時放逐在異鄉,積極開創陌生地的新契機,受困在島嶼的人啊,才有可能做一個完全的健康的人。 那一天,我放任一頭長髮在上海街頭飛揚,十根手指頭安全的藏在溫暖的羊皮手套中,偷偷笑著,沒有被敲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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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石頭相遇
回到溫哥華,一個聚會等著我,主題是『Bring out the best in people.』(如何激發人們最好的一面)。 帶領者是一位亞裔加人,她要大家思考宇宙能量如何運行,從中學習善用自身的能量,並將此能量回應給全宇宙。為了將能量具形化,她提出顏色、五行說以相佐證:大自然充滿金、木、水、火、土、靈、石、氣等八種能量,各有其代表色,彼此截長補短、巧妙互動,形成和諧圓滿的宇宙。人類若能效法自然,運用本身具備或是後天補強的顏色能量,來與周遭各種不同的顏色能量進行互動,自然事半功倍、無往不利。隨後她自袋中取出各色各樣的石頭,個個小巧晶瑩,「它們都代表不同能量,而且會自然與你相遇,如同我們今日共聚一堂,皆是緣」,說話的表情真誠中帶點神祕。她抬頭望了一下在座者,旋即道出每個人的顏色以及他們所欠缺的顏色,絲毫不費力氣,因為她說:「你們的顏色非常清楚,一眼就瞧見了。」臨走前她贈送每人一顆石頭,石頭的顏色因人而異,以互補色居多,建議大家隨身攜帶,可以增強能量、增添信心。 乍聽之下,其立論應緣於老子道德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謂「能量」指的應是天地萬物按其自身生滅變化,自然形成的一種潛在力量。了解五行相生相剋的道理之後,一己之小宇宙便能融入大宇宙運行無間,產生無比的力量。不過,西方人重視實物,眼見為憑,因此取了石頭作為外相,藉以開發心靈能量,鼓勵自我實現。 像這種為了滿足老外對神秘東方的幻想,應運而生的觀念與產品,立意固然良善,但畢竟過度簡化了東方古老文化的體用之義以及人心之妙,我因而有些分神,思緒開始自行遊走:紅色為火、橘色為金、黃色為土、綠色為木、藍色為水、白色為氣、紫色為靈、灰色為石……….;也胡亂跟隨大家拿了一顆石頭。 就在把玩手中這顆石頭的時候,聽到了帶領人說道:「這只是目前對你有幫助的顏色喔,顏色隨時會改變,有一天希望我能夠從你們身上看到所有的顏色,那代表你們個個都成為最有能量的人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好一個『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沒錯,成住壞空、天道循環,講的正是易經的「易」字──變化;石頭不會是萬靈丹,當下用它卻不必受制於它。與道德經並列為道教重要經典的陰符經,開宗明義就說:「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意思是說觀察天道,運用天道運行的法則,便能控制萬物、改造自身。所謂道法自然,是無為卻不是無所作為;了凡四訓談立命、改過、積善、謙德,也是強調順命而不宿命。 因為不宿命,人生才又有了創意;不同顏色的石頭,兀自展現出不同的創意。我撫摸著手中綠色透明的小石頭,想像它可能已有上萬年生命,自然形成一種智慧與圓融。我與它偶然在這個時空相遇,暢談宇宙法則和生命之鑰;有一天,我的心靈能量也將幻化成無數彩色的石頭,與他人相遇,與天地萬物相遇;而能量,便在此施受之間不斷蓄積,直到見證生命的奇蹟。 帶領人接著對施與受作了註腳:「Give and let go of expecting anything in return and your energy will then open the door for a miracle to come in to your life.」(儘管給,不期待回報,你的能量之門會打開,迎接你生命裡的奇蹟)。 我遂又讀到了石頭的溫柔敦厚。其實,石頭何嘗言語,說來說去,不都是說者內心的反射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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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這個醜陋的看守政府
