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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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普考小記
今年九月七日,公務員高考、普考放榜,在普考的「文化行政」科,我不小心考了第一名,親友恭喜祝賀之餘,不免問起一些問題:博士為什麼還要去考普考?你是怎麼考上的?為什麼不考高考?說真的,我不知道我是怎樣考上的!我只能說,一向考運還算不錯吧!至於其他的問題,有些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怎麼回答呢?但又怕將來有人問起,姑且,就寫篇文章,說說一些因為所以。 從高中聯考,我以普普的成績考上金門高中,到一九八三年金中畢業,考上當時乙組第三志願台大歷史系,此後循序漸進,考上台大歷史研究所碩士班、博士班,都很僥倖的一次過關。有人或許以為我很聰明,不,其實我很笨,碩士讀了四年,博士呢更慘,包括休學兩年,總共花了九年!所以,畢業以後,頭路找了一年、兩年,始終沒有人(學校)敢用,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而在幾經挫折、嚐過冷暖之後,大概,也就把自己劃入那一群「沒辦法」的人了。這整整一年,我把我的學歷、經歷,多餘的抱負、理想等等,全部歸零,不敢、也不想再拿出去「獻寶」求職了。為此,我八十三歲的老父聞之頗為心痛,但他仍很禮貌地暗示我:難道你隨便去考個公家頭路會考不上嗎? ──哦,又是考試?!謝謝老爸對我這麼一個不成材的兒子還有這麼一點信心。我心思繞了一圈,想道:我的大哥早已拿了工業工程博士,在大學教書;我的二哥在大學當教官,目前也在進修電機博士;我的小弟在金門留守,也有個公職;獨獨我,二十幾年下來,老父老母任我「胡作非為」,一下子寫什麼文學,一下子搞什麼電腦,還幫人組裝、維修,他們都沒吭過一聲啊!但我何嘗不曉得,父母一直擔心我未娶,又沒有個固定、正式、全職的工作。娶妻生子,我也想啊!最好還能生幾個女兒,但是,左掐右算,我已經暫時不敢想成家的事情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考試去吧! 考!考!考!我並不討厭考試,卻也沒有任何歡喜。尤其年過四十,髮蒼齒搖,不敢再想像有年輕時那種彷彿好運隨招隨到的情況了!所以,過完年後,便和室友兼大學多年同窗的澎湖李君,一同去報了高考和普考的文化行政科。 李君的情況,原本比我還糟糕,他在師大歷史博士班讀到第九年,博士論文考試截止前兩個星期,由於和指導教授的一些齟齬,難以溝通解決,他終於選擇放棄了!那一陣子,我雖僥倖熬過了博士論文口試,但日日面對,兩人都彆扭、難受。同租一個屋簷下,離開了長年的學生生涯,猶然沒有工作可做,這情境,說得高一點,彷彿正印證了我們最喜歡的史學大師陳寅恪的兩句詩:「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所謂「求仁而得仁」,不敢說沒有怨,但至少「怨是用希」吧!而說得現實一點,那就是文山區興隆路二段的深夜,老婦人帶著小孫女拾荒之外,偶爾幫她們出點力,真實的劇碼則是:「富邦銀行」前又多了二個預借現金的常客了。 李君荒廢了一年,去年鼓起勇氣終於去考了高普考,但仍然天不從人願,準備不足之下,敗興而歸。所幸,去年秋天開始,他先到「華僑大學先修班」當兼任講師,過了一個月,因歷史科的一位老師,被調去服兵役,我才從原本打算定居寫作謀生的金門,臨時被「徵調」似的去到台北。 僑大在北縣林口鄉,我的十一堂課分配於周四、周五兩天。從賃居處,清晨六點多出發,坐捷運到台北車站,再搭七點十分的校車到學校,下午五點下課,循原路回家,已近七點。這便是我最近一年的主要工作和收入來源了。我喜歡僑大的學生,因為我感覺到我真的可以幫到他們,學得一些在僑居地所沒法完成的基本文史知識。但再怎麼喜歡這樣自覺有意義的工作,爸爸無聲的請求裡那一點暗暗的悲辛、使媽媽愈來愈覺得現在金門是一個「黑社會」的癥結,終究因我的失業而起,我想我應該嘗試去將它化解開來的! 考吧,考就考吧!五月七、八日是高普第一試!七月六日到十日高普考第二試!第一試雖然有本國歷史、地球科學、數的推理、法學緒論、憲法、英文等等雜七雜八的科目,但第一試錄取百分之五十的考生進入第二試;兼且我平時就愛亂看書,所涉龐雜,竟然恰巧能派上用場;而「文化行政」的專業科目如本國文學概論、西洋文化史等,分數佔一半的比重,這對我當然有利。因此,我只能說,只費了一點小力氣,第一試高普考都通過了!明年,這種二階段二試的考法,又將改回一試了。 不說這第一試的情形了!且說我高中時的導師李壯志老師教給我們的一個法寶,他教我們,讀書、考試,別無良方,除了平日的用功學習,更要懂得強化自己的心理,克服自己軟弱、畏葸的不良意識,相信自己必能考上,那才能敦促自己,心無罫礙,全心投入於學習之中,而考試時,也才能完全發揮平日的功力,甚至可以有超乎預期的演出。「李壯志老師、黃書文老師、許能巧老師、蔡錦清老師(我高二上讀理組時的導師)、許維權老師、鄭啟超老師、黃聰明老師,以及黃武仁校長等師長,都是我唸金門高中時,啟發我、督促我、愛護我,而讓我至今仍無法忘懷的人;再加上小學時的馮秀琴老師、侯謙卑老師、姜國經老師;國中時的吳淑女老師(現已改名)、何克強老師、黃國慶老師、莊炳祥老師等等,他們的一些身影和話語,仍新鮮地保存在我的腦海裡,希望來日,我也有機會,再把這些對我個人來講是十分寶貴的記憶,寫個三、五萬字,來表達我對他們的一點敬意。」 後來,我根據李師的指示,自己添油加醬擬了一條考試前的鞭策方法:「考試算什麼東西,你不怕他,他就怕你!」考試視同作戰,你不怕敵人,敵人就會怕你!當然,我也不敢說這招必是誰都管用,但至少我用過了幾次,都還頗有收穫。只是,也請不要會錯了意,當運氣來臨之前,那刻苦磨練的功夫是早已經做得差不多了,這就像我極其喜歡的『大鳥博德』(Larry Bird)的籃球哲學:他每到一個球場,開賽之前,就已不知練投了多少籃,最重要的,是他這塊地板拍拍,那塊地板拍拍,你以為他在幹什麼?他在測量地板、籃球、球鞋的各項可用的數據,所以別人傳球傳不到位,他行;別人躍起跳投不進,他隻隻入網;他是這麼地細膩、專注、刻苦,所以神奇,因此,他不時還可以回敬你一句「垃圾話」:這顆球除了進到網裡,它哪裡都不去! 世間到處是學問,希望以上一點心得,還可以對一些考試沒有信心的人,多少發揮一點「喊話」的作用,畢竟,從升學考試、證照考試、到各種的職業考試,是許多人想逃也無法逃躲的事情,不論有無賢父兄或貴人提攜,都不如靠自己來得實際。而即使因考試錄取名額有限,難免幾家歡樂幾家愁,但我相信,真心喜讀書的,考試不會是問題,因為有一天他也必定會因學習的樂趣而從中覺悟到,勝亦可喜、敗亦可欣,因為那過程不是別人的,正是你自己獨一無二的體驗,考試只是一個引子,真正重要的是你如何在那些周詳的計劃中、在那一摑一掌血的踐履工夫中,悄悄成就了你所不知道的自己,那時,你也許就可以體會,什麼叫做,把自己完全點燃了。 我想,我不必太過囉嗦地來敘述我如何準備高普考試,因為,答案很簡單,高普考第二試前,我都沒有準備;但換個角度,也可以說,我已經準備了二、三十年了。 為何說沒有準備?因為考試期間,五月時,便因胡之光教授之邀,接下了︽金門風雲──胡璉將軍百年紀念專刊︾的編寫工作,匆匆忙忙,終於趕了出來;六月中旬又受邀回到金門,參加紀念胡璉將軍百年的相關活動:做了幾個小時的演講(我跟承辦的宋小姐說,我要考試啊!但終究是推不掉)、寫了一篇︽金門風雲︾的勘誤記。紀念胡璉將軍的活動一結束,接連下來幾天,又有楊樹清兄策劃的鄭愁予落籍金門之活動。鄭愁予旋風之後,樹清兄「賴」在金門「不想走」,平日幾個喜歡談文論藝的好友,只好捨命陪君子,幾乎鎮日與樹清兄「夜不歸營」地長談個不休,搞得人仰馬翻,但也促成了一樁美事,就是王金鍊老師出版︽星期三的文藝課︾的事情。總之,一直到七月五日,我才趕緊束裝回台北。