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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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
那年中元節,阿羅颱風掠過東北角,基隆竟日滂沱大雨。傍晚,殯儀館冷冷清清,一盞十五燭光電燈泡,忽明忽滅,猶如鬼火。我叼著一根香蕉牌菸,坐在燈下看晚報:一個年僅十八歲少女,因男友移情別戀,在八斗子漁港蹈海身亡。我撂下報紙,不由地憤怒地罵了一聲:「傻屄!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妳自殺幹啥?」 晚上,剛想入睡,領班喚我去化妝房為客戶「淨身」。換上工作衣,走出宿舍,但見風雨潑灑,樹枝灑滿庭院。剛走進化妝房,發現門前掛的客戶名牌,不禁暗自吃驚,這不是跳海自殺的那個女孩嗎?怎麼輪到我為她淨身?難道這也算是緣份? 為死者淨水,原稱「抓水」,起源甚早。南宋〈癸辛雜識〉中記載:「回回之俗,凡死者專有浴屍之人。」若按伊斯蘭教徒的規定,男洗男,女洗女,由上至下,先右後左。洗時要用溫水,還得焚香。洗者三人,一人持湯瓶澆水,一人洗上身,另一人洗下體。前後洗三次,先洗清水,再洗皂角水,第三次仍用清水。最後用乾布擦乾屍體,再以白布裹體。同時鼻、嘴、耳、手、腳、胳肢窩等處撒以冰片、麝香,以防蟲害。 但在我們殯儀館的淨身師傅,卻比較馬虎一些,但這也是良心問題。每次為死者淨身,我都是沖洗三次,再拭淨身體,敷上香粉。那晚,我為那個殉情的少女淨身非常仔細,拭乾後,拉起她的胳肢窩,朝上面擦痱子粉時,忽聽得那女屍發出咯咯的笑聲!我嚇成了一團。 半晌,化妝房恢復了陰森的空氣。 在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代,我從上海搭海平輪到了基隆,人生地不熟,想找一份餬口的職業,比登天還難。那年我剛滿三十,在上海裕德池幹「搓背的」十年,熬過了八年對日抗戰,我在被稱做「孤島」的上海英租界澡堂裡,為達官貴人、漢奸特務、記者作家、販夫走卒搓了七、八千個背,卻沒混上一個老婆。每個男人走進浴池,先在石埂坐定,我再將對方挽倒在木枕上,以溫水、肥皂、乾絲瓜囊,翻臥、側臥,洗滌乾淨。偶爾有人跟我打個招呼,已使我受寵若驚,大多數人對我置之不理,有人給我取了一個綽號「小辣(六)子」,大抵因為我是從蘇北來的。 雖然我是搓背的出身,但這是屬於服務業,並非低級工作。再說,我從搓背的轉到化妝師,從澡堂走進殯儀館,也算是重操舊業而已。 那晚,我向那個蹈海自殺的女孩,大發牢騷。我告訴她,我不怕鬼,我決不相信世上有鬼,兩千年前孔子就否定了「怪力亂神」,這是什麼年月了,哈哈!於是,我忍不住引吭高歌:「民國四十年,一切大不同………」 那夜,我在朦朧中,聽得有人敲門,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門,起身去開門,那位蹈海自殺的姑娘,含笑走了進來。 「妳來做什麼?」我質問她。 「你為什麼罵我?」她憤怒地說。 「我罵過妳?」我不解地問:「罵什麼了?」 「你看晚報,罵我………傻屄………」 我的面孔有點灼熱,恍然想起來,急忙向她道歉:「斯米馬遜奈,奧焦桑!」 「你的洋涇濱日語,最好別張嘴啦,讓人聽了噁心!」她挖苦我說。 「歹勢!我沒知識,請妳原諒………放我一馬,行嗎?我會給妳燒冥紙,每到七月,我一定………」沒等我的話說完,燈光忽滅,她也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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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此時的你在天上好嗎?———紀念父親辭世一週年
卿卿吾父 你五歲喪父 七歲學犛田耕種 自此 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客居沙美小浦頭外婆家 人生的七十三個寒暑之中 你默默守者先人留下的田地 任勞任怨,不畏怯艱難 延續歷史的傳承 你 一生中 從未離開金門大地 你 一生忠厚、誠懇待人 從不與人計較和爭奪 你 目不視丁 但一荷一鋤 茹苦含辛的養育我們 一一完成高等教育 你的恩情 如天高 似海深 卿卿吾父 無你 孩兒 無法成長、茁壯與頂天立地 你是孩兒的良師與益友 每當午夜夢迴時 你慈祥的容顏 常常引兒淚灑夢裡 不知此時的你 在天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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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記事醃豆豉
甜中帶甘,食後齒頰留香、喉頭回甘的的感覺,讓豆豉成為特定佳餚不可或缺的提味食材。走在傳統市場裡,偶而會碰到賣豆豉的小販,那一大甕的豆豉散發出濃郁的香氣以及傳統的古早味,讓人忍不住駐足聞香,那種既鄉土又懷舊的感覺總是激起我的購買慾,當小販拿著木杓一杓一杓舀起豆豉和醬汁,然後小心翼翼的裝填入玻璃罐中,那種專注和莊嚴的眼神,讓我感動!此時,他不再僅僅是做生意而已,堅毅的眼神中顯露出神聖的一面,我知道他是用生命呵護著豆豉的,因為醃豆豉的經驗我有過,從黃豆變成豆豉的過程是繁複的,稍不留神,弄壞了其中的一個環節,那就功虧一簣,前功盡棄了!賣豆豉的小販讓我想到母親,想到那一年又一年醃豆豉的歲月,以及母女共同工作的快樂時光。 五、六零年代,農村醃豆豉是純手工作業,需要仰賴老天爺的幫忙才能成就的。釀豆豉需要適當的溫度和溼度,更要充足的陽光,因此節氣的選擇是門大學問,通常選在季春時,梅雨季節尚未開始的空檔,當氣候開始回暖,空氣中仍飽含濕氣,陽光也不吝於露臉時就是最佳的醃豆時機,母親以多年的經驗累積,她是有足夠智慧的,因此挑日子總是恰到好處,醃出來的豆豉從來沒有失敗過,而且味道、色澤和口感都是一等一的,所以每逢季節一到,家中阿姨、嬸嬸總是絡繹不絕,因為她們都是來向母親請益的,母親總是大方的傳授秘訣,而且是那麼的不厭其煩,那種精神給了我極佳的身教,這也造就了我人生中樂於助人的個性。 醃豆豉的季節一到,母親就會進城挑選黃豆,飽滿圓潤、色澤光亮、大小均勻是首選。母親將買來的豆子洗淨,放入大鍋中煮熟,當熊熊的火焰在大灶中燃燒,我感到一季的溫暖。煮熟的黃豆立即放到陰涼通風的地方冷卻風乾,接著母親會取來直徑一公尺餘的圓形藤製米篩,將黃豆倒入,均勻弄平至一定的厚度,然後將大麻袋蓋在上方,而且要密不透風,接著將米篩移至客廳神桌下,展開養黴的程序,這個過程約需十天左右,當黴把布袋漲得鼓鼓的,似乎黃豆就要迸裂而出時,就完成了養黴的階段,母親將米篩移出,掀開布袋,大大欣賞了一番,通常她看到黴的長度、顏色和氣味,就能預知豆豉的成敗。接著母親打來井水,一遍又一遍的將豆黴洗淨,然後將黃豆移到陽光下曝曬。 正當沉睡又甦醒的黃豆享受日光浴的當兒,母親會將預先準備的大陶甕搬出來再清洗一遍,讓它和黃豆排排站,一起享受陽光的滋養,順便培養一下感情和默契,因為他倆即將共同生活一整個年頭哩!吸飽了充足陽光的黃豆,有了絕佳的能量,顆顆精神抖擻,等待主人的召喚。母親買來粗鹽,將黃豆和粗鹽放入甕中,母親放黃豆,我灑粗鹽,大手交替著小手,就這麼一層黃豆一層鹽,將陶甕層層疊疊直到`滿溢為止,最後一道手續就是封口了,甕口必須確保密不透風,一丁點空氣都謝絕進入,封好甕口,我們母女合力將大甕搬到客廳的角落,讓它靜靜的站著,肚子中黃豆和鹽巴微妙的起著化學變化,準備醞釀出美味絕佳的聖品。約莫個把月,開封的時間到了,我總愛守在甕邊,等待母親掀開甕口的第一到馨香,天呀!黃橙橙的豆子珠圓玉潤、豐腴飽滿的在甕中跳舞,溢滿豐碩幸福的感覺,來年的佐餐和配料全都仰仗它了! 母親的拿手菜是豆豉鮮蚵,海蚵是自家蚵田養的,新鮮多汁,美味可口,配上濃郁甘甜的豆豉,再灑上自加種植的蔥花,真是人間極品!窮困的年代,地瓜稀飯是每日的主餐,當沒有菜蔬佐餐時,一小碟從甕中舀出的豆豉便是最好的配料,往往幾顆豆豉、一匙豆汁就能配一晚稀飯呢!醃豆豉的歲月陪我走過童年,當貧窮漸漸遠離,母親的身體也日見老邁,如今醃豆豉的歲月已遠颺,但那鮮明的記憶未曾褪色,賣豆豉的小販是否與我有同樣的感動和經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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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老實說,表姊很喜歡你。」秀秀據實說。 「起初我也是蠻賞識她的,始終把她當成朋友來看待,這點妳秀秀最清楚!尤其妳和維揚經常地幫我們敲邊鼓,倘若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坦白說,人是有感情的,有一段時間,我還真有點心動,但相處久了,卻發現到她不僅勢利也有一點高傲,始終以一對鄙夷的眼光看人,而且經常被當成下人呼來喚去、買東買西的,甚至還有無謂的要求。並非我在討人情,也不該提起這些細微的小事,那是與我的行事風格背道而馳的。最讓我氣憤是那天,美娟居然還口出狂言,以那麼低賤又粗俗的言詞來羞辱我,這是我最難以容忍的地方!」陳先生怒氣未消地說:「今天假如是妳秀秀的話,妳忍受得了這種羞辱嗎?」 「大家相識那麼久了,你的為人我清楚,幫她們多少忙相信表姊和姨媽也是心知肚明。說真的,有時候看她那種神氣活現、差遣人的樣子,我也是相當不認同的。畢竟彼此間非親非故,只不過是較熟悉的朋友而已。既然是請人代勞,口氣總是要緩和點、客氣點,怎能以命令的方式為之。我知道如果不是表姊說出那種讓你聽來感到刺耳又不能苟同的重話,以你的涵養來說,絕對不會生那麼大的氣。但自從那次爭執後,表姊既傷心又難過,也相當地懊悔,這點我是相當清楚的。」秀秀雙眼凝視著他,也同時以懇求的語氣說:「你就多一點包容吧!」 「說真的,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必須建立在相互尊重上,別以為自己從事的職業都是高尚的,別人的工作都是齷齪的、低賤的。」陳先生仍然有些氣憤,「我承辦福利業務那麼久了,有誰敢說我到軍樂園騙吃騙喝或到裡面買票嫖妓和那些販賣靈肉的侍應生糾纏不清的!」 「或許表姊是基於一番好意,才會鼓勵你出來做生意,多賺點錢,對往後總是有幫助的。」秀秀替美娟辯解著說。 「不,我看得出來,她和妳姨媽同樣地勢利,看不起我們金門人,更瞧不起我這份工作。竟然還說我是捨不得離開康樂隊和軍樂園那些臭女人,公然辱罵我賤骨頭!說一句不客氣的話,彼此間即不是夫妻,又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男女親密關係,但她不僅管太多了,甚至還逞口舌之快、出口傷人。難道她忘了康樂隊和軍樂園的女人也是人,雖然各人的命運和機遇不同,從事的職業不一樣,但人格卻是相等的,必須受到應有的尊重,怎麼能以臭女人三個那麼尖銳的字眼來藐視她們?莫非只有她是香的、高尚的,別的女人都是臭的、低賤的?像她這種行為和做法,我是非常不認同的,也應當受到社會大眾的譴責!」陳先生激憤地說。 「這些事表姐都隱約地告訴我一點,那天她可能是太興奮而多喝了一點酒,以致沒有考慮到後果,才會胡言亂語,說出那些不該說的話,事後自己也感到相當的懊悔。陳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如果有什麼誤會的話,解釋清楚就算了啦,畢竟認識那麼久了,朋友一場嘛,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你就多點包容吧!別忘了,表姊是喜歡你的。」秀秀試圖打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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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雲吐霧說「粵華香菸」
「粵華」二字,是民國卅八年五月,恢復十二兵團番號時,胡璉將軍為表示該兵團係黃埔嫡系所取的「代號」。也是該兵團進駐金門並奉命改為「金門防衛司令部」後,胡將軍為調節戰地物資供應所成立的合作總社的「寶號」。另外,又是該合作總社發行的一種叫「銀幣流通券」(即粵華流通券)的「名稱」,及委製發售的一種香菸的「牌子」。半世紀過後的今天,但凡還健在的十二兵團的官兵,對「粵華」二字,應該真的是「沒齒難忘」了。 說「粵華香菸」是當年很多金門守軍官兵的「荒漠甘泉」,應不為過。可是,她的芳名竟不見於催生她的胡將軍手著的《金門憶舊》中,胡將軍留下的唯一與她有點關係的一句話是:「一包新樂園香煙,賣一塊大洋錢(銀元)。」的確有點不夠。所幸,《金門縣志》和王振漢的《金門萬縷情》沒把她忘記,也算是彌足珍貴的「補遺」了。 《金門縣志》提到了兩點:一是「民國四十二年,一度有輪船往來金門、香港,經常輸入洋菸。」(卷八‧香菸供銷)二是「四十二年金防部經濟組設金門(城)煙廠於官裡村,員工百餘人,同年五月開始生產,計有金門牌、粵華牌、金島牌、莒光牌四種香煙應市。」(卷七‧製菸工業) 《金門萬縷情》也提到兩點:一是「國共戰爭後,大陸失守,唐山阻隔,香菸供應中斷,軍民所抽的菸必須仰賴台灣進口。」二是「設在官裡的『金城菸廠』於民國四十二年五月開始生產,月產六十萬包,員工數百餘人。所出產的香菸品牌」計有(同前,從略)。嗣因菸葉供應不繼,終於在民國四十四年歇業停產。」(摘要) 以上兩書所記,可以互參互補。不過,《縣志》中有關洋菸輸入的時間,與實際有點出入,詳後。王著中的「員工數百餘人」有句讀上的問題,可作「員工,數百餘人」,也可作「員工數,百餘人」(應是這個讀法)。 提到當年金門的香菸供應,在廈門未失守前,或恐如王先生所說:「皆來自唐山進口。」雖然如此,價格應也早已上漲(當時,早晚價差一倍不稀奇)。及至廈門於民國卅八年十月十七日失守,香菸貨源立即中斷,民間雖還有些存貨,在「奇貨可居」的現實下,菸價一夜暴漲是必然的事。所謂「一塊現大洋買一包新樂園香菸」,絕非誇大。惟胡將軍所說的「新樂園」菸價,疑是古寧頭戰後的事。因為,廈門未失守前,金門所需的菸絲,多係自刨。至於香菸,不可能捨近求遠,從台灣進口。但在廈門失守後,軍方的補給完全由台灣支援,台金間的海上交通頓時熱絡。「新樂園香菸」應就在那時銷到了金門。惟因當時局勢緊張,軍方的海上交通工具調度不易,民間船舶若非軍方徵調租用,大都不太願意開往「前線」。換言之,從廈門失守到古寧頭戰役結束這幾個星期中,可能是金門島上的菸槍們最黑暗的時期。據連上的菸槍們回憶說,那時,有錢也買不到菸,只好幾個人共抽一支,或一支菸做幾次抽,再把菸屁股藏在火柴盒裡,以便「救急」。 古寧頭大捷後,贏來了榮耀,也贏來了台灣的物資,其中包括了犒賞、勞軍的香菸。台灣的「新樂園」可能就是從那時起才增銷到金門的。但因僧多粥少,「斷糧」現象難免。胡將軍所說的「一包新樂園,賣一塊大洋錢」,可能就在那個時期或稍後,因為,那時的官兵薪餉都改發銀元,次年四月十七日發行的「粵華流通券」以銀元計值,即為事證。所以,那時的官兵,腰上都纏有幾塊現洋或金戒,以備不時之需。當時,一塊大洋可買一擔穀子,一包香菸要一塊大洋,當然就很貴了。這種情形,在四四年春天,一江山失守後的南麂島,也發生過,而且更貴到「一包新樂園賣八塊台幣」,大家只好認了。另外,開往金門的補給船有一定的週期,而且還有氣候的影響,一有延期,菸價就難免波動。好在那時官兵薪水太低,養成了「節省」的習慣,一包菸維持四、五天不成問題。 韓戰爆發後,台灣的戰略地位陡的升高。美國立即派了一個由四十四人組成的「軍事代表團」來台,麥克阿瑟將軍也匆匆訪台。三個月後,中共發動「抗美援朝」,美國駐台的「軍事顧問團」正積極籌組中。同時,美國民間的「西方公司」也來了。表面上是協助「中國的游擊隊」,實則是要利用我們的游擊隊進入敵後去蒐集情報。這個訊息,對胡將軍來說,太有意思了。因為,早在卅八年五月間,胡將軍由江西飛台灣向蔣總裁請示機宜前,曾召開了一個小型的高階會議。當時,柯遠芬將軍曾提出了一個在閩粵贛邊區山地,建立游擊根據地作孤軍奮鬥,與共軍週旋到底的方案。這個方案,胡將軍面報總裁後獲得認可,嗣因情勢發展不利,而成了一個「沒有實現的雄圖大略」(見柯遠芬將軍《暴風雨》)。 現在,美國人要協助「中國的游擊隊」,以他身為防衛司令官,又兼福建省主席的立場,以游擊隊策應正規軍反攻大陸的作戰構想,應是他「胸有成竹」的一部分。因此,在層峰的授意下,他與西方公司接觸後,就很快地成立了「福建省游擊總隊」,自兼總指揮。更為了擴大實力,就僱用商船往香港,尤其是調景嶺招收反共人士及離散官兵,前後共三千多人。因此,金門與香港之間的海上交通就這樣建立起來了。它除了接運招募到的游擊隊員外,並替金門的僑眷到香港去兌領僑匯。領了港元,統統買成貨物,如洋菸洋酒、毛線、絲襪、口紅、布料等等,回來賣給「粵華總社」,然後將現款送到僑眷手上。時間可能在民國四十年春夏之間,美軍顧問團正式掛牌前後。後來,由於有人帶了洋菸洋酒回台灣,被海關查扣論處,竟變成了「金門胡璉走私」的證據,而弄得胡將軍一時有口難辯。及至韓戰於民國四十二年停戰,西方公司撤走了,福建省反共救團軍(游擊總隊)也解散了,且由於財政部來的「走私」壓力太大,港菸港貨才不再流入金門。(參自胡璉將軍《金門憶舊》) 瞭解了上面這段往事,便可知金門之有香港來的洋菸,是從民國四十年夏秋間開始,而不是《金門縣志》上說的「民國四十二年」。 其次,筆者於民國卅九年秋末,隨「怒潮學校」遷到金門。當時,我們抽的都是台灣來的新樂園。到了民國四十年夏秋間,我們駐在瓊林時,就有「粵華香菸」配售了。價錢比「新樂園」貴三毛,即一元八角,品質也勝過「新樂園」。但配售數只有五包左右,連長少說也有兩三條,因為,連長來跟我們聊天時,我們都是吸他的「招待菸」。有時,還對我們四個錢少事多(二等兵超級上土代理上尉指導員、中尉幹事、少尉排長等)的見習官「大行犒賞」「粵華香菸」一包。到了那年冬天,我們這批「見習官」升了准尉,月薪由三十元跳到四十八元。筆者有時也買包香港進口的「銀行牌」來「豪華」一下。當時的售價是每包新台幣三元(粵華流通券一元),「黑貓」是五十支罐裝(俗稱「聽」),每支零售新台幣五角(當時各種菸都有拆包零賣的交易),一般低階尉官及士官兵只能望菸興嘆。有一次,特務長買了一支「黑貓」,請了四、五個人的客。那種「開洋葷」的滋味,令人飄飄然。以上是筆者親身經歷的往事,因此,又可證明:金門在民國四十年秋天就有「粵華香菸」了,也可鐵證金門那時已有香港來的洋菸。 為了進一步查證「粵華香菸」的事,筆者從台灣菸酒公司得知,他們在民國八六、八八年,分別出版過《台灣省菸酒公賣局局志》,和《台灣省菸酒公賣局專賣圖錄》。經往圖書館一查,在《局志》中一張「菸類上市及停產日期」的資料表裡,查得「粵華牌菸」於「四十年上市」,「五十三年停銷」、「金門牌菸」於「四十年上市」,「四十三年停銷」、及「莒光菸」於「五五年五月上市」,「七八年十二月停銷」等紀錄。此外,各軍種委製的軍菸,上市及停產時間大致如下:陸軍「七七」,分級的,40—43年。不分級的,40—53年。海軍「順風」(分級與不分級),39—43年。「克難」,42—53年。空軍「藍八一四」,53—55年,「紅八一四」,53—66年。聯勤「四一」,40—43年。裝甲兵「三三」(分級與不分級),39—43年。「中興牌」,42—53年。「九三牌」,52—60年。「國光牌」,59—67年。此外還有「復興」、「勝利」等軍菸,及專銷金馬地區的「梅花」和專銷福建省區的「幸福」。 至此,這才曉得當年在金門吸過的「粵華香菸」,是「粵華合作總社」委託菸酒公賣局產製的。至於《金門縣志》和王文中所說的「民國四十二年在官裡設立『金城菸廠』,產製『粵華』、『金門』………等四種牌子香菸的事,可能是因酒廠搞成功了,台灣省菸酒公賣局也莫可奈何。不過,從香港「走私」進口洋菸的事,已鬧待沸沸揚揚,適巧西方公司又有打退場鼓的消息。香港這條「藍色公路」一斷,對金門的軍經建設當然是不利的。雖然,當時的菸酒是公賣制,但因曾有長官對胡將軍暗示:「在台灣必須循規蹈矩,執行中央整體政策。在金門一切從權處理,但求能打勝仗,不受法令約束。」更因酒廠已搞成,受此激勵,就搞起菸廠來了。只是,計畫的可行性研究恐怕還差把火。因為,金門製酒成功,是因島上出產高粱,主要原料不缺,且有好水,而包裝材料和技術也容易克服。製菸就不同了,作為主要原料的菸葉,就必須仰賴台灣進口。而菸酒公賣局多已和菸農訂有長期採購合約,菸農遇有天然災害時,公賣局會伸援手,所以,他們的產銷及相互依存的關係非常深厚,外人想插手進去,不太容易。就算能買到一點,也多不是好貨。公賣局只要對菸農略施小惠,金門就買不到台灣的菸葉。千算萬算,金城菸廠就沒算到這點,有「疾」而終,也是必然的結果。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粵華香菸」的名字也像古今英雄一樣,被歲月的浪花捲走很久了。但也「證道」了一句話:「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了。」這就夠了,還能要求更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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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懷舊──走過北門
從朱子祠經基督教會過北門街 從將軍第前廢棄的四眼井繞道邱厝埕 (兒時井邊洗衣婦人的笑聲盈耳) 經西轅門到衙門口過文厝內到衙後 (自開自落的木棉痴守著季節的交替) 穿過斐章故宅前紅磚鋪就的巷道 (磚縫中的苔蘚自榮自枯默默細訴寂寞) 初夏未到,玉蘭未開 (懷想綠樹叢中無數雪白眼睛綻放芬芳) 轉過小弄,土地公廟座落巷頭 廟前古井依舊,老屋依舊 只是兒時的夢再也找不回來 北門街是兒時最繁華的記憶 小小長長的街身是烏黑光亮的石板 (金門日報地方法院基督教會打石間白鐵店都曾駐足) 每個角落都隱藏著兒時的歡樂 是盛夏夜裡 祖母牽著我的手走過寧靜的街道 月色正籠罩著石板路 石板路幻化成一條亮麗的緞帶 這緞帶於今沉澱成思念 走過歲月,走過北門街 北門街後來拆成中興街直到上帝宮口 上帝宮口傳家花園已成商圈 上帝宮外的農地成了文教商業住宅區 昔日的農會倉庫拆成車站 昔日的漁會拆成麟閣大樓 土地公廟後的鄉親將老屋北向拆成店面 (旅館土產店早餐店小吃店電玩店林立) 眼見物換星移 眼見一波波新來的鄰居 北門走過封閉,走向開放 (只是我逝世的父親可還識得回家的路) 走過北門 一路撿拾過往的足跡和聲音 巷弄中有傾頹老屋有新建樓房 失落的是走過的滄桑 走過北門 內心有美麗,也有哀愁 更多的是感傷 懷舊記事 走過北門,滿心懷念。全家四代或生於斯,或長於斯,或卒於斯;小街、巷弄、老屋,一景一物一木一石隱藏太多的記憶。面對北門生活形態的蛻變,內心有喜悅,也有感傷。四代住過的老屋仍是昔日的姿態,但主人都已搬離。最後離開的我,於今也已十年矣。走過北門巷弄,是散步,也是回憶;是撫今,也是追昔。相片一為斐章故宅前之紅磚巷道,一為土地公廟,我家就在土地公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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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這一次又出手打傷管理員,要不是警察局洪課長同情他太太的遭遇,再三地替他求情,我也看在同是金門人的份上,只簽請移送明德班管訓。雖然管理員受的只是一點皮肉傷,但傷害部分如果要認真追究的話,他絕對難逃法網。搞不好管訓出來後還得去坐牢!」陳先生搖搖頭感嘆地說:「置身在這個戒嚴軍管時期、戰地政務體制下,豈能不識時務?竟然還異想天開、想在這塊土地上為非作歹、賭博耍流氓,那是得不償失的。如果想在這個島嶼生存,就必須安份守己、勤勞務實、把所有的精力奉獻給社會和家庭,與島民和睦相處,夫妻相互包容,共同打造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園,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才不會辜負父母的養育之恩啊!」 「如果我沒猜錯,殺狗林的良知早已被私慾矇蔽住,怎麼會有你這種想法呢?」秀秀搖搖頭,而後懇求著說:「阿麗實在太可憐了,你能不能找個時間親自到明德班看看殺狗林,然後順便勸勸他?如果從此以後能讓他改過自新,也是功德一件啊!」 陳先生看看她,微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沉默著。 「我一直相信他的人性尚未泯滅,應該還有救。」秀秀再次地懇求著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啊,你試試看好不好?」 陳先生久久的沉思,終於說: 「倘若真如妳所說的那樣,我願意姑且一試。這種人似乎也不是用斯巴達教育可以來讓他改正向上的。假如能以友情或親情來感化他,繼而以傳統的倫理道德來啟發他,或許效果會好一點。如果真能因此而讓他有所悔悟和思過的話,至少可以挽救一個瀕臨破碎的家庭,這種事也是身為金門人的我們應該做的。」 「陳先生,謝謝你。」秀秀由衷地感謝著,「從認識到現在,無論大小事,經常麻煩你,實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別客氣,我只是善盡朋友之責、量力而為而已,不盡人意的地方仍多,希望妳能體諒!」陳先生看看她,而後神情嚴肅地說:「明德班現任主任是政三組監察官劉建昌中校調任的,我們同在武揚營區服務多年,業務上也常有往來,幾乎成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如果把阿麗不幸的遭遇向他詳細地說明,相信他一定會囑咐部屬,運用智慧共同來規勸殺狗林的。」 陳先生頓了一下,微嘆了一口氣,復又懇切地說:「但願他的人性真的尚未泯滅,能接受別人的勸導,從此以後重新做人,才不會辜負妳秀秀關懷他的一番苦心啊……。」 「但願如此……。」秀秀雙掌合十,做了一個祈禱狀。 彼此沉默了一會,秀秀復以一對充滿著歉意的眼神對陳先生說: 「陳先生,在我即將離開金門的此刻,有一件隱藏在我心裡許久的事,必須向你解釋一下,同時也向你說聲抱歉。」 「又有什麼事?」陳先生睜大眼睛,迷惑不解地問。 「上一次大夥兒到我家吃拜拜時,是我無意中告訴姨媽說,你管軍樂園的業務,也因此而讓她對你有些誤解。」秀秀滿懷歉疚地說:「請你原諒我的多嘴。」 「這件事怎麼能怪你呢?」陳先生不在意地笑笑,而後收起了笑容激憤地說:「我承辦福利業務好幾年了,進出軍樂園也是稀鬆平常的事,金防部所有的官兵和男女雇員有誰不知道的。 坦白說,我之所以和美娟那麼熟識,純然是因妳和維揚的關係,彼此間也只是較談得來的朋友而已,並沒有任何感情上的糾葛,對她的母親我也是相當的敬重,甚至還經常被她們使喚,這些事沒有誰比妳秀秀更清楚的了。至於她們要怎麼想、用什麼眼光來看待我的工作,那是她們的事,與妳秀秀何干!但若要把我與軍樂園牽扯在一起,想藉此來貶低我的人格,繼而再用一些不當的言詞來數落和教訓我的話,無論從任何一個基點來說,還輪不到她們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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廈門與臺灣的薄餅食俗文化