農曆大年初七,政壇爆發行政院動用國防部、經濟部及所屬相關國營企業預算,投資成立以「台灣鐽震公司」為名,做軍火買賣的「民間公司」,該公司董事長由民進黨大老吳乃仁掛帥,董事及核心領導階層悉數為阿扁的心腹與爭議性高的綠營人士。消息曝光後,由於社會譁然,大加撻伐,最終卻以國防部長李天羽辭職下台收場,該公司即將關門大吉,以杜悠悠之口。這個事件表面上看似乎是民進黨偷吃被逮到,事實上,內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再深一層去看,阿扁又是贏家,因為他或他的心腹或家臣捅出了大紕漏,卻讓那個被列為「扁家軍」的李天羽掛冠謝罪,同時,又讓他在所剩任期不到三個月的情況下,實現了「文人國防部長」的心願,並且又提拔了一位新的上將;而國防部長易人,新任者雞犬升天,卸任者則樹倒猢猻散,幾家歡樂幾家愁,軍方高層又將人事大搬風,倒楣的是老百姓的納稅錢。 正值大選熱季,民進黨來日無多的看守內閣期間,其所作所為都會被外界拿著放大鏡看。日前藍營立委揭發扁政府企圖以十二億元賤賣政府在美國投資二百多億元的「華揚史威靈公司」,在輿論壓力下,經濟部表示選後再作處理,此時此際,這些企圖掏空國產的伎倆,必然爭端四起,絕非所宜,不但吃相難看,而且徒留話柄。正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立法委員費鴻泰亦於日前揭露,第一家庭管家阿卿嫂已納編為總統府的正式員工,這個訊息如果屬實,即使任用作業合乎程序,但是,這種毫不避諱社會觀感的循私行為,再為扁政府胡作非為的紀錄添上一樁。 八年了,扁政府因「核四停建」等系列政策錯誤造成國家的損失姑且不論;其在賤賣國有土地、國營事業轉民營、藉金融改革等重大措施,有無以五鬼搬運法掏空國產或圖利特定黨派、企業與人士,值得深究;加以官員貪腐以及選舉頻繁政策買票、綁樁固票盛行,國政內耗,經濟空轉,造成政府負債高達十三兆餘元,再如此下去,遲早搞到民窮財盡。最近,坊間盛傳,民進黨政府眼看總統選舉大勢已去,在看守政府期間,可能會大撈特撈,掏空或移轉國產,這些傳言,絕非空穴來風;以前述「鐽震公司案」、「華揚史威靈案」,提供外界更多想像空間與議論。阿扁曾說,五二○以前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以民進黨政府八年的經驗,一定知道很多「空縫」,就看在這二個多月的時間,還會搞出什麼「好代誌」來。 回頭再談「鐽震公司案」,這個在行政院副院長邱義仁主導下成立的所謂「民間公司」,其資金來源八成由政府相關單位預算支應,國會卻無監督權,而且企圖趕在五二○前完成手續開始運作,聲稱將負責日後軍事武器買賣平台,並帶動國內軍需產業發展;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分明是貪圖軍火買賣龐大的回扣利益,所以先造成事實,不論政權輪替與否,將來都可以撈到油水。這件事最離譜之處,是案子被揭發後,行政院長張俊雄說是看報得知;更不可思議的是,國防部軍備局長吳偉榮在這件案子上,很多是跳過部長李天羽,等於與邱義仁私相往來,暗中運作,企圖矇混過關,尤其外傳吳偉榮將轉任該公司總經理,這種每年數億收入的職位,其誘惑力足以讓人性與軍人使命感盡失,亦足以遺禍國軍,李天羽對所屬考核不實,或未作防範,怪不得惹出這麼大的紕漏。 這個案子內幕重重,同時滲雜著外人無從得知,不尋常且高得可怕的金錢利益。因此,李天羽辭職,總政戰局長陳國祥也突遭撤換,透露出值得玩味的玄機,顯示這件連行政院長張俊雄都被架空的案子,幕後還有一隻黑手,這個「藏鏡人」是誰?從案情脈絡觀察實已昭然若揭。總之,如今阿扁政權卸任在即,非但不知有所節制,卻仍如此恣意妄為,這種吃乾抹淨的醜陋吃相,國民黨在立法院再怎麼多數也奈何不了他,難怪謝長廷會說他當總統才可以「制衡」國會,問題是:一個獨霸的總統,誰能制衡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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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往東京(三)──銀色世界