六日、七日,考普考二試,硬著頭皮上陣,考完以後,覺得很累,也有些無趣,所以八、九、十日的高考就決定不再去考了,心裡盤算著:普考考不上,高考想必也考不上了;普考若考得上,那高考就不必考了,就這樣!畢竟,父母對我的要求,也只是一份安定的工作而已,不管考上考不上,我已經有去考試了,至少是讓他們心安,有個交代了! 七月普考後,忙完了王金鍊老師的新書,我開始回金門過暑假,幾乎忘了考試這回事,原本預定繼續回僑大再兼任一年,但放榜以後,一切都隨著改變了,我慎重地選擇了澎湖縣文化局當做第一志願,過幾天就去報到了! 而不管未來如何,這畢竟是我的第一份正職工作,我會好好珍惜這個機會!感謝我的家人、我的師長、我的朋友,我的經濟不會在短期內轉好,但是因為你們長年的栽培照顧,我的心,沒問題!而我未來的生命,或也將漸漸具化成一隻筆,我存在的目的,也只是為書寫你們,愈來愈少人懂得的、真正英雄、真正偉大的事蹟!(九月二十六日於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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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論酒品
會飲酒的與愛飲酒的,在根本上有著很大的不同。會飲酒的,多於應酬中來個兩杯以示上道,表示我尊重你(作東主人),但多來兩杯後,臉上卻是個苦樣子,見不到由衷欣喜之意,嚴格說起來,不算是酒國中人;愛飲酒的,樂於應酬,該說是沒有應酬,欣然舉杯落肚,何來應酬之說?兩杯以後,最好再來兩杯,美其名是給主人面子,實際上是美了自個兒底肚子。 初識新朋友自我介紹時,免不了來句「閒時總愛飲上兩杯」的切口,然後觀察對方反應,是否同為酒國中人,這句話如同愛酒之人的結社暗號,一但對上,就直達對方心坎,頓時引為知己。 「閒時總愛飲上兩杯」這句話可也有得琢磨,因為「閒時」的後頭緊跟著「總愛」,這閒時嘛,便機動許多;而閒時一靈活起來,這「兩杯」也就成了虛幌的度量,不可信之。既然整句都有問題,說來作啥?這是自謙,是瀕臨酗酒邊緣的高級酒鬼之自謙。諸如「海量」啊,「嗜酒如命」啊,對我來說都是讚美之詞。哪有自己讚美自己的道理呢? 記得第一次真正飲酒(幼時讓長輩逗著玩的不算),是十三歲時──那個將唇上汗毛錯當鬍鬚且得意洋洋的年紀──應一個同學之邀(不外乎是你敢不敢不敢是孫子之類的),在學校旁的小雜貨舖,用兩個人的便當錢買了瓶玫瑰紅。我爸爸常喝這牌子,他說,我偷喝過一次,甜甜的,像喝果汁一樣。我點了點頭,你先,我說。我先就我先,他扭開瓶蓋灌了一大口,嘴裡發出哈的一聲將瓶子遞給我。我用袖子擦了擦瓶口,也往嘴裡灌了一大口,然後也發出哈的一聲,將瓶子遞還給他。就這麼你哈一口我哈一口的,整瓶見了底。 飲酒是有學問的,精諳飲酒之道者,曉得拿捏落肚的斤兩,不可一昧猛灌,且須佐以下酒小菜墊底,嗅嗅酒香、淺淺嚐之,待喉頭、肚腹泛起暖意,方可暢飲,不傷身;而要體會飲酒之樂,更不宜狂飲,需視所飲酒種其後勁之輕重,以擬舉杯之節奏,將醉未醉、微微醺飄飄然,仰首觀月,腳下一浮,似要飛昇往那月宮奔去,飛呀飛,可又飛不去,這樣的境界,便算是有了基本功力。兩個小鬼這麼胡亂狂飲,即便是浸淫酒鄉多年的「行家」也受不住,想當然耳,下場頗為淒慘。也活該是個酒徒,這次不甚愉快的飲酒經驗,非但沒有在我心裡留下陰影,反倒種下了我日後在郡3林中闖蕩且毫髮無傷的深厚底子,更確立了我在酒國中所列的「班位」。 酒國中善飲者不乏其人,不過酒量並不是決定「酒國班位」的主要條件,「酒品」才是。長年泡在大酒缸裡,交過手的酒友何只百千,這麼喝啊喝的,竟也給我喝出了一套「酒品經」。這「酒品經」不論酒之品,只論酒徒之品。綜歸心得堪稱品者有七,排序不分先後,各有各的奇趣,以下略述之: 「醉中忘卻來時路,借問行人家住處?」──此通常為酒齡尚淺者。有不知所飲之酒性冤者,有不識酒友戲耍枉者,醉後迷迷糊糊,辨不清南北,累得要人安頓停當且把屎把尿,但不失可愛,猶此情狀亦是老酒鬼陷之,可謂自作孽。 「將軍飲罷夜歸來,當年健者哪能閒!」──酒宴中,總是有一兩個「想當年」的將軍,幾杯下肚便掉入了回憶,小輩們來不及逃的,也只能多喝兩杯,好頂住那幾十年後的豪情壯志。 「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在聽了「想當年將軍」的輝煌戰功後,也總是會有一兩個失志,且聽得特別認真的小輩,一面激賞著將軍的豐功偉業,一面哀悼自己的生不逢時,而灑了滿盅滿盤的淚珠(或是唾沫)。 「去年醉處猶能記,細數溪邊第幾家?」──經驗中,遇上此品酒友,可謂極累人,這攤喝完必有後攤,你推辭,他便豪氣的一拍胸,說:「怕什麼?我請!」他老兄壓根不知道問題豈是出在「誰請」上。通常,此品之人也是造就「找不著家」彼品的原兇。 「何人柳外橫斜笛?客耳那堪不忍聞!」──此品之人,酒量說不得準,但每逢酒後必引亢高歌,「造福」大眾的耳朵,且多為平日人緣極佳者,您說,「那堪不忍聞」呢? 「著意尋春懶便回,何如信步兩三杯?」──無論在哪個酒宴上,總會有這麼個匆匆來,悄悄去的「隱俠」,大夥鬧酒時也不與你爭強,默默飲著,也許覺著下酒菜不夠吃頭,還自個兒點了兩盤平日慣吃的,等到大夥酒足飯飽欲歸時,才有人想起那個某某某呢?不知道你絕不知道,否則他怎堪當隱俠之名呢? 「青裙縞袂誰家女?去趁蠶生看外家。」──班列此品之人,必於酒後自許「情聖」,見著一個戀著一個,雖不至成了登徒子,卻總是唐突佳人。通常花酒艷席上必有此徒,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 以上七品是多年酒場經驗之小成大概,未入「品」著,如酒後暴戾失德之等下者不足取;清雅仙風之等上者不敢取。總之,這麼寫您就這麼瞧吧,只為博君一樂,揀些無傷大雅的玩耍一番。至於我是類屬哪品?以我的「班位」怕不是七品全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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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瞑精.啞九靈
你以為世上的盲者,真的就一點也看不見,你就錯了;你以為啞者,真一點聲色也出不來,你就更錯了。奉勸「四肢五官」都幸運健全無缺的先生小姐老爺太太們,千萬要記住「一枝草」絕對不止「一點露」,天也絕無「絕人之路」的道理。如果你真把有缺陷的人都輕率地認為他們比你差一截,到頭來將有許多「苦果」等你慢慢「消受」,我不是在危言聳聽,而是幾十年來的所見所聞點滴累積的事證歷歷不爽。 上天常常不公不平,沒來由地讓視障者看不到美好的世界,讓語障者斷送語言的表達能力,讓肢障者手腳不靈,讓智障者反應遲鈍,害得在眾人之前失去「自信」,壓抑「自尊」、「自卑」的意識遲遲無法消退,造化的作弄,大大地壓縮應有的發展空間。所幸上天仍存有一念之慈,給身心有障礙的人一線激發潛能的生機,許多傑出的口足畫家、工藝編織家、音樂家、聲樂家都是出自殘障族群,現在還有輪椅競技、輪椅舞者、輪椅皇后。每年的大愛獎、大孝獎、孝親楷模、十大傑出獎(青年的、農家、企業家)、青年獎章得獎人,多少都是身有缺陷的俊彥,他們太值得我們這些號稱是「六腳全鬚」的欽敬、景仰、效法、思齊。 「青瞑精」是十足的禮讚之語,別的不說,光是「聽音辨位」就非常精準,而反應之敏捷,動作是既小心又快速,彷彿已經不把「視茫茫」當作一回事。每次在台北街頭,要橫街過路,都需要在有限的通行時間內,快速前進,否則橫衝直闖的大小車輛會讓我們的生命受到嚴重的威脅。試看我們的盲胞們,手持一支柺杖,聽「叩叩」擊地聲熟練而「流暢」地(此處用流暢不知是否得當)與常人一起通行,而上下進出捷運站也是視「障礙」如無物。盲者善哉、偉哉、「青瞑」的已勝過「目光」的。 在華人世界幾乎無人不知的盲人歌手「李炳輝」與「金門王」是何等傑出,專業又敬業,一曲「流浪到淡水」「乎乾啦」,不會唱的也一定聽過,可惜「金門王」這位身受「雷管」之害的金門傑出子弟卻天不假年,說走就走,讓多少人哀痛中無限惋惜。 