薄餅又稱春餅、春捲,早些時候亦稱潤餅,是廈門的名小吃。吃薄餅也是廈門乃至閩南地區的傳統飲食習俗。隨著閩南人遷徙臺灣,早年就把廈門吃薄餅的民俗及其配料、製作、烹飪技藝傳入臺灣,目前臺灣一直流傳清明節吃薄餅的民俗,其配料及製作、烹飪技藝也基本上與廈門相似,臺灣統稱為潤餅。 薄餅的起源傳說有很多種,其中有一則與閩台關係密切的傳說故事即是:相傳明代嘉靖年間,同安縣人、曾任湖州太守的李春芳有一孫女嫁給金門蔡厝人蔡復一,蔡任官期間公務繁忙,有時忙得顧不上吃飯,其夫人怕長此下去,影響健康,所以將魚蝦、豬肉切丁,與切絲的香菇、冬筍、胡蘿蔔、豆乾等拌炒煮熟,用麵粉製皮,捲起這些餡料,讓蔡公邊辦公邊當飯吃,方便又可口。當時蔡復一與許獬同朝為官,時而也共進蔡夫人送來的飲食,並稱之為「婆餅」,即老婆做的餅,後來被人仿製廣為流傳。幾經歷代改進,婆餅之麵粉皮由厚變薄,更為可口,諧言雅化為「薄餅」。 同安早期流傳的婆餅是當主食用,因此皮厚,後來皮逐漸變薄,起不到主食的作用,於是又出現於包入菜餡時,底層還鋪墊上一層糯米飯(閩南食俗方言稱「術米飯」或「油飯」),以起到主食的作用,至今同安的吳招治薄餅店即以經營這樣的薄餅為主。 廈門薄餅與臺灣潤餅的配料及製作廚藝大致相似,有主菜和配菜之分。主菜的配料有精肉、蝦仁(或鮮蠔)、豆腐乾、荷仁豆(豌豆莢)、青蒜、高麗菜(包菜)、紅蘿蔔、冬筍;配菜有炒綠豆芽、芫荽、虎苔、煎炸扁魚撕成絲、肉鬆、花生碎(或貢糖、花生酥);另有辣椒醬、甜辣醬等蘸料。製作時,先將各種主菜切成絲,然後分別炒熟,加上少許鹽和調味品,然後將這些菜倒入熱鍋混合翻炒,加入少許高湯(骨頭湯等)拌勻後微火燜爛(臺灣的習俗,只將荷仁豆、青蒜、高麗菜、紅蘿蔔幾種混合翻炒燜爛,而其他肉絲等配料,則分盤裝盛與其他配菜一樣,讓人們包食時自己選擇取用)。 包薄餅的皮則是將麵粉和水搗製成具有彈性的麵泥,然後在煎盤上拭(閩南話讀音為cit)製而成的一張張薄薄的具有韌性的圓麵皮,家庭食用的薄餅皮為直徑16公分左右,每500克約30張(餐館、小吃店的薄餅皮略小一些)。薄餅皮的質量優劣不僅影響包食的俐落、美觀,更影響口感。而製薄餅皮的關鍵是和麵泥的技術和拭製的手藝。 包食時,先前薄餅皮攤在盤中,放上自己喜歡的配菜數種,然後加入主菜,再抹上辣醬等蘸料,包捲起來即可食用。廈門人有的喜歡再用熱油煎炸後食用,稱炸薄餅。 金門的薄餅稱「拭餅」,製作方法與廈門相似,僅在主菜中加入一種「膨蛋」的菜(即將韭菜切碎與豆腐、雞蛋攪拌煎製成膨脹的蛋,然後切成細條狀),還有用芥藍頭(大頭菜)切絲代替筍絲,而配菜中的扁魚碎則用馬加魚煎炸後撕成絲條取代。 廈門吃薄餅的民俗除了清明節外,還有春節、二月二薄餅節等,金門則在尾牙一般也要吃拭餅。 現今薄餅作為廈門的名小吃,一年四季在餐館和小吃店隨時都有供應,老百姓也隨各自的所好,隨時可製作食用。 此外也有另一說法,薄餅自唐代在我國各地就有了,南方一般稱春餅,北方稱春捲、春盤,杜甫有詩曰「春日春盤細生菜」,宋代陸放翁也有詩曰「春日春盤節日新」,這裏所指的「春盤」就是春捲。當時人們將麵粉製成皮攤在盤中,放上菜蔬捲起來吃,作為迎春送春的食品,這也許就是薄餅的前身。但廈門的薄餅以其皮薄且韌,餡料精細、鮮美著稱,不僅為傳統美食,且成為名小吃,為閩南飲食文化增添又一個亮點。 (本文作者係廈門市閩南文化研究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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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月
※ ※ ※ 「叭!叭!」驕陽下,一輛嶄亮的紅色跑車停在門前,是婉晴來了。她喜歡紅色,而紅色也最烘托她的嬌豔。 我跨入車座,剛坐定,她便說:「到石門兜風去。」 不等我應聲,她已猛踏油門衝了出去。 聽完我的近況,車子已飛馳在高速公路上。 「開車多久了?」我無心的問。 「妳放心,這段路我熟得很,路上有幾盞燈我都瞭若指掌,不會有問題的。」說罷,她又超越前方的一輛車。 「和先生常遊石門?」 「不,是公事,公司每回有國外的客戶來,老闆都派我去機場接送。」她見我一臉疑惑,便又解釋:「我晚上才在那家餐廳兼職當經理,白天我是一家貿易公司的秘書。」 「妳分身乏術,怎抽得出空陪先生?幹嘛那麼汲汲營營的賺錢?」我依然不解。 「武男根本不需要我陪他,他身旁總有潮湧般的愛情環繞。」婉晴娓娓的訴說:「剛開始他對我的確好,但絕口不提“結婚”兩個字,我父母看我年紀漸長,而且他們也知道我和武男住在一起,便焦急的催促我們早日完婚,而武男總是藉故拖延不加理睬,最後我父母以他的名義買了一棟房子,他才與我結了婚。」 婉晴燃起一支煙,繼續說:「婚後,我便常常聽說他與許多女孩的羅曼史,有一次,他甚至帶了一個女孩回家,說她是他的一個遠親。小劉,妳或許不會相信,我還陪那女孩去看了一場電影。他的這些風流史,我都裝聾作啞不去揭穿,男人嘛,逢場作戲總是會的,而我也希望以包容來感動這個浪子回頭。」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然後鬆懈的吐出一團煙霧,霧中的婉晴顯得更迷濛了。 「我也曾用心良苦的利用閒暇去學烹飪、插花,三餐親自料理,屋子整潔得一塵不染………,我如此的處心積慮,無非是想喚回從前的方武男。」 昔日那個看到玻璃杯髒了,就往垃圾桶扔了的慵懶女孩,如今為了追求心目中的完美,竟已將自己改變得判若兩人,我的喉頭哽住了。 車子在一片青蔥的山嶺間停了下來,車外的世界是如此的靜謐,如此的清新引人,我深深吸吐了一口氣,真想呼出胸懷中所有的鬱悶,擁盡這兒的美好。 我們緩緩的走向一處柵欄。 「直到有一天,武男過去的一個女朋友竟然大腹便便的登上門來,我才瞭解事態已有多嚴重。」婉晴倚著柵欄,又繼續她那令人扼腕的故事:「結果我付了五十萬才平息這件事。武男雖曾答應我要結束那段感情,可是後來我赫然又在他口袋裡發現一張小兒科的診療掛號症,我的忍耐到了極限,只得………」 「和他離婚?」我憤然的接腔。 「沒有,只是分居,因為我還愛他,我想藉著暫時的分離,讓他靜心思索,或許他還能體會出我對他的愛而挽回我們的感情。我在等待,我期盼有朝一日,他能完完全全的屬於我。」 婉晴的執著叫我心悸。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望著欄下莫測的一潭水,我迷惘了;到底這是何種愛情?婉晴究竟愛方武男什麼?我真的為婉晴打抱不平,她美麗動人,又忠於感情和家庭,不知道方武男還要些什麼? 「今後如何打算呢?」我心痛的看著她。 婉晴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我在內心的煎熬和痛苦下,唯一還覺得慶幸的是,當我看到武男那顆飄忽的心而決定暫時不生兒育女是明智的,否則悲劇豈不又多了一重?如今也正因為沒有孩子的牽絆,我可以日以繼夜馬不停蹄的工作,忙碌的生活讓我忘卻自己,忘卻憂愁,而且能隨心花用賺來的鈔票,也聊以發洩心靈的空虛。日子總得走下去,不是嗎?」 我注意到婉晴的頸項與指間,有東西在閃爍著,那光芒在此刻竟顯得無比纖弱,一點兒也不炫麗奪目。我搖搖頭,低嘆了一聲。回程的途中,我們來到一家小店,要了兩份擔仔麵。 婉晴盯著我的臂膀說:「妳豐腴了許多。」 「我以前太瘦,現在又太胖,還是妳最標準,永遠都那麼亮麗動人。」 她挑起一口麵,淡淡的說:「有什麼用呢?」 我常抱怨自己的體型,而承剛總是說:「那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喜歡就好。」承剛的話不論是真心或只是安慰,此刻想來卻備覺溫馨。 吃完麵,婉晴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小吃並不遜於大魚大肉,也是挺可口的。」 回到風城,已是萬家燈火。婉晴送我回家後,又匆匆的趕去餐廳上班了。目送婉晴的車消失在夜色裡,我只能祈禱她早日重拾歡樂的歲月。 ※ ※ ※ 一進家門,承剛和孩子都迎了上來。 「媽咪,妳去那裡?我好想妳喔!」兒子撲向我的懷裡,我緊緊的摟著他,給他一個滿足的吻。 「可不能厚此薄彼喔!」承剛把臉湊近我,他有時真像個大孩子。 我在他頰上親了一下:「滿意了吧?」 「不太滿意。」他指指嘴。 「稍安勿躁。」我朝他做了個鬼臉。 飯桌上飄來陣陣的飯菜香,我感激的望著承剛。雖然我依然飽漲,但還是陪他們父子倆小吃了一頓。 夜裡,我把婉晴的故事告訴了承剛。 「還記得以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叫張心田的男孩嗎?當初婉晴若選擇像他這一類型的男人做丈夫,應該會幸福些。」我說。 承剛感嘆的說:「不知在什麼地方看過這麼一句話:『天上是冷冷的月,地上是暖暖的燈,人們常為了攀上高處的月,而忽略了身邊的燈。』真的,有時我們過份追求完美,反而會失去身邊一些寶貴可愛的東西,婉晴的境遇就是一個最好的註腳。」 與承剛共同生活,使我從人生中領略到平凡的可愛,我想,平凡也是幸福和樂的因素之一吧!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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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爺,上菜囉!
六年前,從醫院提早退休,發願想恬適過日的我,二十幾年來養成六點即起好習慣,時間一到竟然「自然醒」,閒著無事做,只好將另一半當老爺伺候,在他起床時,餐桌上已切好蘋果、香蕉、芭樂綜合果雕,及寒天燕麥五榖粥;下班離開辦公室前,他會電話先告知,人到家熱騰騰飯菜已飄香,有我等著開門提公事包,自此,他深深感受老婆退休好處多多。 朋友看不下去,直說我把他寵壞了。其實年輕時,孫老爺廚藝精湛亦樂於下庖廚,我懷雙胞胎時他曾露過一手,但是別人眼中好老公(如果,可以忍受他慢工出細活功夫的話。)卻是我的噩夢。 首先,為切出細如髮肉絲耗時十分鐘,接著蔥薑蒜末醃肉兼按摩等入味,前置作業就浪費快半小時,等到他自豪地端出二道菜時,原以為老婆大人會感動得痛哭流涕,沒想到時過八點,母子三人早餓得前胸貼後壁,只換得杏眼橫瞪下場。 我很想學朋友裝笨讓老公下廚,但是,除非要跟自己腸胃過不去,否則以綽號「洪快手」的我來說,下班進門後,第一件事開瓦斯煮湯,然後洗米煮飯,內鍋上順便蒸魚,接著,下需熬煮的排骨蘿蔔入已半滾水中,然後熱鍋幾秒間趁機打蛋,翻炒時再切蕃茄,等待燜煮幾分鐘內,下二道菜也切洗完畢,總之,半小時內四菜一湯早已就緒,就等東風飯熟就OK了。孫老爺頗為吶悶平平是手,快慢怎麼差那麼多,但是大智若愚的他,從此一輩子,就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了。唯一讓他大展身手機會,就是 水餃皮,許是從小練到大,做來倒是又快又好,只要我將綠菠菜汁、紫山藥泥、紅蘿蔔汁,分別和好彩色麵團,孫老爺馬上信心滿滿站上大廚位置,對我內餡配料發號施令,如:「薑泥和香油放了嗎?」「不要忘了打點水。」淪為二廚的我,一定謙卑地答以:「老爺,都放了。」否則「孫洪家」招牌豔麗水餃就包不成了。 為了讓孫老爺維持傲人身材,我經常參考健康版食材和日本節目訊息,做出高纖低卡便當,每到用餐時間,總引來他的同事圍觀,大家風評不一,女同事對他家家酒般餐盒羨慕至極,男同事則寄與無限同情,加上他倒出保溫杯茶飲,會開玩笑地說:「這是我老婆特製的毒夫湯。」不明內情的同事,以為主任家有惡妻,還樂得私下竊喜一番,其實那是黃耆、枸杞和紅棗熬煮的安迪養生湯,或是各式瘦身消脂茶啦! 孫老爺很好養,對我拿手的韓式泡菜鍋、泰式綠咖喱、肉骨茶、日式料理來者不拒,唯對寒天料理情有獨鍾,每次赴日必帶各類寒天粉和寒天條,寒天說穿了就是海藻洋菜,具低卡高纖特性,缺貨時用台製效果一樣嚇嚇叫。做法是將紫山藥、黃南瓜、地瓜切丁、碗豆仁蒸熟後,放入600CC一條煮化的寒天液裡,用薄鹽調味,略降溫後撒上葡萄乾和枸杞,再入模冷藏定型,最後倒出切塊擺盤,五顏六色美極了,孫老爺每天必吃上一碗,晨起出恭後,總不忘摸摸漸消腹部,滿意地跑來回報「便便大事」:「漂亮得像香蕉一樣,好爽!」真是敗給他了。 孫老爺現年五十有二,每週練二次瑜珈,加上專業護理師駐宅量身做餐,身材維持得一級棒,每當朋友讚我賢慧,他一定不忘在旁嘴賤補上一句:「閒閒就會。」但是只要我在廚房大喊:「孫老爺,上菜囉!」一定可以聽到他愉悅地回答:「來囉!」然後飛奔而至,出現嘟嘴送吻,可愛的端菜小二模樣,我想這就是我要的平凡幸福,即使一輩子當台傭也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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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道上》安瀾國小把愛送入社區
「謝謝你,陳先生。」秀秀以一對感激的目光凝視著他,「如果我的命運真能因此而改變的話,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朋友之間,談不上感激這兩個字。」陳先生感性地說:「相信上蒼會賜福予妳的!」 秀秀興奮地笑笑,突然說: 「陳先生,我向你打聽一件事,可以嗎?」 「什麼事?」陳先生不解地看看她。 「我們村裡有一位綽號叫殺狗林的中年人,聽說不久之前到軍樂園鬧事,被移送到明德班管訓啦?」 「這干妳什麼事?」陳先生嚴肅地反問她說:「妳打聽這個幹什麼?」 「他老婆阿麗是我的好鄰居,也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她父親生前和我爸爸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阿麗更是一個乖巧善良的好女孩,我害怕她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秀秀低調地說。 「一個善良乖巧的女孩,怎麼會嫁給這種好逸惡勞、不務正業、為非作歹的丈夫,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也為她感到悲哀啊!」陳先生不屑地說。 「她父母早逝,是舅舅和舅媽幫她做的主,殺狗林是入贅到她們家的。」秀秀解釋著說。 「金門可說是一塊純潔無瑕的淨土,我一直想不透怎麼會出現這種敗類!他先前是靠親戚的關係走後門偷偷地到軍樂園嫖妓,現在是藉酒裝瘋三番二次到軍樂園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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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短篇 選擇離開
我選擇靜靜地離開!——因為教室都有老師了,而我跑來跑去就是跑錯了教室! 一點兒都不想再詢問為什麼妳們不去辦公室「叫」我來上課?當我聽到鐘聲一響,立刻妝點笑容快速走向課室,怎麼?走錯了課室?這一間錯了,已經有人在上課了、另一間呢?糟糕!又是人家開講啦!我怎麼會搞錯呢?明明今天早晨只有601班(只有我最討厭的這一班啊!為了這一節課我趕得有夠匆忙,而且這班學生耗盡我精力都很難討好他們的啊!)可惡! 可惡!真的是上面一節課才對啊!而我,竟坐在辦公室白白等了一個小時,又錯失了自己的一節課,完了啦!總教務的罰鍰罰定了,又平白誤失成一個曠職的不良紀錄,最心痛的還是我被學生遺棄的沮喪感覺——氣急敗壞的我無從說起——真是心痛之至!學生竟然看到我沒有來而都不肯來請老師?601的班長呢?哦!對啦!就是那個正眼也不瞧人的小子!風紀股長呢?難道他也放任一整節課沒老師來人,又沒有人吵鬧嗎?小小妹呢?他可是最肯聽故事的人了,對!一定是班上惡勢力壓住比較乖的一群,噯呀!真是可惡! 就是學生不找,總教務長巡堂發現缺了人,不會再通知一聲嗎?說穿了就是耍心機:故意「整」像我這種忠厚又迷糊型的老人家!算了!走到今天這種地步,罰也就讓他去罰了。 601的討厭的胖妹迎面而來,一定又要要求作業簿不用繳交等等——避開算了—— 「老師你跑到哪裡去啊?害我們上一節課,分成五組人馬,分頭去找妳啊!」咚咚咚!後面連續跑來的,都是一邊跑、一邊笑,又一邊抱怨得好像罵兒女般的601學童——哦! 哦!被我遺忘的30年前的第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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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菜籽命的伯母———護龍
大堂哥呂榮和的去世,帶給伯母很大的打擊,尤其對一個八十多歲的母親而言,失去她的長子更是沈重無比,內心的痛楚可想而知,經不起五個多月來的身心煎熬,加上心肺衰竭,造血功能失調,多次進出醫院,最終還是走了。在這段時間裡,只見她的心情始終鬱結不暢,子女、孫輩們,只能極盡孝心,事事虔順,盡其所能的去安撫她。我到土樓花園莊院探視她,只見她坐在沙發上,蒼白的臉色,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猶如一盞枯油的燈,將熄的火苗,深怕一徐微風吹來就滅了。她是我敬愛的伯母,思索她艱困的一生,中年喪夫,老年又前後失去兩子,何其不幸。但是又何其有幸,其他在旁的子女孫輩們,都能克盡孝道,承歡膝下,享受幾年的清福。 伯母出生於料羅,由土樓呂家收養,名字叫「心富」,就是養女的意思,但是土樓村裡的人都叫她「護龍」。她從小住在二落大厝的「護龍」,長大後招贅大伯,直到子女各自成家立業,事業有成,從「心富仔」熬成婆的她,數十年沒有離開過那裡,「護龍」便成了她老人家的外號。 大伯在世時是金門早期有名的糊紙師傅,人稱「海南師」,與伯母生養七子二女,極為貧困的家境,加上子女眾多,光靠糊紙收入,難以糊口,因此,伯母要忙於家務、照顧孩子,也要幫忙下田耕作、豢豬養雞,這大概是四、五十年代艱苦歲月的婦女,每天必要的工作,自不例外。但是伯母農暇之餘,還得幫大伯做糊紙業,在大伯的指導下,耳濡目染,伯母也能獨力完成一些較簡單的作品,如七娘亭、燈座、燈籠、平安弓鞋、紙厝、紙轎、紙人仔等,這裡面的技巧包括剖篾、紮骨、上胚、摺紙、剪紙、搭色等,做得有模有樣,這是其他婦女所沒有的技藝。 伯母的子女當中,長子呂榮和是國內有名的嶺南陶藝家,次子呂榮平及其他兄弟從事營建事業,長女在淡水主持一家頗具規模的花市,都很有成就,且熱心於社會公益。她老人家近二十年來,擺脫了貧苦歲月,在子女賢孝的服侍下,含飴弄孫,過著安逸的生活,念佛、拜神、蒔花、種菜,成為她日常工作,偶爾與妯娌、鄰婦玩玩四色紙牌,打發時間。 都說查某人是油麻菜籽命,隨風飄泊,落地生根,開花結籽,最後身軀歸入塵土,這不就是伯母「護龍」的一生嗎!伯母走了,堂兄弟們很用心的籌辦她的葬禮,想用感性、感念和感恩的理念,來送別母親的最後一程,同時教育下一代懂得永懷親恩。因此,我特別為堂兄弟們寫一篇祭母文,以真情易懂的閩南語口吻,對曾經含辛茹苦養育孩子的母親,感性的表達感念和感恩之情。「祭唵娘文: 親愛唵娘!阮永遠懷念唵娘!今仔日汝的孝生、心富、卓子,軋所有大孫、細孫、甘阿孫,大家攏抵家來抵祭拜汝,助念佛經、送汝往極樂世界咖佛祖做伴,會凍保庇汝子孫健康、平安、快樂,這也是汝在生時袸,一直心心念念向佛祖祈求代誌。 汝離開咱厝,去天頂做佛,阮大家攏足不甘,想到平常時,汝罵阮聲音、汝歡喜笑容、汝心情、汝形影,阮嘖袸攏嘸聽、也看袂到囉,夠腳嘸法度含汝吃菜,聽汝開講、軋汝搏撟,做伴澆花、種菜、也袂凍牽汝出去散步、叱拖。 咱新厝花園,種花草,攏是汝照顧,樹發阿足青,花也開阿足水,阮會繼續咖依顧阿足好世,汝不免煩惱。也都是在汝保庇下,汝所有子兒、心富軋孫兒,也會槓款健康快樂過日子,汝不免擔憂掛心,好好去做汝佛。 現在,阮只是想講凍過一擺牽著汝手,聽到汝叫阮名,看著汝慈祥笑容。但是,卡水花嘛有謝去一日,失去日子,嘛袂凍過倒轉來。感謝汝對阮養育之恩,阮會用汝愛阮心情來感念汝!嘛真歡喜,有這個福氣,會當生做汝子兒。雖然沒法度抵汝在世時袸,有什麼大成就,不過「一枝草、一點露」,阮會認真打拼,呼你感覺做阮唵娘,是真正光榮代誌。 唵娘啊!感謝汝為阮所做的一切,阮會永遠肖念汝,每一年汝忌辰,阮攏會用最虔誠孝心,點三枝清香,軋一桌切操飯菜來孝敬汝,因為,汝是阮永遠懷念唵娘。 孝生:榮平、榮力、榮芳、榮碧、榮協 心富:雪綠、美碧、溫雅、梨理、麗禎、寶華 卓子:珠娥、秀燕以及所有孫、孫女、曾孫等 跪拜」 侄 媽定 輓筆於庵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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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月