這一趟到東京,除了迪士尼樂園,溫泉旅館的泡湯行程也是必要的啦,導遊在我們前往箱根的途中說了,今晚住宿的溫泉旅館位處山區,日夜溫差大,如果當時的濕度又恰好足以降下瑞雪,那就是你們的福氣了。白雪飄飄的美景期待很久了,多年前到黃山時,雪剛下完,只見滿山積雪,而加拿大那一趟更是只見殘雪、溶雪,沒有雪花飄在身上的臨場感,還真是冷得有點不甘心,這一回無預期東京行,難道會有這麼幸運的事發生嗎? 日本這個地方還真是乾淨,不僅道路一塵不染,連風景區街頭也找不到一片落葉、垃圾飲料罐更不見蹤影,對這一個一絲不苟的國家,我開始感到有點好奇了,是國民養成的好習慣,還是罰則特別重呢?有待查證。 先往箱根神社,感受林間古剎的禪意,據說神社建於西元八世紀,位於蘆之湖南端,是當地人為了船隻下水前祈求平安而建,園內古木參天,光是繫上繩結的神木就有好幾棵,古色古香的殿堂,紅牆綠瓦,特別適合拍照,在這裡,我找到幾處殘存的積雪,可見這裡曾下過雪,更對山上的大湧谷充滿了飄雪的信心。 箱根關所遺跡也位於蘆之湖畔,是江戶時代德川幕府為防止諸侯反叛而設立的關卡,檢查過往行人時,也對攜帶槍支彈藥的男女嚴加搜查,關所內的資料館並以真人同等的蠟像,來顯示當時盤查搜身的情況,可見當時法令森嚴與政權統治者的威權了,每一個時代的背景,隨著民主化的腳步而改變,而威權時代的消失,是民主進步的象徵,是大多數國家都曾經歷的過程,這過程,就像古蹟一樣留待紀念,而不應是一個永遠甩不開的包袱吧! 富士箱根公園中的蘆之湖,山色空濛,青松翠杉參天蔽地,把澄靜的湖面映得如詩如畫,在四千多年前,它是因火山活動而形成的火山湖,湖面積有六百九十公頃,我們坐在三層高的海盜船上,遠眺霧中的富士山,跟著獨眼的海盜船長(塑像)一起去探險,就在逆風破浪前進和湖面水鴨的陪伴中,對岸已經到了。 車子開往山上的大湧谷,這是一個古老的火山口,人稱大地獄,峽谷內有濃重的硫磺熱氣不斷冒出,和陽明山的小硫坑很相似,我們爬上山頂,為的是大湧谷的黑蛋,傳說中可以延年益壽,吃一顆可以多活七年,那當然要嚐一嚐啦!何況現煮得熱騰騰的黑蛋,剝去薄殼後白中透著黑黃色的蛋體蘸著鹽,還真是美味。下山時,陰沉的天空突然飄下細雨,仔細一看,可不得了,這是細雪啊!大家一陣歡呼,即使淋濕了頭髮,也要感受一下細雪飄在身上髮上的感覺,這雪小得像雨滴,但它真的是雪,離雪花飄飄的期待好像越來越近了呢! 傍晚時分,我們終於來到美麗的小湧園飯店,這附近群山環抱,湖水如鏡,溫泉眾多,以箱根溫泉鄉為名,溫泉的湧出量是日本全國的第一名,導遊特別交代,日本的三寶納豆、鮭魚、綠茶加上泡湯,是絕對不要錯過的,否則就白來日本了。 離晚餐還有一個多小時,我決定先去泡湯,換上飯店裡的休閒和服,我悄悄來到飯店內的露天溫泉池,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在細雪飄飄的冷冽寒氣中享受溫泉湯了,外面雖然一片漆黑,但在燈光下的細雪卻分外清晰潔白,在煙霧熱氣裊繞中,享受放鬆後另一種悠閒。 六點多來到餐廳,整個會場佈置得美輪美奐,今天是ING的尾牙宴,我們在餐廳裡,不但要享受道地的日本美食,更要欣賞台上的表演,而這些別出心裁的表演,都是由ING的員工客串,據說今天所有的表演節目已經籌備練習了一個多月了,精彩可期,果然主持人一出場,氣勢就不輸專業的綜藝節目,詼諧逗趣的對話,把氣氛炒熱起來,而接著的故事性舞蹈,更是火辣動感,超炫的燈光煙霧,讓我猶如置身歌舞劇場,節目一場比一場熱烈,台下掌聲不斷,直到摸彩開始,才注意到送來的日式料理已經涼了,ING的尾牙自製節目精彩早有耳聞,今天親眼目睹,才知道這個小單位的人才濟濟,難怪業績年年第一,可不是蓋的。 氣溫越來越低,整夜,雪一直下著。 一早醒來,急著去泡湯,卻看見玻璃窗外的銀色世界,彷彿來到童話國度的夢幻劇場裡,我被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嚇住了,銀白色的樹,銀白色的屋頂,銀白色的山和雪白的地面,我想大聲驚叫,卻又無比的快樂,一夜之間,完全兩個世界,叫我怎能相信呢?這粉妝玉琢的銀色美景,真是好美好美! 熱氣氤氳的露天溫泉裡,也看得到週遭的雪景,早起的鳥兒躲在樹叢中唧啾鳴叫,而雪花落在池中,飄在臉上,熱中透涼的感覺,讓人覺得好幸福,這一刻,真的好想就此停佇啊! 用過早餐,利用上車前的空檔到雪地上去玩一玩,厚厚的雪地,鬆而軟,腳一踩就陷下去,有人已堆好了雪人,有人在打雪仗,有人不斷的按快門,完全不理導遊呼叫上車的警告,大家都太興奮了,不知是迷失在這片雪景中,還是捨不得離開這個美麗的銀色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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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書寫──柴門輕叩出版瑣言