記得小時候有一位每天走遍大街小巷,一鄉過一鄉,一社過一社的「相命仙」,只知道他叫「青瞑掽仔」而不名,一枝柺杖,一個背包,口中唸「拔靈籤,卜聖卦」,為鄉親解疑難,測休咎,要相命的聞聲就到,只要在他那本畫有圖像的「相命冊」隨意翻一頁,他立即會將圖中畫意應聲說出,依稀記得有「李世民落海灘」、「文廣受困柳州城,一半歡喜一半驚」、「犀牛望月,一月望過一月」、「老鼠趖竹篙」、「關門厝內坐,天窗卡落禍」,憑著畫冊邊邊的記號,很熟悉地將問求的主題說出,準不準,已過了半個世紀了。我們敬服的是當年什麼車也沒有,就是驢馱也好像沒見過他坐過,憑枴杖,憑感覺,憑腦中記憶的途徑,能翩然在街頭鄉間出現,這種「精」的程度,不是「超水準」了嗎?我們「目光」的還常有「迷途」的經驗呢?(較年長的鄉親相信有許多人見過他,也曾有過問求的機會。) 最可怕的是一些「睜眼瞎子」,或麻木到凡事「視而不見」,如果真無知無能,不知上進到真的沒有判斷的能力,倒也罷了,不幸遇到眛著良心故下錯誤的「決策」,不知如何面對天下蒼生與自己的「祖宗八代」! 最可悲的是「公然」被人強行當做「青瞑」的,一味的蒙騙,滿口的胡言,一手就想把廣大的民眾蒙得「暗無天日」,只是我們的良知良能會勇敢不斷地吶喊:「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說到「瘖啞」的同胞們,他們聽得到,看得見,手腳輕健,頭腦清明,但是許許多多故意的、惡意的言詞、舉動加在他們的身上,讓內心充滿了屈辱、委曲與憤怒,他們只能「怒目而視」地表達了抗議,上天剝奪了他們出言辯解與高聲控訴的「權益」,畢竟凡人不是聖人,在忍無可忍、退無可退、怒不勝怒的關鍵時刻上,用行動討回公道的暴力事件,終究是難免發生的,我們何能用「孔子公」的超高道德標準去看待嗎?我們唾棄暴力,可是我們更痛絕不齒那些用「強詞奪理」、「橫蠻無理」、「強人道理正」的態度去引發弱勢族群心中隱藏的「火山」。 「啞九的壓死子」是「有口難言」,也是「有苦難言」,只好認命地「啞仔切」。只是世上的任何人應該沒有承受委曲,自行「認命」的權利,反而要有「求生機」,「解艱困」的勇氣。不是嗎,我們靈巧、靈敏、靈慧的啞哥、啞姊們,終於靈光地創造一套與常人及同儕溝通交談的「手語」,現在已成為世界語言,是非常實用而專業、專精的專門語言系統,現在政府的公部門與許多的公益團體都培養有隨時四處服務的「手語義工」。個人曾有機會參與過幾次的「全國手語競賽」,每次都有上百隊大專社團、社會公益團體組隊參加,規模的龐大,內容的生動,表演的精采,項目的豐富,令人深深感佩近幾年手語推廣的普遍與成功。 千萬不要去輕視、忽視、鄙視已經夠不幸的「盲胞」與「啞族」,更不能昧著良心,罔顧天理把別人都當做「盲者」與「啞人」,尤其當權與主政者不得不慎。畢竟「青瞑精,啞九靈」絕對是千真萬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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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思
向晚,閃雷自四面來襲,霓虹燈連結成一條心,乍看密實,卻中空的經不起閃過的天地豪邁,以瞬間,壓沉整座都市。 我在窒息光魘中急奔,失去妳的訊息,我如蒼蠅般莽撞,八方掩來風鳴,都似妳的怒氣正起。我停停又跳,跑過一長串閃爍甜蜜,這穹廬裡有妳,卻尋不著妳。爭執不時四面隆隆,重複一直的片段。 於是,片段將我擊垮在橋墩上頭;而唏哩泣在橋下的,沒人看到。流浪在都市中的人車都太忙碌,急匆匆地專注在前方的無限延伸。月初修行的玉蟾勉力探出一抹苦笑,在溪底暗暗地抖。躲不過閃雷,遁不了身形的楊柳,佝僂身軀頻遭頑風戲推,它簌簌不成聲的搖首,嘆惋那日撫著風兒成長的搖手,在地上蹉跎。 初秋,未成形的涼意,在墨肚裡翻滾,滾呀滾地黏接無數死寂角落的念,成一個橢圓;然後入了餡,鹹鹹甜甜帶點沙啞;但卻裹不完多少蛋農的心,載浮載沉地游在一堆雞屍之中。本應豐收慶圓滿的稻穗,死灰地沉在金黃飽滿的記憶,抬不起頭。內在充實的謙卑在凌亂垂首的自卑中垂手,傻望著積了過多淚水,不斷掙扎爬出的田埂。老農乾涸的眼,無助地看著彼方麥當勞,雙層吉事堡吞噬孩孫的笑顏。 妳在哪裡?滿天厚重塵霾豈是躲藏的所在。剝開的月餅內,躲著一堆縮水的餡,綠豆椪碰碰地枯黃著臉含住肉燥;卻含不住油水而沾滿墊腳的紙。今年的月兒清瘦許多,該是與妳有關;於是妳張開雙翅,拉著風追逐著月,問不清所以然,又被風推著跑。妳無奈噙著淚,陰沉捲起一堆皺紋,掃落一群來問候的星子,從溪底隆起無數莫名粼粼,緊鎖在雙眸之中。兩隻歸燕無心追逐、掠影,剪來去年的烤肉香,自閃雷中不斷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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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流風沐翔金
朱子采風浯島,時值仲夏,見田疇遍植花生高粱,心憂居民數食此兩者,必多患痲瘋。及再次來金視學,時在初冬,蘿蔔繁生,乃欣然告鄉紳:前以金門民間多食花生高粱,推想比多痲瘋患者,引以為憂;今日睹此地亦豐產蘿蔔,適足解前二者之熱毒,可以釋慰矣。(民國十年編修︽金門縣誌卷二十四.雜錄︾ 朱熹(1130-1200年),字元晦,一字仲晦,號晦庵,別稱紫陽、考亭,祖籍徽州委源(今江西婺源縣),生於福建尤溪縣,徙居建陽。18歲登進士第,畢生精力用於著書立說,講學授徒,桃李滿天下,是南宋著名理學大儒。初登仕途,任同安縣(含今之翔安)主簿,「兼領學事」,立教思堂,設「志道、據德、依仁、遊藝」四齋,「日與邑人談論正學」,建經史閣。他不辭勞苦,足跡遍金廈,采風勸學,「選秀民充弟子員,一時從學者眾」,講究讀書方法,認為「讀書貪多,最是大病,下梢都理會不得,若到閒時,無書讀時,得一件書看更仔細」。至正十年(1350年)建「文公書院」供奉著朱子畫像。朱熹把中國的理學成就推到了高峰,尤其是他編撰的︽四書章句集注︾,成為儒學經典,為封建時代科舉考試的必修課,影響中國文人長達800多年。臺灣著名學者錢穆盛讚:「前古有孔子,近古有朱子」;中國大陸現代作家蔡尚思也認為,在中國文化史、傳統思想史、教育史和禮教史上,影響最大的,前推孔子,後推朱熹,他在一首詩中寫到:「東周出孔子,南宋有朱熹。中國古文化,泰山與武夷。」可見,兩位學者對朱熹的推崇不謀而合──可謂極至。 朱子祠 以禮導民振文運 朱熹主薄同邑五年,多次涉足翔安、金門的山山水水,就地講學、辦學,以禮導民,開智慧,振文運,民風得以教化,文化得以承傳。兩岸民眾感其行,念其德,尊之以為「至聖先師」,紛紛為之建祠奉祀,兼為書院、學堂之用,同安大輪山有紫陽書院、翔安香山有「徽國文公祠」、金門有「燕南書院」等。 「徽國文公祠」位於翔安區香山岩,亦名香山書院,始建于明正統英宗年間(後清康熙、道光、光緒、民國二十一年、一九六二年等多次整修),時人同安縣邑朱徽,為頌揚朱熹才學而命名題寫。二層「七架式」的閩南民居,主體建築主要由「七甲七」的條石壘砌,廊至天井兩開間,前落石磚倒吞石今(塌壽),正面山牆有白灰泥塑成的吉祥圖案及對聯一幅曰,「大哉夫子之功百家權衡六經羽翼;遠矣斯文出統周程私淑孔孟聞知」,夫子聽聞,必亦歡喜。 書院內顯得甚為淩亂,廢棄物件橫七豎八,天井中偌大的香爐竟一星點兒香火也看不到,紅面紅袍的朱老夫子雙手互攏,端居後殿,「老神在在(悠閒從容)」,似乎並不為消逝的朗朗書聲而感慨。據說,舊時孩童初次入學,俗稱「破筆」,都得自帶紅雞蛋來拜朱文公,學童恭立著,手捧紅雞蛋,口中念著(閩南語)「雞蛋滾得直,讀書才會色(聰明);雞蛋滾得直,寫字才會直」,再把雞蛋滾過去後,向朱文公叩三個響頭,才算正式入學。舊時人們對朱熹的尊崇,由此可窺一斑。祠內現存有一句上聯「峰上一株楓,楓上一窩蜂,風打蜂,蜂飛逃四方」,據傳為朱熹當年采風時為勉勵後昆努力為學所作。 朱熹在金門采風時,也在金門創立了書院,名叫「燕南書院」,這在︽金門縣誌.