那是一個杜鵑花綻放得很冶艷的季節。那年我唸大三,婉晴高我一班。 「小劉,期中考準備得差不多了吧?今晚有沒有約會?」婉晴手裡捧著一疊沈甸甸的精裝書朝我走來。 書桌前,我邊嚼豆干,邊複習著唐詩,聽到婉晴那註冊商標的嬌聲,便暫時閤上書本,順手推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我指指豆干,她取了一塊送入口中。 「“非常時期”,那有會約。怎麼?妳要為我安排節目?」我想她只是尋我開心,便信口隨便答上一句。 豈料婉晴一本正經的說:「妳真精靈,是T大辦的一個舞會,他們已經考完,想慶祝一番。」 期中考明天就正式開鑼了。我瞪大眼睛瞅著她:「妳是說真的?妳也要去?」 她若無其事的又吃了塊豆干:「誰和妳鬧著玩的?這才叫刺激,懂嗎?」 橫豎自己平日也常「燒香」,此刻「抱佛腳」似嫌多餘,便應允婉晴赴約。 「好吧!只是人老珠黃的我,還舞得動嗎?」想到同學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便又躊躇起來。 「拜託,妳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甭再說妳老了,否則豈不是指禿顱罵和尚?」 我和婉晴相交頗深,兩人的個性彼此了解,說話亦無庸顧忌,我揶揄的又追上一句:「抱歉,抱歉,我忘了妳已步入“大四沒人要”的階段。」 她白我一眼,笑著站起身來,攏了攏垂肩的長髮,然後說:「時間不多了,妳打扮打扮,別遲到喔!六點一刻校門口見!」 目送婉晴修長勻稱的身影,我不禁感嘆造物者是多麼的偏袒她:::。 ※ ※ ※ 婉晴唸的是熱門的外文系,我和她因同住過一個寢室而相熟,而且我們又都來自風城新竹,情誼自然又加深了一層,是相當談得來的朋友。 婉晴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出眾的外型,她不但人長得標致,還擁有一副「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則太瘦」,人見人羡的皎好身材,是個標準的現代美女,再加上一付嬌滴滴的嗓音,使她越發顯得女人味十足。我們唸的是女校,女同學見了她,視線也不自覺的會在她身上多逗留一會兒。 婉晴功課好,人緣好、心地好,什麼都好,如果硬要說她有什麼缺點,那可能就是她的慵懶以及對男友挑得太厲害。 「古代的讀書人有書僮伺候,我看我得有個奶僮。」婉晴常這麼說。她慵懶得連早餐的牛奶都不想沖泡! 有時,她喝完牛奶,懶得立即滌洗的杯子,便擱置一旁,待兩三天後憶起時,殘餘的牛奶早已乾涸,緊緊的附在杯上難以清除。 「扔了吧!反正不貴。」她說。她真是懶得可愛。 我調侃的對她說:「校門口那家雜貨店的杯子,想必都賣給了妳一個人。」 「可不是嗎?那店裡的老板每回見到我,總是咧著嘴笑,看穿我似的問:“玻璃杯?”有一次,他還好奇的問我為何常買杯子,我誑騙他:“我的兩個兒子太調皮,老是不小心摔破杯子。”他先是訝然的瞧著我,隨後卻說:“可惜喲!否則我就把兒子介紹與妳,能娶到像妳這麼漂亮的媳婦是福氣喲!”幸好他相信了我的謊言,看他的長相,兒子想必也不會太高明。」婉晴說完,我們兩人都笑彎了腰。 「看來妳以後一定得嫁個有錢的老公,請人服侍全家大小、老公和孩子,總不能像杯子一樣,懶得照顧想扔就扔的。」沒等她開口,我又像個叨嘮的老太婆苦口的勸她:「對了,婉晴,說到老公,妳眼光和條件都放低點,太英俊瀟灑的男人就像絢爛的火花,那多不可靠,可能在瞬間便幻化成泡影,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公是要眷顧妳一生的,只要品貌端正,肯上進,有責任感,便值得考慮。」 或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吧!她執意著:「有緣千里來相會。」 看樣子,我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 她微噘著嘴,接著又說:「其實,並非我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們有的太矮,有的又太土,光是神合而貌離,我總覺得美中不足。」 平日縈繞在婉晴身邊的男孩多如天際的繁星,可是真正能讓她擺在心上的卻寥寥無幾。記得曾經有個叫張心田的男孩,是個工程師,人很斯文誠懇,對婉晴非常細膩。每逢假日,張心田便千里迢迢的從台北趕來探婉晴,婉晴每次與他約會回來,身邊總有一束鮮花伴隨。有一陣子,我再也沒聽過婉晴提起張心田這個名字,桌上的花瓶也消失無蹤,我心裡有數,那個男孩準是被婉晴「三振出局」了。 「真可惜,如果他能再高一點,就十全十美了。跟他分手時,他眼眶都紅了。」有一天,婉晴自己說出來,她臉上有著惋惜與無奈。 ※ ※ ※ 看看腕上的錶,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刻鐘的光景,我忙從衣櫥裡尋出一套橫條紋鑲金邊的寬鬆衣裙,我一向介意自己瘦削的身材,穿上它,顯得豐滿些,比較自在。最後我又在胸前點綴了一條深色項鍊。 那個時候,我們壓根兒不懂什麼是淡掃蛾眉或濃粧艷抹,因此只要擁有一襲稍為華麗的衣裳赴會,便心滿意足。正因為如此,一份莘莘學子的清純風格就更能展現無遺了。我攬鏡自照覺得滿意,便在伏案苦讀的室友驚羡的目光下,昂首闊步跨了出去。 婉晴和她邀約的另一些女生,已先我而到校門口,彼此雖不相識,但還是相視的笑笑,除了禮貌,好像也在心照不宣的表示:「勇氣可嘉!」 婉晴一身玫瑰紅,把她的肌膚襯得更加雪白,髮上的蝴蝶結,隨風飛舞,紅得耀眼。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T大附近一幢花園洋房。燭光朦朧,音樂醉人,舞姿曼妙,考試之事早已渾然不覺。 那個晚上,就屬婉晴最風光,她在舞池中不停的穿梭,紅色的她,像夜裡的一把熊熊火炬,任何人都能望見它燃放的紅亮光焰。我留意到她和一個很搶眼的男孩舞得最瘋狂。大夥兒舞得開懷,舞得盡興,子夜時分才曲終人散。 「真是遲來的春天,都大四了呢!」有一回,我在宿舍的長廊上遇見婉晴,她滿面春風的對我說。 「那位幸運的男仕是誰?帶他亮亮相,我來評評分,看他是用什麼法力擄獲我們校花的心。」我為婉晴高興,她終於戀愛了。 「他叫方武男,上次舞會認識的,他已從T大畢業好些年了,現在搞貿易。」她甜蜜的說著。 「噢,就是那個一直圍繞在妳身旁高高壯壯很帥氣的男孩?真是人如其名。」我還記得那個舞技「高竿」,讓人覺得有點慧黠的男孩。 聽我這麼說,婉晴的神采更得意了。 這麼漂亮的男人危險喔!我不忍澆她冷水,話只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在我們都畢業後的一個夜裡,婉晴跑來告訴我,她已將工作辭去,要到台北找方武男。 「武男說,反正我們相愛,遲早都要結婚,先與他在一起,更易增進雙方的感情,也可免去兩地相思。」 看她眼裡閃著淚光,是興奮?還是離情? 我為她擔憂:「妳不會後悔?」 「愛是不必說後悔的。」 她堅定的表情叫我心悸。我只得默默為她獻上祝福。 ※ ※ ※ 歲月像箭似的飛逝,一晃就是五年,婉晴的離去就像斷線的風箏,杳然無息,令我納悶不已。在這期間,我已由一位少女變成少婦,與承剛和兒子一家三口,過得幸福和樂。 我和承剛是經由長輩的安排結合,他的踏實穩重,一向令我欣賞和感動。承剛表裡都憨厚老實,他相貌平凡,與一般少女幻想追尋的白馬王子,一點也夠不上邊,可是他卻是我生命旅程的避風港,他給了我一個既溫暖又安全舒適的家。 承剛是個公務員,收入並不豐盈,但他常對我說:「我賺的雖不多,但只要用的得宜,便有意義。」又說:「妳平日茹苦含辛,總得讓妳有個喘息的機會,每逢週末,我們就上館子打打牙祭,這樣也可增添一些生活情趣。」 我珍惜承剛對我的體貼和關切,我也因擁有他而深感驕傲,這使我更傾洩全力去扮演好一個為人妻、母的角色。 這個週末晚,我們又例行外出用餐。當我們踏進那家燭光搖曳的羅曼蒂克餐廳,只見一位艷光照人的小姐,笑盈盈的迎向我們,她梳著一頭蓬鬆的鬈髮,皎好的身材在紅緞緊身旗袍的包裹下,顯得玲瓏剔透。心裡正讚嘆她是仙女下凡,她已嬌聲吐出:「歡迎光臨。」 「婉晴?」 「小劉?」 昏黃的燭光加上彼此外貌與粧扮的顯著改變,頃刻之後,兩人始展露了重逢的喜悅。我為她介紹了承剛父子。 她若有所思的摸摸孩子的頰:「真可愛!」 「什麼時候回來的?連我這老友也不通知一聲,還好吧?」我興奮的語氣中含著抱怨。 驀地,笑容在她臉上隱去,她眉宇微鎖:「唉!一言難盡。」 曾幾何時,婉晴那雙嫵媚的眸子已蒙上一層哀怨? 「先坐下吧!」她引領我們坐到臨窗的位子:「這裡太忙,不便聊些什麼,我明天白天閒著,開車去接妳,再好好促膝傾談吧!」 她為我們點了菜,又向我要了地址,便逕自忙去了。一種女性的直覺,讓我敏感的察覺到婉晴活得並不快樂。這餐牛排,我食不知味,心頭像壓著鉛塊般的沈重。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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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謝謝妳,剛吃過晚飯,不必麻煩了。」陳先生雖然客氣地,卻直截了當地拒絕著說,絲毫沒有留下一個轉圜的空間。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正逐漸地疏遠、拉長。不久,或許就會成為相見不相識的陌路人。今天之於重臨她們店裡,純粹是受王維揚之託,為秀秀而來。 美娟自討沒趣地閃到一邊,是否會認為陳先生太絕情了呢?倘若有這種想法的話,自己首先必須做一番檢討,這個禍端純然是由她所引起,只是做夢也沒想到,一點小小的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一個不能挽回的局面?這似乎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但由此也可以斷定,陳先生絕對是一個有原則、有格調的年輕人,他的人格絕對不容許別人侵犯和侮辱的。 「秀秀,我們還是早一點出發好了,」陳先生似乎不想在這裡多停留,因而藉口說:「船票還在安管組,萬一去晚了拿不到,讓妳走不了,那麻煩就大啦!」 「表姊,那我們走了。」秀秀離情依依地對美娟說。 陳先生提著秀秀的行李,逕自上車。 「秀秀,該說的、該講的、該注意的,我都已經對妳說盡、講完了。」美娟握住她的手,眼眶有些微紅,「到了台灣後,不要忘了快一點寫信回家,免得大家惦念。」 「表姊,我會的,」秀秀有些哽咽,「這幾年來,蒙受妳的照顧很多,除了向妳道聲謝謝外,其他的,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什麼都不必說,」美娟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只要記在彼此間的心頭就好。」 秀秀再也忍受不住即將溢出的淚水,表姊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數年來的姊妹深情,盡在不言中………。 是的,如果秀秀真有一個幸福的未來,她首先要感謝的絕對是美娟,倘若沒有她一手拉拔,她焉能得到這顆幸福的果實。當然,陳先生功也不可沒,對於他們兩位,必須時時刻刻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永永遠遠銘記在心頭,這也是為人的基本道理,秀秀沒有不遵循的理由。倘若表姊能與陳先生配成雙,那是再好不過了,但願時間能化解他們之間的誤會,許他們一個幸福的未來。秀秀衷心地盼望著、期待著、祝福著!只是惟恐──天不從人願……。 在車旁等候的陳先生,目睹表姊妹依依不捨的離情,並沒有刻意地催促她們,就任由她倆痛痛快快地傾述一番吧!倘若此時不說個痛快,表姊妹再相逢,或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了。而屆時,又會有什麼重大的變化,置身在這個現實的社會,誰也不敢做無謂的臆測……。 抵達料羅碼頭,陳先生幫秀秀辦好了手續、拿了船票,而後陪她在侯船室裡等候上船。 「記住,到了高雄港下船後,出境證一蓋完章,妳就直接走到十三號碼頭大門口,王維揚會在那裡等妳。萬一火車誤點或軍艦沒有按時入港,抑或是陰錯陽差沒等到,妳就往左邊的馬路直走,經過五福橋,前面有一家旅館,它設備不錯、收費合理,我們到台灣處理廢金屬品時曾經住過,妳可以先住下來,王維揚一定會到那裡去接妳的。這些都是我日前透過西康總機和他連絡的結果。」陳先生囑咐後,又再三地叮嚀著說:「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千萬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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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
閣樓裡,存放著許多的夢。 踏著一層層的階梯,最高處的那裡,小小的光點,有我的夢。思緒跳躍似的前進,我絆不住,只有跟著它一起飛。姿態完美,動作完美,我以為一切perfect,但,什麼翻騰的太快,一切突然失控,墜,我掉進夢裡面。 本來閃耀的金黃色的光,沒了。不起眼的那裡,有滿地的深灰。我的夢?不,怎麼會是這個顏色? 我一步步向前,微弱的足跡劃過一條扭曲的黑。愕然,我不是在飛?是什麼突然改變?從背後不由得感到一陣冷,和我止不住的顫抖。我在哪?沒有記憶中帶著無數色彩的窗,灑進如沐浴在陽春三月下金黃色的光。我在哪? 「也許,是掉錯了地方;也許,只有這裡改變模樣。」我決定再走向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光。 一步,兩步,三步。我的步伐漸漸拖得漫長,觸及的地方還是這般漆黑,開始懷疑是我的視線出了問題。 晃晃頭,好累。眼前有個模糊的輪廓出現,只有影子,搖晃的黑影。 腳步聲?有人。是誰? 「請問,你是誰?這裡是不是都很黑?」可笑的問題,但很真切。脫口而出,我需要這個答案,證明我沒有go mad。 他沒有作聲,卻越來越近了。周圍安靜的氣氛壓抑著,快讓我喘不過氣。我看著他手裡小心翼翼捧著一個木盒,走近。是個女孩,是我。 我?我不是就在這裡?對,我是我,那她是誰?天!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我習慣性的想退到角落,卻忘了這不是屬於我的空間,還沒碰觸到牆邊,我聽見女孩輕輕的笑了,越來越近。 連笑聲都像我,我幾乎想大叫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夢魘般的黑散了,像誰偷偷亮起燭火,有了昏黃的光線。原來剛剛真的只是我的視線出了問題? 我注意到她手中的木盒,有種好熟悉的感覺。不知道如何述說,但我的確知道,我是不是曾經見過?我試著從紛亂的思緒中拼湊出一點線索,卻還是被濃濃的疑問掩沒。她是誰? 這次我沒問出口,卻有了答案。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阿。我是被你遺忘在記憶角落的那個你。你幾乎把我忘了,是不是?」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找回記憶。我數到三,你會和我一起看到過去。」 一二三。 女孩拉起我的手,將盒蓋掀開,一陣炫目的色彩讓我的視線只剩下白。接著,一陣暈眩,我和「她」一起被捲入漩渦裡。適才,盒蓋打開,我看見紛飛的好多畫面,好熟悉顯眼。突然又一陣天旋地轉,到了?那所謂的「過去記憶」。 重見光明,眼睛終於又可以看見色彩,我看見我一個人害怕的蹲在角落。不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我,是「她」。原來她真的是我!可是為什麼我不記得?還有,為什麼我在哭呢?地板上,那壞了的骨董珠寶盒……好多記憶一下子竄到我的腦子哩,我突然想起…… 那個時候,我摔破了媽媽珍貴的古董木珠寶盒。恐懼像螞蟻,從我的腳底慢慢爬起。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媽媽一定很生氣。我沒有辦法多作思考,但下意識手腳早已幫我做了決定。我匆匆收拾好,打包,帶著毀壞的木盒奔上階梯,通向閣樓,那個秘密角落。放在這裡就安全了,媽媽不會知道。轉身,下樓。從此這只是一場噩夢。我不想。 原來,是你。 對不起,被我藏起來的你;對不起,我遺忘了你。 「小楨!小楨!醒醒啊!」是媽媽的聲音? 「這孩子,怎麼就在閣樓上睡著了,要是著涼了怎麼辦。」是夢? 原來是夢。 媽媽身上好暖和阿!等我醒了,我要告訴你那個噩夢,被我丟棄的閣樓角落。再也不要做那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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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然後他們都陷入沉思的靜止狀態,他不知母親在想什麼,也許她正回味剛才他甜蜜的獻言,也許想著未來。她是深信命運的,就同所有鄉土誠實的女人相信著命運,對命運卑恭的順服,而性格是隱忍堅毅的,祗偶而會從口中透露命苦的怨氣,作為一種無意的發洩。在早年,他聽說祖母的去逝,使得這女人介於婆媳間必須忍受的苦痛宣告結束,然後是丈夫離異,長期寡居生活對於女人是何其悲痛的事實,他始終不能了解,他現在努力推想,發現從那時節起,他們家族已經註定漸趨式微的命運,祖父的過世無疑像他們家屋中樑木被拆卸,最愛護他們的人也走了,他開始感到雙肩的重量與心上的負荷。他是不能對無情的現實作任何抗辯的,他懷疑人類是否受著冥冥中命運的主宰;但是可以肯定的: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啊,母親。 五、 他沿著兩列長牆的巷中行走,寒涼的夜飄散著襲人的玉蘭花香。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避免被腦海裡閃動的文字所驚動。難以想像的,他正預備去見所最最不願相見的人,當他對於將屆的場面作某種臆測時,總是感到源源不絕的殘忍和譏刺意味。他在心中盤算該採取何種策略,俾使他與男人之間的會談能在協調的狀況下順利進行,並獲得圓滿的結果。 他在一座木屋前停步且向內觀望的當時,他忽然懷疑起來,對於他的突然來訪,男人是否會接納他?那時他看見不甚寬敞的空間,家具陳設簡單,穿著單衣的女人坐在併攏的沙發上,她膝前的躺椅上端露出男人黑色的頭顱,他們正在觀看電視。 女人首先發現他的存在,起初有些愕然,隨後伸手拍打男人肩膀並以眼光示意,男人從躺椅上翻轉身體僅露出臉來察看。自然他們是相當意外的,二張臉孔觀察他有些時候,然後他們都站起來招呼他。 「進來吧。」 女人讓坐給他,空間是如此狹窄,以致他有限的視野被女人很深很拘謹的微笑所佔據,她看起來並不年輕,歲月賦予女人的命運並無不同。他沒有看見兩個孩子。女人再次招呼他坐下,向戶外走去。 「從那裡來?」 「郭律師那裡。」 他的膝蓋幾乎頂住男人躺下的肚腹,那種隆突的姿態非常可笑。男人雙目緊緊盯住螢光幕,臉上居然帶著淺淺的笑容,表情是輕鬆而近乎戲謔的,宛若平常家居和兒子在一起觀看電視一般。 「我想,我們必須談談。」 「哦。」 男人視線並未離開電視,甚且由於嘻鬧的劇情忽然爆出笑聲,那種低沉而短促的笑聲聽起來非常刺耳,最奇怪的是,居然又偏轉頭來看他,那種微笑已經超出他的忍受程度。男人似乎對電視特別感興趣,他忽然覺悟到,他並不能完全依據先前的想法行事;由於沉默的界隔與對方莫測的態度,他不可能成為「完全的」主宰者。他是專程來談判的,而不是作陪欣賞電視的。他站起來「拍」把電視關閉了。他希望男人會有所表示,然而沒有,他祗是舉起雙臂打哈欠伸懶腰。 這時女人進來了,雙手提著可樂。 他要求與男人單獨談話,這是相當明顯的,不等男人置喙,女人已經進入房內未再出來。男人為他傾倒飲料說:「用吧。」 「不,謝了。」 他凝聚全部精神開始緩緩說著,彷彿這是場演說: 「我剛從律師那裡來,看過了遺囑,你知道我的感覺?我可以告訴你,那是令人悲傷的、痛苦的。塗紅漆拆封過的羊皮紙封套,簿本的土地財產清冊,那些文件從保險箱取出,我找律師,再無第二目的了………你聽:『本人蔡玉山生於民前二年,世代居於某鎮………』我開始念著,發熱的眼睛滿滿是飛旋的黑體毛筆字,你懂不懂呢?你也知道,遺囑是很短的,很快念完了,我好像在行駛車中看書過久,疲勞而有黑暈現象,心跳加快,耳根紅熱………」 「喂,你胡說些啥?」 「當然,我早該想到,你是不懂的,律師也是,他雖是阿公好友,可是他也不懂,他祗相信法律,祗知翻書要我看,我連看一下多無,想想看,我在圖書館整個上午翻書,每部民法都有,都像根針,我背給你聽:繼承人得隨時請求分割財產。但是他不懂,你也是,你不覺得忘記什麼?」 「好極,說下去——你不喝可樂?」 「我告訴你:感情。若非無知,你必是忘記那些文字的感情。啊,我真慚愧,你怎麼可以賣地,怎麼可以?是否因為阿公原諒你,遺囑上寫的………」 「你教訓我?早著哪。張眼看看我住所,該不該翻修了?寶貝池仔,聽著,莫說虛無話,人死了,一口棺,莫再提,莫再提他。」 「你怕了,頭上三尺有神明,對對,創怕了………」 「放肆!………我是孬種,你阿公如此罵我,豈能怪我?和你歐卡桑真是天生冤家呀,生意人,教書婆那能維持生活,笑話!莫不耐煩,聽我說下去,我踏出家門都十多年了,你歐卡桑還死不肯離,有這種女人!」 「你這樣說不公平!」 「池仔,我生的池仔,你歐卡桑坐月子我天天替他洗身軀的池仔,咱兩老不和屬實,跟你父子關係可又是另一碼事,另一碼事呀………你又不耐煩了,記住,莫怪我不養你,回去問清楚,我三番五次錢送上門,祗是你歐卡桑可真有骨氣,太有骨氣了………。」 「我非來跟你爭辯的,你說了等於白說,請問你呵,假若,我和女人同居,你會怎麼想呢?」 「莫耍嘴皮,你這是——明明惹我生氣,我告訴你,莫耍嘴皮,你此種性格會惹麻煩的!」 「是、是,可是我個性干你何事?許多事都失去意義了,我不想和你爭辯,有何意思呢。我們,等我畢業,我和歐卡桑會離開此地,地——你遲早會得到的,祗是,祗是你目前最好不要………」 「池仔,我至今才知哪,你頂固執的;地,是我的,根本無所謂遲早。」 「非現在賣不可?」 「不錯。」 「不能延些時日?」 「不能。」 「我請求你………」 「免了。」 「要我跪下求您?」 「不要。」 他霍然站起,雙拳握緊,身體微微抖顫,凝視著男人,狠狠地。 男人自躺椅上坐直上身,神態鎮靜,並略帶警戒意味。 女人從臥房閃了出來,站到他面前,表情慌亂。 他感到莫名的昏眩,他緩緩垂下頭、垂下手臂、蹣跚地離開。 六、 他沒有回去。 再度來到湖邊,夜已更深更涼冷。他很快找到通達水濱的山徑,竭能謹慎的走著,但是仍然數次摔跤跌倒,風從四面八方吹來。他解開舟繩,洗淨雙手後靜靜眺望夜裡神秘的湖景。他的腹腔躁熱異常,夜風吹拂熱燙的臉有些寒冷。 他渴望再喝些酒驅除寒意,可是這裡沒有夜市,他不能像剛才找店家坐下飲酒,聽那些熱鬧的划拳和謾罵,且忽然在瞬間降沉,彷彿非常渺遠,竟至不復聽見任何聲音。當然也不可能感知,雙睛所展現迷惘的視野,看那些招牌燈光與建築景物旋轉的影像。這裡無夜市,嘸,不,天國有夜市;滿月獨語細聲,星子們各種笑聲,彷彿還有水聲流經獵戶部落,夜雲呢,是否早眠去了,多麼單純的夜市。 黑暗是沒有邊際的,他祗能想像著微弱銀光照射的湖水向前伸展,無窮盡的伸展,不見清楚的岸界。他開始向前划,輕輕划著,耽怕撩撥的水聲驚動山水諸神;啊,我的呼吸,是山的呼吸,水的呼吸,眾星與群樹皆是如此呼吸的,你感到非常興奮,夜景這般迷人和寂寞,祗是有些寒冷。 他已經划了很久,身體散發體熱,同時也淌汗了。他停下來。他好像看到燈光,非常微弱的黃燈因為風搖動樹林而時隱時現。不會遠了,他想。 當燈在右方,他不再前進。他可以判定,那系列的水樹正沿他兩側迤灑展開,不動聲色地展開了,它們早在那裡守候很久。然而他祇是判定,由農場的燈光判定罷了,黑暗這般巨大,他無法看見它們。 他開始運用全部精神遠望,逐漸的,他看見模糊的水樹了,它們高傲地沿岸排列,像座完整無隙的長牆。它們是沒有固定型態的,有時是一支紀律嚴整的軍隊,有時便分裂成許多單元,分而復合,合而復分,它們有時像在認真的操練,有時卻靜立紋風不動,甚至後來又忽然消失,遺留下茫然的黑暗。許多幻象循環搬演,他幾乎無法分辨所見是實景抑或醉酒幻覺。它們一定在那裡,透露著殘忍意味。他緩緩站起來了。 起初小舟尚能保持穩定,但是他身體逐漸搖晃,雙臂像在舞動。於是他落水了。湖水這般冰冷,透過濕髮的水珠朦朧看見游移的燈光,他開始朝那方向游去………。 我相信,燈在,水樹必在。 水樹有手?有的,而且很多,很多死亡的手。 就像是很多意象飛舞:紅漆船,地獄圖,衰敗的蘆葦,當然,還有蝙蝠。 莫非群星殞落,我瞳中如何這般多的星樣文字躍動。 阿公,他怎麼可以賣她,他——怎麼——可以? 想起古早古早,三兄弟分家,院落紫荊竟一夜凋了,駭然的弟兄們協議不分家,那樹居然活了。 咦呵,好個紫荊靈樹。 好疲倦………。 我祇需攀上最近的一棵水樹,便可以像猿猴般跨越水樹,然後上岸,那裡是農場。 燈光,還這麼遠? 哦,歐卡桑,我們搬到玉井去住,玉井,是個好地方。 好累,好想睡,這湖好大一張床………。 換姿仰游吧,雙腿怎這般無勁? 想睡,冰冷而寬闊的床啊,我的腿還在動? 就這樣躺下了,星子們多美麗,湖水太冷………。 躺下,就這樣躺下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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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秀秀,什麼都是命啊!」來福微微地搖搖頭,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慨,「我們都是遭受命運戲弄過的過來人,想起過去那幾年,簡直沒有比我們家更悽慘的了。然我始終相信,生命中的陰霾總會過去的,但要端看我們能運用什麼智慧來克服它。妳不向命運低頭的勇氣,至今我仍然感到相當的感佩,如果不是妳據理力爭、以死相諫,此生的幸福勢必就斷送在我這個不中用的父親手上。秀秀,每當想起這件事,我的內心實在感到無比的羞愧。」 「阿爸,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秀秀安慰父親說:「相信老天爺會保佑我們、也會賜福於我們的!」 來福點點頭,認同她的說法,而後,感慨地說: 「阿麗那個女孩,如果有妳一半的勇氣,今天絕對不會淪落成這樣。有時候想幫她一點忙,卻也不知要如何幫起,畢竟我和她死去的父親是多年的老朋友!」 「幫忙總是一時的、短暫的,唯一的希望是殺狗林能徹底地悔改,才能挽救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庭。但願阿麗能安然地度過這個苦難的關卡,重新站起來,向悲傷的命運挑戰,而不是坐以待斃!」秀秀提出自己的看法。 「秀秀,妳的看法很正確,」來福微微地點點頭,「我會找時間開導她的,但願她能重新領悟生命的價值和生存的意義,不能有輕生或任何不智的念頭。我們也可以如此地說,每個人的命運,完全操控在自己的手中,當年妳所遭受的,或許可以做為她今日的借鑑。」 「阿爸,關心她就等於幫助她,到了台灣後,我會寫信鼓勵她的。記得小時候,蒙受她的照顧也不少,只是這幾年鮮少來往而已。」秀秀想了一下又說:「阿麗是一個既聰明又善良的女性,希望她能以愛來感化殺狗林。俗語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況且,殺狗林並不是天生的賭徒或無賴,他的人性絕對尚未泯滅,只是誤交損友以及一時失檢而不自知。倘若能接受旁人的勸導及時悔悟、重新出發,這個家必然有救。阿麗想過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也是指日可待,並非完全絕望。如果有機會,我也會敦請陳先生幫忙勸導殺狗林的。畢竟他在大單位服務,人際關係不錯,也看過很多書,知道不少為人處世的道理,相信他會樂意幫這個忙的。」 「妳的想法沒錯,大家集思廣益,共研對策,唯一的目的是希望他能改邪歸正,重新立足在這個社會上,成為有用之材。等他管訓出來後,我將設法敦請村裡的二叔公夥同她舅舅一起出面勸說。如果他還不知悔悟,一味地胡作非為,一定要把他趕出村,才能讓阿麗免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苦難。」來福有些激動,「不管生活多麼困頓,至少可以過一個清靜的日子。」 秀秀點點頭,同意父親的看法。 不久,公車來了,秀秀辭別了父親逕自上車。當車輪緩緩地向前滑行時,她把頭伸出車窗外,不停地向父親揮動著手,目睹父親瘦弱的身影佇立在寒風細雨中,一串悲傷的熱淚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駕駛踩下離合器,換了擋,加足油門,公車快速地疾駛在濕漉漉的泥土路上,家離她愈來愈遠了,何日能重回這個孕育她成長的小村落?何日能重溫家庭溫馨的美夢?何日能再投入父親慈祥的懷抱,聆聽他諄諄的教誨?秀秀已難掩心中悲傷的離愁,低頭掩面泣不成聲。 懷著極端沉重的離別心情,秀秀提著簡單的行李來到美娟店裡等候。不一會,陳先生的坐車也到了,駕駛習慣性地把車停靠在店門口的轉彎處,陳先生一下車,就自然而然地遇上了美娟。 「美娟老闆,好久不見,妳好。」陳先生依然展現出男生應有的風度,禮貌地問候著說。 「陳先生……。」美娟見到他,竟興奮得說不出話來,久久才感傷地說:「秀秀這麼一走,店裡少了一個熟練的好幫手,就好像斷了我一隻手臂,怎麼好得起來。」 「說來也是,往後妳可能會更忙了。」陳先生看了她一眼,順口說:「多保重,別太累了!」 然而,陳先生說的這幾句話,似乎只是社交禮儀而已,話中的語氣,似乎缺少了一份誠摯和關懷的心意。在外闖蕩多年的美娟焉有聽不出來之理,於是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神情凝重地站在一旁。 「都準備好了嗎?」陳先生問秀秀。 「隨時可以出發。」秀秀說。 「那我們現在就走。」陳先生有點急迫,似乎沒有在這裡多停留的意願。 「時間還早,天氣又那麼冷,吃碗蚵仔麵線暖暖身再走也不遲啊!」美娟看了一下腕錶,柔聲地對陳先生說,是否試圖想藉此來縮短雙方的距離?抑或是有千言萬語準備向他傾吐?或許,只有美娟心裡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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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油菜花