用一本書獻給我思念的舊時家鄉,當記憶猶在,還可以順暢敲打鍵盤、任意思想的時候。我說「舊時家鄉」;似乎惟有這樣才足以傳達我想擷取關於島嶼的某個時期的片段記憶。家鄉一直以來循序漸進,一直都堅實存在,無論以什麼樣的面貌與風姿展現她的獨特和平凡。 也或許什麼都不是,無論地域歸屬或現實的版圖看來。但只要睜開了眼簾,就會發覺,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定點,一輩子註定要四處行走,八方遊移。沒有人一生只守候一處角落,從這樣的角度看來,只要留住心中那一部份美好的記憶,其餘的好像也就不是那麼值得在意了? 步入中年才提筆書寫,是我原來不曾預期的事。因為沒有預期,所以也就沒有任何牽絆。原先只是零零散散為逐漸淡忘的少年情事記憶書寫;在步入這個可有可無、也一切都顯得不是那麼確定的年歲。點點滴滴回想,逐字逐句敲打字鍵,然後儲存。從來不曾料到會演變如此,書寫不用提筆,而閱讀與創作卻面對著冰冷的一方液晶,毫無抉擇地與機器對談私密且難以言傳的記憶。 我們不自覺地經歷過一次又一次詭譎變幻的世代。 才明白書寫畢竟不是那麼稀鬆愉悅的事。我的意思,撰寫本身是美好的,一旦陷入因書寫而編織羅佈的情境時,所有關於回憶、想像、編織、虛擬、構築、反覆思芻、天馬行雲的力有未逮與不及之困窘。書寫,究竟是思想的釋放,還是情感的糾葛與解套呢? 那麼,就用書寫、插畫、用相機拍攝的記憶影像,在2008年春始,在浸淫過漫長寒沁、冷雨不絕的陰霾之後,聚集蒐羅,階段性的編輯成冊。輕輕輕輕地扣開那扇緊閉的門,以及門的兩端,那些遠遠近近、清晰與迷濛的距離。 費力地拉開塵封許久的恆溫除溼箱,彷如面對久未照面的老友般的尷尬;她沈默地隱匿在工作室一隅,盡責地守護著我的記憶托付,半點怨言都不曾吭氣。我每日來回走動,應當總有幾次擦身而過的機會,但我們形同陌路,只同時存在狹隘的空間裡,像兩個毫無關連的物體,不必也從來不曾刻意寒暄問候。從1999年按下數位相機快門那一刻開始,恆溫箱裡就僅僅是儲藏記憶影像的密室,連同停歇了的四台碩重堅硬的金屬老相機,也一起被塵封、逐漸遺忘。啊,我們正在經歷一個變革的時代。 無非是想從記憶的箱子裡,找尋ㄧ些經歷過的片刻、記憶所及的影像和儲存。 重讀這些曾經被開啟的記憶書寫的同時,腦子裡翻轉過一幅幅清晰生動的印象,最久遠的甚至回溯到在島上的地底坑道裡,提蘿蔔燈籠漫無標的遊走在黝黑的地底,探索年少的單純與簡單的滿足。然後是徘徊在兩座島嶼之間的猶豫未定,一次次漫長水域的苦楚之航行,然後就順著時光的運轉,隨著生命的步履依序漸進,逐步耕耘生活,在勞勞碌碌的城市裡……。 記憶容易反芻,書寫大致也還順暢,然而我極力想要找回曾擁有過的泛黃影像,一切就顯得繁複而困難重重了。超過三十餘載的時間與空間的變遷與搬動,就算照片底片還在,如何在數千張正片負片之間去翻閱找尋想要的記憶呢?有些畫面幸運地被挖掘出,有些怎樣都無法順利找到。 晚是晚了些,不過總算也圓了一份未盡的心意。持續勉力地書寫編排、費力的找尋配置圖像,成就一本記憶的書,就僅僅是這樣的一個念頭而已。 是個不尋常的年歲哦。那麼,就用這本書獻給我思念的家鄉、舊時歲月、摯愛謹敬的父親母親、親愛的妻以及家人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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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與女