滄浯瑣錄︾可見記載:「朱子主邑薄,采風島上,以禮導民,浯即被化,因立書院于燕南山,自後家弦戶誦,優遊正義,涵詠聖經,則風俗一丕變也。」燕南山即太文山,是金門西半島地勢最高聳處,書院設于山麓古丘村,北為牧馬監陳淵祠所在地庵前村,南為江夏侯周德興設金門城千戶所在地古賢堡,當時島民聚落最多、最熱鬧。據考證,宋熙豐年間,金門為同安縣綏德鄉的一個里,設11保176個村,人口眾多,卻因地處海島,環境艱苦而無飽學者願上島來設館授徒。正如明金門西洪人嘉靖乙丑年(1566年)國子監助教洪受在︽滄海紀遺.議浯洲書院宜興複︾中所描述的,金門「地瘠業薄,貧寒者多,鮮有能造學而受業者;加以風波之險,出入之際.往往為難,故有一年一至學者,或二、三年一至學者,苟于縣學分教,請得一員常在書院,一洲之書生,兒時授其業,則耳提面授之下,自有日就月將之益也」。可想而知,冒險渡海,迎難辦學的朱熹是多麼的不易,多麼的受到金門島民的擁戴。也因此才有了金門「自朱子簿邑以來,日以聖賢之學迪諸士,且推崇魏公以為表率,故禮教風行,習俗淳厚,去數百餘年,人猶知敬信朱子之學,凡所建置,敝則葺之,其遺文則錄之,而旦夕佩誦焉。故士多穎異能文,頗知以氣節自勵,由科第而卓有樹立於世者甚眾。其民亦守分,能任真性,無矯飾,男子力稼檣,婦人勤紡績。東方地蹺,民多貧,能習勞苦。浯洲居海中,有風沙之苦(東方最甚,田鮮可耕,民多務漁),其俗尤敦儉素,業儒者多,科目恒不乏人,最下乃精習法律耳。至於疾病求巫覡,居喪用淨屠,固有之,但儒者亦多不惑,祭奠俱用朱文公家禮,惟賽神浮費,罔知節省,多至百計,少亦不下數十金,所當漸革者也。」(隆慶間︽同安縣誌︾)如今的燕南書院經歲月,沐風雨,曆倭禍,已坍塌不存,惟留遺址,供後人憑弔。 清乾隆45年(1780年),駐金門的通判要移駐馬家巷(今翔安馬巷鎮),金門人黃汝試便捐款買下了整座通判署,改設立為浯江書院,在書院內塑朱子像並配祀宋代閩南鄉賢許升、王力行、呂大奎(南安人)、丘葵(小嶝人);清初,又增加配祀明代同安鄉賢林希元及金門鄉賢許獬,這就是金門最早的朱子祠。民國五十七年(1968年),金門開展「推行中華文化復興運動及保存歷史文化與鄉土文獻」活動,浯江書院及朱子祠得以重修一新,同年12月16日舉行落成大典。祠內陳列朱子生平著作︽朱子大全︾、︽朱子語類︾、︽近思錄︾及︽四書五經傳注︾及有關書籍30多種,臺灣省國學大師錢穆題額「朱子祠」;並撰書︽朱子生平︾、︽朱子學術︾各500多字,字大寸許,繕置於祠內兩壁;正中懸掛錢穆夫人胡美琦女士所畫的朱子遺像,旁掛朱子題書軒聯,「立修齊志,讀聖賢書」和題福州大倉山名勝處墨寶,「鳶飛月窟地,魚躍海中天」以及手書︽太極圖說︾。 可見,翔安、金門擁有「釣磯流風,紫陽過化,海濱鄒魯,文教昌明」之美譽,朱子教化功不可沒。 朱公讖 紫陽過化安斯民 「讖」,︽說文解字︾雲:「讖,驗也」;︽釋名.釋典藝︾亦雲:「讖,纖也,其義纖微而有效驗也」;︽辭海︾則說:「讖,預言,預兆,如符讖」,可見,讖,即指能夠靈驗地預測來事的圖記和文字符號,一般認為是上天(聖人)所表達的災祥的預言啟示,它充滿了神秘性、預測性,可信度極低,當然也具有一定的自然性和科學性。 「朱公讖」,亦稱「文公讖」,或叫「朱熹讖破」,指朱熹當年探幽攬勝、賞山觀水,運用自己知天文,識地理,能觀山勢,能曉水性的淵博知識,對山川地貌、自然風水進行分析、綜合而作出的預言,反映了古人超越生存時空的強烈願望和不倦的探索精神,以及對自身命運的關切和探究的文化心理。民間把這稱為「看風水」或「觀龍脈」,其中大部分是荒誕離奇,充滿封建迷信糟粕的,當時的一些文人雅士對朱熹的讖語也不以為然。正如︽宋人軼事彙編︾所載,「朱熹於隆興二年(1164年)與泉州柯國材通信時說治學」如看風水,移步換形「。朱熹探研地理,時人譏之:」陳季陸嘗與劉韜仲同訪晦翁,張體仁在焉。朱、張交談風水曰:」如是為笏山,如是為靴山。「季陸辯之曰:」古者未有百官,已有許多山了,不知何者為笏?何者為靴?「坐客皆笑。」 金門太武山,亦稱仙山,其山脈自福建省中央山脈──戴雲山伸延至廣會山,經過覆鼎山,來到翔安鴻漸山,穿過石井、草嶼、大伯嶼躍向金門,堪稱風水靈脈。明洪武江夏侯周德興登臨仙山極目四方,情不自禁讚曰:「帝典王猷,海外傳一肩行李;龍樓鳳閣,空中起百代文章」,故至今山上留有石刻曰「山海第一」。而鴻漸山,民間也傳言乃「天弧天角,龍躍渡江」之秀地,朱熹登臨堪輿時,見其銜遠山,吞瀚海的氣勢,就曾慨歎:「鴻漸腦已渡江矣!」又曰:「鴻漸反背皆是同,乃向浯(金門)也!」已故浯洲(金門縣)各鄉鴻漸照到者無不吉利。這也印證了金門的俗諺「浯之山,本自鴻漸穿海而來」,後來,果然造就了「無地不開花」的海濱鄒魯,驗證了鴻漸山乃金門、翔安甚至於整個閩南地區共有的風水靈脈。 金門島上有一座「牧馬王祠」,奉祀著被尊為「開浯恩主」的唐貞元年間率先上金門島墾拓牧馬監陳淵。朱熹渡海金門推行教化時即去拜謁,並題詩一首︽次牧馬王祠︾:「此日觀風海上馳,殷勤父老遠追隨。野饒稻黍輸王賦,地接扶桑擁帝基。雲樹蔥籠神女室,岡巒連抱聖侯祠。黃昏更上靈山望,四際天光蘸碧漪。」 牧馬王祠在元代至元曾獲賜「孚濟」,升格為「聖人祠」。明永曆年間金門守禦千戶所鎮撫解智立石碑刻︽孚濟廟志︾,也對該詩重新加以記載。朱熹不僅深情的讚美了金門島上秀麗的風光、淳樸的民風,當他堪輿(︽淮南子.天文︾許慎注:「堪,天道也,輿,地道也。」)了牧馬祠勝地後高興地說:「此地山林,他日儒林。」此言果然應驗,明清兩代,「日落風沙舞,天寒海月孤」的金門就有進士43人,創造了「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一榜五進士」、「父子進士」的奇跡。︽閩書︾稱金門「地廣袤五十餘裏,民業漁鹽,士篤詩書,科目稱盛」。 香山早先稱「荒山」,人煙稀少,草木淒淒,後朱熹遊覽此地,揖草而香,讚曰「真香山耶」,遂由此得名「香山」。離文公祠不遠處的一塊巨岩前,山石突兀崢嶸,奇峻無比,石上鐫刻著「真隱處」三個大字,落款為朱熹,後來信眾先後建起廟宇、書院,奉供清水祖師公及紫陽朱文公,果真成了「真人、聖賢隱逸的地方」,供民眾憑弔。朱熹還說「五百年荒山人罕至,五百年香山人看人」。果然繼朱文公之後,明萬曆年間,閩南著名的舉子便陸續聚集「徽國文公祠」飲酒和詩。據︽翔安區東園張氏族譜︾載,的東圓張及我(名春霖,字廷商,三副進士,即備中三次,後不得志,加國子太學生,黌序終老)、大嶝張廷拱(字尚宰,號輔吾,辛醜進士,官至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金門蔡復一(字敬夫,號元屢,乙未進士,官至兵部左侍郎、許獬(原名行周,字子遜,號鍾鬥,辛丑會員,官至翰林院編修)、集美陳文瑞(字應萃,號同凡,一號聖廷,乙丑進士,官至吳縣縣令)、淗江李揚虞、澳頭蔣芳鏞(字任坦,號鯨台,丁未進士,官至彬桂副使)、蓮花葉沖北、同安周愛日(名家椿,庚戌進士,官至吏部文選郎中)、林朴所(名一柱,字廷郢,庚戌進士,官至湖廣禦史)等少年時抱負不凡,有囊櫜一世之志氣,眼大如箕,筆大如椽,當時結社尋盟,爭為綰帶交,號稱「十虎會」,皆當代名公,蓋世偉人,諸先生後先掇科名,為顯宦以去。「十虎會」惟有張及我未能中舉,時人稱「滄海遺珠」,從此,張及我走遍大江南北,一一到九位拜把兄弟的任職官署去拜訪,一則遊目騁懷,二則觀風問俗。先後到過姑蘇、會稽、武林、儀真、金陵、青湖等地,並以詩言志,以文抒懷,留下不少文學作品,可惜後來子孫播遷,竟遺失殆盡,只剩數篇尺牘和祭文。其中「會元」許獬尚留下︽登香山︾詩一首「層巒遊不盡,拍手上香山。舉白浮天色,來青識聖顏。披雲亭渺渺,漱石水潺潺。日暮煙嵐合,相看意未還」。到如今,每年到香山參加廟會的人多達幾十萬;翔安新區設立,香山文化公園即將動工,到時必定「遊客如雲、車水馬龍」,真的接踵摩肩、萬頭鑽動,「人看人」了。果然是「靈岩勝境如畫幕,墨客騷人長流連」。 「同民安」關隘位於內厝鎮與南安交界處的小盈嶺古驛道上。關隘並不起眼,絲毫沒有想像中雄偉巍峨。整座關隘由塊石累砌,面寬8.6米,高3.56米,中間有一道拱券門,寬2.38米,高2.44米。拱券門額上嵌「同民安」石匾,匾高0.5米,橫1.63米,每字高0.24米,寬0.21米。