當春天的消息已悄悄露出眉梢,3月,還是金門農作休耕的季節。原本道路兩旁種的是大畝結實累累的高粱田,在季節,偶而還會伴著醉人的酒糟香,不過在目前休耕時節,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整片油綠綠、黃橙橙的油菜花。 第一年瞥見油菜花之美,是在中央公路兩邊。在公車上,不自覺的往窗外看,赫然發現原本一片枯黃的田地,突然間變成了油黃色,像黃色地毯般,大片蔓延在鄉間小道。一大畦、一大畦的油菜花田,那幕美景,真是令人驚豔的無法以隻字片語形容。成片連天的金黃色花朵嬌嫩的伴著綠葉,隨著三月春風,綠葉柔情的托著金黃起舞,陽光照耀下,更顯得這片金黃綠意美不勝收。在莫內或梵谷筆下,這幅金黃與綠葉或許就這麼交溶出一幅令人驚艷的曠世鉅作了。攝影家的鏡頭搖過幾公畝田地,喀嚓幾聲,配合陽光、雨滴或雲朵,加上鏡頭下瞬間湧現的情意,就算是黑白片,也是深刻的令人無法移開視線。我已完完全全臣服於這巧奪天工的廣漠花海裡。 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這個看似充滿鄉土氣息的植物,原產地卻不在中國,它的老家在遙遠的地中海沿岸。由於黃色的花開得像十字,所以在日本的俗名又叫做十字花。油菜,除了土裡的根可以固空氣中的氮氣之外,種子可以榨菜仔油,而莖葉可以做菜蔬食用,所以成為最普遍的綠肥作物。 在台灣,當最後一期的稻米已經收割冬藏後,剩下的稻田正好是休耕的時候,但為了讓耕種了一年的土地可以得到休養生息,農人總是習慣在田裡灑下一些油菜花籽,等過了年,油菜花繁花盛開後,第二年春耕時,農夫便會把這些油菜隨著整地犁田而掩埋滲入春泥,成為促進稻米生長的養份。美麗黃澄的油菜花田,在陽光的洗禮下,顯得異常的嬌艷,然而,有誰知道它就要被犧牲化作綠肥?別的植物花朵,花開還有花落,今年開不好,明年還有機會開,油菜花只有一次,嬌豔欲滴,含苞待放,就與土為泥。 有人把古代女人的命運看作成「油菜花仔」或許有那麼一點心酸卻也無可奈何!女人努力茁壯、拉拔長大,最後只能當成是為家庭犧牲奉獻的經濟來源。「青春年華、女大十八」或許就是現在油菜花的景象!現在的盛況,最後成了家庭所被依附的角色!成了耕耘機下的附屬品、最後腐爛、成就她現在的壯舉。 雖然知道了這片金黃綠意的播種就是為了把它埋進土裡當肥料,仍然不減腦袋裡的浪漫聯想。 我愛油菜花的美麗。它的美與牡丹不同,也與其它的花木不同。雖然沒有牡丹的高貴逼人,但這種花容盛大的花種廣大的蔓延它金黃色魅力,緊緊扣住我的心頭。立春左右的金門,許多農地生長著油菜花,隨著天氣漸漸緩和,油菜花在全金門各處綻放,吸引鄉親也吸引旅客的目光,更拉長了我無邊無垠的想像。今年寒假的某個午後,帶著滿心好奇,我走入了這片花海。如果說,帶著距離的美是一場視覺的饗宴,那麼,親身經歷的感受是最令我震撼的奇境,不用愛麗絲也彷彿身在夢境。 這片熱情海染黃了大地也染黃了我,沾了滿身花粉,彷彿穿上一身美麗黃澄的舞衣。田野間的蟲鳴正演奏著一首首絕妙的圓舞曲,引領我走入漩渦,翩然起舞。蟲聲漸息,一曲結束,天也漸漸暗了。愛麗絲的故事在夜裡結束,然而,這下午如幻似真的際遇,真實的填滿我的心。 那一片油菜花,艷黃的油菜花海,充盈著我們的視野,數大壯闊的美麗盛宴,如此的,在阡陌之間,週而復始的上演一齣齣生命的舞台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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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但是哭聲他是不會忘記的。他不以為女人們應景的號啕多餘,那些聲音像是來自人類內心深處,訴諸於世間共同的沉痛,與外在景象配合,構成喪祭場面。他聽見由女人口中倉促編造的哀歌,破碎而不成曲調,他幾乎不能形容那種感受;他彷彿看到人類哀痛的本能被具體化,並且相互影響,相互引帶,形成他所見及的哭泣場面,他雖然深受感染,然而卻是不哭的。 通達墳場的路上,隊伍穿行於兩列芒果樹濃蔭掩映的街道,蔗葉因為風的撩撥沙啞作聲,進入山中時,他忽然看見綿延廣袤的蘆花叢,眼前不是初秋日光下燦亮銀閃的蘆花,但見蘆草蓬首聚集,迎風招展,從頂端望過去,一大片像哈叭狗稀鬆深褐的尾毛懶懶垂著,乍見這景況使他十分驚異。這是死亡,烈陽下光耀閃閃的死亡,使他覺得那種沉緩持續悲哀的化身正追隨他左右,宛似黑袍惡神,向他發出低沉的哀告。他深深恐懼被那聲音所俘虜。 他開始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此刻他面對蒼冷的四壁,像隻不安的困獸,倉皇、驚懼。 他逐漸進入一種奇特而微妙的思想狀態,有關祖父模糊的印象籠統地聯結,像是夢中毫不相干的片斷與片斷互相簇擁,以極快的速度匆促掠過。 他愈想愈亂,以致許多景象彼此纏結不清,漸無時空順序及規則性可循,又像是列車穿行於黯夜的平野,燈光在軌旁作物飛快地輾過,他感到無比的疲憊,月華透過木條窗,照射在他臉上胸口,形成無形的欄柵圍住他,使他覺得若被禁足於牢獄。世界是闃寂的,那隻蝙蝠仍在室內飛翔、碰壁、折返、碰壁………,並且發生淒涼的怪鳴,牠是一隻盲目的蝙蝠。 三、 第四日的黃昏,在冥暗有薄煙慢昇的堂上,他與母親對坐交談,供桌上祖父的面容被薰煙弄得模糊不清,他好像僅僅看見兩隻眼睛在煙陣後向前凝視。 母親說男人要來,不曉得所為何事,她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切勿與男人發生正面抵觸。她說:「畢竟他是你父親,我總希望你們父子能夠處得好些,他雖然對我不義,我沒有必要恨他,總是人嘛。」 母親說著起身去捻亮燈。祖父的容顏,乍然亮起來,煙柱依舊撩撥他的眼神。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轉頭注意燈光跨越門檻倒瀉於庭院的部分土地。跫音漸近,首先有一隻腳踏進那區域,然後三隻、五隻、六隻………,他藉著光線看清向堂上驅近的三人,二伯、六叔各在左右,父親居中,看起來最矮也最壯,他和母親同時站起,他迎上前去。 父親進門時略帶笑容,坐下時大約發現他眼中迸射的敵意,忽然變得冷沉嚴肅,若有知覺地轉頭看祖父的像片,開始時他們言不及意地談話,他對父親某些類似無知而不必要的詢問,頗感嫌惡,諸如他今年幾歲,還讀書嗎?念那所學校,環境能否適應,生活經濟狀況如何?他不耐煩地漫聲應答,並且盡可能的簡短。他發現母親不說話,祗是安靜聽著,二伯和六叔為使氣氛熱絡些而湊合幾句。而父親的語氣竟是極其委婉的,近似一種謙虛而溫文的態度。他比喪葬那日加倍注意他的形貌;父親的臉形與體態成比例,並且目光透露中年男子歷世的深沉,和隱約遭受生活煎迫的神態,他不知道,這二種似乎不相干的特質,如何能彼此調和集結於他身上。 他為什麼要那般多問呢?難道說父親永遠是父親,永遠關心兒子的一切;抑或藉此關切掩飾其不養之愧疚?或者甚至有其企圖而藉此關係作為達到目的之一種手段? 談話中斷。秋夜細微的風聲,從庭前經過,堂上的人都靜默不語,他仍不知曉他們的來意,以及今夜談話的主題與核心為何? 「春池,我們要談的事,本來您阿公剛去世不太適合,我和你六叔就不贊成,但是——您歐多桑………」二伯說到此略轉首去看他父親,然後又說:「您歐多桑堅持要儘快解決,我們要商量的是——遺產分割問題。」 「遺產分割?」他們母子的視線不期而遇,顯露迷惑的神色。 「嗯。你大概還沒看過遺囑,遺囑上有您歐多桑一份,就是庭前銜接雜貨舖後院那塊地………」 「阿公會這樣說嗎?」他開始感到不悅。 「就是啊,遺囑是您阿公託郭律師保存的,確是這樣說的,您歐卡桑也知道,就你不知而已。」六叔介入地說。 母親點頭。他憂愁地看著她。 「這是不可能的………。」他有些氣憤地望著父親說。 「春池,你聽我說,遺囑在郭律師那裡,事實俱在,以後你會看到的。我要那塊地,現在就要。」父親說。 他聽得心裡發寒,祖父真的這樣決定嗎,顯然沒有差錯的可能。他不能責怪祖父的抉擇,可是為什麼父親也有一份呢,他已經不屬於這個家了。他想到這棟破舊的老屋及周圍土地,將在遺囑效力下割裂得支離破碎,便感到憤憤不平。 「春池,遲早都要解決的,我和雜貨鋪老板談過,他想買那塊地。」 「………」 「這麼辦吧!如果你不同意分割,你們向我買下這塊地嗎?」 「豈有此理!你配嗎?你夠格嗎?」 「春秋………」母親狀極憂慮。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父親臉色驟變。 「我說,你不夠格分配阿公的遺產,你還妄想賣地給我們,呸!有這種人!」 「你好大膽,我是你什麼人,敢對我這般說話!」 「我不管你是誰,我五歲已沒父親,和歐卡桑十多年都過了,我沒有父親,你不配,不配!」 二伯和六叔相當驚訝惶恐,母親開始流淚。 「你這畜生,看我教訓你!」父親向屋外走去。 他憤慨地跟隨出去,直立院中冷眼觀看父親將有何種行動,而不顧他們的勸解。父親在庭院急急逡巡,似乎在搜尋可資擊打的物器,類似教鞭或家法的木條。地上空無一物。父親繞場一周,走到他面前出手就是一拳,他變得異常激動,渾身漲滿了格鬥的情緒。但是二伯和六叔同時用力抓住他雙臂,他奮力想掙脫,沒有成功。「春池,不要,不要………」母親在啼哭。父親劈胸又是一拳,他的憤怒高漲到極點,他高聲嚷叫像是失去理性的野獸,一頭具有殺傷力使人受到死亡威脅的野獸,對著另一頭教訓意味的野獸咆哮。四隻手臂強有力的堅持使他安定下來。父親口吐穢語,嚴厲地責罵他。 六叔介隔其中,防範父親再度出手。二伯護著他的肩走了。 四、 他在午後到達附近山中聞名的湖。 他跳上一隻小舟,解開舟繩向寬廣的湖心划去,偌大的湖面沒有任何動靜,秋日的晌午一種極為煩悶的死寂,宛若烈日自由揮灑於靜態的山林與湖水,使他感到沉沉的逼迫與壓力。他熟練地操舟,很快到達湖的中心。他停槳向湖岸蔭處窺探,沒有發現任何跡象,細微的蟬鳴那種富有韻律的高頻率聲浪,在整個山區推波助瀾的迴響,他還聽見鷓鴣以及怪異的鳥鳴,卻莫辨方向。 他卸除衣衫,握住雙槳,以更大的擺動手幅使勁划著,不顧掌心的搓磨疼痛拚命划著,小舟快速滑行。他這樣用勁操舟,竟因勞累而氣喘不休,並且感受到身體源源不絕的精力宣洩,且渾身肌肉劇烈運動而達到一種顛峰狀態微妙的快感。然後他讓舟在湖中隨意浮盪,他看見自己裸露的薔薇色胸膛為汗水所浸濡,經由曝晒閃著細細的光芒,他索性平臥舟中,接受陽光無窮盡的逡巡,不思也不想,這樣的空白與沉悶,對於他受過衝激的情緒應是最為妥切的。可是他逐漸無法忍受彷彿盛夏般的溽熱,肌膚因長久日晒隱隱作痛。他奮力向前划,順勢轉入另一條水道。 他被特異而嶄新的景象所深深的吸引住了。湖水漫過腰際的枯樹沿岸迤邐展開成狹長帶狀,荒蕪的枝幹間竟透露著死亡和孤絕的氣魄,緣由於那系列枯死的水樹,他迅速作了一個推斷:夏季來臨前,那裡必是蔥鬱的樹林,有著蟬鳴和鳥叫,夏至水漲,剎那間蒼翠的樹林頓成一片足浸水中的樹,然後水量逐節提昇,淹沒腹部、腰際上達頸項,它們在涉水灈足的歲月間蒼老,變成現在虛無的顏色和面容。或許水面下尚有許多沒頂的樹也未可知。整個景況所展示的意味與怪異的態勢令他頗為驚異。 他上了岸,穿過茂密的荔枝園林,經過農場紅瓦白屋的法國式建築,沿岸邊樹林行走。他興奮地與水樹同行,竟覺得無可形容的喜悅和激動,但是後來,他深感被那走不盡的枯黃色纏得多麼疲倦,不再前行。他已經覺察到,那種近似墳場莊嚴而空洞的荒謬氣氛,在整個山谷間任意漫泊著。 返回鎮上時,他去了墳場。 他在進門時已經確知,將如何面對母親的眼神與心情,果然她顯得非常焦慮和驚懼。他多麼想用年齡和成長的身體獲取母親的信任,他不希望被當作寵物般施予過度的關切,那是十分令人煩躁的。然而像他平素所熟知的,那種因為母性而產生的無窮盡關愛,是必需被迫接受,不得拒絕或懷疑的。他因此片言不語,任憑她不斷的訓誨與規勸。她是多麼憂懼,因為二伯清晨來報告他的行蹤,她以為他失蹤了,央人到處去找。 「我到阿公的墓上去了。」 他平靜的說,並且當著母親面前更衣,她用憐愛的目光審視他。當她由他的再三保證確定他沒有受傷,而且祗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時,神情因安心而開朗許多。 他們避免談及昨夜的事,母親說他還要來,逼著事情一定要儘快解決,據說也要將郭律師以及有關親戚都找來,母親溫柔地注視他。 「春池,我就擔心你,你要堅強些………。」母親慈祥地說。 他聽這話立刻站起來,挺起胸膛:「您說我站得夠直嗎?」說著到祖父靈前,燃香膜拜,然後回到原位坐下。 他發現母親微笑,似乎隱含許多頗為複雜的情緒。 「歐卡桑,您忍耐些,等我畢業,我們離開這裡搬到玉井去,我們要有個安靜和平的家,讓我──或許,還有您的媳婦全心侍候您,您可以抱著孫子看山,看芒果開花,龍眼結子,您也不必再到學校教書,我要您過著安適牢靠的生活,您說好嗎?」 母親非常感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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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其實陳先生的人品和文品都不錯,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男人,我和維揚還經常幫他們敲邊鼓。原以為經過一段時間的瞭解,就會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想不到把事情搞成這樣。」秀秀惋惜地,「看來表姊的機會已經錯過了,這或許是她的命吧!」 「不錯,儘管每個人都是母親懷胎十月所生,但命運卻大不相同。」來福神情凝重地說:「就好比阿麗……。」 「阿麗實在有夠不幸的,碰到殺狗林這種人,確實也無可奈何。」秀秀嚴肅地說:「阿爸,聽說到明德班管訓非常苦,一旦到了裡面,如果還膽敢反抗不服從,抑或是調皮搗蛋的話,那些幹部會用各種方法和手段來整他們的。在他們眼裡,或許認為這些人既然精力過剩、不務正業,就以各種既能鍛鍊體能又能消耗體力的方式來治他們。光是一天多次的蛙跳、兔跳、蹬跳、抱頭蹲跳和仰臥起坐、伏地挺身,就夠他們受的。長達三個月的管訓期間,誠然不會被累死,卻也讓他們身心俱疲。有些人簡直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出來後,一聽到明德班三個字,幾乎沒有不膽顫心驚的。像殺狗林那種死皮賴臉、不知羞恥的人,在我們金門還真少見。」 「不錯,管訓比在監獄坐牢還要苦上好幾倍,甚至天天都有吃不完的苦頭。據說它採取的是一對一的管教方式,也是一種非人性化的管理。那些幹部個個都是精挑細選、身強力壯,受過特別訓練的年輕小伙子。受管訓的人只有乖乖地接受磨鍊再教育,沒有任何理由可講、可申訴的,期望他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改過自新,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好國民。以前移送明德班管訓的,都是一些不服從管教、欺壓同袍的軍中流氓,而現在金門民間一些不務正業的賭徒、地痞和小流氓也不能倖免,對社會治安和維護善良風氣,絕對是有幫助的。」來福分析著說。 「希望這次到明德班管訓,是殺狗林最後的一次。如果還不知悔悟,想繼續為非作歹的話,應該把他送到火燒島去,讓他接受更嚴厲的處分,打得他皮開肉綻也不為過。那是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誰也不會去同情他!」秀秀咬牙切齒地說。 「唉,在短時間內,想讓一塊頑石點頭談何容易啊!尤其他塊頭大,禁得起任何方式的折磨;不知廉恥,禁得住任何語言的羞辱。」來福搖搖頭,感嘆著說:「對付這種人,必須軟硬兼施、因勢利導,假以時日才能讓這顆頑石點頭啊!」 「如果當年阿麗嫁給哥哥的話,或許彼此間的命運都會改變的。」秀秀惋惜地說:「說不定有了阿麗後,哥哥的身體就會好起來,阿麗也不會和殺狗林結為夫妻,淪落成今天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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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
夏日的午後,躺在屋頂上,暖暖的太陽正照在我身上,又是一個美好的午後,養足精神的我,跳下屋頂,一邊散步,一邊找尋著食物,我是誰?我大概是一隻貓吧! 我是一隻被遺忘、丟棄的貓,也曾是隻深受主人寵愛的貓,主人養了我一陣子,失去耐心所以丟棄了我,我曾經住在一個又小又暗的空間裡,過著不快樂的生活,常被我的主人當成出氣筒,也曾遭受到欺負,我也很了解主人的心情,只是他從來不了解我,這個世界為什麼非要由人類來挑選誰是他們的寵物,而不是我們來選人類當我們的主人呢? 然而,我自由了,不管是他遺忘或丟棄了我,或是我不要他了,終究是離開了那個爛地方,恢復了自由快樂的日子,享受和同伴生活的樂趣,不必再過著受限制的生活。 現在,自由穿梭於巷道、圍牆、屋簷間的我,快樂的散步、奔跑、追逐,享受著暖暖陽光,不過,我還是努力的尋找,尋找一個更適合我,一個會好好愛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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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錯愛
拋諸道德 墜入愛戀 一如狂風驟雨來臨前的寂靜 紅塵來去即便早已遍體鱗傷 妳終歸不願在安全的港口停靠 佔有與猜忌混雜著鬼魅 牽動著妳癡情的身影 在妳還不懂愛情這門課題的時候 初戀早已為妳寫下一齣張力十足的戲碼 物質帶來安穩 柔情趕走傷害 妳嬌媚地說 戀的越久就陷的越深 所以甘心隱身在後 貪一點殘缺的愛和溫暖的體溫 我在這一頭除了聆聽 時時都想拉妳一把 幸福揚起嘴角 笑容像輕拍沙灘的浪花 妳嘆 走這一遭 錯得有多美麗 卻不知穿越愛情的彼端 就像走在高空的繩索上 每跨一步都是一場孤單而艱鉅的冒險 我回頭凝望 替妳捏了一把冷汗 千絲萬縷的愁緒一如炙熱的炭火 在窗戶緊閉的房間內 頑強而專注的悶燒 火勢不強但足以致命 揮一揮手 姿勢有些悽涼 在我還不及整頓 與妳交織的青春旅程 故事竟以這樣的方式與我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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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一、 車站高樓額上的電子鐘時刻:一時零五分。 微寒的站前廣場,被計程車首尾錯亂的隊伍所佔滿,不斷有喊聲像水柱般噴湧,若干地名在空漠的午夜凌亂飛舞。蔡春池通過出口黑色柵欄,坐進其中一輛。這時已經沒有客運班車了。 空行於這城市熟悉的夜景,水銀燈不斷地探進車內,令他目不暇接。若在平日,他必面對寂寞景象,作一種緩慢閒散的遐思。但是,他這樣地困頓與愁悶,他懷疑自己是否尚有足夠力量勇敢面對那個龐大的事實,他無從知曉,那殘酷的事實將帶給他怎樣的撞擊和震撼。此刻他胸中翻滾著複雜的情緒,即是那種經由漫長旅程所凝聚的感傷,因為雙腳落在堅實月臺而完全崩潰,導致欲哭的感覺之延續結果。現在不是正在回家的路上嗎? 車在街道盡頭一所中學校門對面慢慢停下來,他詫異地凝神去看,路側三個男人揮舞著手臂,他們身後是低矮陳陋的木造房子暗燈低懸,垂著花色布簾,幾個男人在門首逗留,鐵道上正有莒光列車熱烈地經過。他原欲司機不理他們,然而他們已似查哨衛兵貼身近來,俯首粗率地招乎,司機為他們開門,男人宛若厚重貨物拋塞進來,一人在前,二人在後。他們皆是酒醉的,臉龐是吃力地赭紅的。他已經疲憊得不能抗議濃烈的酒腥氣味。 車身進入幽暗的鄉間公路,每隔些時總瞥見一枚小燈匆匆閃逝。從車窗映現的影像可以窺見他們興高采烈的神情,他們無所禁忌的高聲談論女人,交換江湖經驗與作樂的感受,穿雜某些男人飛醋武鬥事件,每逢精彩的地方,他們都忽然怪聲大笑起來,司機也呵呵不停。他對他們狎邪的談話感到極度厭惑。他發現胸中破敗的城堡,被激烈而亢奮的彈砲圍繞攻打,火勢的撩撥與金屬的摧傷像是不經意的,他的忍受與無可抗拒也像是命定的。這種感覺使他深鎖的眉心更加吃緊,更加痛苦。他將右頰貼在冰冷的窗上。他們繼續不可收拾地談論那個令他們痴醉的主題,甚至破獲的私娼,談到當年樓市茂盛而今如何衰敗的青紅燈戶,滿庭芳啊、夜來香呀、什麼夜巴黎、月滿樓的,當他們提及似乎極為隱密動人的所在時,語調突然降沉,透露興奮詭秘的神氣。後來他們忽然又抱怨著砂石運輸工作的勞苦,他們似乎是以離鄉背井的苦痛與辛酸來結束話題的,然後他們都睡著了。 他開始注意到窗外流動的夜景、稀疏的黃燈在田野間錯落著,車在兩列路樹中間進行,當強烈燈光無休止地掃射半腰白漆的木麻黃時,竟覺得像是遊戲了;一種在黑夜中無聲進行的遊戲,隱藏著可怕的靜默與無限危機。他是遊戲的主角,隻身在鄉村道路上夜行,以S形蛇姿反覆繞著路樹奔跑;他不能確切知道樹的精確數目,以及遊戲將在何時何地終結,祗是不知所以地繞樹奔跑著。他好像看見一個背影在相當距離的前頭以相同的方式夜行,但是卻沒有跑,而用緩慢輕鬆的步伐行走著。他努力追趕,急欲知悉究竟是誰在前面行走,那是誰?他加快腳步,以固定的S形蛇姿繞樹奔跑著去追,然而他卻是無能為力的,那個背影始終與他保持相當距離。他為此遊戲感到沮喪與迷惑,他永遠不曉得那是誰以S形蛇姿繞樹行走。 他頗感驚異,怎麼會產生這種幻覺。思想使他精神振作,他運用分析能力去比較兩種由不同的車窗觀看的夜景。 當列車駛離臺中以後,天已夜了,他雙臂交伏在窗檻上,前額頂住窗玻璃瞭望,夜景變化很少,然而在即將進入某一城鎮時,他會發現一座寬廣無際且是活動的舞臺,清晰而自然地呈現。舞臺本身無限量的延伸,佈景是沉沉的黑夜,並且許多燈連結起來的彩飾,也具備著曲線和地形變化,沒有演員,沒有音樂,無數流動的燈或單或雙,或南或北緩緩交織,一切均在靜默中進行。而車內燈光悉數投射於地,一方格一方格彼此連結迅速運動,彷彿近處田野也有一支列車並馳,成熟的稻穗因為光影移動顯得親切而又別具風貌。 他覺得列車窗外的視界是極其寬闊的,窗上的映像似乎離他頗遠;然而此刻他的感覺迴然不同,他覺得窗上的臉與他相當貼近,彷彿就有一邊臉頰與他溫熱的臉頰貼合著,窗外景色則顯得狹窄、暖昧。雖然兩種感覺各異,他仍然看見相同的面目:疲累、落寞、長途旅行的面目。 這時他左手的男人忽然醒來,燃火抽煙,另一根給司機,司機右手握住方向盤,左手繞過右肩來接。男人悶聲抽完,拋掉煙蒂說: 「司機大仔,到玉井喚咱們兄弟一聲。」 司機點頭答應,鼻中噴出白煙。男人又睡著了。 他是無法睡著的。他嘗試捕捉那地名仔細回憶那裡的一切時,忽然看見斜前方田野上幾朵姆指般的火焰,藍中帶青懸空燃著,他心裡一驚,坐直身體試圖看視清楚,車很快超過它,他回頭看,像是要追來的樣子。 「鬼火。壞天氣從白骨出來的。」司機說。 他非常鬱悶,雙睛向前凝視:路樹下部的白漆不斷撲湧而來。 他走進家前庭院時,雞鴨同時喧噪起來,母親立刻有所警覺走出來。母親瘦小的身影,立在門檻上,被室內燈光襯托得異常龐大,他看不清她的臉,然而,透過縫隙他已經見靈棺一角,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潮湧般擊打著他,濃烈的馨香與菊花芬芳幾乎令他窒息。母親的陰影籠罩著他,他不知該說什麼,那刻他所能做的,祗是勉強柔馴地呆立著。那是種極為沉重的靜默,界隔於他與母親之間,母親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她不能,她不能。 他們彼此獲得默許偕同走進靈堂,他立刻跪下,向著覆滿黃菊白菊的紅棺跪下,祖父的面容因為香煙繚繞而朦朧不清。 母親要他焚香膜拜,叩首、再叩、三叩,並且終夜守靈。 二、 深夜他倚窗而坐,月光透過木條縫隙投射在他身上,構成一種線條參差分明的圖案。事情終會歸趨平淡的,他想,哭聲、樂聲、嗩吶聲、法螺聲,凡是今日晝間流行的聲音都已遠去。他仰首看見那根巨大發黑的樑木橫懸著,室內無燈,光線極為微弱,排列鱗次的屋瓦群中,嵌著一小格天窗,濛濛的月光在其上浮動,無意間發現一隻蝙蝠在室內飛翔,不時因碰撞壁牆而吱吱尖鳴。 昨夜經由數百里路程回到這百年舊屋的家,看到悲痛不語的母親,披上白巾覆滿鮮花的靈棺,以及供桌薰煙繚繞的放大遺像,這便是所謂巨大的事實了。