宣傳車上擴音器正以高分貝播送競選口號,聞之激昂,尤其是那別出一格的曲調,更顯鷹擊千里的出征鬥志!鵬舉不禁為當初力排眾議,摒棄那些流俗的競選歌曲,堅持採用「黃埔校歌」作為競選歌曲而自得;因為只有鵬舉知道,作一個優質的選舉示範,毋寧是此次參選更重要的使命感! 走出競選總部,跨上宣傳車上眺望,停靠在路肩蜿蜒的車陣,壯盛飄揚的旗海,忙碌的眾人,益令鵬舉熱血澎湃;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部隊終於來了:自怒潮山莊趕來的康拜、天祥、國強、明生等那種效率、投入及有條不紊的動作;尤其是康拜,那種默契及認知,鵬舉終於明白何謂上陣自家軍的道理。望著舖天蓋地的國旗旗海,恍如漢光武帝收復洛陽之歷史畫面,鵬舉竟忘形長嘯: 不圖今日復見漢軍之威儀! 看來今天的全島遊街造勢,已足夠一掃多年來之陰霾;鵬舉不禁有點斬除污穢選風,王師出征的快感。想到此,得意地拿出早上剛到的文宣,這份有女兒「小記者赤山社區暨澄清湖生態報導夏令營」照片在內的文宣,鵬舉一看再看,看得雯娘都吃醋: 「你是在看文宣還是在看你女兒!」 「真是有女萬事足;可惜兒子太小,無法來參與!」鵬舉邊看文宣邊自言自語地說著。 「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雲起響應,就在今朝!」看著看著,重耳竟高呼起來,此時,坤垚走過來跨上車,瞄一下鵬舉手中政見附和說道: 「鵬舉!真不是蓋的,也只有我們才有這種政見!」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鵬舉心裡這樣應著;不由想起日前語嫣在電話中的那段話:「昨日看許倬雲老師『市義千金』文章,提到抗日戰爭時,公路上千百成群的難民四散逃命,尋兒呼娘。在接近戰場的村莊,晒榖場上躺滿無人照顧的傷兵,呻吟哀號……」語嫣難過地停了一下: 「如今每一想起這段文字,就難過不已,誠所謂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戰爭總是不好的……」語嫣說到此,似乎說不下去,半晌,她繼續說道: 「希望老師一舉當選;實踐生平大志!」 「可憐烽火連江右;愁聽寒山寺裡鐘!所謂上兵止戰,以史為師,讀過古希臘史的都知道,就因斯巴達與雅典內戰不休,且雙方都有過引波斯為援手的事,當年捍衛希臘文化的理念遂丟在一旁。最後北方文化落後的馬其頓,竟以武力統一了希臘,古希臘燦爛的文化,自此成為歷史陳跡,想起現在政局……」鵬舉有感地應道。 坤垚看鵬舉未答腔,無趣地下車走開;此時,雯娘突過來: 「剛才王桂蘭來電話,你寶貝女兒來了,十分鐘後到機場,找個人去接她吧!」 「當然是我去!」想到這個念國一的寶貝女兒,鵬舉心情立即忭躍起來,多年來多少風雨,這對寶貝兒女才是他最大的支柱。因此二話不說立即跳下了宣傳車,準備開車去迎接這個心肝女兒,天可憐見,讓女兒目睹父親開疆拓土的壯舉;讓女兒親炙父親對心肝女兒的那點溫馨。 「但剛才不是廣播二十分鐘後車隊就要出發了嗎?你是主帥,萬一趕不回來怎辦呢?」 「不管了,我開快一點,千萬別讓眾人知道我離陣!」鵬舉早已啟動車子,絕塵而去,反正車紛人吵,誰也沒注意到鵬舉離開。 仗著路熟地便之利,鵬舉幾乎是全程超速趕至機場。終於十分鐘不到就到機場,顧不得停好車,就往候機室衝,卻不見女兒,問服務台才知還要五分鐘才到。鵬舉焦慮來回走著,好不容易見到多日不見女兒,清純女兒一見父親,尚不急不徐走來:「爸!」 「心肝女兒;快走!」鵬舉一把拉走女兒快步上車,女兒一臉茫然。此時手機響起康拜聲音: 「學長!你在那裡?車隊要出發了!」 「我到機場接女兒;正要回總部!」 「什麼?學長,你到機場接女兒……」鵬舉顧不得回應,帶著女兒疾馳趕回總部。 手機再度響起:「你在那裡?車隊要出發了,怎找不到你,霎娘說你去機場接女兒,這裡有一百多輛車子,你隨便找個人也可以去接,你到底在幹什麼?」震巽的聲音大得連萱兒都聽得到。 「爸!那聲音好兇,好像是阿伯聲音!」 「沒事,妳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爸,開慢一點,小心啊!」 好快,記得那年女兒才六個多月,鵬舉帶著她從台南回家,把她平放在後座上,誰知這小妮子一直哭鬧,鵬舉立即當機下高速公路,改走省道,不捨地把她抱在左手臂,用右手單手開車,雖然很辛苦也危險,但鵬舉卻是洋溢著溫馨。轉眼女兒已亭亭玉立,鵬舉不由生起一股後繼有人的欣慰。 「心肝女兒,爸知道了,諾,妳看這個。」鵬舉邊開車邊拿出文宣給女兒,分享他的傑作。 「是什麼?」 「我們正站在歷史的轉折點上!」 「爸!我看不太懂!」 「沒關係;妳只要知道爸曾打過光榮的一戰就可以!」鵬舉滿足地望著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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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酒,金門乾啦?