據︽同安縣誌︾載,為宋紹興年間(1131│1162年),同安主簿朱熹在此建石坊堵截風沙,手書「同民安」三字於坊上。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石坊坍塌。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馬巷秀才林應龍等邑人酬款,就原址將坊改建為同安通往泉州古道的關隘,隘前立有清代同安知縣吳鏞撰寫的︽改坊為關記︾碑石。今人如我們,抬眼望關隘,但見小盈嶺兩側高山聳峙,林木茂密,人處其間恍若身在峽谷,雖時值正午,然風沙凜冽,頗有摧枯拉朽之威,若遇風狂沙猛,為虐必然可想而知。當地民諺曰:「沙溪七裏口,無風沙自走。」難怪,當年朱熹親臨,感此地荒蕪,人煙稀少,遂作詩,曰「曉澗淙流急,秋山寒氣深。高蟬多遠韻,茂樹有餘陰。煙火居民少,荒蹊草露侵。悠悠秋稼晚,寥落歲寒心」,因之會建石坊,並手書「同民安」以補嶺缺。關隘旁高大的古榕枝繁葉貌,無私的為這有著一千多歲高齡的老漢遮風擋雨,只在陽光燦爛的時節,才允許星星點點的光斑安撫著粗糙的皮膚,使他能延年益壽。拜訪關隘的客人,也得以承其陰澤,在綠傘般的樹冠下的石桌、石凳上,或高談闊論,或悠然歇息,或暢然吟詠朱熹書「同民安」治風沙後二次蒞臨成詩︽小盈道上偶成︾,曰:「今朝行役是登臨,極目郊原快賞心;卻笑從前嫌俗事,一春牢落閉門深。」如今的小盈嶺林木蔥蘢,綠草淒淒,國道324、高速公路齊刷刷穿嶺而過,翔安的民眾已經遠離風沙之苦,熱火朝天地投入到新區地大開發、大建設中了。 朱熹在翔安山山水水采風時,途經馬巷時也留下讖語,「(馬巷)五百年後通利地,五百年前利不通。」果然,到了明清時代,馬巷便逐漸繁榮起來,特別是清乾隆四十年時,設馬巷廳,置通判公署,成了晉江、南安、同安、安溪、龍海等「七縣」的交通樞紐,並發展為福建四大古鎮之一。新區翔安設立後,馬巷更處於新區開發建設的中心,交通網絡已成型,翔安大道南北貫通,上則接324國道走漳州、福州,下則連水劉線,通泉州、廈門,一旦海底隧道貫通,則處於大海灣城市建設最前端,是建設海峽西岸經濟區與金門商貿旅遊的排頭兵。至此,朱熹的「五百年後通利地」讖言就應驗無疑了。 紅頭巾 文公愛民傳千古 來往于兩岸間翔安大嶝與金門的人們必定會驚奇地發現,兩地的婦女在上山、下海時都披著一條二尺見方的四方頭巾,頭巾以紅色的居多(也有藍、綠色),當地人稱之為「紅頭巾」。這在︽金門縣誌︾轉載︽同安縣誌︾(乾隆版)就有相關記載,「多以紡車為事,十歲以上,禁不出門,老少出,必以帕蒙面,猶漳州人之蒙文公巾也。」「文公巾」在翔安各地的雖然略有差別,但基本大同小異。「紅頭巾」到了新店鎮,則被老百姓因地制宜的改為毛巾,以便於上山耕作時擦拭汗水;到了馬巷鎮則在毛巾的基礎上增加了一頂斗笠,更利於遮擋烈日;往內厝、新圩等鎮演變成更具實用性的類試惠安女使用的頭套。而這一切,都是以「文公巾」為原型而變。 筆者多方探究,查找資料,走訪長者,終於瞭解到,原來所謂 「紅」即「朱(紅)」,「紅頭巾」即「朱文公巾」。朱熹當年登臨采風,見漁民長期飽受海風、海沙侵襲之苦,便發明了這一保護頭部免受風沙吹打的頭巾,海島先民們為了讓後代子孫永遠記住朱熹的良苦用心,便把它稱為「紅(朱文公)頭巾」或「文公巾」,並一直流傳至今。 可見,「紅頭巾」用途有三:一是紀念性,紀念朱熹體恤民情,關愛百姓;二是象徵性,紅色豔麗醒目,如火如荼,體現了閩南沿海,特別是翔金人民熱情如火、奮發向上的朝氣,展示漁民們不屈服於生活的重擔,不屈服於「行船跑馬三分命」的艱辛討海生活,生命長存,奮鬥不息;三是實用性,色彩鮮豔、搶眼,對天天下海討生活的漁民,在海水漲潮時,在大霧瀰漫時,在「撞亡魂」(俗指在海中迷路了)時,則不啻於最有效求救信號。 「紅頭巾」,體現了一種精神,這是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一種在逆境中求存,刻苦耐勞、自力更生的可貴的紅頭巾精神。 文昌魚 美譽源于朱文公 文昌魚,全身柔軟,半透明,肌節明顯,左右兩側扁,身體兩頭尖中間寬,俗稱「扁擔魚」。當地人也稱之為「無頭臉魚」。文昌魚是名貴海味佳品,享譽世界,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主要分佈在金(門)廈(門)海域的同安劉五店、大嶝及其西南海面一帶海區,面積約20平方公里,漁場底質為粗沙,水深在10米以內。文昌魚的生產受風浪及潮汛的影響而不受漁期的限制,全年均可生產,以農曆七至十二月為旺季。 說起「文昌魚」的美稱,據︽同安縣誌︾記載「文昌魚,似鰻而細如絲,產西溪近海處,俗謂「文昌誕辰」方有,故名」。而廈門、金門兩地民間至今還傳著一段美麗的傳說呢! 很早很早以前,在廈門、金門海域中有一個奇異的小島。從遠處眺望,小島的形狀就像漂浮在碧波上的一條大鱷魚。一端是頭部,似張著血盆大口,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另一端是尾巴,長而粗壯的,有橫掃千軍之勢。也因此,沿海一帶的漁民們就把它叫做「鱷魚嶼」。歲月滄桑,天長日久,在星移斗轉之間,鱷魚嶼竟得以受天地造化之功,采日月精華之氣,遂修煉成「鱷魚精」。每每倒海翻江,攪起沖天濁浪,激起裂地狂滔,張開血盆大口,瞬間船毀人亡,臨近漁村受害甚烈,一時間人心惶惶。 南宋紹興年間,理學名宦朱熹到同安縣當主簿,聽說鱷魚精時常上岸傷人一事後,便下定決定為民除害。一天,朱熹帶領手下來到劉五店海面巡視,正巧,鱷魚又來興風作浪,為孽鄉民。這精怪惡從膽邊生,為所欲為地竄上岸來,把個漁村人都嚇得哭爹叫娘,呼兒喚女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說時遲,那時快。 「妖孽,莫倡狂!」朱熹大喝一聲。他左手托硯臺,右手執朱筆(民間傳聞:朱筆和八卦、剪刀、魯班尺等都是壓邪鎮煞的器物),「唰」地蘸滿朱砂,口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吾左手托起文房寶硯臺,六丁六甲來;吾右手舉起聖人文昌筆,請得帝君文昌下凡來;朱筆神,朱筆靈,化作金叉銀戟除邪神。」念罷,奮力一擲,朱筆如離弦利箭呼嘯而出,不偏不倚正中那鱷魚精的眉心。鱷魚精狂吼一聲,在大海中痛苦地翻滾,掙扎,須臾死去。不一會兒,屍體開始腐爛,片片鱗甲和絲絲筋肉都化成一條一條又一條的小魚兒,密密麻麻的,漁民們就叫它「鱷魚蟲」。有詩讚曰: 千年凶鱷害人精,苦; 主薄朱公驅神兵,怒; 文昌聖筆利劍劍,威; 廈金海疆凶瀾定,贊。 由於朱熹乃南宋飽學之大儒,民間傳說,他是文昌帝君下凡轉世,且文昌帝君乃天上主宰「筆墨紙硯(讀書人升官進爵)」的尊神,在人們的心目中朱熹就是──文昌公的化身。為了紀念朱熹先生「文教昌明」的功德,人們便把「鱷魚蟲」改稱為「文昌魚」。這也體現當年號稱「海濱鄒魯」的同安縣民得「紫陽過化」的尊儒之道。 其實據相關記載,文昌魚最早是在福建的郡城文昌閣前方的海水裏發現的,因此而得名。文昌魚最早即1774年是德國科學家佩拉斯發現的,認為它是一種軟體動物,1836年英國耶尼爾把它稱作兩頭類,1932年科學家博瑞將它定名為鰓口類。還有人說,文昌二字起源于「文昌帝君」,說是文昌誕辰之日~十二月初四才有的,所以叫文昌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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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妝摩托車