真的,事情顯得那麼突然,母親始終聯合親友瞞著他,而在出殯前夕拍電報要他速回,當公車在那座大城市衝撞迂繞,抵達車站前人潮如湧的街道,以至於進入萬般擁擠的月台坐於車內時,他毫無辦法分析那時節的感受,也許就像那座大城罷:無數的高樓街道與人車互相擠成一堆。一堆難以解釋的東西。 現在他居於此屋,深刻地感到悲哀,這樣傳承已久的老屋,就剩下孤兒寡母住了,他自己卻整年中,有八個月在北部上學。他不能界定這是怎樣地悲哀。夜已靜了,那種在耳畔迴響渾沌的自然聲籟中,彷彿混合縷縷幽幽底啜泣聲,他不能細辨,是否隔房的母親正抱枕低泣。 昨夜進入靈堂,他一直跪著,困頓疲憊無法支持,他竟然闔眼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向晚的河上浮著一隻紅漆船,宛若望見祖父微笑的臉伸出船艙,他定神注視許久,斷定那是祖父,於是揮臂高聲呼喊,然而那笑容竟似凝結而僵硬的,沒有人答應他,他心中狐疑正欲游水就近察看仔細,忽然風浪大作,夜色驟降,紅漆船迅急沉沒,祖父的容顏亦沉沒………。他怵然驚醒,感到非常寒冷。 他沒有再睡著。天已微明,庭院有人走動忙碌著。喪葬儀式天亮不久隨即展開,他一面協助料理瑣事,一面密切注意庭院的動靜。黑袍道士居中設壇,揮劍搖鈴唸符誦經。親戚陸續到臨,對他們母子先是安慰一番,然後顧自唏噓起來:「真不幸,真不幸喔!」偏房內有人湊合談論著,牆邊有人聚集觀看。他對那些全不在意,他祗關切一件事:離棄家門多年的父親是否會來。此問題如鎖鏈般緊密繫住他的內心,似乎是所有問題的關鍵所在,以此關鍵作為事體的發源,勢必引帶出不同的發展結果。他原可以先行詢問母親獲得解答,然而沒有,他將疑問深藏內心,視作極其隱秘不欲人知,換句話說,他相當重視,此過程將帶給他怎樣的衝擊和轉變。 終於他來了,帶著女人和孩子。他仍然能夠辨認,祗是這個中年男子已略顯福泰。他相信男人必認得他,但是,他佯作不見,繼續在庭院走動。男人和母親不知細聲說些什麼,母親低首卑屈的模樣令他不悅,為何在男人面前抬不起頭呢? 母親喚他,他略略遲疑,開步向他們走去。母親依舊微低著頭,像在沉思,男人仰頭看他,又看母親,母親用泛紅的眼睛匆匆瞥一下男人,然後對他說: 「這是您………您歐多桑。」 那刻他看見母親眼中一種期待的神采,和他說話語氣混合獲致一結論:他必須這樣稱呼。他真的不屑於這樣稱呼男人,但是他必須叫,無論如何,面前男人總是他父親。 「歐………歐多桑。」 「嗯。」 男人似乎是頗為滿意的,且是保持相當父親尊嚴的。他為此感到很氣憤。 這以後便是持續數個時辰的冗長儀式,正午時刻,隊伍開始有秩序地穿過街道,向山區進行。 他不能不說他是極不喜歡本地的葬禮習俗的。熱鬧與喧噪造成不夠莊重的氣氛,道士的職業性及其草率而帶滑稽的儀式,二個搖擺腰肢揮動紗絹的濃妝老女人,捻香時樂隊散漫而接續困難的吹奏,以及落棺入土時道士透過擴音器誦經,並且播放流行歌曲作為安魂,都令他無法忍受。或許祗有那十八幅懸掛的地獄圖中,眾多迭現而畫工略顯粗糙的血肉場面,真正令他萬般驚駭而感到某種類似悲痛深刻而貼切的感受。他不懂,臥棺的亡者若有感知,將作何種反應,然而對活人來說,卻是不夠諧調的,歸結究底,不過是義務人之常情而已,或者甚至是表示財富以及榮耀罷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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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唉,」來福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殺狗林上個禮拜又被抓去明德訓練班管訓了。」 「這一次是為了什麼?」秀秀不解地問。 「好不容易賣了一頭豬,竟然把賣豬所得全部飽入私囊,沒有留給阿麗分文錢。有了一點錢後手就癢了,跑到街上跟人家賭牌九,輸光了錢不打緊,又被警察抓到了。聽說不久前,喝了一點酒又發起了酒瘋,跑到軍樂園去鬧事,硬闖人家小姐的房間,被管理人員制止後,馬上被移送憲警單位究辦。軍樂園為軍方所經營,金防部司令官就像皇帝一樣,每句話都視同命令,無論軍人百姓,誰膽敢不聽從,豈能容許像殺狗林這種敗類在裡面胡作非為。據說簽辦他的還是我們金門人,這個人嫉惡如仇,辦事一板一眼的,碰到這種承辦人,殺狗林休想得到便宜。同時,殺狗林在派出所早已留下多起不良紀錄,也累積多件傷風敗俗的案件,卻始終不知悔悟。這一次因賭博事件和私闖軍樂園案件被抓,憲警單位很快就把他移送明德班管訓了。」來福激憤地說:「阿麗實在被殺狗林害得有夠悽慘,有一段時間,甚至還有輕生的念頭,經過大家的安撫,情緒才慢慢地緩和下來,真是太可憐了!」 秀秀點點頭想了一下,突然斷定地說: 「阿爸,簽辦他的人一定是陳先生。」 「妳怎麼知道?」來福看看她,疑惑地問。 「金防部承辦軍樂園業務的金門人就是他,絕對錯不了!」秀秀斬釘截鐵地說。 「喔,對啦,」來福突然想起,「陳先生曾經告訴我說,因為他承辦軍樂園業務,經常要到裡面洽公,因此而讓美娟和妳姨媽對他有些誤解,甚至對他的工作也有一些歧視,兩人就沒有再繼續交往下去了。」 「坦白說,表姊錯估時勢、也低估人家了。」秀秀搖搖頭,似乎有無限的感慨,「她竟然要陳先生辭職和她一起做生意,人家陳先生幹的好好的,又得到長官相當的肯定,怎麼可能離開那個環境。那天歡送維揚退伍的餐會結束後,大夥兒到中正堂交誼廳喝咖啡,當時我和維揚不在場,表姊可能是喝了一點酒,竟然和陳先生發生了口角,譏諷陳先生是離不開康樂隊和軍樂園那些臭女人,還罵人家賤骨頭,讓陳先生相當的氣憤。過後表姊雖然有所悔悟,願意向陳先生道歉,更想和他繼續交往,但人家陳先生早已看透她了,怎麼還會有和她繼續交往的意願。上一次到擎天廳看晚會時,我親眼看到一位氣質好得不得了的漂亮小姐和陳先生親密地坐在一起,陳先生雖然說是他的同事,但我可以看出來,一定是他新交的女朋友。表姊看到那幕情景,似乎也沒心情看明星歌星表演,回家後,整晚都是心酸酸的。」 「美娟和妳姨媽沒有兩樣,雖然熱心,但卻勢利又高傲,這種個性如果不改變的話,很難容於這個社會,說不定將來還會吃虧。」來福數落她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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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天人菊
嬌小而羞赧的花瓣 輕盈地在南風裡翩翩起舞 舞步獨美絕倫的舞者 步履慢慢滑動 或紅 或黃 或紫 或粉 佇立在沙灘邊 棲身於草原裡 或者 在緩落有致的山坡上競相爭艷 柔美而秀麗的氣質 隱隱透出 銀白的皎潔月光如飛瀑奔流 舞者的興致更加高昂 一曲又一曲的慢板華爾滋 然後,在漸漸褪去的蛙鳴中沉沉睡去 耐旱、耐風且不懼高溫 強韌的生命力令人驚歎 菊島人民刻苦耐勞的精神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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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勇敢
那年夏天,外婆得了肺癌,媽與阿姨們帶她在台北住了一段日子的醫院後,也不見起色,於是決定把外婆帶回金山老家靜養。偌大的老家,除了破舊的房子不變之外,早已人去樓空,只剩大表哥自己住在裡面。 那時大表哥剛從「海洋大學」畢業,還在「台電」當小職員。其實他是個很可取的男孩,初中時,舅媽為了生小表弟,血崩而死。當他傍晚放學回到家,聽到「你媽媽死了!」這句話時,他唯一的反應是立即昏倒,不醒人事!從此小表弟就由媽媽帶回台中照顧。到他高三那年,舅舅也因肺癌去世。我依然記得,媽媽與三位阿姨在巷口迎接舅舅骨灰時,呼天搶地哭嚎的情形,我站在人群的後面,看著大表哥帶著四個弟妹披麻戴孝的跪地迎接他們的父親。兩位表姊妹哀傷的直擦眼淚,而另外兩位年幼的表弟只是張大雙眼,傻傻的看著師父們邊走邊念念有詞的把裝著他們父親的骨灰罈,引到家門口搭好的靈堂上,我看見大表哥面無表情,配合師父要他做的每一個動作。 舅舅的所有喪事都由媽與阿姨們做主打理,每天都有師父來為舅舅頌經,我們這些晚輩由大表哥帶領著跪拜,外婆一直都坐在門口的板凳上,一句話也不說的擦眼淚。我看到的是,外婆那佈滿皺紋的臉,有了好多條潺潺的小溪,所有的悲痛都隨著淚水流入手中的毛巾裡,她只能無助地依靠在門邊,讓整顆心跟著舅舅的骨灰一起粉碎。 舅舅要入塔的前一晚,媽與阿姨們安排了一場「師公陣」,整個「陣」做下來長達三個多小時。其中除了念經懺、還有目蓮救母、師公又唱又拜、跳火爐、追孝男團團轉………大表哥帶著年幼的弟妹累得滿頭大汗,他聽得到弟妹們的哭聲與跌倒哀叫聲,但是他更聽到大人們叫他:「阿銘!快跑!快跑!別讓師公追到!你爸爸才會解脫痛苦!」。我只看到他面無表情、汗流浹背的死命跑,沒見他落一滴眼淚! 等所有的祭拜結束時,已經快要到午夜12點了,我無聊的坐在大廳的門檻上發呆,忽然聽見阿姨們在說:「阿銘到底怎麼了?從阿兄過世到今天那種場面,都沒見他落一滴眼淚、或哭過!」「唉!隨他啦!也許他不想讓人家看到他哭。」媽媽替大表哥說話。「哭老爸過世,很正常啊!不哭才奇怪!」「好了,別說那些無聊的事!我們討論一下這幾個侄子、侄女與老母的去處才重要!」「大姐,我跟我先生說了,阿貞和阿梅跟我回台北家住,也可以幫我們做「撿鉛字」的工作。」屘姨首先答應收留兩個姊妹。二姨和三姨則因為家境不允許而汗顏。媽媽安慰她們說:「沒關係,反正阿堂從小我就帶到現在,如今多個阿棋你們姐夫也不會在意,老母若願意,就來台中跟我們一起住吧。我擔心的是阿銘今年可能無心考大學,我想讓他先到我那兒補習一年,明年再考!」「是ㄚ!真可惜!阿銘讀的可是第一志願的高中呢!」。阿姨們與媽媽的對話一直往下說,而我已無心聽,只望著舅舅黃色的骨灰罈與黑白的遺照掉淚………。 第二天一大早,師父與師公都趕來,師父先為舅舅頌經,接著舉行家祭,親朋好友陸陸續續來捻香,我們則跪在兩邊答禮。所有的親人都哭了,只有大表哥抿著嘴、皺著眉、低頭不語。就這樣,在繁文縟節中把舅舅送出門,安放在靈骨塔裡。回到家,已經過了中午,媽媽也請了廚師來辦桌,大人們說這是吃「三角桌」。不過大家都盡量不提傷心的喪禮,只是說一些感謝與祝福的話。午後,我悄悄踏進大表哥的房間,房裡沒人,我好奇的翻著大表哥厚厚的參考書。忽然發現他桌上的一張隨堂測驗紙上凌亂寫著:「我也想哭,但我是大哥,我沒權利哭!」我拿起紙,愣愣的看著它發呆。「誰叫你亂拿別人的東西?」大表哥冷不防的站在我身後詢問。我轉過身,抬起頭兒,看著高過我一個頭的大表哥,我說起話突然結巴起來:「沒ㄚ,我………我只是………」「你只是個『好奇寶寶』!真拿你沒輒!你啊!被大姑媽寵壞了!」他邊說邊叫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自己則靠在窗戶旁,雙手抱在胸前定定的看著我。我有些心虛的說:「表哥,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東西,我只是覺得你………?」「你也覺得我不孝?」「不是!我只是不懂‧‧不懂你在ㄍ一ㄥ什麼?」「你不會懂的,因為你不是我!」表哥悲傷的說。是的,我剛上國中一年級,我不懂同時無父無母、弟妹分送各地的『痛』有多深?但是我知道最疼我的大表哥不是「不孝子」! 後來,大表哥並沒來我家住,他先去當兵,因為他的家境特殊,好像沒當多久就回來了。他堅持單獨守在老家,準備第二年的台北夜大考試,果然第二年夏天,他考上「海洋大學」〈當時尚未成為國立大學〉的夜間部,白天風吹日曬在台電做臨時工,晚上披星戴月去上課、非常辛苦。等他大學畢業後,才一步步考上正式台電職員,外婆則台中與金山兩邊隨意住。但是晚年時,卻有一點老人癡呆症的現象,她若吵著要回金山,媽媽都會騙她「鐵路壞掉了,暫時不能回去」,因為媽媽怕她把自己走丟了。直到媽發現外婆身體不對勁,趕忙送她到台北台大醫院檢查,才得知外婆已是肺癌末期。外婆不知自己得了絕症,只一味吵著要回「金包里」〈金山〉,也許是落葉也想歸根吧!從此媽媽一個人陪外婆住回金山。阿姨們也常常回去看外婆,只是外婆漸漸陷入昏迷,起先媽會請附近診所的醫生來幫她打些營養針或止咳針,後來連醫生都告訴媽媽不用打了,讓她平靜的走吧。 媽媽照顧外婆非常辛苦,於是升大二前那個暑假,我自己回金山幫媽媽,一起與媽媽陪外婆走完人生最後一小段旅程。媽每天幫外婆換尿布、用棉花棒清洗外婆的口腔與污青色的痰、餵食一點流質食物、擦身體、也擦那已經消瘦變形的臉,我看到媽媽做得那麼無悔、那麼細心,心中有一種無名的感動與想哭的感覺。大表哥每天回到家,就是先去看看昏迷的外婆,然後再與我們到客廳吃晚餐。那天吃過飯,大表哥對我說:「小季,你不是最喜歡看日出嗎?今晚早點睡,明晨四點我帶你去海邊看日出!」「好ㄚ!你一定要叫我起床喔!」我高興的答應他,也見到他少有的笑容。那晚我依然聽見媽起身好幾次照顧外婆的聲音。 第二天睡夢中,我聽見大表哥在叫我:「小季!四點了,快起來!」「阿銘,你不要叫她,讓她睡飽一點,她每晚都被我和你阿嬤吵得無法安睡。」「大姑!年輕人不怕累的,難得星期天我沒上班,有空帶小季出去走走!」。我懶懶的爬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聽見大表哥說:「喔!小姐,你很難叫耶!小心睡成小豬妹了!」「我早就醒了,只是你還沒來叫我嘛!」我還是睡眼惺忪的硬拗! 走在天空有些灰暗的路上,晨風輕輕吹醒我半閉著的雙眼,路上除了風兒、還有兩旁高大的各種樹木、草地、野花散發出濃濃的芬多精,使人覺得心曠神怡,寥寥無幾的路人好像彼此都認識,他們會互相點頭或打聲招呼。我把長髮綁成馬尾,努力的跟上大表哥的腳步。我倆很少說話,因為他看出我走得有些吃力,約莫過了半小時,他高興的指著前面說:「小季!加油!海邊就在前面!」我順著他的手,看到一片灰灰藍藍的海面。「哇!我終於到大海邊了!」我興奮的跳起來!朝著眼前不遠的大海打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久違的海風,如果你問我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是誰?我會毫不考慮的說:「大海!」 我們把布鞋和襪子脫掉,捲起褲管,走在海水與地面接觸的清澈水中,腳底踏著大小不同的石頭,涼爽無比的海水溫柔的按摩、衝擊雙腳,再聞那海邊特有的鹹鹹味道,好像所有的悲傷都讓大海與海風帶走一樣。我們挑了一顆大石頭並肩坐下,雙腳浸在海水中做SPA,望著遠方大海與天連成一片,海水由近到遠展現出不同層次的藍。就如同我們心中各有不一樣的憂傷,雖是無言,但能互相鼓勵。「小季,這次回來金山照顧阿嬤,累嗎?」大表哥看著海面,輕聲問我。我雙腳拍打著海水,慢慢的說:「如果我說不累,你信嗎?這句話你該問我媽媽才對。」「我知道這兩個月裡,大姑最累,我也最感激她!還好暑假後你一直陪在她身邊,女兒就是貼心!阿嬤也幸好有四個女兒輪著照顧,不然我爸過世後這幾年,她真的很可憐!」「我媽還好啦,她天生就比別人勇敢。」「你呢?我看你弱不禁風的,簡直是現代版的「林黛玉」,都怪大姑媽太過疼你,才讓你變成只會讀書和生病的女孩。以後一定要嫁個能終身保護你、疼愛你的丈夫才行!」「嘿!我媽都不擔心,你擔什麼心?」我瞋罵他。他笑起來說:「你看你,沒事也會臉紅,哪個男孩會不心疼?」「你再說!」我站起來,捧起水來潑他,他也不示弱,笑著往我身上潑水,我們邊玩邊等太陽公公出來………。 嬉戲中,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叫起來:「小季,你看!」只見大海的對面慢慢出現亮光,那光兒由模糊變清楚,像魔術般緩緩化作萬道光芒由海的那邊升上來,照得遠遠的海面也變成金色,然後我們屏息看著太陽由小小的半圓形變成整著半圓,再緩慢的從遠遠的海裡浮出一個飽滿金黃色的「圓球」,自信滿滿的慢慢升上海面。海面上頓時金光閃閃,好似有人在海上灑了金箔,我用手兒遮住刺眼的陽光,望著灰色的天空變亮,心中讚嘆著這美麗又神奇的景色!我失神的望著那輪金色美麗的太陽,隨著它的移動把臉兒愈抬愈高………。直到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到大表哥身上,才回過神來。只見他臉上溫柔的微笑,扶住我說:「小心,別跌到大海裡了!你看!海面好平靜、好藍、天真的亮了!」。我有些難為情,只好撇撇嘴兒,逕自走到海的更深處,海浪拍打到我的膝蓋,腦袋也跟著清楚了些。大表哥走到我身旁不語,他依舊高過我一個頭。我先開口問他:「表哥,我媽說你有女朋友了?」「喔!你是說,正對著我家後門,那戶人家的瑤瑤?」「是ㄚ!聽說她很乖很懂事,表哥,你真的喜歡她嗎?」。大表哥望著閃亮平靜的大海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才說:「是有點喜歡,我的年紀也不小了,我想讓阿嬤安心地走,也想早些組織一個完整的家庭,把弟妹們接回來團圓。」「結婚是你自己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千萬不可勉強!但是你若真的喜歡瑤瑤,就主動些!我祝你早日得到幸福!」。大表哥看著我,好像下了某種決心般,握住我的雙手說:「我最希望得到的就是你的祝福,我相信我會成功!」。 不久之後,外婆的病更嚴重了,媽媽趁外婆還有一口氣時,幫她擦身體、換新衣。外婆似乎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清醒些時會對我說:「小季,你要好好讀書、聽你媽的話,做個好孩子!」。她最常對媽媽說:「你要小心一點,不要弄髒我的新衣服啊!」媽總是邊拭淚邊說:「媽!我知道啦!」。終於,外婆在一個沒有太陽的午后離開塵世,享年73歲。這一切好像都在大家的預料中,媽與姨媽們的悲傷也好像帶著無底的絕望。外婆的喪事依然由媽與姨媽們全權處理,外婆唯一的兒子「舅舅」已過世,所以凡是兒子該跪拜的禮數都由大表哥接手。外婆在家停棺將近十天,我們這些晚輩每天早、晚都要跪地哭喊祂回來吃飯、洗手臉。整個家充滿哀傷與不捨,大表哥又失去笑臉與活力了。就在外婆要出殯的前一晚,我病倒了,發高燒、嘔吐、咳嗽不止,媽只好在百忙中與大表哥帶我去看醫生,當我昏昏沉沉躺在診所吊點滴時,媽對大表哥說:「阿銘,你在這兒陪小季,我回去求你阿嬤讓小季快好起來,明天才能送祂『上山頭』!」。迷迷糊糊中,只聽見大表哥喃喃的說:「小季啊!小壞蛋!你可要快好起來,我早就知道你身體堪不住!我聽你的話一定娶瑤瑤!如果有下輩子,你也要聽我的話,我們不當表兄妹,我們當夫妻好嗎?求你………求你好起來,去找你的幸福!嗚………」。我願意把這一段自白當作夢境,我不敢睜開眼睛,只能讓自己繼續昏睡下去………。 第二天,我真的好起來了,還從頭到尾陪外婆走祂最後一程。我們牽著長長的麻繩一路送外婆到後山墓地。那天天氣格外晴朗,當我獨自坐在外婆墓地旁的草地,等那些師公安葬外婆時,大表哥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問我:「你還好嗎?熱不熱?」。我回頭對他笑了笑說:「還好,今天天氣真好,阿嬤本就愛熱鬧,所以昨天雖然下雨,今天卻出大太陽。」「是ㄚ!………你與大姑媽這幾天也會回台中吧!」「嗯!我媽夠累了,我也快開學了。不過,別忘了!你答應我一定會娶瑤瑤!我會回來喝你們的喜酒呦!打勾勾!」我伸出小指頭,他愣了一下,也笑著伸出小指頭,正經八百的說:「打勾勾不夠,還要蓋印章!」我們終於相視著對方笑起來,暫時忘了眼前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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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媽媽的一封信
從開學到現在已經一週了,雖然曾說過這學期我不會再沈迷電腦,同時讓學業更進步,目前我沒完全做到,不過我會努力的。 媽媽,我答應過妳要改進學習態度是因為您常常對我說:讀書是做學生的本份,也是自己該做的事,如果有讀好書跟一技之長就不怕沒前途,也不怕沒保障。同時現在是一個競爭力強的時代,所有的工作都一定要有好的學歷才有辦法;雖然學業重要,不過品性也要好,總不會有人去找個驕傲又自大的人來當部下,一定是找個品性好能力也不差的人啊!所以有關做人處事的道理,我也會努力去學習的。 還沒接觸電腦時,我的課業也不差,直到開始玩電腦,成績就開始往下降,整天只想著回家要去那邊練等?打什麼怪?跟誰一起玩?有時連上課都活在遊戲世界呢!真是太瘋狂了,現在想到還會怕呢!雖然現在還沒說到就做到,但是媽媽你可以拭目以待的! 祝 長命百歲 兒子叩上 九六年、三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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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阿爸,我會記住的,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一滴傷心黯然的淚水,隨即滾落在秀秀俏麗的面龐。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來福輕輕地拍拍她的肩,「一旦到了台灣,要趕緊寫信回家,免得我掛念。」 秀秀點點頭,情不自禁地抱住父親,失聲地痛哭著。 來福的眼眶已紅,竟找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話。 「阿爸,您要保重!」秀秀抬起頭,含淚地對父親說。 「妳自己也要保重!」來福拍拍她的肩,哽咽地說。 當父女兩人提前來到公車招呼站候車時,來福突然問秀秀說: 「大肚粉仔死了,妳知道嗎?」 「什麼?」秀秀訝異地,「上次回家時還和她坐同一班公車,她生什麼病,怎麼會那麼快就死了?」 「前天傍晚,在山上被共軍的宣傳彈打死的。」來福淡淡地,「說來有點玄,竟然是死在潑灑妳母親水肥的那個地方,全村的人都感到驚訝和不可思議。」 「大肚粉仔的慘死,雖然讓人同情,但她的為人實在不足取。」秀秀搖搖頭,「阿爸,我們家被她害得有夠悽慘的,幸好沒被擊垮。」 「秀秀,雖然妳母親含恨離我們遠去,但畢竟這個家已從逆境中熬過來了,以前的傷心事,就別提了。 隨著時光的消逝、年齡的增長,我們更應該學習寬恕和包容。大肚粉仔的頭顱,還是我從草叢裡幫她找出來的,生在這個亂世,又碰到這種悽慘的事情,說來實在可憐啊!」 「您去幫忙了?」秀秀看看父親,神情凝重地問。 「大肚粉仔實在有夠不幸的,簡直被打得血肉橫飛,再怎麼找、再怎麼拼湊,依舊拼不攏一具完整的屍體。」來福無奈地搖搖頭說:「可憐啊!可憐啊!」 秀秀沒說什麼,神情依然有些凝重,母親慘死時的情景,竟不約而來地在她腦裡盤旋。 然而,時間已往前推進了好幾年,想必母親的靈身早已化成白骨一堆,她應該學習父親的寬恕和包容,而不是憎恨。於是她從皮包取出五十元,遞給父親說: 「阿爸,這五十元就請您買點紙錢燒給大肚粉仔吧!」 「秀秀,我很認同妳這種做法,金銀紙錢我已經送去了,妳有這番心意就夠了。」來福並沒有接過她手中的錢,只感嘆地說:「雖然大肚粉仔曾經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但已受到上天的懲罰,我們應該寬恕而不是記恨。對於一位連屍體都拚湊不齊的往生者來說,真是情何以堪啊!但願戰爭能早日結束,以免有人再受到無辜的傷害。」 「是的,阿爸,過一個太平盛世的日子,是我們金門人衷心的期待,但願這個美夢不久就能成真!」秀秀誠摯地說。 「願上蒼賜福予這塊歷經苦難和滄桑的土地……。」來福虔誠地祈求著。 公車尚未到,來福把秀秀的提包放在站牌旁,父女倆又聊了起來。 「阿爸,」秀秀關心地問:「阿麗的丈夫殺狗林不知有沒有變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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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寄懷金門家居春城飛花
猶有十月的風寒如昨 唬唬還是生風的剎那 殘巷依舊破屋 破屋依舊殘巷 幾年又是幾年 等待的眼淚噙幻著破瓦 香火的膜拜,竟將我們的頭髮 從黑拜到白 觀音亭到民族路口 你還是指望那破屋的翻新 民族路口到浯江畔旁 那破屋的翻新還是你的指望 猶有五月的梅雨如昨 屋角總抵不住連夜雨的滂沱 青苔映著殘壁 殘壁映著青苔 幾個梅雨後的梅雨 托缽的用具 依然雨水拌著甘藷簽 冥紙的飛揚,竟將我們的眼淚 黯淡的吞肚 雨水淹沒後的農田 有時三餐的不繼 抵不住心中的悲戚 農田荒蕪的臉後, 心中的悲戚 又要告訴那個皇天和后土 猶有過年的小巷如今 煥煥那飛揚的春聯 總有那句話語 「簞瓢亦足樂長天」 多少春聯後的春聯 屋宇仍是破陋中 添簇幾個桌几 地板的破洞何時才能修補 還有心悸的報名費 何時才能湊齊 幾時吾們將長大 而後的歲月又將何堪 猶有過年的小巷如今 春聯還隱隱的飛揚 記憶的殘片還是飛揚的隱隱 坎坷不是故意對你安排 春城何處要飛花 飛花何處要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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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的刺青──我看「永遠的尹雪艷」