「哥倆好啊,四季紅。」「七巧,七巧。」「八仙啊,三星高照。」「全來啊,全來。」「喝。」「不行,沒有滿。來,拿酒來。加,再加。乾。」酒拳百百種,我卻都不懂,被轟。 回到金門後,此起彼落的酒拳聲不絕於耳,不管午飯或晚餐,喜宴或聚餐,鄉親只要進了餐廳,也不管大小餐廳,常會看到桌桌高粱堆如山,在高朋滿座,酒酣耳熱間,更有好飲者,挑剃年份,講究度數,錙銖必較,說得頭頭是道,一副行家派頭樣貌,把一些不善此道者,唬得一愣一愣地,他卻洋洋自得,好跩。 金門高粱酒是金門的命脈,五十幾年來屹立不搖稱霸國內,替金門創造了不少利基,它是金門的寶,可說是「金門之光」,鄉親與有榮焉! 去年賣酒又創佳績,收入新台幣112億5千多萬元,等於每天賣出3千多萬元,每個月賣出9億3千7百多萬元。對一個長住人口只有4萬多人的「小島」可謂「大成績」,但是小島的小民有否享受到更好的福利呢?我看是付之闕如,即使有,也是雞筋豆削,聊備一格,做做樣子。但是上繳中央的菸酒稅卻有新台幣46億元,如果把此金額像新加坡今年的退稅,拿出來分給目前擁有金門戶籍的8萬人口,每人大約可分得新台幣5萬7千5百元,如果是用來建設金門,那更是嚇嚇叫。 我並非主張抗稅,但是大家有沒有看到,台灣有那一個縣市政府像金門這樣「規矩」地交稅? 很多偏遠東部縣市或中南部縣市,自已現吃都找不到銀子了,那有多餘去繳稅?即使有稅可繳,也會想盡辦法能留下來的都要留下來,最後在無奈下,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拖拖拉拉的繳上去。繳了上去後,還要再想盡辦法哭窮,去爭取中央更多的分配款及補助款,好比交5億元,再要8億元,一支一收還有得賺。那像我們繳了46億元,中央只補助30幾億元,這種虧本生意竟然只有金門做得到,說好?是規矩守法乖乖牌,說難?是愚笨無能呆呆牌。 可以把錢留下來嗎?相關法規我不懂,但是看看國營的一些公司,不都是有設立很多基金會、研發單位、投資公司等等嗎?甚至提高員工薪資、加發獎金、獎助民間社團等等。金酒公司或縣府主管單位有想過嗎?是的,有想過。敢做嗎?怕怕,不敢做。對吧? 民國93年(2004年)7月2日在金門縣文化局成立第二天的座談會,我曾建議金酒公司可成立10個基金會,每個基金會3億元,每年再撥款進去及孳息金額,就可活用在金門各領域及獎助海內外與金門相關者。現在如果不趕快想辦法去做,等到夜長夢多到時同床異夢就別怪琵琶別抱了。金酒公司大膽地做些好事吧!別讓鄉親笑你是守財奴。 金門要做的事一大堆,金門也有錢,但是金門的鄉親卻都苦不堪言。做生意就像開店在喝西北風,又冷又頭痛;做粗工就像餓狗在啃乾骨頭,又飢又肚痛;做農地就像老牛伏犁??維艱,又累又腿軟。除了軍公教,金門鄉親難睡覺,但願不覺曉。 高粱酒好喝嗎?好喝。鄉親呀!少喝一瓶吧,不管它是幾年份,也不管它是幾度,酗酒傷身,能保持清醒維護健康才重要。拼成酒仙打通關就了不起了嗎?帶醉開車小心臨檢,酒後亂性丟臉殆盡。 如果一天到晚只會「乾啦,乎乾啦!」那總有一天金門也會「乾啦,乎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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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意
穿著出眾的單身女郎,沒由地引人側目,似乎隨時隨地都有招蜂引蝶之嫌,尤其是端著一臉潔身自愛的高學歷女生,一身花花綠綠迎著陽光的朝氣,背影下總有詭異的冷冷覷視和令人不安的悶騷原罪。原罪或許起於女為悅己者容的成見,殊不知女者之容,悅己的成份比招惹悅己者的目的,比重懸殊得讓抱著這道成見之牆的人無法想像。陪太太買衣服的先生們都知道,當太太比著一件衣服問你好不好看時,她往往早已心有定見,你說好的她能指出缺點,你說不好的她能說出一串道不盡的好處,最後你說:「隨便,妳喜歡就好。」她會說:「你幫我看一下嘛!」這就是女人。她首先要悅己,然後才是要悅己者見她的容。有時候後者悅不悅其實不頂重要。容能悅己,才是真正的一件賞心樂事。 妹看著我滿衣櫃的花花綠綠、大紅大紫,幾乎失聲的驚叫:「哇!一櫥的花!你還真的一件件穿出去呀!」「為什麼不,我平日就這麼穿著,不過是家常衣服罷。」當時我正穿著綠地粉紅牡丹花土布大襟衣,兩個妹妹從餐廳一路指著我衣裳又喜又笑的,跟著我回家參觀衣櫃。「你什麼時候穿起這麼花的衣裳?」「不好看嗎?」「太好看了!你不怕太招搖?」「招搖惹誰?我結婚了還怕人追呀?」妹愣一陣,低低的說:「真是結了婚才不怕招搖。」 妳怕什麼呢?系上某女生偶爾穿了一件裙子就被說了半天。說些什麼?也沒說什麼。那就讓人說唄。 許多人一生一世努力的求名求利,平凡的求利不過就是為了滿足某種美好生活的構想;平凡人的名若可求,也不過就是成為眾所周知的話題之一。名人衣食你都可以放心談論,褒貶羨慕皆可有之,換你來讓人談論一番有何不可?非關道德的毀譽值得怕嗎?流言可畏有時候也是傳說來的成見。 