小女兒明日得隨團出發至福州參與合唱團的中秋節錄影活動,臨行前一天,她特意抱抱家裡這台比她年長的摩托車因為明日我決意讓它退休,交給機車資源回收單位,新購一輛新摩托車來代替它的工作。 民國八十一年與外子結婚,決定購買一輛新的摩托車供我婚後上下班交通工具之用,其實娘家仍有兩輛姐姐們留下的摩托車,姐姐們結婚購買新車,舊車就一直擱在娘家。輪我結婚時也不能免俗再買一台新機車,於是偕同外子在府城小東路上一家信譽卓越的摩托車行,買了一台五十C.C.的紅色摩托車,當作嫁妝。外縣市的同學老愛取笑我:「台南人嫁女兒,不都是嫁妝一牛車?妳怎麼才這一輛摩托車?」。其實那時娘家媽媽身體欠佳,無力替我的嫁妝出主意,只陪我至銀樓選購幾樣必備的金飾,其餘關於嫁妝或結婚細節,全是我與外子一同張羅完成,而這台摩托車也是在這種混沌時期隨我嫁入夫家。 民國八十年代初期,台灣的經濟仍是一片大好榮景。婚後我每逢上、下班時間,跨上那輛嶄新的嫁妝摩托車往返於公司與夫家之間,上、下班時段交通壅塞,置身於馬路車流中,屢次險象環生。婚後第三個月懷了老大,可能是懷孕後反應較遲鈍,體力也較差,竟陸續發生了三次車禍,雖然都逢凶化吉,但也令外子及我捏了一把冷汗,而老大在腹中亦經歷了驚險、震盪,於是與外子商量,決定購買汽車,懷孕期間由外子以汽車接送我上、下班。嫁妝摩托車就暫時閒置在車庫中,直到我坐月子休養期滿,它才又重出江湖,隨我奔走於府城各處。 老二出生後,我在前座加裝一張小座椅,每逢外子輪值無法接送時,下班時我得先至托兒所接老大下課,再至保母家以背巾背著襁褓中的老二,三人就這樣搖搖晃晃讓嫁妝摩托車伴我們回家。孩子們稍長些,我才應實際需求考取小汽車駕照,三人同行才多了一項交通工具的選擇,但平時在市區裡購物或近程活動,方便起見,我們仍以嫁妝摩托車為主要交通工具。 嫁妝摩托車上貼著大紅囍字,孩子們懂事後,詢問著其來由,我興奮向孩子們解說,這輛車可是媽媽的嫁妝呢! 民國九十年舉家搬遷至外子的故鄉││金門,那時嫁妝摩托車可已進我們家十載有餘,我仍讓它跟隨我們一路飄掠過台灣海峽來到九龍江口外的小島與我們繼續過活。常有人嘲笑它已老舊,而它也的確除了外殼之外幾乎所有的零件都已更換數次,但都沒讓我放棄它。今年,它似乎隱約釋放想休息的訊息,我頻繁奔走至修車行,半路上亦常突然拋錨,種種狀況顯示它退休的急迫性。今年小女兒轉學,每每接送她放學時的上坡路,它已無法負荷,總必須在我們二人的加油聲中及身體的律動下,以期助它氣喘如老牛般使勁的搭載我們回到郊區的住處。 近日,外子眼見它每況愈下的體能,不斷遊說我換一輛新摩托車吧!孩子們長大了,它的年齡及狀況的確已無法再勝任它的工作,必須屆齡退休啦!況且外子將全額資助,重新購買馬力更強100C.C.新機車供我騎乘。 數次與它單獨相處的時光,細細告知它我不得已的決定,感激它陪著少女的我嫁入夫家,歷經結婚、生子、跨海遷居金門超過十三個年頭,這段歲月的相伴,沾染在人生記憶中,已成難以抹滅的影像。彷彿告別重要伙伴一般,騎上新購置與它同色系的新機車,黃昏色澤中,我慢慢退出能與它交眼的界限,不捨的沒入坡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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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沙灘、我的愛
第一次在有月光的沙灘漫是在荅里島,剛好我們住的飯店就有一片白色海灘,在白天時就有去散過步,那天晚上不知為什麼的就信步往沙灘走去,恰巧又是接近滿月的日子,我整個人呆掉了,銀白色的月光灑在沙灘上,從來沒想過月光照在白沙上是這種光景,真的不是美的世界,而是像夢幻一樣不真實,因為我覺得只有在夢中才能看到的影像竟然出現在眼前,雖然事隔多年,但是這個畫面卻留在我的腦海中,我依稀還記得和身旁的女人兩個人感動的掉下淚來,雖然現在她已不在我身邊。 時近中秋,我在午夜外出散步,驚訝於地上怎麼會如此明亮,抬頭一看原來是嫦娥在月宮對我微笑,金門的月亮看來比荅里島明亮多了。小時候因戰地的關係,不僅晚上沒有路燈,連家裏的日光燈都要加黑布,以止燈光外洩,當然是怕成對岸攻擊的標的,所以當我如果是天黑以後才回家,就會經過一段鄉間小路,地上是海蚵殼鋪成的,白天是看不出來的白色,可是入夜之後就成了我指引我回家的燈塔。沒有月亮的夜裏,透過些微的星光,映出絲絲的反白,靠著這些白光我可以輕易回家。最期待有月亮的晚上,海蚵鋪成的白色道路是舒適好走的。只是那時不知道對有些人來講要去看月光是要花一大筆錢才看得到。 一時心血來潮想去后湖海邊看月光和沙灘,回味一下當年在荅里島的美景是否能重現眼前。到了后湖海邊,看來有不少人在沙灘上漫步,走近一看果然也是美不勝收,只是少了心愛的人陪伴,再美也是感動也沒有人一起分享。我往海灘的另一邊走去,留下孤單的足印,這次海浪沒笑我為何老是一個人來,浪花要我有空常來走走,它們也是會寂寞的,尤其是像我會來跟它們談心的人並不多,大部份的人是情侶來,打情罵俏都來不及了,那有時間跟它們聊聊,要不就是一家子老老少少的來,小的玩老的管小的,根本忘了它們的存在,只有我來會關心它們,聊聊心事,交換最近的生活心得。 我想我喜愛月光和沙灘多於女人,如果可以找到一個愛月光和沙灘的女生一起來跟它們談心的確是美事一樁,當你看到這裏時,如果妳是個女生,也愛月光和海灘還有海的一切,請寫一封信放在保特瓶子裏,轉緊瓶蓋,麻煩到海邊往海裏一丟,我就會收到了,記得留下妳的聯絡方式,我會儘快與妳聯繫,我們可以相約一道來海灘看月光,和它們談心,順便聊聊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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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原住民」
中秋夜,政戰主任準備一個場地、一個展現活力的舞臺,我看著一群20來歲的弟兄圍著烤肉,指揮官舉杯慰勞離家在外的小阿兵哥們,為他們準備了中秋晚:::。 由原住民戰士擔重任的兩棲組掀起了晚會的高潮,他們的歌舞贏得弟兄們安可的掌聲,讓烏坵的中秋夜生色不少。 指揮官告訴我島上最資深的軍人,就是幾位原住民戰士,他們有人已在島上服役三至八年之久,我有點訝異,不是許多人都急於離開這物質缺乏資訊封閉的荒島嗎?原來在星空的月光下,在海潮輕響的廣場上,能知足地享受不一樣的島上時光,不是只有烏坵原住民才習慣烏坵生活啊!沒想到還有原住民朋友習慣我的家鄉,原來山與海的子民真的是大自然的兒女,我愛他們的家鄉,他們也愛我的家鄉,至少那位在島上八年的朋友證明了喔! 那一群原住民弟兄來到我的眼前,我知道我與原住民是真有緣的。 二十年前剛到北一女中工作時,因為晒的黑亮黑亮地皮膚,配一雙還不算小的眼,很多人以為我是原住民,同事的誤解我甘之若飴,但我會說我是「烏坵原住民」。 高中時在中部唸書,外島的學生與「山地生」常常因家遠而必須呆在宿舍,也常常在連續假日時跑到同學的山地部落玩,第一次目睹山嵐之美,第一次領教「山地人」熱情的飲酒待客之道,當時我們對「山地人」沒有半點歧視,她們是「山蕃」,我們是「海蕃」,反正都不是正港的都市人,倒結下了山海情緣,同在社會發展較弱勢的基礎上,有了多一點的體認。尤其九二一那一年,我才發現身為原住民真的有許多隱藏的委屈,這不是向社會賢達論情說理就能解決的。 九二一的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無助的階段,箇中酸楚已不足道,有段夜裡都得靠喝些酒才能入睡,以至於地震的那夜我竟渾然不知,次日醒來才知中部的悲慘。 老天,我有許多同學住在中部啊!我擔心高血壓的老師,我牽掛一家子在災區的同學,後來在滿目瘡痍的災區和著藥水味裡找到了他們。 當年要去災區尋人時,北一女中的同事幫我準備了滷肉和食物,我還外帶兩瓶金門陳高去找遷居到埔里的高中老師-一個七十多歲的獨居老人,老師看我帶了高粱酒來兩行淚如雨下:「妳這ㄚ頭終於讓我喝酒了,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同學看到我帶肉來,她哽咽地說:「孩子好久沒吃到這些食物了,他們發賑災米給平地人都一包包的發,給我們卻用碗一小碗一小碗的盛,還要我們省著吃:::」 那天的情境,如今想來仍然會鼻酸:::。 兩個中年婦女,各自見證記錄了社會發展的一段過程,身處弱勢的社會板塊,該靠自己努力地發聲,還是該期待公平正義的自然蒞臨?