在白先勇的小說中,尹雪艷也許是唯一謎樣的女人。白先勇擅長描寫各式各樣的女人,各種階層的女人心態,若是遮住白先勇這個名字,恐怕讀者會以為作者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呢。 把尹雪艷跟其他相似行業的女人比較起來,她可以說是最幸福迷人的。「玉觀音金兆麗」(金大班的最後一夜),「雲芳老六總司令」(孤戀花),「藍田玉錢夫人」(遊園驚夢)。這些舞女或是戲子,比較起最後的下場,尹雪艷卻「總也不老」。 對於女人的前半生或是人生經歷都刻畫得精緻,幾乎活生生的我們就看見娟娟細顫顫唱著孤戀花(孤戀花),金兆麗的痱子或是望著海水掉淚(金大班的最後一夜),藍田玉的粉墨登場而至倒嗓(遊園驚夢),而尹雪艷呢,沒有孤苦沒有失落,甚至沒有感情。這些都是尹雪艷與眾不同的地方,你只能看見她美好的那一面。 白先勇的小說,幾乎都脫離不了「怨念」,「宿命」,「冤孽」,「輪迴」。尹雪艷是出了名的白虎,命硬,沾上她的男人不得好死。王貴生,洪處長,徐壯圖,通通死在她的「剋」,她的「煞」就像刺青一樣永遠的洗刷不去。金兆麗則是舞場打滾,總愛上會臉紅的男人。娟娟和五寶也都犯了重煞。而藍田玉雖然有幸當了錢夫人,但還是長錯了一根骨頭。這些都是宿命與冤孽的共通點,引發怨念與輪迴。 尹雪艷的身邊總是有許多男人,王貴生為了她,犯上官商勾結的重罪,下獄槍斃。而洪處長將她帶入上流社會,讓她像一朵白璧無瑕的玉梨花,在上海上流社會的場合中以壓倒群芳的姿態綻發。最後徐壯圖則是間接的因為她的煞氣,被工人刺死。這些都是尹雪艷被其他女人忌妒的地方,偏偏她又能夠引發那些富太太的思古幽情,令人錯覺,還在那一年,在上海的榮華富貴。尹雪艷在臺北的鴻祥綢緞莊打得出七五折,在小花園裏挑得出最登樣的繡花鞋兒,紅樓的紹興戲碼,尹雪艷最在行,吳燕麗唱「孟麗君」的時候,尹雪艷可以拿得到免費的前座戲票,論起西門町的京滬小吃,尹雪艷又是無一不精了。這些都是她們所辦不到,缺乏的迷人貴氣。 如果說金兆麗是玉觀音,那麼尹雪艷就是九尾狐妲己。永遠迷人,像枝萬年青一樣,愈來愈年青,永遠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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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子
小玉跟我在同事間算是泛泛之交,偶爾點頭打招呼。一回,警衛室遇見,三姑六婆的我忍不住問:「打算有小孩了嗎?」想來她也結婚快兩年,只見她頭低低地回答:「不知道怎回事,我沒避孕,但一直沒消息。」 「打算看醫生了解情況嗎?」雞婆的我忍不住問了起來。「很想,但是不知道該找哪個醫生看。」小玉一臉愁容。「我推薦妳一個西醫,可以看健保的………」我開始滔滔不絕地推薦起那位幫助我有了崴崴寶貝,被我暱稱為「送子觀音」的醫生來。 「文芷姊,我打算去看妳推薦的那個醫生。」幾天後辦公室電話響起,電話那頭的小玉輕聲地說著,我趕緊將醫生資料以及先前看診的經驗和她分享,一向禮貌貼心的她不斷言謝,我只跟她說:「別急,先確認有無問題,有問題就治療,沒問題就等緣份吧!老人家常說有子有子命,沒子天註定。」 幾天後,小玉淚眼汪汪跑來找我談看診結果,醫生告訴她,她的子宮長了一顆三公分腫瘤,子宮內膜異位。這些疾病名稱我不是很懂,但也知道不是很好,我開始跟著急起來了。「醫生要我繼續看診,但是他安排的時段是剛開學的時候,那時候系上很忙,怎辦?我怕老闆不同意我請假。」小玉煩惱地說著。接著,她說:「我好想有小孩,我老公跟我說只要兩個人開心就好,沒小孩沒關係………」她斷斷續續哽咽地說著她和老公看診後溝通的結果。 不知道該怎安慰,我只能安撫她:「配合醫生,他是名醫,一定可以幫妳的,還有妳老闆人不錯,這麼重要事情,不可能不讓妳請假看診,先把比較重要工作趕好,他應該可以體諒的。」 看著小玉離開我辦公室時落寞沮喪的身影,對照一早觀看親子網站心事區有人留言要墮胎,這是怎樣的世界,想要小孩的生不到,不想要小孩的卻要墮胎,真是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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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的笑靨──美哉金門
去年元夜時 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後 ——歐陽修(生查子) 上元佳節,春到人間花弄色,梅花開過了。金門春暖,桃花接續而來。花紅柳綠,濕地松森森然遮斷驕陽,一片蓊鬱蒼翠,寒冬未盡,朦朧中彷彿無限大,無限寬廣的森林,把金門矗立成一個龐大的山岳河川。 悄然無聲,路樹陌頭一片寧靜,車輛不多往昔的戰鬥景象,如今早已淡然遠去。 五十年前在惡夢邊沿打轉的我,如今七十六、七。頑童習性自己不覺,旁觀者每每過來攙扶一把。這才發現兵燹殘破的局面已變成美麗家園了。人能不老嗎?多麼熱心美少年。 回到我住過一年多的金寧鄉,湖下村一九七號景物依舊,只是換了位美麗的夫人。探問之下原來是一位教授的夫人一家人在此安居。 告訴他此間每當春暖,房後北面的一片麥田,閒雜著豌豆花開時,即是一片芬芳田野,微風飄來,一年當中唯獨這短短的春日才有哩!不可輕易放過,那種深吸慢吐,飽餐大自然的寶物的享受是任何地方也沒有的呀。 當年房東的小主人年方十六,勇毅而果敢,行事頗具斷力,語言不多,實務卻做的一絲不苟。他的兩個弟弟視之甚恭,祖、孫六口之家,重心全在這個青少年的身上,看在眼裡覺得格外可佩。 果然,如今當年的小主人,在歷經了學習與成長的歷練,已是名滿金門的楊校長了。 尤其令人驚異的,在這湖下村,當年常常放電影的廣場上,昏黃時候信步其間所接觸到小朋友,不知凡幾,就在那種歲月下,四十六、七年間,其中一位,或許見過,或許相見不相識。而今,已是最高票當選的縣長了。李炷烽先生。 頓時想到風水,想到地靈人傑,想到雙鯉湖畔的小小漁村,當年能在此駐守也是有福份的了,而湖下村的祖先們能在此卜居也該屬大智慧的一群。 金門的文化、文學、藝術人才。以人口面積,比之其他任何縣市都是高密度的,說是地靈應不錯,而為人傑者的畫家、文學家、政治家所在多有。 新春伊始縣府展開第一次展覽,便是最強棒出擊。書法不在話下,展幅之大、之多、令人驚嘆,兩個寬敞展覽場,懸掛滿滿。一位使鋼鐵溫柔起來,馴服鋼鐵的雕塑家,吳鼎信君推出動人的作品,令人讚嘆,它佔了一部份位置。 二樓的詩、書、畫同時展出。是許水富的作品,此前曾在台北市大安區、「時、空、藝術會場」展出,並同時舉辦新書發表會。引起熱誠的回響,許水富的詩集,「多邊形體溫」。不單單是詩的呈現,詩的內涵、深度、廣度固然耐人品味探索。在設計、編排上也是獨具風貌的。也是可以供出版家去探討、研究、推廣、嚐試的。她,新穎、大膽、傲視同儕。 揭幕這天,我曾朗詠其中兩首詩,一首是:「時間會死亡」,一首是「彩夢」。兩首詩前者表現了,風趣、幽默的生活態度:「時間不停的走。喜歡瞄準手錶的人容易衰老/秒針分針時針糾纏不清。/它寫歷史。整理現在。帶走未知/手錶沒有閒過。時間會死亡。/掉了分針。掉了時針。掉了時間。怎麼辦。/我們忘了存在的不愉快。(最後一行字說加大兩倍排列)。這一部份的詩句已經很明快的,顯示出詩的幽默、趣味、傷痛之中不忘與宇宙對談,不忘與造物者開玩笑,不忘生命的無奈,但是,要活著頂好是「忘了存在的不愉快」。 許水富的「多邊形體溫」中有好幾首短詩,只排了一行,例如: 「每幅畫都是找回感動的存在」(題名:苦澀)(兩頁全版) 「畫是悟出的境界,是生命綻放的花朵。」 這些絕句式的句子,即能悟到詩也可深入畫,是非常別緻的。也是非常強烈的擊出,觸動靈魂深處,讓讀者明確的清醒在他的指涉中。明亮而動人,所謂的洞澈明白,何豈難得,又如下列一首「無心」。又是另一種樣子: 「無 心 蓮花洩影搖盪 小小雨露隨行 迎風彩雲飄來相伴 有人潛入這棵肉身水蓮 急急供奉盆景紅塵 把無謂的季節轉世出芽」 一種蛻變的感覺,一種連綿相續的意味,新生的喜悅,一種繁複的美,緊緊的包融在六行詩裡。輕巧如前三句,深邃如後三句。多種意象的跳接。也能使你想到「火燄化紅蓮」的宗教情趣。在「多邊形體溫」裡,這也是很突出很獨具一格的一首。 回到金門,已是五十年後的重遊舊地。當我重溫舊時時光。潔淨的漁村風貌,感覺是新鮮的明亮的。 離開湖下小漁村時,欣欣然露出回顧的笑靨。五十年,是半個世紀,不能算是短了。還能再有一次五十年後的回顧金門嗎。 臨去時,風獅爺在車左相送。旅行車緩緩而行。當年我常在村北端,過「風獅爺」的座側而去,徜徉在一方麥田和翠中點紫的豌豆花田裡。沉思自古以來,浯江多兵事,民間少安寧。如今卻在一個時空的夾縫裡過得又美好,又俱文化氣息。何豈美哉,今之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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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秀秀總算出頭天了,」陳先生笑笑,「王家在台灣雖然不是首富,但在台北商圈卻是數一數二、有口皆碑的。住的是陽明山仰德大道有庭院、有花園、有游泳池的高級別墅,但維揚在金門當兵時卻從未提起。他不像一些台灣兵那麼喜歡吹牛皮、說大話,這也是秀秀喜歡他的主要原因。」 「我雖然不識字,但卻懂得謙虛是一種美德的箇中道理。」來福滿意地說:「像維揚這種青年人,我是非常欣賞的。」 「對秀秀的終身幸福,您老人家可以放千萬個心啦!」陳先生笑著說:「像王維揚這種好青年,我們絕對不會叫他台灣豬!」 來福聽後哈哈大笑。 有了正當理由,秀秀的出境證很快地由警總出入境管理處寄達她的手中。陳先生透過關係,也順利地為她排上太武輪。 接到港警所通知的那天,寒流來襲,天氣濕冷,又是在晚間上船,因此造成許多人的困擾。秀秀冒著刺骨寒風匆匆地趕回家,一方面準備行李,另一方面向父親辭行。因恐父親的身體受到風寒,加上交通不便,堅持不讓他送她到碼頭,如果父親一定要送,就送她到公車招呼站。一旦到了金城,她將在表姊店裡等候,待陳先生洽完公務後,會順便送她到料羅碼頭,請父親儘管放心。 惡劣的天氣加上種種因素使然,來福接受秀秀的勸說,不再堅持送她到料羅碼頭,況且有陳先生的幫忙,他足可放心了。但臨行前,他還是感傷地對秀秀說: 「孩子,俗話說女大不中留,今天妳已經長大、成年了,為父的只有尊重妳的選擇,希望妳能適應台灣那個新環境。」 「阿爸,您放心,我一直相信王維揚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青年,爾後無論女兒為人妻、為人媳、為人母,我絕對有信心把它扮演好。」秀秀哽咽地說。 「秀秀,妳是知道的,我是一個沒讀過書的文盲,但是在妳即將離開家門時,有幾句話不得不告訴妳,一旦進入王家大門,千萬要記住:『勤儉持家、夫妻恩愛、孝順公婆、凡事忍耐』這些都是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不管我說得得不得體,希望妳永遠記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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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幸古樓
碧山洋樓之一 在本村西南方入口處,有一棟屋頂坍塌,樹生樓頂,長滿野草的古樓,因為造型典雅美觀,經常吸引諸多慕名前來讚嘆拍照。 此樓建築者為陳德幸先生,生於清光緒十五年(1889),係陳睿友先生之堂弟,年輕時赴新加坡在陳睿友先生「金和美」店內工作,做事認真,善盡職守,勤儉粒積,平時熱心公益,重視教育。民國十七年返回碧山村,興建此一古樓。基造二樓,形式優美,樓前中凸半環形,樓後有蓋兩櫸中平屋,東櫸為廚房,西櫸為書房,中平屋為餐廳,有單扇後門,寫「藏書教子孫」,以此而知其對子孫教育之重視也。 陳睿友先生逝後,陳德幸先生受其嗣之重託,返金籌建「睿友學校」工作,至民國二十五年竣工,隨即與集美學校董事陳村牧先生洽商,聘集美高材生王國禎先生任校長,教員遴選本村陳振坤先生,及陳安補(瓊華)等擔任,瓊華係本村陳文浦與旅星陳文練之妹,嫁於西園村黃奕金為妻。睿友學校於是立即招生開辦,不收學費,碧山與鄰村學童同等受益。至民國二十六年農曆九月廿三日,金門被日本侵佔,校長與教員均逃避居住大陸,睿友學校由此停辦,陳瓊華轉往新加坡任教,而陳振坤先生,亦在大陸任教,於民國三十年左右,在大陸因病,英年遽世,時約卅歲。 當金門淪陷時,陳德幸先生亦挈眷逃至廈門轉住鼓浪嶼,斯時部份縣民滯留大陸,分徙於同安、南安、大嶝、廈門、鼓浪嶼等地。日久難民生活困迫,急需救助,事為華僑富商獲悉,熱心捐款,欲予救濟,並委託旅僑瓊林蔡承堅先生,亦名良標,全權處理工作,但需金籍人士協助,得知陳德幸先生,平時熱心公益,樂善好施,現正居於鼓浪嶼各國之租界地,若得此人才,將有利工作,時廈門亦被日本佔領,但無權干預,於是蔡承堅遴選陳德幸先生為專員,在唐山負責救濟難民工作,當時並獲美國贊同及資助出入大陸,只要懸掛美國國旗之船隻,日本不會干預。陳德幸先生不負所託,歷經數載,不辭辛苦,跋涉奔馳於吾金離散難民之住地,而給予救濟,有此良好精神,令人懷念敬佩。嗣後因日本偷襲珍珠港事件,南進侵佔南洋群島,以致失去資助,無法再繼續救濟工作,終於被迫結束救濟工作。 陳德幸先生之後亦由鼓浪嶼返金定居,民國三十五年春,碧山陳氏族長陳睿漳(1867~1946)先生謝世,之後由陳德幸先生接任族長,至民國四十五年間,因為與妻女遷台而止。其長子文章,在馬來西亞謀生,未曾回國已逝,聞其哲嗣情況尚佳。 陳德幸先生重視子女教育,于民國二十五年間,將其次子文允送至集美學校讀書,高中畢業後轉讀中央警官學校至畢業,抗戰時期均滯留大陸,迨抗戰勝利,光復台灣時,獲派任為新竹警察所長,為人溫和勤政愛民,任內適逢不幸二二八事件發生,然並未受任何影響及傷害,之後調任為雲林縣斗六及虎尾分局長。民國五十餘年間,調任高雄行政課長,斯時吾金門鄉親受其照顧沾惠不少,尤其本村陳連富及官澳楊恭成等,獲其惠非淺,陳文允先生之後調基隆港務處任副局長,未幾因健康關係而申請退休。陳文允先生於民國七十九年辭世,時年七十一歲。 三子陳文聚先生曾任碧山學校校長,八二三砲戰停火挈家疏遷台灣。四子文和,五子文達及妻等,都是執教者,現均已退休矣。再者是三子陳文聚先生之子女等,亦都繼承執教工作。 民國五十六年,陳德幸先生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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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驚魂記 外婆家的路
今天請假在家休息,難得享受一個人安靜悠閒的日子,感覺真是不錯!中午邊用餐邊看電視新聞,這是上班以來鮮少的經驗,看著電視上叛逆的翹家少女,獨自一人在公園睡了七天,半夜飽受陌生男子的騷擾仍不願回家,所作所為讓我難以理解,所幸未有性侵的狀況發生,心想:「少女翹家的背後到底是怎樣的因由,否則怎甘冒著危險而勇敢的在公園流浪多天,背後的委屈應該大過餐風露宿、陌生人的侵害騷擾吧!抑或是只為了叛逆而叛逆呢?」我無從去推想,記憶卻無端的被拉回童年那次飽受陌生男子驚嚇騷擾的畫面。 童年的金門,交通十分不便,除了每天一兩班的公車之外,私家轎車和摩托車尚未開放進口,計程車是少數有錢人的專利,因此大部分的人是靠雙腳解決行的問題。童年時,母親回娘家是靠步行走上半天,偶而父親有空時會陪著母親回娘家,我們最奢侈的交通工具是家中的那匹駿馬,當父親架上馬鞍,母親和行李在一側,小孩們坐在另一邊,父親牽著馬步行,我們在馬上搖搖晃晃,開心的看著路上的景物,累了就安心的睡著,當醒來已經在外婆家時,那是最幸福的感覺! 因為距離的關係,母親回娘家的次數並不多,因此母親非常珍惜回娘家的機會,每一次都會住上好一陣子,在我尚未入小學之前也就順理成章的陪母親在外婆家住,記憶中外婆早已過世,舅舅、舅媽對我們不錯,相對家中的清苦,舅舅家的經濟還算可以,因此我喜歡陪母親回娘家。及長,我已經上了小學,陪母親在外婆家小住是不可能了,因此,當母親回外婆家時,我太想母親時,姊姊便會在週末放學的下午,領著我走路前往外婆家,因為距離遙遠,小孩子腳程又慢,往往從日正當中走到黃昏時刻,有點千里尋母的感覺,但我們不以為苦,因為辛苦過後就可以見到母親,接下來便有一頓豐富的晚餐,更美妙的是舅媽偶而會塞一點零用錢給我們,那是貧窮年代辛苦之後最迷人的代價,雖然母親每次都推辭婉拒再三,可是那紅色的五元鈔票最後仍會踏實的落到我的口袋〈因為舅媽誠懇的堅持〉,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著,直到有一天,它幻滅了………。 一個秋風蕭瑟的週末,我和三姊走在前往外婆家的路上,姊妹倆說說笑笑,走走停停,總算來到外婆家的村莊外,再走上一段崎嶇的小土路就可以進入村莊了,這時太陽隱沒在雲後,風聲蕭蕭,兩旁密實高聳的菅芒草遮住了兩位小矮人,崎嶇的山路前後無人,姊姊緊緊牽著我的手,突然,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嘿嘿!小妹妹、小妹妹!」我們同時回頭,一位披著軍人綠色風衣的巨人迅速拉開風衣,露出赤裸的身體,我嚇壞了,姊姊機伶的拔腿就跑,我雙腿因為害怕發抖而釘在原地,望著巨人的身軀就要直撲而來,我嚎啕大哭,終於奮力拔腿往前衝,頭也不回的邊跑邊哭邊呼喊著三姊,耳邊男人呼喚喘息的聲音還持續著,我一直跑一直跑,終於跑到村子的大榕樹下,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因為看到榕樹就表示舅舅家到了,這時終於停下了腳步,此時三姊也等在那兒,我回首來時路,巨人並沒有跟上來,這才放下心,卻也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啜泣著。 來到外婆家,母親望著驚魂未定的我,著急的詢問原因,當我斷斷續續的敘述著過程,母親臉色驚恐萬分,伸出雙臂緊緊的摟住我們姊妹倆,久久才放開,之後母親因為自責和內疚也就很少回娘家過夜了,當然,公車班次也日漸加多,母親回娘家的路也近了,走路、騎鴛鴦馬的機會少了,姊妹倆千里尋母的畫面不復見了,但那一次恐怖的經驗卻從未從我記憶中消失。 如今,我不喜歡榕樹,儘管它可以遮日避暑,可以是老人聚會聊天的天堂;我厭惡金龜子,儘管童年時父親常將牠綁上細線,讓牠繞圈圈飛舞,成了我童年最喜歡的玩具。曾經,外婆家的榕樹下有著歡樂的場景,有我玩金龜子的快樂時光,它同時也是幸福的地標,但是,一次恐怖的經驗,讓我改變了這一切,我不知道嚇我的人是誰?我無從趕跑心中的惡魔,但期待新聞中的那位少女可以迷途知返,更期待社會中所有的人都可以潔身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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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渡口找不到可以相送的花─懷念「捷安特阿伯」
晨起,除了遠處的鳥鳴聲外,水頭寧靜極了,幾乎一絲聲音也沒有。從古厝天井細看漆成黑色的橫柱,才可觀察到一些極細的雨絲落了下來,亦是靜悄悄的態勢。前幾天也下了幾場這樣的大小雨,只有雨沒有風,即使粗心到車窗沒關緊,也不必坐在濕淋淋的座位上。 想起昨夜,無好眠的一夜。夢裏出現了幾個月前心肌梗塞而去世的同窗,我們像年輕時一樣嬉鬧著。夢醒後,想著幾個小時前得知的噩耗─在金城民族路開設捷安特店的阿伯,於過年前走了。 由於經營民宿,揣想客人騎單車悠遊金門的模樣;一年多以前,我來到阿伯的腳踏車店裡,跟他詢問車況尚佳的二手車。阿伯的二手車大多是年輕學子買新車時,拿來折價的舊車。車況還不錯,再經過阿伯整理一番,相當實用,而且幾百塊的二手車不像新車使用起來心理負擔大,我的客人毋須鎖車,還可體會金門的良好治安。 二手車可遇不可求,因此我偶爾會跑到阿伯店裡瞧瞧,也請阿伯幫我留意狀況較佳的二手車。如此陸陸續續買了七部二手車,包括一部給年幼女兒的小單車,女兒很喜歡那黃色橙色、外加天鵝喇叭的四輪小單車,經常騎著車到金水國小玩。 記得有一次走進阿伯的店裡,他正在招呼顧客,看到我,很快地拿來做活廣告:「這個小姐,跟我買了四、五部車喔。」承蒙抬愛,面對客人的注目禮,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在數量上我可能是「大戶」,可是在總金額上還比不過一部高級的腳踏車吧。 況且,我這個「假大戶」,所需要的維修比新車麻煩多了。由於車子放在巷子吹風淋雨,有的車乏人騎乘;有的車則是被客人使用壞了,破胎是最常見的。由於民宿所在的水頭,距離金城三公里,每逢車子故障,則通知阿伯,重視售後服務的他,會開著貨車、帶著材料工具來修車。 回憶在車店裡,跟阿伯有過三次深刻的交流。一次是晚上,阿伯已用完餐,他太太則正在用晚餐。阿伯知道我跟女兒還沒吃飯,熱情邀我們跟他太太一起用餐。於是我像他家人般的,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聊天。很溫馨的經驗。 阿伯知道我是出外人,有一次到他店裡,他從玻璃櫥櫃裏拿出一份金門日報,上面是關於我以及所經營的古厝民宿。阿伯好有心,特別留著那份報紙;遞給我看過以後,只見阿伯又很慎重地將那份報紙,放進玻璃櫥櫃裏(通常,我朋友都是拿給我收存)。 又有一次,阿伯在店裡跟友人聊天,手上還拿著幾張黑白照片,阿伯介紹那友人是他的同學,照片則是年輕時候的同學合照,還指著照片說這是我、那是他……,回憶年輕的過往,兩個老人笑得好高興。這天,我眼中的阿伯回到了中學時代的快樂純真。 得知阿伯去世的消息,我走到置物間看一看那個黃黑相間的「風抽」(打氣筒),這是阿伯送我的。先前我曾到店裡問過價錢,但沒購買,因為我喜歡古物,想像著古厝若能配一個古早的打氣筒,那多搭啊;阿伯的打氣筒則是新穎實用。力行儉約的外子卻不如此想,他說:「你看誰家有腳踏車的,會特別買個打氣筒?」他不知道那是都市,水頭要到車行打氣是很不方便的。於是,單車需要打氣的時候,我就必須到我那有單車又有打氣筒的鄰居家借。某次,阿伯來幫我修車時,特別帶了一個新的打氣筒,修好車後,就將那個打氣筒送給我。外子得知後,戲謔地說:「那是因為你車買得夠多了。」我才不這麼想。阿伯賣我的舊車不但便宜且要售後服務,還貼心送我打氣筒,讓我從此不必到鄰居家去借;何況,我購買的單車數量也飽和了,就生意人的做法,阿伯實在不需要多花費一個打氣筒的成本。 阿伯經營車店一輩子,歷經單車市場的起落,可說是一部台灣單車界的見證史。去年中秋節,是阿伯忙碌的時節,阿伯說他一口氣賣了二十幾部單車,是拿來摸彩用的。一方面為阿伯的好業績而高興;另一方面,要麻煩阿伯前來換車胎的事情,就先暫緩一下了。 那次,阿伯事先問我:壞掉車胎的尺寸大小? 我不知道原來車輪還有大小粗細之分吶。很努力地描述一番後,中秋過後,阿伯開著貨車來到水頭,那是我對他最後一次印象。 那天阿伯依然是身手俐落,把故障的車子從巷子拿到前門空地,從事著他這輩子再也熟悉不過的工作。很快地換完車胎,我問阿伯一共多少? 阿伯原本不收我錢,拗不過我的堅持,收了二百塊。連喝杯茶都推辭,阿伯坐上貨車,說順便要去水頭的其他民宿檢查一下他賣出的二手車。就這樣,我揮手目送他離去。 過年後,有天晚上九點左右,我開車到市場買糯米,途經他的店,還沒打烊。我心想,阿伯今天怎麼開到這麼晚? 平常他七八點就休息了。或許是過年生意太好的緣故? 過了二天,突然聽到學弟夫婦告知:過年前,阿伯有天在他店前面昏倒,疑似腦中風,缺氧過久,等送到醫院已經來不及了。聽到這個消息,我跟學弟夫婦都感到驚訝不已,阿伯大約七十幾歲,看起來很健康,經常勞動,身手矯健,我總認為他會長命百歲的。 學弟夫婦開設水頭六號民宿,也是因為我的介紹,購買阿伯的二手車而認識,大家一致覺得阿伯人很好。我們對阿伯的懷念,一來是由於他買賣信用以及售後服務;二來則是因為,他知道我們都是外地人,多了份照顧的心思,讓我們覺得很感動。這兩點,在金門的商界,十分彌足珍貴。 聽阿伯的子孫說,阿伯的喪禮已辦完了;來不及對他致意的我,謹以有限的文思,平實的文字,來描述我所認識的他。 與其說,在生意表象上我們光顧了阿伯;毋寧說,阿伯以真誠的態度照顧著我們。日後,當我看到那些單車以及打氣筒時,我將記得他的好。 謝謝阿伯,讓我們居住在這個島上,時刻感受到春日的暖意。 別了,捷安特阿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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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既然這樣,我就把它交給秀秀,由她自己去保管,反正我是不會收取他們分文錢的。」來福神情嚴肅地說:「只要秀秀平安幸福就好,其他的事對我來說,都不具任何意義。日子再怎麼苦、生活再怎麼困頓,我都會以我的毅志力來克服它的,絕不會被擊垮。」 「維揚幫秀秀準備的聘書已經寄來了,馬上就可以以『赴台就業』為理由,向警總申辦出境手續,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秀秀下個月就可以成行了。」 「我自己不識字,秀秀又是白紙一張,麻煩你的事實在太多了,真是不好意思。」來福有感而發地說。 「阿伯,舉手之勞啦,您千萬別客氣,如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地方,您請儘管吩咐,我一定量力而為。」 「謝謝你,」來福說後,頓了一下,突然問:「你與美娟的事怎麼樣啦?」 「美娟是一個很能幹的女孩,有一段時間,大家談得蠻投機的,我也把她當成朋友看待。後來我發現她和阿姨,對我的工作不僅有點排斥,甚至還有一點歧視。自從維揚退伍回台灣後,我就沒有再到過她們店裡。」陳先生淡淡地,並沒有針對美娟說出任何一句重話。 「她們母女也真是的,既不偷又不搶,只要是正當的工作,又有什麼好嫌棄的!」來福有點不平。 「我承辦防區福利業務好幾年了,軍樂園也是我經管的業務之一,經常要到裡面開會、查帳、檢查業務,可能因為這樣,致使她們對我有些誤解和輕視。」陳先生實說。 「我跟她們說去!」來福激憤地說。 「不,阿伯,」陳先生搖搖手坦誠地說:「男女雙方的來往,必須建立在誠信和相互包容上,如果凡事自以為是,而不顧別人的自尊心,這樣在一起就沒什麼意思啦。像這種朋友,我也不願意和她繼續交往。」 「說來也是,人要有骨氣,」來福同意他的觀點,「憑你的形貌和學識,相信一定能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好女孩。」 「謝謝您的鼓勵,我會加油的!」陳先生禮貌地點點頭,而後有感而發地說:「坦白說,像秀秀那麼懂事的女孩,還真少見。」 「秀秀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來福神情凝重地說:「十三歲那年母親就去世了,家事的重擔無形中就落在她的肩上,每天煮飯洗衣、挑水掃地,餵養雞鴨和豬羊,還要照顧弟妹,簡直成了一個小大人。唉,一言難盡啊!」他微嘆了一口氣後就停住,似乎沒有再說下去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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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蓮花落─哀杜鵑窩