但我結婚前,還真是怕隨衣而來的暗中窺視,也怕被無意招惹的人追求。大學到研究所整整憋了七年,終於為了穿上收藏多年的美麗衣裳自在地走上大街,讓身邊那個最少說話而以為最安全的男人牽住了手,我和我美麗的鮮色衣服們自在的擁舞,讓身邊那個人擋去所有令人不安的目光。 台北小居的陽臺有幾根唐竹,窗邊一盆茉莉,桂花的枝椏扶疏,如今正有點點金黃噴香。那是外祖母舊厝的天井,季節的味道。風吹落桂花粒在青石階上,時光流成畫的景狀。我穿出祖母的斜襟大褂,將一件件絲綢與棉布印花衣在竹影花香間抖開,如意襟、琵琶扣、龍紋繡、織金錦,花團錦簇,是榮華富貴的顏色,一邊還有藍染印花的棉衣,逕自散發著墨的幽香。我沉迷在祖母時代的氣味、色彩,及各種曲折有緻的服裝造型與裝飾線條裏,常常不能明白,這麼別緻而出色的美好工藝,怎麼會在這力求獨特的時代,被牛仔與T恤淹沒。老照片裏看著年輕時候的老祖母們穿得精神抖擻、神采飛揚的華服,我千欣萬喜地穿著出門,卻怎麼總在別人的眼光裏讀到奇裝異服的神色,那是內衣亮片都引不來的驚奇。我知道這是現下真正的奇裝異服。然而,祖母時代的華美與精緻,我在時尚街頭尋尋覓覓,也只能找得到一點點一點點的近似。當手工成為標榜商品價值的利器時,才忽然領悟,那個時代的精緻,原來正是手工的歲月,針線絲縷,是經心經眼的纏繞指間織就的。那個時代的美麗,現在看來真是驚奇。我領略了別人不無羨慕的訝異,卻也同時覺察到一種已經或即將俱往矣的惆悵。 鹿谷烏龍有古老的味道,是經年栽茶做茶的師父,才提煉得出的歲月的芬芳。每當戀古之癖來犯,就有落花流水紋的衣袖,執壺煮茶來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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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門
在大學錄取率只有百分之十幾的年代,我們每每把上大學形容成擠進一道窄門,今天大學錄取率已趨近百分之百,「大學窄門」當然已成為歷史名詞,然而就人生而言,每個人在社會上求生存,何嘗不是要擠許多窄門呢?大學窄門固已不再,但學生競爭一流大學的壓力未曾改變,求職者搶奪高科技或電子產業的職位也不容易,教師甄試、公職考試在經濟遲緩的今天年年報考人數激增。何以致之?資本主義下的台灣社會資源分配不平均,造成所謂M型社會,使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為了更好的生活條件,大家只好往擁有資源的窄門擠。這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必要之惡,它固然避免了共產國家人性怠惰的弊病,但也鼓勵了人類嗜血的動物性,使社會中少了愛、同情、和平等等可貴的情操。因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生存法則往往是零和(Zero-sum)遊戲,贏者全拿,在這種適者生存的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競爭場域裡,人們看到的往往只有強者或成功人士。 但資本主義社會在中產階級萎縮之後,成功者只能是金字塔頂端的少數人,何況我們社會中所謂成功往往是以名利或財富、地位來衡量,於是在窄門效應中,失敗成了大多數人的普遍經驗,造成許多人心理上的挫折創傷。我們很少教導我們的學生或子女,只要每天進步一點,只要克服生活中的某些困難,只要生活快樂喜悅,只要達成一個合理的目標就是一種成功。台灣的社會並不如北歐的一些國家如挪威,貧富差距不大,國民的生活條件相距不遠,弱勢者也有很好的社會福利,於是在生存法則下,大家只好拚命擠成功的窄門。在通往成功之路上,憑自己努力的當然有,但也不乏把別人踩在腳下,暴露人性邪惡一面的例子。 文明為求進步,競爭是必要的,但競爭而為惡性,就是社會發展的扭曲了。社會當然有一套遊戲規則如法律、制度等來規範競爭,但制度是人訂的,人也就可以遊走制度的邊緣,如拉關係、走後門、立黨派等,尤其在民主法治尚未深化的台灣社會,人情等人的因素往往使西方制度橘逾淮而為枳。以學術界而言,我國的大學模仿歐美,今天台灣國立大學中的教師更有百分之七、八十以上留學歐美,但許多西方大學立意良好的原則如教授治校在台灣卻窒礙難行,人情佔了很大因素,人情也使得許多公平競爭的制度打了折扣。例如教授升等雖有制度,但許多人升等之時,往往受到刁難,這種事在學術界時有所聞,原因往往是同儕間的競爭。 又近年來大學遽增,教育部倡言退場機制,如此一來,大學的競爭更加激烈。回想當初教改廣設大學,為的是改善大學窄門的窘況,但只要資源分配不均,競爭必然存在。尤其教育當局廣設研究所之後,已使研究生的增長為大學生的五倍,許多博士生畢業即失業,並沒有工作機會,大學退場之後,連現職的大學教師也要和中小學老師一樣成為流浪教師了,社會的挫折感只怕越來越普遍。政府廣設大學的政策,完全沒想到就業問題。有人說:政府貪污不可怕,政策錯誤才更可怕,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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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倪振金先生〈閒談金門作家〉