我真的有點迷惘了,而烏坵鄉的社福環境,真的像極了那一小碗一小碗的米啊! 民國六十幾年無憂的學生時代,我到過仁愛鄉深山上的新望洋部落、去過屏東三地門、闖過美麗的旭海禁地等等,一群小女生盡情享受青春的甜美和山野的熱情,「山」與「山地人」就像「海」與「烏坵人」一樣地等同於自然;年歲漸長,發現社會上的少數族群如原住民已在原委會和政府協助之下,他們的聲音如同布農族的「八部合音」般,獲得了社會支持和掌聲,回到家鄉與原住民弟兄合影,我又想起那個疑問:身處弱勢的社會板塊,該靠自己努力地發聲,還是該期待公平正義的自然蒞臨?想起不久前拜訪的台東太巴塱部落,我們何時才能像台灣的原住民朋友一樣,讓自己的原鄉找到活力與希望? 此刻的我,竟無法如少女時期那般無憂,看著為我們守護家園的原住民朋友,想著數十年來大社會對原住民的改觀,我的心情竟不由自主的沈重了起來:::。 中秋夜的月光,很感激那幾位守護我家鄉的原住民朋友,月光下我真的記得,悄悄地告訴自己:烏坵的原住民真的該加加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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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海島心事
一番話弄得正宏啞然,現在的小孩怎麼懂得那麼多?什麼『光害』、『綠蠵龜』的?孫女雖然又搶輸,也沒放棄發表意見的機會:「阿祖也很像貓頭鷹啊!晚上被強光照到就站不穩,會從樹上掉下來!」 烏龜?貓頭鷹?擔心加緊張,弄得正宏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不知在乖孫心目中的伊又是如何? 接下來,就是連續幾個晚上來廟埕『鬧熱』的『苦瓜丹』。哦,還有那個推銷音樂的年輕人。 「借問一下,你們這裏的公家機關怎麼走?」騎摩托車的年輕人問。 真是奇怪的問話。正在吃午飯的正宏問他:「你要去哪一種『公家機關』?」 年輕人籠統地說:「像郵局、鄉公所之類的。」正宏聽了仍然霧煞煞:「我們隔壁就是郵政代辦所。還是,你需要提款機?」 年輕人把自己的目的介紹了一番:說伊帶了一些好聽的『死豬』(CD),想跟大家分享,打算找這裏的公家單位推銷。 「原來打擾這些機關的,不止是我們這些老百姓:::。」正宏心想。看伊滿頭大汗,年紀又輕,想起兒子四處打工的大學生涯,不禁心生側隱,除了告訴他鄉公所怎麼走外,還好人作到底,留他下來一起吃午飯。 原本看起來又累又熱的年輕人,吃完粥後,突然像是重新上了發條的玩具,開始口沫橫飛介紹起伊的死豬有多好多好。家人聽不下去了,熱情或厭煩不知該擺出哪個來待他? 就在所謂的公家機關上班,利用午休回家吃飯的正宏小兒子阿山說:「這款,在我們鄉下地方無效啦。你應該來賣苦瓜丹的!」年輕人楞了一下,跟著複誦一次:「苦瓜丹?」對於能止住推銷員的攻勢,阿山顯得有些得意,這下終於換推銷員聽伊說話了:「對呀!一暝賺幾萬元的苦瓜丹!」 年輕人的不解更是爬了滿臉。阿山看著他的臉,阿莎力地說:「有興趣,晚上再來,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坐在台下的,多半是家庭主婦,阿山與年輕人雙雙入座,起初令主持的男子有點不習慣。但畢竟江湖歷練過,很快地,伊就可以視而不見,繼續暢談他的商品。 近年受經濟不景氣的影響,或者是針對的客源與策略已經改變了,晚上廟埕賣藥的攤位,已不使用清涼秀、幼齒那一套了,而改成發送贈品招攬顧客。 「機會不多啦,阮兩年才來一次:::!阮是來濟世,不是來賺錢的!錯過了今晚!歹勢喔,請恁再等二年!」主持人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阿山輕聲地跟年輕人說:「莫怪喔,兩年才來一次!一次就賺翻了!」 此時,坐在台下,連續幾晚領了洗碗精、洗髮精、塑膠臉盆、小板凳等贈品的阿婆終於把持不住,喃喃自語:「小瓶一千元、大瓶兩千元,」緩緩地從衣服內側口袋中,掏出原本貼身藏匿的兩千元:「那麼久才來一次?阮買大罐的卡穩當:::。」 「買到是福氣!有買多謝!沒買感謝!」老闆重覆說著苦瓜丹的神奇療效:火氣大、肝炎、口臭、爛瘡、皮膚炎,甚至連痔瘡、便秘:::都有效。最後又賣了六、七罐,這才散場。 算一算,一場「說明會」只花了十五分鐘,收入已超過萬元。看得年輕人瞠目結舌! 看伊自言自語的忙著計算,不知道是否決定轉業? 等到推銷的年輕人跟苦瓜丹相繼離開溫泉村後,隨著夏天腳步漸遠,光臨這個島上的就是秋風了。 每次從熱鬧的夏天一下子過渡到冷清的秋日,正宏總是不太習慣;好像昔日兒女還圍繞爭寵,現在卻反過來擔心這寂寞的老爸,這種臨秋的心境。 伊的老伴走得早,否則這種心情她一定能體會;話說回來,伊牽手該不該早走?否則還要經歷這種種改變?跟伊一起過這種不必種田的日子?她會不會悶得發慌?或許她會去海裏捉魚拾螺什麼的,像村裏那些閒置的人力一樣。 兩人年輕時一起打拚的旱田,現在銀合歡、田菁、雜草蔓生,她看了會怎麼想?想起老妻素華,一幕幕片段的影像逐漸浮出。但思來想去,也只有那幾個回憶而已。其實,相處了半個世紀的兩人,回憶哪只這一些?只不過:太痛苦的,下意識不願去想起,越忘越淡,久了就模糊了。而其中,正宏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次牛落井的往事。 牽手小伊一歲,是童養媳,五、六歲就到他們家來。村裏的童年玩伴經常取笑他們,大漢是要作尪某的。那時起,在他們心中,就有異於兄妹的感情,好像已有同甘共苦一輩子的決定。 結婚沒多久,有天他倆一起到東邊靠近黃土路,也就是現在僅存種植花生的那塊田裏,準備春耕,播種花生。 想要犁開那蟄伏半年的土地,非得靠黃牛不可。那牛是他們家跟叔公家一起合買的,有時候其他親戚也會來借,三不五時回饋一些農產品或漁獲。 那天他們犁田、翻土,忙了一天後,牽牛去井旁的水槽喝水。那口井直徑頗大,與地面齊高,四周並無護欄。不知是牛太靠近井邊還是累到腳軟?那畜牲竟然一頭栽到井裡去了! 牽手見了慘叫一聲,正宏心想不妙,衝到井邊,只見水中冒出一個牛頭,這畫面真是熟悉!伊下意識憶起:野台戲︽朱洪武放牛記︾,不都是這樣演的嗎?在此之前的戲碼,朱元璋揚手、拔茅草、割牛頭,弄假成真,赫然發現自己是金口成真的真命天子!只好叫牛頭佯裝成失足溺斃的模樣,好幫自己的牧童工作脫罪:::。那現在旁邊大呼小叫的是戲裡助陣的小囉囉?真要命,不該發呆的時刻還胡思亂想!牽手死命拉著牛繩驚慌的呼喊,將正宏拉回現實:這下怎麼辦? 喊叫聲引來附近農人靠攏過來幫忙,四五個人合力拉,怕傷到牛,而驚嚇的牛也動彈不得。素華趕忙找來叔公,老人家氣喘吁吁出現,看了許久,想出一個主意,找人搬來一條長長的厚木板,一頭架在井邊,一頭斜伸到井底,讓牛當成斜坡、一步步往上踏。 又考慮到情急之下,眾人使力拉扯會傷了牛隻嘴鼻,牛繩交給伯公一人,由他喝令牛隻。一番折騰,終於把牛救出來!真是好里加在!眾人歡欣鼓舞!正宏笑得合不攏嘴,卻瞧見牽手一邊笑、一邊拭淚;而閱歷世事無數的叔公,忙著審視黃牛一圈:「運氣好,一點皮肉傷。」 事情過了幾天,確定黃牛沒有內傷等問題,某天夜裡,正宏才把自己那時呆住的心情當成笑話說給牽手聽。素華聽了掩嘴悶著頭直笑,大概是怕人誤解為新婚夫妻的床笫笑語。 在這屋裡素華有著太多包袱。但或許是放下心頭重擔?抑是正宏描述得太好笑?還是無法一次爽快笑完的緣故?素華吃吃笑了許久,笑到淚兩行,還勞動正宏原本擺在薄被裏的手為她拭淚。 正宏喜歡看她笑,多半是因為這種機會並不多。 不知道為什麼,平凡卻不富有的人,往往能感受到這世間的真情真愛?共同經歷了這事件的夫妻倆,當時就深深體會到命運與共的美好,所有的擔憂、恐懼、團結打拚,都牢牢地繫在那根牛繩上,即便力氣幾乎用盡,雙手辣麻! 多年之後,再回想起這件往事,結語還是那句『好里加在』;牽手笑著說伊:「牽牛喔──牽你這隻憨牛!」伊也不甘示弱地回她:「啥?牽你這隻豬母啦!」 沒人知道正宏內心的秘密。難怪至今伊仍堅持種植那塊土地,不聽兒女的勸阻。看似最簡單、省力的花生田,可是要它長得好,也要經常除去雜草。