選舉是追逐權力的魔杖 權力是一帖春藥 一舉,雞犬就樂翻天 台灣瘋選舉,為了選票,所以 有人誓言移走蔣介石的銅像 有人高喊拆掉中正紀念堂的圍牆 有人叫囂撤除慈湖的警衛 有人連署將首都南遷 蔣家兩代艱難攢聚的豐隆寶島 被兩任台灣的總統揮霍成一片荒蕪 (哎喲夭壽哦,這就是愛台灣啦) 台灣瘋選舉,為了選票,所以 有人說要用擲筊決定候選人 (信介仙,這就是你當年街頭追求的民主嗎) 有人逢廟必拜逢神必問 (真是不問蒼生問鬼神) 有人講話越俗越有力 (無你是要按怎?實在有夠衰小) 有人穿白襯衫捲西裝褲演插秧秀 無奈心中無有蒼生只想女生 (哎喲夭壽哦,這就是愛台灣啦) 選舉是台灣全民起乩的運動 被扳倒躺著的台灣已成杜鵑窩 是肚臍眼內的一小撮污水 再見寶島,寶島再見 (請問神明:這杜鵑窩弟子信女可飛越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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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益安
正月十八,北門街拜天公的傍晚,驟然接到你大舅的電話,輾轉確定你突然要後送的病因是「急性心肌炎」,對這一毫無認知的病名,趕緊上線查看,卻驚出一身冷汗,心裡直問「有這麼嚴重嗎?」告知你的大舅,心急的他要我向醫生了解你的病情。 心想八個月大的你,正是生命迎向春天的時刻,該不會像網路上的報導,那麼的不幸吧?! 下班時連繫上你的媽媽,已趕往六點的立榮途中,要她小心留意,便轉往外婆家告知外公。回到家,將乾飯與地瓜籤準備好,才開火煮,就接到了你媽咪急切的電話,問阿妗能否趕往醫院?說你沒法坐民航機,正在救護車上趕回醫院的路。 熄火,要你表哥、表姐自行泡麵吃。 抓起鑰匙,一路奔向醫院的途中,哆嗦的打電話給正在大陸惠安老家與由印尼回來的堂兄妹碰面的大舅與外婆,要他們結束行程,趕快回來。 到了醫院,只見七八位醫護人員圍繞小巧的你,正亂中有序的在為你進行醫療,你的父親紅著雙眼與媽咪焦急愁坐。一旁一位叔叔正為申請你的救護直昇機,要求工作中的醫護人員接電話,並嚴正表示是署長的電話,直昇機要飛要他同意,無論如何請空出人手。 一如對你的病情,感覺真是臘筆小新的三條線! 終於在民航機上心跳停止的急救情況穩定,主治醫師來告知你的病情非僅止於急性心肌炎,而是猛爆性心肌炎,各種可用的藥劑都已用到最高量,若留在金門,心臟一旦不行就再見,坐上急救飛機,有可能因為溫度等各種可能因素再度發生危險,但因為你小,生命還有機會。而且時間對你非常重要。要你父母做好心理準備等。 媽咪說昨日上午你有拉肚子現象,跑了一趟診所,醫師提醒要留意心臟問題,只開了拉肚子的藥。下午你開始盜汗、四肢冰冷、出現昏腄,晚上沒有小兒科門診,待到今天來到醫院,一照x光,心臟已腫大,醫師判斷為急性心肌炎。 驚惶你的病情,媽媽說救護直昇機僅能一位家屬隨行,她驚駭於剛在民航機上的情景! 從皮包中拿出過年到田浦城隍廟拜拜的隨身符,要媽媽帶著,拜請田浦城隍爺保佑。 看看時間,已近夜八時,醫護人員依然進進出出的為聯絡你到台北榮總的各項細節。終於聽到直昇機起飛的時間,與預計救護車到機場會合的準備時間。 九時二十分,媽咪與隨行替代役醫師、二位救護車工作人員,手持四個點滴筒、一個手壓送氧,一個推單架車兼推氧氣筒,在寒流來襲、風雨飄搖的春夜中,讓你上了往機場的救護車。為了確定你直昇機起飛離金的時間,與你的父親一起到舊尚義機場的空軍營區外等待,黯沈的夜一無星辰,左等右盼,終於跑道燈亮起,救護直昇機起飛。 返回車上,才驚覺已是夜十時二十分,較原預定離金時間又晚了近一個鐘頭。 子夜十二時,與媽咪通電話,媽咪說已由榮總醫師接手,但起飛二十五分鐘你心跳再度停止,急救到進榮總才有微弱的呼吸。 晨八時從機場接回你的二位姐姐,讓你父親趕到台北。問過媽咪,說你急救太久,雖已進行葉克膜手術,但臟器已有受損現象。 中午把昨晚未煮好的地瓜籤稀飯加熱煮,與二位姐姐共進午餐,二位姐姐說:阿妗,我不要地瓜!一吃才發現地瓜籤並沒有熟透。 經過一天的雨,天仍灰黯。 再度與媽咪聯絡,媽咪說醫生剛講了你的情況,說你腦部沒有反應,血壓不穩,血液無法送進腦部,這二天是關鍵期了。 網路上說了猛爆性心肌炎的可怕與時間的珍貴,阿妗見識到了,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金門的救護直昇機不是在金門?救護直昇機的申請從六點出頭要到十時二十分許才能載送你?為什麼署立醫院提出的救護直昇機申請要高到署長的同意才能放行?而高高在上的署長卻還要急救中的主治醫護群親口說才相信生命的緊急? 相較於榮總醫生的一通通電話催促,到了沒?何時可以到?用藥狀況如何?病人現況如何?更讓人驚心你已命在旦夕! 小益安,阿妗輕輕呼喚你的名,希望奇蹟在你身上發生。外婆回來了,大小姨、姨丈、舅、妗、叔伯母、堂、表兄弟姐等都在為你加油。 阿妗也學到了地瓜籤加乾飯煮的方法,相信你康復後就可以品嘗香軟的地瓜籤稀飯。 地瓜以前一直是金門人的主食,金門人也都像 地瓜一樣堅韌,二十一世紀,2007年的金門春天,健全的醫療資源仍是金門人的衷心盼望,但阿妗希望你學習地瓜的堅,克服險惡,讓阿妗看到見人就笑就跳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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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我看電影〈蝴蝶〉
一、劇情簡介: 年輕的單親媽媽帶著鬼靈精怪的女兒麗莎從中國城的收容所,搬進了一間擁有管理員的公寓大廈。當媽媽從早到晚忙碌的工作著,也要求麗莎獨立,卻不知孤獨感與否認感(沒有人要我)的問題,已滋生在麗莎心底。 每當學校放學的鐘聲響起,對照於校門口盡是殷盼子女的父母,麗莎總是默默自己收拾好包包,戴起帽子獨自走回家去,一切來自於習慣。某一天,由於媽媽忘了給麗莎鑰匙,麗莎就只好在附近的餐飲店中打掌上型電動遊戲,直至店打烊,她家樓下的老先生朱利安,迫不得已只好將她帶回家。 獨居老人朱利安,喪子喪妻,為了對兒子的承諾而找尋蝴蝶,家中有個溫室裡頭養著許許多多色彩繽紛的蝴蝶,麗莎頑皮的闖進朱利安的溫室,也闖進了他的生活。當朱利安決定上山找尋伊莎貝拉的那天,麗莎正為了母親再度因為工作,而不遵守諾言帶她去麥當勞跟看電影而深深失望,從放學等到天黑,心碎一地,基於賭氣的性子,麗莎偷偷爬上了朱利安的車,跟隨他上山,並三番兩次說謊、耍技巧,硬不願意讓朱利安聯絡上媽媽。舉凡報錯電話、更改手機密碼、讓外人以為朱利安是外公等等,讓看透人生滄桑、心如止水的朱利安,慢慢喚起了熱情,甜蜜與會為人擔心的表情開始展現在臉龐。 兩人在山上待了幾天,不但沒有辦法找到依莎貝拉,麗莎還不小心掉到了深深的洞穴中,朱利安只好心急的下山求救,卻被著急的麗莎媽媽誤以為朱利安是拐騙女孩的人口販子,當麗莎好不容易被救起來,誤會冰釋之後,回到家中的朱利安發現朋友寄來忘了標明名字的蛹,居然就是依莎貝拉,兩人如獲至寶的觀察依莎貝拉破蛹而出的珍貴畫面。另一方面,找到麗莎的母親,也領悟到自己對麗莎的愛不夠明顯,而懂得對麗莎表現出能夠讓她感受到的關心,而在此時,朱利安發現麗莎的媽媽也叫伊莎貝拉,笑著對麗莎說:「我們都找到她了!」一語雙關。 二、精彩片段回顧 當麗莎看了老爺爺從郵差送來的包裹中拿出來的「繭」,沒有任何文字說明(這也為後來情節埋下一個重要伏筆。直到影片最後謎底揭曉,朋友忘了標明的蛹的種類,居然就是他們費盡千辛萬苦要找的「伊莎貝拉」),以為蝴蝶也是一種物品,就沒頭沒腦地問道:「你的蝴蝶是什麼牌子的?」可以看出她的稚嫩天真。在上山尋找依莎貝拉的路途中,好奇心旺盛,從未出過城到過鄉下的麗莎一直不斷的說話,每每讓人發笑,如她和朱利安分享課堂上有人問:「拿破崙,他開什麼車?」一連串詼諧機智、妙趣橫生的對白,配上一望無際的翠綠山坡、湛藍天空,舒展了觀影者的身心靈。 在看見一對情侶,男生不顧女生驚嚇的表情,要求女生為了他撐起跳傘往下跳時。朱利安告訴麗莎:「他們的愛情只靠一根繩索在維持。」「若是人們要求對方做些什麼來證明他們的愛情時,就表示不信任對方,沒有信任,愛情就撐不住。」 乍看之下好像只是上山途中的一段意外插曲,其實隱喻了世間情感的不確定性。 終於到了目的地,升起營火,麗莎要求朱利安講故事,朱利安利用手指投影在布幕上的光影作用,化成一隻隻小動物,說了一段精彩的故事:「動物及人們死後都會到一個地方接受審判,上帝在這裡決定動物們是否能上天堂。當上帝問兔子說:『你這一生做了什麼?』兔子回答:『只是生一堆兔子、小兔子、小小兔子………』問小鳥:『你這一生做了什麼?』『只有生一隻隻小鳥、小小鳥………』問人類:『你這一生做了什麼?』人類回答:『生小孩,但小孩都在戰爭中死掉了!』上帝最後做了一個結論:『那麼,大家都上天堂去吧!』動物們抗議了:『為什麼連人類這麼糟糕也可以上天堂?不公平!』上帝說了:『這些都是我的錯!我當初不該只用七天創造世界!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遺憾。』」朱利安最後感慨的說:「如果上帝用十五天來造人,人類就不會犯這麼多錯誤了!」一方面隱喻人類對自然環境的破壞,使得「依莎貝拉」難以尋覓;一方面也似乎感傷自己年輕時犯了不少錯誤,但當年老回憶已無力回天時,也只能把罪歸給上帝,獲得一點點平靜的安慰。或許人們都需要多一點的寬容吧! 「『永遠』有多長呢?」朱利安說:「『永遠』只是一秒,一秒,一秒,一秒………」人類在談論永遠時,常常不切實際的以為很長很長,生命似乎長到沒有辦法測量,所以反而不會把握人生。其實生命是充滿意外的,只有真真切切珍惜當下的一分一秒,才是進入永恆的途徑。 由於下雨,朱利安和麗莎在一位農夫家過夜,朱利安看著與自己去世兒子年紀相仿的男主人,憶起了自己所失去的愛。麗莎這時也偷偷撥了電話給媽媽,她也想家,想媽媽。兩人在寂靜的雨夜裡,都不約而同的憶起自己所愛。 回到都市,籃球場中麗莎興奮的玩著籃球。媽媽看著麗莎玩球時的身影,不禁疑惑的問到:「真不懂為什麼她那麼愛玩籃球?那麼想長大?」朱利安回答:「渴望愛的小孩總是想快點長大。」「她知道我愛她啊!」「你有說過嘛?」「她應該知道的!」「如果知道還會做出這些事嗎?」(指離家出走的事)幾句簡單問答,道出了人類對於愛的不確定感與不懂得適當的表達。父母常是笨拙的用著自己的方式去愛,或者以為自己對孩子的付出,孩子感受得到,卻在不知不覺造成了誤會與衝突。當父母以不斷叮嚀的方式來關心孩子,孩子卻覺得父母嘮叨囉唆,而拒絕這樣的關心,甚至在同儕中覺得丟臉,於是強力反彈!其實,如果我們能勇敢溫柔的將愛表達出來,叮嚀是因為擔心孩子的安危,所以希望他早點回家,而不是只是命令式的說:「你要在九點前回家。」省略了關心的真心話;希望孩子認真唸書,最主要的是希望他以後找個好工作,有好的生活品質,能過得比父母好,而不是只是說:「你給我好好唸書,考不好的話就不給你打電動。」我們應該要學著適當的表達愛。 漆黑的天空,朱利安和麗莎坐在屋頂上。朱利安問麗莎:「你媽媽叫什麼名字呢?」麗莎天真的說:「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嗎?」「沒有。」「伊莎貝拉啊………」「呵::那我們都找到她了!」一語雙關。朱利安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依莎貝拉」蝴蝶,而麗莎發覺到了媽媽對她的愛。其實,朱利安苦苦尋找的「依莎貝拉」,早在影片初他朋友就寄給他了,雖然朋友忘記寫出這未羽化出的蛹是「依莎貝拉」,但其實朱利安只要打通電話去問不就知道了,何必汲汲追尋;就如麗莎,或者麗莎媽媽,非要經過分別或幾乎讓麗莎喪失生命的跌入深洞的事件後,才能領悟到母女間天生真切的情感。前後呼應的劇情其實暗喻了最珍貴東西往往就在我們身邊,就看你能不能細心去感覺去體會。又或者人真是健忘的,非要經過一次次的提醒,一次次觀看電影與書籍,才能一次次珍惜當下。 我們在麗莎身上看到了純真與孩子們小小的狡詐,也在朱利安身上體會到了滄桑與智慧。老人與孩童,一個剛開始要接觸這花花世界,一個已經看盡人生。但是卻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需要愛,對於獨居老人朱利安而言,是來自對兒子與妻子遺失的愛;而對小女孩來說,則是還未找到的母親的愛。而仔細想想,我們是不是有過如他們的困惑,感受不到愛,或覺得愛得不夠。這是一部清新的心靈小品,能讓人重新體會愛的溫暖與可貴。 〈蝴蝶〉電影導演曾說:「蝴蝶代表兩種意義:蝴蝶的生命特性既璀璨美麗又短暫,猶如曇花一現;另一方面,蝴蝶從醜陋的毛毛蟲,蟄伏化為蛹,到最後破繭而出,羽化成為美麗的蝴蝶。剛好是每個人不斷成長蛻變的最好隱喻。」故事巧妙的從搬家開始,遷徙,意味著重生,也是一種形式上的丟掉過去。而毛毛蟲結蛹、破蛹而出,成為翩翩蝴蝶,亦是一種重生。我們看了電影後,是不是也能如依莎貝拉、朱利安與麗莎一樣,破繭重生呢? (附「依莎貝拉」小檔案:朱利安痴心尋找的蝴蝶叫做「伊莎貝拉」,在片子前半段伊莎貝拉只有驚鴻一瞥,而且只是標本,最後才出現難得一見的羽化過程,而且長達四分鐘,彌足珍貴。其實,「依莎貝拉」並不是蝴蝶(butterfly),而是蛾(moth),蝴蝶和蛾在法文中是同一個字,但卻翻譯成「蝴蝶」。我們不能說它字幕翻譯錯了,因為雖然有些蛾比蝴蝶美麗,但是蝶、蛾在一般人心目中,不啻有著天使與魔鬼之別。試想如果片名改成「蛾」(The Moth),還能吸引多少人去看呢?言歸正傳,「依莎貝拉」是一八四九年,西班牙一位昆蟲學家發現的稀有品種蛾,決定以西班牙女王Isabella「伊莎貝拉」來命名(學名是Graellsia isabellae),她被譽為全歐洲最美麗、最罕見的蛾,只有三天三夜的壽命;藍綠色的雙翅璀璨無比,展幅約為巴掌大,飛翔時間從黃昏到子夜,每年五、六月間羽化。活動範圍限於海拔五千四百英呎山區松林旁的曠野,交配週期一年只有十天,之後便消失無蹤。傳說中,只要向「伊莎貝拉」許願,她便會將願望帶上天堂,令美夢成真!在〈蝴蝶〉電影裡,當看到「伊莎貝拉」破蛹而出的珍貴畫面時,別忘了許下美麗的願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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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現在秀秀已經長大了,無論個性或容貌,簡直與小時候判若兩人,為人處世也有其獨到的一面,今天面對的是她自己的終身大事,或許由她自己來做主更貼切。儘管來福有如此的想法,但秀秀還是百般地尊重父親的意見,不敢擅作主張。倒是陳先生,成了王家父子與李家父女溝通的橋樑,他的話說了算數,雙方家長或當事人,從未打折或不信任。 雖然來福對王家沒有提出任何的條件,譬如依金門的習俗女方會要求男方送聘金、手飾、布料、囍糖,以及明定結婚時宴客用的豬肉……等等。然在這塊土地長大的陳先生,對禮俗雖不是很專精,但粗淺瞭解一點,當他寫信告知王家時,即使只提到小小的一部分,王高鴻先生還是二話不說,隨即匯來一筆為數可觀的款項,要陳先生代轉。 「不、不,我不能收取他們那麼多的錢。」當陳先生轉交這筆錢時,來福拒絕著說。 「阿伯,這是王家的一番心意,」陳先生開導他說:「這筆錢是讓您買些囍糖分送給親朋好友,以及村裡的各家各戶,讓他們也沾點喜氣。如果您堅決地不收,反而對人家失禮。」 「可是囍糖也用不了那麼多錢啊!」 「剩下的錢等秀秀結婚時,再買點豬肉分送給至親好友。」 「買二十擔豬肉也用不完啊!」 「如果還有餘款,可以買點首飾送給秀秀做嫁妝。」 「送給秀秀的首飾,我老早就準備好了。再怎麼說,我們也不能拿別人的錢來充當自己的面子啊!」 「阿伯,您的為人實在太令我敬佩了,」陳先生感慨地說:「許多有女待嫁的鄉親,那一個不是想藉機索取多一點聘金、首飾和豬肉,只有您是金門的異數,把情義看得比金錢還重,讓晚輩不佩服也難啊!不過您也得聽我說一句話,對於秀秀的婚事,您從頭到尾都是站在關懷和鼓勵的立場,沒有提出任何一個條件、也沒有要求過什麼,讓王家感激再三。今天,王家接受我的建議匯來這筆款項,絕對是出於他們內心的一番誠意而不是施捨。您就別再推辭、把它收起來吧,好讓我對他們有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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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短篇
我徹夜不睡,一遍又一遍的溫習,朗讀,背誦,抄寫。一頁又一頁的翻閱,觀看,分析,研究,直到我把滿滿一桌的這些全部都牢記在腦中。 好一個書蟲。就連標點符號都不放過,那用詞的優美,語句的通順,涵意的美妙,我都瞭然於心,現在只差倒背如流,所以為了能臻完美的境界,我依舊日日夜夜,通霄達旦的讀著。 當盡職的書蟲。 蛀啃著你寫給我這些豐沛情感的段落,蝕吞著你筆下那些感人肺腑的詞彙,我是你文字的俘虜,甘願被你囚禁。 做情書的書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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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無事烈嶼行
年初六,在松山機場候機返金,勇為來電明天初七烈嶼騎自行車環島,可攜家帶眷同遊,沒再問要去小金門幹啥事,滿心歡喜就一口答應,明早水頭碼頭見,初七一早同老伴在碼頭看見伙伴們,攜著望遠鏡單筒雙眼都有帶,才知有賞鳥活動,相對輕便裝備只有相機和水壺的我們,真是無事湊熱鬧,純粹來走春。 小金門這不大的地方感覺是很熟悉,其實在那一四點八五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很多地方是早年的軍事基地,小老百姓根本就無法一窺究竟,尤其是海邊陣地,更是不敢跨越雷池一步,今天此行讓我大開眼界。 最令我驚艷訝異的不是四維九宮坑道,也不是埔頭海邊貓公石,更不是湖井頭戰史館,因為這些都去過N次,它們都是不錯的觀光景點,都有其特色,但今天我看見的是:黃厝的鐵漢堡和勇士堡兩堡之間三百三十五公尺的地下通道,在微弱的盞盞燈光下,有其說不出的特殊效果,可惜我的數位相機不夠高段,心想兩岸對峙時,金門的地下堡壘想必有很多值得去保留,可惜很多部隊一撤裁員,無人駐防,成了廢墟,是土地問題或經費問題,不得而知,很多無預警的摧毀,讓人心痛,有時想不維護也就罷了,還要打掉拆除,真不知政府官員的思維,就像好好的中正紀念堂的圍牆,美美地在那兒,也沒妨礙到誰,就是有人看不爽,其實每座建築物都有其歷史背景,如同水頭、瓊林、珠山等聚落及山后民俗村等番仔樓、閩南建築一棟棟重新修葺,保留了原貌及文化歷史背景,如果有不錯的碉堡陣地做一些適度的保留維護,也是種金門走過戰地文化的見證。 能參觀到那麼讓人震撼的地下通道,是視覺享受,能在享用中餐時,聽人解說小金門的傳說,更是聽覺心靈的滋養,來到上林的李將軍廟已略過了中午時刻,雖是打著便當餐盒也覺得美味可口,而請來了小金門的超級解說員,具有人文素養的林馬騰先生,更覺得午餐特別下肚,可惜霧氣稍重,看不清對岸廈門,只見著海中間的獅嶼,土名叫它是鼠嶼,國軍為了鼓舞軍心,壯大聲勢,就稱為獅嶼,是無人島,但國共對峙時為了領土的宣誓,今天你插旗,明日拔了插我的旗,你爭我奪,就為了一面象徵性的旗子,雙方犧牲了多少年青的生命,現在也沒人去管它,依舊是無人島,閒聊著李將軍廟的由來,是位押解犯人的官員,同情被貶的犯人是忠良,來到上林的海邊就私自把犯人給解放逃生,自己只好畏罪自刎,後人念其義行建廟祭祀而廟旁風雞的原貌不是石雕,是泥塑,眼睛是瓦片,小孩子沒事就爬上風雞上玩耍,把一粒眼珠給玩掉了,成了單眼,就被傳說跑到當年是嘉禾島的廈門偷吃人家的稻米,被射掉了一隻眼,可見當年廈門是產稻的地方,而住小金門上林附近的人可以從將軍廟旁搭船到對岸的廈門做生意,兩岸自古交流頻繁,豈止是商業貿易,媒妁結緣代代親更見於小三通的來來往往,林馬騰先生對於小金門的點點滴滴知道甚多,可惜我們時間不多,無法讓中午時光停留,多聽林生先滿腹經綸故事傳說,希望下次有機會再聆聽說不完的故事。 此行的重點是陵水湖的賞鳥,小金門的鳥況生態,感覺起來比大金門來得有看頭,因為那些鳥兒離我們的距離很近,此次同行有不少的野鳥學會的會員,可說是金門地區的鳥專家,雖然我沒有裝備,但我仍可以享受別人帶來的工具,鸕鶿是不少,但可愛的小水鴨一群群一隊隊才真有看頭,在單筒望遠鏡下的琵嘴鴨讓人誤以為是羅文鴨,雄鳥的頭頸部是暗綠色和羅文鴨極似,很漂亮,但尾羽就不一樣,琵嘴鴨的尾羽部有白色黑褐色,而嘴形也不同,但雌鳥就不怎麼吸引人,如同醜小鴨,尖尾鴨好優雅, 長長的身軀,尖尖的尾巴,在水裡游蕩好自在,可惜沒帶望眼鏡,無法看清牠的鳥貌,雖不懂得鳥兒的稱號,但欣賞著牠們在水裡游天上飛的自在,也是種不錯的休閒娛樂。 沒事到小金門走一走,有時真的會有驚艷的偶遇,騎自行車在車轍道上坡下坡的腳踩奔馳,海邊的軌條砦戰爭斜影,貓公石紅孤單的浪潮細語,林間鳥鳴蟲叫的迴響,都能讓人心曠神怡,如像我們運氣好,又能巧遇民居旁盛開的滿樹櫻花,加上人家殺豬羊敬天公娶媳婦宴客,更是喜上眉梢,坐在往返金烈水道的交通船,小寐傾聽船浪交會,想著小金門的傳說,有著人文背景的地方是會讓人懷念,尤其在那戰爭落番時,留下的悲歡離合的故事,噠噠噠的船聲不再是當年帆船搖櫓,傳說的故事依舊在,去小金門玩別忘了聽一聽當地的傳聞,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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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吳稚暉不忘制訂注音字母統一國家語言之德澤