倪振金先生元月三日一篇〈閒談金門作家〉,點出本人文章〈說金門文學缺乏的兩種人才〉一文缺失,指出個人目光不夠高遠,胸襟不夠寬大,眼裡都是「區域之限、意識之隅跟籍貫等政治元素之別」,倪先生並列舉《文心雕龍》、楊牧等文學理論精髓跟作家意見,以為佐證,個人受教甚多,卻不能認同。 倪先生結論提到「由於淺碟文化的泛濫,加上後資本主義的操作,以致影響讀者接近雅文的機會,亦侷限了作家的視野,令人浩歎。有鑑於此,倒不如不分畛域,引介大家作品於讀者,或許較為至論」。文中還提到「創作對作者而言,是不斷深掘自己心靈的過程;而讀者則是不斷深尋的歷程,兩者都饒富意境」。 若說,我寫〈說金門文學缺乏的兩種人才〉是希望金門能有一等的、偉大的「作家」,倪先生的〈閒談金門作家〉相對上,更則希望金門能有一等的、偉大的「讀者」,這是兩文出發點的不同了。從一般「讀者」邁向一等的、偉大的「讀者」,都需要祝福跟期許,但個人腹笥甚窘,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有什麼樣一等的、偉大的「讀者」留名青史的。而倪先生所舉的義大利的劇作家(Carlo Gozzi)、劉勰、周作人等,都是以著作留名,甚至倪先生列舉的依楊牧言,提到夏丏尊的記敘文、許地山的寓言、徐志摩的抒情文、林語堂的議論文、胡適的說理文、魯迅的雜文等,莫不以著述、而非以閱讀留名。 個人當然同意倪先生所言,讀者跟作者一樣重要,但是在金門,是需要重量級、國際級的作家跟藝術家的。這種需要,可分作文學跟政治立場來看待。設若黃春明、高行健或羅丹、畢卡索、張大千竟是土生土長的金門人,這將會如何改變金門島的命運?對經濟產生多大的影響?金門在臺灣政治舞台、國際舞台,將產生多少發言權? 個人寫〈說金門文學缺乏的兩種人才〉時,當然沒把文學看到這麼功利,反而是來自一種焦慮感,但倪振金的文章看起來,卻似對金門人的普遍焦慮缺乏了解。金門人犧牲生命跟青春,護衛臺灣數十年,金門人曾是忠貞不二的戰士,我的親弟弟跟鄰居,國小畢業就跑去考士校,堂哥還因為金門背景,擔任過總統府護衛,而當年,又有多少父老兄弟,在戰火下搶灘,因構築工事而犧牲生命,這是金門苦難的歷史,也是金門人永遠的痛。若倪振金先生能觀察短短十幾年來臺灣的變化、金門的改變,或許就能明瞭我跟許多金門人的焦慮,而不至於提出「區域之限、意識之隅跟籍貫等政治元素之別」這樣的,讓我不知何以面對、因應的說法了。 金門縣長李炷烽多次在施政報告提到,金門人要當自己的主人,不再當被奴役的工具;立委吳成典不惜舉辦金門獨立公投,以抵制中國白酒進口;金門籍代表作家楊樹清甚至在離島會議,當著金門鄉親、離島代表跟中央官員(儘管來的只是小官員),嗆聲金門要獨立。新科立委陳福海以離島建設為政見,凸顯金門建設落後。走訪民間,常聽到對中央的不滿,《金門日報》副刊年前還有一篇撰寫金門獨立的小說。建議倪先生可以思考,何以短短十幾年,對臺灣、對中央都忠貞不二的島民,卻產生這樣的大逆變? 後殖民風潮下的去中國化、本土化,以及因之產生的臺灣最大、臺灣第一等呼聲,都讓離島邊緣化了,離島人在離島,就像不停漂往邊境的異鄉人,倪先生還可以再關心一下,若臺灣國成立,金門何在?基於被邊緣化、甚至被抹滅化的命運,金門以及金門人能不徹底看清楚自己所站的地方,探尋未來的出路嗎?金門人必須勾勒藍圖,揣摩危機,想像未來,而身為金門籍作家,也當共體時局,最好,真能生個土生土長的馬克吐溫、托爾斯泰或畢卡索。 不是金門人要劃分畛域,不是金門籍作家要割分文學的地盤,而是,金門被逼到絕路了,若我們心中還有故鄉、還有金門的存在,金門就是我們唯一的根據地。這次,金門人不反共復國、不成為反共踏板,而要幫自己打一仗。 文學的價值本在抵抗時間、空間的磨刷,顯現其內涵跟價值,身為寫作中人,不會不明白這道理。但倪先生所言的「作者深掘心靈的過程,以如椽大筆自然宣洩;所謂君子不器,提筆如行雲流水,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也」,難道,金門人就不能這樣被期許嗎?金門如果出個倪先生所言的大作家,豈不比出個一流的讀者,更值得慶祝? 誠然,金門文學在金門,如倪先生所言,是非常困窘的,倪先生認為作家應以真性情為文,不分地域跟籍貫,我卻持相反意見。金門文學沒有清晰面貌跟特色,正因為金門人缺乏自我認同,甚至以身為金門人為恥,當一個人無法面對自己的故鄉,又怎能奢談真性情?沒有真性情,又哪來「感性、知性交相著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