前言 國民政府遷台後,國民黨在台灣推行國語相當成功,把從來不會說中國官方普通話的台灣人民,教到大部分民眾都聽得懂,也會說。今日緬懷一代完人吳稚暉,不能忘記先生制訂注音字母(注音符號)統一國家語言的偉大功績,對民族千秋事業的貢獻。 先生遺命 歸藏南海 一代哲人吳稚暉先生,諱敬恆,祖籍江蘇省無錫,生於民元前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時為遜清同治四年乙丑二月二十八日),民國四十二年十月三十日下午十一時二十分病逝台北,享壽八十有九。 先生遺命葬於南海,骨灰於十二月一日由代表蔣經國等人護送乘忠勇號軍用專機,空運金門。嗣後送骨灰至水頭碼頭登護靈軍艦,恪遵先生遺囑僱一漁船,尾隨而行,駛向適當地點,十二時正舉行葬儀。先移靈於漁船。鳴槍。於哀樂聲中,由護靈人員,首由代表蔣經國扶住。徐徐將靈骨盒下放於中華民國大小金門間之南海(吳稚暉海葬金門南海始末另有專文記敘)。 創荳芽字 國音先河 今民國九十六年在吳稚暉先生一四三歲冥誕前夕,來回顧先生制訂注音字母,統一國家語言艱辛之心路歷程。 民元前十六年,先生三十二歲時,陸爾奎先生薦先生至吳縣(蘇州)陳容民家為西席。先生在陳容民家為西席時,膳肴中每日必有荳芽菜,心厭之。然因而觸動靈感,乃按康熙字典之等韻,創作拼音字母一套,其形似荳芽菜,因諧稱之曰:「荳芽菜字」。以之傳授家人及親友不識字之婦女,可按本鄉方音、拼成語句,為通信之用。「荳芽菜字」於先生全集中,留有鱗爪(其形似荳芽菜)。 民元前八年,先生至英後,即以其所創之「荳芽菜字」與夫人通信,袁夫人即用荳芽菜字拼無錫白話信回之,每次數千言,甚至有逾萬言者。使先生讀信時,有置身一堂,面談之感。夫人向不過問先生之活動,故與人接觸甚少。然其一生勤儉,秉性廉潔,凡親友之與相過往者,莫不感有一種慈祥愷悌之忱。為一不可多得之賢內助,使先生無內顧之憂,得以致力於革命及國家前途之創設。故先生于遺囑中,譽其為中國偉大女性之一,非過贊也。 先生原主張以單音節之中國語文 ,以之改變,符合於世界上其他音節之語文,故欲以之作澈底之改造,而廢除中國固有之語文。惟世界上最古之五大文化,如埃及、印度、希臘、羅馬、中國,除中國以外,其他四種文化,皆已澌滅。惟我中華文化,雖歷史五千年,且經南北朝,五胡亂華及遼金元清。或則擾亂中國或竟入主中原,然中國文化,仍巍然獨存。然則依進化之理,適者生存,自有其優越之點焉。 民元前五年先生在《進化與革命》一文中,其意擬將我國之語文,自單音節改為複音節,俾用一於西方之語文。迨民國二年,自擔任讀音統一會會長之後,即專注力於注音字母之工作,(後經改稱為注音符號)而不再提複音節語文及改語問題。蓋先生已深入瞭解,全國語言之讀音統一,為事已經非易。欲使當時我國號稱四萬萬人口,將其語言發音趨於同一,己非窮年累月,鍥而不捨,不克見效。且欲使無數文盲,藉注音符號,及有心人士之協力而使之識字,更屬匪易。故若要另改其他一種之語言與文字,簡直非人力之所能為。即彼西洋諸國人口,小者數千萬,上萬萬者僅美國與蘇俄。除美國新興二三百年,言語相當統一外,蘇俄已相當紛雜。其他各國,皆有其各自之語言而不相統一。現今統計我中華民族,已有人口十億以上,若欲其另易一種複音節而不同之語文,其何可能?故先生亦即洞澈雖合進化與革命相互之配合,亦不能變腐朽為神奇,因而仍回至「實事求是」之原則,而注其全力於國語之推行,而不再提及變易語文之問題焉。 由此觀之,以先生之聰明睿智,尚須實之磨練,而年逾知命之後,方獲適乎其中之道,吾儕凡庸,可不慎歟? 統一國語 化澤深遠 先生留歐期間,以其卓越之眼光,宏博之學識,恢宏之胸襟,無比之毅力,加以昔日固有之音韻修養,再從事精研國際音標及發音原理,於民國二年先生得國父及首任教育總長蔡元培(孑民)之支持,任國語讀音統一會會長。為統一國語而集合全國文字、語言、音韻等之專家權威四十餘人組織讀音統一會於北京,研討並參酌先生得於西歐之國際音標發音學等而成之注音子母,後經改為注音符號。分別為聲符二十一,及韻符十六之先河。若非以先生之才具,將龐雜紛亂之語音改革意見,析表歸納,產生一種平正通達之科學進步之主張,指示國民以一種可以遵循之途徑,貢獻政府一種可以執行之政策,則很難順利推行。會後,先生復經數年之時間,用已經審定之字音及以前韻書之聲韻為根據,又續添數千字,編就一部國音字典出版,奠定國語統一運動之鞏固基礎。然則設非有託天之福及先生德高望重之人格,舊學新知兩俱精神之資稟,負此空前之重任,可能於會議討論之始,即已聚訟紛紜,莫衷一是,一鬨而散矣。更遑論抗日戰爭勝利之後,台灣重歸版圖之後,有如此犀利之工具,教育無阻,且導民語言漸歸統一者哉!凡此,皆不能不歸功先生竭力創制「注音符號」,用以在短短數年之間,成此驚人奇蹟之效也。 當先生接受讀音統一工作之後,為聯絡各方人士,經常奔波於南北之間,以及京津道上,往來頻繁之時,有友人某代向北洋政府國務總理趙秉鈞建議活動官職之事。先生聞訊,立即致函趙氏曰:「此番履都門,全為“注音字母”一事,貢獻末議於會議,非為干祿而來。不作官,為我生平之主張,進德會戒條斑斑可考者也」等語。由此觀之,先生言出必行,心口如一。雖其思想中注重物質科技,而立身處世仍以儒家之道德禮儀為主也。 民國六年七月時先生在上海。教育總長范源濂撥款,請先生繼續編印國音字典。先生因報社工作不多,乃按審訂之國音彙編,依康熙字典部首之排列順序,編制國音字典,始正式定名為國音字典。讓字典中包括已經讀音統一會審定之六千五百餘字之外,將未經審定之字而不可感缺者,或一字但定主要字義,而未及審定其他字義者,皆取已經審定之字,準音而註之。並將一字有多種意義,或不同之字而可通用常者,皆詳為註釋,約增六千餘字,幾及原審定字數之一倍。合計為一萬三千餘字。讓部國音字典,成為今日一般通用國音字典之準則。 民國七年一月先生致錢玄同書,論注音字母問題。文中旁證博引,先述古今各音韻名家認知之不同,次及時代及地域發音之變遷與差異,中日及西歐發音之比較,全篇洋洋萬言,實為討論國語讀音統一上最精湛淵博之傑作。凡研究音韻,發音及國語讀音之統一者,允宜詳加研究。 十一月,教育部正式公佈注音字母。先生則發表補救中國文字之方法一文。其大意即謂以注音字母(現改稱注音符號)注在每個中國字之旁,則不識字之文盲,若能認識三十七個注音字母,讀著字旁注著之字母,而且寫白話文者,即能瞭解大意,豈非即能補救一部分不識中國字之方法?先生所寫之文甚長,而且謂「拼音」與「拼音文字」有別。西洋已自拼音,日漸進化而成拼音文字。而我國並不主張改成拼音文字,而僅需拼音以助文盲逐漸進入認識中國字之境地,即已達目的。 民國九年十一月,先生在江蘇第二師範講「國音問題與國語的文字問題」。又發表「國音問題」專論。本文大意:對於注音字母可有兩句批評「注音字母,狗屁不值一錢」,「注音字母卻是神聖不可侵犯」。全文闡述其所以然故。並以埃及、希臘、斐尼基、拉丁、希伯來猶太、歐洲、日本等文字,來作引徵比較,則我國之注音字母並不輸給他們。較諸日本,則我國注音字母要較日本「假名」好上三十六倍。現在已用注音字母,由四十餘專家審定一萬餘字之標準發音,雖大部類似京音,然有採用多數相同之發音者,以之作為準則,從而用以注音於漢字,則全國讀音從而統一,且可扶助文盲。故注音字母雖不值一錢,而有神聖不可侵犯之性質。 自讀音統一會審定國音以來,福建盧戇章雖曾參加讀音統一會審定工作,但返省後仍宣傳其「傳音快字」。並指責注音字母不及其所創符號之簡單容易。然此種偏執,讀音統一會並未因國音已有成議,而陳請教育部強行制止。反而由先生致函盧氏,委婉相勸,以棄小異而就大同說之,並尊其字母為注音之先導。自此以後,盧氏終於對注音字母,不再作其他非議。是年教育部頒行「國音字典」。 民國十三年先生在上海創設國語師範學校,培植國語教育人才。以平正通達之科學進步方法,指示國民以一種可資遵行之政策。在抗戰時期,獲致普通教育文盲及語言趨統一之良效。抗戰勝利,台灣重歸版圖,使淪於日本統治五十年之台灣同胞,無論男女老幼,均能說一口標準國語。此項成就,均屬先生化澤深造之所賜也。 協力抗日 造字之功 我國對日抗戰之所以能同心協力,全國一致。當感謝我國祖先造字之功,自始即未採用拼音(拼音文字)。因書同文,故不論操何種語言,而所讀之書,全國一致。因此莫不認為皆屬炎黃之子孫,而能同心一致,以抗強敵。否則有如歐洲,各操其本族系之語言,有其本族之字,即所謂拼音艾字。則我國至少可大別為北方語系、吳語系、閩語系、粵語系、曲猺語系,各個不相統系,尚何一致對外之可言?先生則更深一層認為文雖相同,而音則相異,仍是一種隔閡。若能讀音統一,則全國一致,而無分彼此焉。且注音符號,可使不識字之文盲,因久認此字而續漸識字,若再經通文者,逐漸教以文義,竟可識字辨義,豈非收一舉數得之效?然則其鍥而不捨,實為整個民族,整個國家著想者也。 結語 筆者撰《搶救中華固有傳統文化》一文中嘗闡述「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歷久彌新,是屬中國人的驕傲。文字與語言乃是文化傳承的兩大要素,中華民族因藉文字與語言一統而強大,歷史上雖曾幾次淪亡於異族。但終能因優良的文化,反而將異族同化了,這就是文化力量的偉大。國共分治,大陸歷經文化大革命,“破除四舊”、“簡化文字”(但統一語言切十分澈底),斲傷文化至深且鉅,難以恢復;幸好國民政府在台灣仍保存有中華固有傳統文化,延續文化命脈,不至中斷。(而推行國語政策五十年頗具成效,是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今日綠政推行「本土化」、「台語化」等分化政策,實對國家統一、族群融合傷害至鉅。吳稚暉先生地下有知,將含悲九泉矣!令人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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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陳先生,剛才和你坐在一起的那位女生是誰?」在車上,秀秀突然問。 「同事。」陳先生面無表情,簡短地答。 「是不是女朋友?」秀秀不知是否被興奮充昏了頭,竟然當著美娟的面如此地問,而後又直接了當地誇讚著說:「真漂亮!」 「憑我這副傻模樣,又經常跑軍樂園,有那位小姐敢和我做朋友的。」陳先生似乎有些故意,甚至還意有所指地說:「這輩子想找一個能相互瞭解的終身伴侶,談何容易啊!」 秀秀不敢和他談下去。 美娟聽了更不是滋味。 吉普車快速地疾馳在筆直的中央公路上,秋風輕輕地吹動著兩旁木麻黃的枝葉,發出一陣陣沙沙的微響,相信不久,秋雨也會降臨在這片乾旱的土地上,滋潤所有的萬物和生靈。 抵達金城,陳先生禮貌地攙扶著她們下車。 「要不要坐一會?」美娟淡淡地笑笑,而後柔聲地問。 「謝謝妳,改天吧!」陳先生禮貌地說,但表情依然有些冷漠。 「什麼時候再來接我們到擎天廳看晚會?」秀秀含笑地問。 「再說吧!」陳先生跨上車,微微地揮動著手,「兩位再見了!」 那晚,表姊妹沒有太多的交集,一個深鎖眉頭,一個喜在心頭,徒讓那無情的時光,自然地從睡夢中逝去。但願明日甦醒後,滿室都是燦爛的金光……。 第十五章 人世間確實有許許多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王維揚與秀秀的婚事能順利地談成,除了小倆口展現出真情實意外,雙方家長的明理和真誠,也是促成這段姻緣的主要因素。然而,這塊島嶼長久被歸類為戰地,被視為反攻大陸的跳板,憲法賦予島民的自由完全被剝奪,秀秀是列管的婦女隊員,她要用什麼方式才能取得警總的出境證,好遠赴台灣投入王維揚溫馨的懷抱,這個任務很自然地就落在陳先生的肩膀上。 時序霜降過後,王家有意先讓維揚和秀秀訂婚,立冬後再擇日結婚,訂婚儀式希望能在台北舉行,王家透過陳先生轉達這個訊息。 個性耿直的來福,早已想開了一切,對於秀秀的終身大事,只有關懷、沒有任何反對的聲浪,讓這件喜事更加地祥和和平順。因為他始終忘不了好幾年前那檔姑換嫂的傷心事,如果處理不得宜,勢必會造成一件不能挽回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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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手記十二則
1、公寓五樓。有人朗朗頌讀波赫士。有人在廢墟的床和時間談判。有人畫畫。罵髒話。有人孵釀自己想像的流域愛情。隔壁右鄰依稀可嗅到霉味的左派脈搏。樓下午後四點三分準時出爐的白俄羅斯麵包香味四溢。虛實現象夢境。這裡彷彿是一齣人間劇場。我聽見了幸福和嘲笑的聲音。 2、問鏡子。誰看見自己真正的臉。我變老了。誰能漂亮一輩子。 3、旅行中。邂逅北島。比利時巧克力。馬克斯。巴黎五號香水以及時間不斷宣告的新秩序。一條街一頁歷史。一個國度一種輪迴。一樁夜晚一齣故事。人與物之間演示不同變異圖像。發生。過程。結果。 4、半截牙膏。八仟七十三元的中國信託卡費。一張誠品優惠券。過期廉價愛情。沒有信仰的主義。起床到上床。死亡和活體。只隔了對與錯薄膜。 5、新生南路三段有「紫籐廬」。武昌街依然聞得到「明星咖啡屋」人文香氣。中山北路有家「光點電影院」。廈門街有隱地。泰順街住了羅門和蓉子。台北和宜蘭之間黃春明忙著編戲。出走浪人李昂正往不知名的路上前進。管管紮營在淡水捷運站朗誦今年最豪華的詩篇。孤獨李子恆譜曲寫寂寞的歌。二○○六年末。一個人。一顆心。我在台北疆域找到許多故事和魂魄。 6、囚室家門。吃食。讀書。冥想。寫作。無數日子和世代活在我身上。晃盪來往。笑笑。詩人說「生命是一場驟雨,青春像一張落葉」。年少和老退。陽光和暴雨。人生剩下的都是回憶。 7、一張畫的構思。如一刀不止的血流。整整用掉我每天的三分之二。至於揮筆成型的只是完成剎那間心境的過程。 8、縷縷梵音挖空入世的心。群山墨墨。大地沉寂。夜宿。埔里。乍醒。記憶內有席德進留下的筆觸。滴滴流淌天外疆界。想像這裡是許多畫家的故鄉。他們謙卑潛藏自己。服膺信仰和靈魂。我總是好奇的想找回答。回答裡都是沉默的維根斯坦。 9、寫作是想把別人變成自己。繪畫是想把自己變成別人。 10、黎明緩緩浮現昨日生活草案。延伸依舊。愛和聖羅蘭和犬儒主義和無數驅回內心的沉默。天一亮。各自生命狀態又開始排演存在法則。單數和複數。是和非。欲望和聖潔。一整列的變異過程。恆生各自敘述的真理。 11、油墨太濃的詩頁沾溼了孤獨。許多的里爾克和波特萊爾在夜市寫鄉愁。 12、簡單衣食。簡單慾求。簡單關係。簡單人生。我們從繁雜擠壓的社會。一層層剝掉來自生命每天加厚加重的鎖牢。還原生活和靈魂該持有的坪數。建構自己的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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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
沒事。 真的沒事嗎? 不預警突如其來的地震,怎會沒事? 對於自己在電話中對他說「沒事」兩個字,事後她一直耿耿於懷。 怎麼會沒事?自己心裡不是一直都放著這件事,想他的這件事。尤其沉寂很久的地殼搖動,再一次沒讓人有所心理準備的,就兀自天旋地轉地起來,她念念他是否平安。 這確實是她心中的事。 然而,分手到底也是確實的事,自己究竟是放不下什麼? 他一直沒回頭來尋她,她也不曾去打擾他,日子很平靜的流過七百多個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內心裡翻滾不已的心緒,一如深藏在地球中心的熾熱熔漿,只在地球這個球體的中心撞擊搖盪。會不會有一天衝破地表,破壞了原來寧靜的地球運轉? 原來的生活狀態是不容破壞的,她自己也清楚這個定律,可她那股強烈意念常撞擊她心痛,再痛還是得按捺下來。 生活秩序不得不顧,即便是她不想顧自己的,也還是得考慮到他的。就在自己的軌道上安身立命,小心不要跨向兩人之間深不見底的海溝。 分手後,她仍然關心所有關於他的一切。有時她會上網搜尋,知道他仍在原服務機構,甚至是原單位原職務,當然電話也仍是原來那一線。 儘管想念他,儘管很想知道他的近況,但她還是依循如天體運行般的法則,不曾去拿起電話撥下他的號碼,整整兩年都不曾。 可為什麼歲暮之際突然失控?是累積太久的能量,該要有放掉的出口? 一如向來平靜的恆春半島,在一年將盡的週二夜晚,讓島民措手不及的翻個身。是這個突如其來的地震,把她一向的矜持震垮,亂了她的思緒嗎?否則,她怎會那麼突兀的撥電話給他? 那天在接近下班前,她沒多做考慮的在電話按鍵上按下屬於他的號碼,她原不認為他會在辦公室,甚至想著他該是早回家了,要不就是出發度年假去了。卻不想,電話很快被接起,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她腦中想的那樣。 電話被接起後,他那一聲「你好」依然如昔,兩年歲月沒為聲音增加滄桑,仍舊是他們交往時期的斯文,只不過少了一點什麼,她後來才想到,是少了一些以往接她電話的雀躍。而她在他接起電話的當下,在自己怦然心脈中難掩喜悅的回給他的也是「你好」兩字,連著兩聲「你好」之後,竟是沒有任何脈絡可依循,她能讓他知道什麼?她想讓他明白什麼?一切不是已經成為記憶?後來她竟能感覺到自己聲音裡的興奮,是高興地震沒損壞到他?還是他應該也聽出她的聲音不是偽裝的歡喜,一如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只是接下去該說什麼?句號早已畫下,為什麼又要擦拭,企圖更改成逗號? 她不知道,她原只是順著感覺走碰碰運氣,心理一點也沒預做準備。他顯然也是被她這個電話驚嚇到了,一直無語。那一剎那,她的歉疚感全湧上心頭,本來該要很禮貌的請問他「地震可有影響?你可好?」卻是在慌亂之中,匆匆拋下「沒事,只是要祝你新年快樂。」 真的沒事嗎?真的只是祝福不含關心? 不,她想她這通電話是撥錯了,她讓他原本平靜的日子,迴盪起一波波的水紋,絕對不會是湖裡只擲入一顆石子。 規模六點七的地震,也還是讓島內人民,尤其是南部地區的人民,驚慌了一兩天。她想自己的這個電話,震撼力大概不亞於那個恆春半島百年來最大地震吧!否則,以他那麼聰敏的人,怎會驚得啞然? 她覺得對他抱歉極了,可是這聲抱歉她卻不能說出口,不能再撥電話破壞寧靜了。 一切要慢慢再回歸正常生活,真的只能,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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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蓬自振,驚砂坐飛──菩提詩芻議
披沙瀝金下,近世台灣文壇足以驕矜自持的,或仍應屬五十年代前後的現代詩一支。以「現代派」、「藍星季刊」兩大陣營及風格的當代詩壇,拏雲斬旗的大將紛告奪出,洛夫、羅門、弦、商禽、鄭愁予者是,另有一批人,渠等詩品之奇崛並不在上述諸方家之下,唯或由於不擅結社黨朋,或詩作僅止於散篇,少有結集成冊,致宛如彗星橫空奔逝,久而漸為時人淡忘,阮囊、薛柏谷、方旗、季紅、菩提等者是。 菩提詩風正好介於「現代派」和「藍星」二派別之間,而較近於後者,即稍近傳統與抒情。若再追溯其詩脈,「風」、「騷」二支者,菩提詩品當為「騷」。清朝劉熙載著《藝概》一書,則更疏瀹詩流為「騷」、「莊」,而曰詩以出於「騷」者為正,以出於「莊」者為變;蘇東坡即出於「莊」,而杜子美則純乎「騷」「菩提詩雖歸屬於「騷」,好在悲世之意多,忿世之意寡,或者說詩人懂得歛藏。 不錯,在五、六十年代,被一肅殺的日子裡,歛藏似乎是文人必備的本事,須身歷其境者才能品嚐其中滋味。 據說這又是一個冰期,啊,凜厲於冰期 帳蓬與炭火的印象都已古老,都已不可考 任寒流沖擊著,任眾生瑟縮著 任流浪的情感迷失於無邊的風雪中 〈北京人〉 引頸時感及刀鋒的冷犀利 山之後 望不見一泓秋水 戰死的父親 常常用他的頭骨頂撞地殼 閘門啟自何處? 赤道下 唯見一株菩提札痛圓心 旋轉者 眼睛在信士的手中 旋轉著 果實是一種覺悟 啊 僧侶們 我不在木魚裡坐化 我有很多可睡的彈殼 〈我父與我〉 這些詩句都是很悲痛的,在在訴說著個人一己的無助。另外,他還有多首詩作,藉著性的苦悶,來隱喻心靈受到的扭曲和盼望,如〈黑琴神〉、〈黑水仙〉、〈大荒山〉等等。 同處一樣的時代景境,然而菩提終究沒步向諸如詩人沙牧那種狂烈悲劇性的困獸之鬥、之吼、之瘋的路。考究其原因,容或有二,其一,菩提的現實及婚姻生活不久便安定了下來。其二,應如劉熙載所言,「詩品出於人品,而人品悃款朴忠者最上,超然高舉,誅芧力耕者次之。」菩提接物待人的悃款及慈心令人印象深刻,許多當代文友,即如三毛生前,都曾親炙過。以這種慈心應世,旁涉於文,其詩品便自然有如杜少陵,保有一份敦厚及恢廓之氣。 蘇東坡雖說詩脈近「莊」,然時亦有「騷」意。劉熙載以莊子筆觸是跳過法,離騷是回抱法,(國策則是獨闢法,左傳史記為兩寄法)菩提晚近重要詩作〈人在天馬塚口〉便前承傳統,採離騷之回抱法,天馬塚是韓國古都慶州一處千年史跡,詩人在此觸景生情,遂有了感懷,歎人事之紛爭,歷史之得失及無常,世事終歸於造化的大一。詩未以: 青塚漫漫 柳絲柔柔 黃昏來時 蒼天悠悠 這四句十六字猶如佛經十二部經的「重頌」,或「孤起頌」,把前面經文重宣其義,或看作不依前文,直作偈頌亦可。不管是何種頌文,作此收束,便有人世紛爭,幸與不幸,終息止於無言的蒼茫的隱喻,菩提此詩使我們聯想起杜甫的那首曠世鉅構〈八陣圖〉: 功蓋三分國 名成八陣圖 江流石不轉 遺恨失吞吳 杜甫此詩之架構及情思亦是一回拖去,全詩重點或以為落在失吳之遺恨,其實卻應落在第三句之「江流石不轉」,時間及命運之流的大化終不可擋,勢必將得失成敗予掩蓋及包容。 菩提詩雖主抒情,然其題旨卻予人每有深意,揆度之,正因他能做到意在筆先,此即曹丕稱屈原「優游緩節」的意思。又,蘇老泉謂騷人之情深,詩人優柔,騷人情深。」這種情深毋寧說是一種作者主體精神的浸潤及呈現。清陽羡派,常州派皆以風騷論詞,強調詞源出風騷,跟詩賦一樣,都是作者內在情志的吐露。 而詩人又是如何呈顯情志呢?一言以括之,無非借景言情,情景交融而已。 借景以拋顯情志的修辭格,菩提早期幾首名篇佳構如〈大悲咒〉、〈城外明媚〉、〈大荒山〉,尤見突出: 放一隻船在你的聲音裡 我便回想 簷上的鈴聲熟了 布匹店的生意淡了 不坐汽車也可以穿越一個季節了 《城外明媚》 這種筆法堪稱舉重若輕,情思藉景境一幕幕一縷縷織進錦鏽,詩人惦掛懷想的,便暗示出,可不是個虛無飄渺的對象,卻是具體的、日常生活性的、歲月靜好的女子,或曾經是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戀侶。 然而,不管說借景言情,或是情景交融,談論及此,我們終竟尚未能逼鏤出,以文本為主體的,菩提的精神性。德國語文學家和哲學家阿斯特(G、A、T、AST 1778-1841)認定精神是所有創造開始的至高點,而所有存在的原始統一就是精神。他說他們對作者的理解循三方面進行,一是歷史,二是語法,三即是精神。 精神應是全面而根本的了解,即把歷史和語法也包含進去而獲致的理解。這種每一作者獨擁的精神,外在形塑成風格,內在便是作者和歷史意義和語法形式相互影響、關聯、結合、指涉的關係。因此要對作者作全然的追繹,勢必不可能,或者說很難,我們能做的或也只是管窺。雖然,要銓釋、理解菩提內在生命的精神,從其歷年文本逐一檢視,仍有某些蛛絲馬跡可尋。這要從去年底發表於聯合報副刊一首題曰〈英雄〉的短詩談起: 美不會太久 痛苦也不 英雄以頭顱為玩具 妙在 玩完了別人的 再玩自己 此詩狀似戲謔,其實內含著深深的譴責,是對英雄的譴責,譴責其對己對人的玩弄。這「英雄」可特指某位強人,可泛指具權力的居高位者,甚至可喻指以萬物為芻狗的不仁之天地。菩提年少投軍,冷眼看盡時代、命運及強權對人的撥弄及欺凌。我們讀了〈英雄〉,再回頭展讀其早年作品,便會驚覺且對多首這種受壓抑下的沉傷,囁嚅,欲言又止,有了一份更深的領略及理解。這類的文本如〈黑琴神〉、〈焚後之夜〉、〈錦靜〉、〈血價〉、〈皮人戲〉等等: 花在中央 小丑般的跳著 連老闆都不能解釋 我們為什麼常潑滿一身污水 常常用血 用血 也染不紅敗壞的招牌 所有的天氣都被太陽罵過 純潔,純潔是書本上的一種裝飾 既是在幻影瓶中也不能找到 另一面的自然 當風信雞也咬住 三百六十度以外的一顆星 看到天堂是在地獄的下面 再也沒有誰願意去瞭解聲音的意義 一切是風,荒蕪的吹著 就如那花,開著 在風中 在每一個青皮人的影子上 詩人把自己的處境比喻成受操弄的皮人,不能自主,只供他人取樂,字裡行間在在透露著悲痛。生命猶如艾略特的〈荒原〉般,充滿了荒蕪、荒誕、破碎及無奈,這其中自有一份忿懣而苦痛的控訴。〈皮人戲〉發表於六十年代,與近作〈英雄〉二者相距三十多年,題旨卻一以貫之,可見這是詩人心中的隱痛,是構築其內在精神的大要,而這正可以反證前面我們追本溯源,解讀菩提的詩源出於「騷」的正確無誤。 菩提惜墨如金,四十年來得詩不及百首,另一解釋是其精神上的沉哀,此性情之真遂逼使自己無詩,劉熙載又曾說,詩可數十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陶淵明自庚子距丙辰十七年間,作詩九首,「其詩之真,更須問耶?」菩提詩少,然而其中當年出手即驚艷詩壇的代表作,如〈城外明媚〉、〈大荒山〉、〈大悲咒〉、〈錦靜〉等多首,或只有用飽照〈蕪城賦〉之賦句:「稜稜霸氣,蔌蔌風威,孤蓬自桭,驚砂坐飛」,方堪比擬及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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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坐在高級長官席位第一排的主任,囑咐侍從官把陳先生叫過去,和主任坐在一起的是軍友社總幹事周顥將軍。 「王高鴻先生的事辦得怎麼樣了?」主任關心地問。 「報告主任,一切都很順利。」陳先生必恭必敬地說:「我們特地把李小姐接來,讓她陪王先生一起看晚會。」 主任肯定地點點頭,周總幹事滿意地笑笑。 「後續的事,你要多協助人家,」主任又指示著說:「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事,隨時向我報告。」 「是。」陳先生依然必恭必敬地。 回到座位,身旁那位女生移動了一下坐姿,親切地迎著他。 「怎麼啦,今晚那有那麼多事,」女生深情地笑笑,而後把頭微微地偏向他,低聲地說:「剛才組長叫、副主任叫,現在主任叫,我看等一下司令官不叫你,才怪!」 陳先生無奈地搖搖頭笑笑。 後座的美娟看在眼裡,內心那份無名的酸意,似乎更濃烈、更酸楚了。 而這個漂亮的女生是誰呢?從他倆的親密狀以及公務上的互動,或許就可以窺探出一切。兩人相識並非偶然,真正成為一對人人羨慕的情侶,則是不久的事。只要陳先生點頭,或許很快地就可水到渠成,美娟內心再多的酸意,似乎也改變不了目前這個鐵定的事實。 經過這段時間來的觀察,以及美娟上次以不當的言詞相向,除了讓陳先生感到失望外,無形中對男女間的感情關係也有新的體認和看法。他深切地發現到外地來的女生,只要兩情相悅、以誠相待,照樣能成為一個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好牽手,並非只有本地的女性才行。因此,經過短時間的交往,以及長官刻意地撮合,兩人就快速地燃起愛情的火焰,相信不久的時日,就能傳出喜訊。美娟已徹底地失去和陳先生重修舊好的機會。 晚會結束後,最興奮的莫過於王高鴻先生和秀秀了。 「陳先生,這趟金門之行,簡直出乎我的預料之外,你的安排實在讓我太滿意了,不知要如何感謝你才好。」王先生客氣地說。 「王先生,您太客氣了,這是長官的指示,也是我的職責;能為您服務,更是我的光榮。」陳先生不敢貪功,低調而客氣地說:「倘若有不週之處,還請王先生多包容。回去後請轉告王維揚,將來如果有機會,別忘了要舊地重遊,好讓他回憶一下在這塊島嶼服役時的情景,以及和秀秀走過的每一個角落。」 王先生興奮地點點頭,慈祥地笑笑。 勞軍團搭乘接待專車回招待所休息了,陳先生必須送秀秀和美娟回家。秀秀的心情可說高興到了極點,美娟則有些落寞,因為想逐步地和陳先生重修舊好的美夢已破碎,那位女生的容顏和氣質,也是她無法和她相媲美的。或許,今天會演變成這種局面,是自己低估了陳先生的為人,母親反對的聲浪也是主因,仔細地想想,這件事是不能怪陳先生的,美娟的心情彷彿陷入到一個深深的谷底裡。然而她是否會死心呢?還是要先博取陳先生的同情、繼而地再獲得他的愛情?但一切似乎已不可能,因此,她的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