粗厚手掌與泥土拔河的感覺,好似與老妻雞毛蒜皮的鬥嘴鼓;起初有點棘手,後來卻變得甜蜜。這些,只有她了解。 正宏打開窗戶,面南的窗口,一下子擁進陣陣涼風。伊突然撇見紗窗上貼著一隻壁虎,隔著紗窗,跟伊肚皮相對。正宏無名由、起了一股捉狹的念頭,喉頭也因有了這個念頭而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伊伸出食指與大拇指圍成圈,再將食指迅速地朝紗窗彈去!──壁虎像是被彈簧墊彈開一樣,呈弧形掉落、再機靈地四腳穩穩著地。心情頓時輕鬆起來的正宏,不忘為牠的表演配音,由大而小、由近漸遠的:「咻──」。 「唉,大人大種了,還那麼像囡仔。」乍聽這句話,出神的正宏震了一下,恍惚間他以為說這話的是牽手,活到這年紀,熟悉他個性而且會率直對他說這種話的人並不多了。但這聽了一輩子的習慣音頻,卻是闇啞粗聲,原來是阿爸。九十歲的阿爸,到底是耳聰目明,還是太了解兒子?這些年來,父子間原有的亦親亦疏關係,再加上兩人年紀都大了,有時候二三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就像宅院裡陳舊的擺設,據著各自的位置而經常忽略對方。 這時,從阿爸口中吐出這句熟知他性情的話語,讓正宏覺得時光倒退了一甲子。 十二歲那年,生性戲謔的正宏假裝要拿些地瓜給灶邊的素華烤,遞出去的卻是藏在身後的蜥蜴。驚嚇的蜥蜴好巧不巧躍入火坑,把童養媳嚇得把頭朝後一仰,熊熊灶火煨掉伊半側青絲。霎時灶腳傳出的味道,除了烤焦的頭髮味還有一種從沒聞過的蟲類異味。 闖禍的正宏趕緊將一截燒紅的蜥蜴拉出來。許是害怕許是愧疚,活的蜥蜴正宏不怕、半死的蜥蜴卻把伊嚇得臉煞青。身上滾著火的蜥蜴,摔落地後,點燃灶邊生火用的一堆細草;正宏還來不及反應,童養媳趕緊丟出手邊的抹布滅了火。幸好沒有失去他們的灶腳、房子以及僅有的財產。 這事兩人都不敢跟大人說,不過當大人們發現抹布上頭有個燒破的大洞,還是起了疑心,問不出所以然來,遂把童養媳數落了一頓:煮一個飯,抹布跟頭髮都臭火焦?!::: 看到類似的爬蟲動物,憶起舊時光。正宏思緒滿漲,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輩子,好像虧欠別人許多事。正宏阿爸沒有再開口,那對正宏來說,真是難得的金言。老人家慢慢晃到門口的信箱,看看郵差下午又送來哪些廣告信。時代在變,連昔日最令人引領期盼的郵便,如今總是抱怨超多的廣告信件折累了他們的生活。正宏知道自己只剩下那最重要的一畝田。而阿爸知道自己最重要的就是活到百歲;待到那年的重陽節,縣長會到百歲人瑞家裏送禮合照。正宏阿爸自從得知攝影術發明以來,就是其擁護者,他盤算將照片裝框,放在眾多老照片集成的古老大框旁邊,向眾人展示這件大事。 古早時代,每一位老輩都有張跟花瓶、太師椅留念的畫像,到了正宏阿爸,七十五歲那年,村裏來了個流動照相館,鼓吹老輩準備好自己身後最重要的那一張照片。於是,正宏阿爸的遺照也已經備妥了。當然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多了。誰不喜歡自己年輕一點的照片? 火紅的太陽又準備越過海洋的天際線,傍晚的野貓恢復了覓食的精神,越南媳婦推車的行頭多了粉紅色小蚊帳。正宏澆菜時發現田邊幾株即將過季的金瓜又結了好幾個小果實。空氣中有股潮濕氣味,大概是快要下雨了吧?正宏捏住橘色水管的出水口,以免農田水分過多。 原本坐在巷間納涼的正宏阿爸也緩緩挪身進了屋簷,父子二人,兩顆頭各據門後一方,觀望著聚集在一起的雲朵灑下陣雨,眷顧溫泉村的農田與水井。 光線暗了下來,坐在廳裏看著這場大雨,兩人沉默許久,最後還是阿爸下的註腳打破氛圍:「暗時,就會卡涼啦。」 上班、上學的囡仔陸續回到家裏,大家都在討論這場雨,原本沉寂的屋子頓時變得鬧熱滾滾,展現四代同堂的歡愉氣氛。正宏的兩個乖孫根本不怕淋雨,兩人像落水的放山雞濕淋淋地跑回來,然後再穿上新買的雨衣、雨鞋跑到簷間,捧著手心去接灌下的雨水,玩得不亦樂乎。 阿山走到正宏身邊,微笑對他說:「阿爸,恁知我剛剛在鄉公所旁的慈德宮遇到誰?」阿山眉宇間故作神秘的說笑表情,簡直就是年輕正宏的翻版:「是那個推銷的年輕人喔!不過,恁知否?他已經不賣死豬了,他跑去當苦瓜丹的助手。他說,苦瓜丹在離島缺助手,才好說歹說給他一個見習的機會。伊老闆說,賣藥最重要的是臉皮跟口才,這絕對不是三年五載的代誌!我離開的時候,他還特地握著我的手,謝謝我勸他轉業!還說,以後如果我需要苦瓜丹,算我員工價──半價就好哩!」一番話逗得正宏哈哈大笑。阿山也樂不可支,頻說這事情的發展真是令人意外! 晚餐後,好心情的正宏想著,說不定今晚又讓伊做一個夢。夢見好久沒見的老妻,伊想對她說:「現在免種田了,享福啦!」她可能會甜甜的回嘴,像剛來他家時,那個有時羞怯、有時愛抬槓的黃毛ㄚ頭:「恭喜喔,憨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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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古蹟行
九十四年金門國家公園解說志工古蹟之旅解說訓練活動,本定於九月四日因泰利颱風打亂了既定的行程,改為九月二十五日,老天爺真是愛開玩笑,上次颱風過後沒風沒雨,卻取消行程,今早雨下個不停,落下的雨點真不小,七點半到七點四十分報到,早上望著下不停的雨,還真意興闌珊,慵懶得不想起床,想想打個電話給依瑾,今天她是負責主講人之一,她也正在望雨考慮,最後決定去中山林再說,想不到冒雨前往者還真不少呢?子娟課長和小毛她們早就在此恭候大家,勇為說了風雨故人來,我們可是風雨生信心。 不大的金門約一百五十平方公里,卻有比台灣還早的中原文化及閩南文化,古蹟比率也高於台灣除府城台南外,尤其是閩南古厝,有時在水頭僑鄉館或金水國小值班當義解,有不少遊客讚嘆古厝保存那麼多,讚美著傳統建築的雕琢,那總與有榮焉在心裡有絲說不出喜悅,雖然對建築不甚了解,尤其是古建築裡的術語名詞,但我還是樂意為遊客介紹我知道的金門之美。 二十年前了吧,曾來到陳禎墓,早年金門被評定為古蹟很多是墓園,那年帶學生就是古蹟巡禮,荒煙蔓草,還問了當地人才找到,當時還沒整理,曲手石牆是傾斜,石望柱(文柱或文筆)是倒地的,但墓地的格局視野遠望是寬廣遼闊,今日舊地重遊,雖是雨中行,但不是當年的小土路,是條不大的水泥路,而墓園也整修得很完整,是由依瑾來介紹陳禎墓,也讓我有了新的認識,它是明朝從五品官的墓園,以花崗石為主要建材,墓塚的山牆上有兩個貌似明代官帽的蓮花,墓碑前有一座單層屋頂的墓亭,雨下著依瑾仍舊認真地解說著,石馬、石羊依舊,只是滄海桑田,黃龍山丘陵上坐南朝北,坐山面水的「仙人覆掌」穴,想必已不是當年的氣勢。 不是第一次來到浦邊,卻是第一次進來這棟有民間流傳的「有周從龍的富,無周從龍的厝」的周家宅第,它的佈局是三進(落)大厝加突歸的形式,在大厝旁還另建有長工的房舍,而長工的住房建築都比我們一般人來得美觀有規模,可想而知主人住屋的華麗,裝飾圖案不管是石雕或木雕都精美流暢,占地相當大,還有大埕有圍牆,濱臨海岸的浦邊,容易遭到盜匪侵擾,為保障周宅內外安全,兩側都設置石隘門,阻絕外界窺視,內室空間並伏藏暗窗,以觀察四周動靜,勇為現職是文化局古蹟管理的工作,由他來主講浦邊周宅是最恰當的第一人選。 住在金城的我,是難得來趟後面的沙美,尤其是小村落,五年前修四十學分班,來過一趟西山前,後來又來了一次,我還是分不清西山前、東山前,山西等村落,在語歆的介紹中,才知道西山前,位於金沙鎮的三山村,北倚面前山,虎螺山,東靠美人山,東北依五虎山、獅山,不大的村落,卻有不少三進的古厝,最有名氣是門牌十七號及十八號,都已列入台閩地區的三級古蹟。 馬背燕尾的屋脊是金門古厝之美,尤其是被認為是官宦宅第才有的燕尾造形,天高皇帝遠,有了錢總想也有個名位,似乎人之常情,在科舉時代考個秀才舉人非同小可,有了錢捐個官銜,蓋間美美的大宅,何嘗不是終南捷徑。 對西山前的古厝最先的認識是來自它有十六間的房間,是三進的燕尾翹脊建築,語歆的講解才有了「山明水秀」門楣橫額,以「桂林」為家號,在金門山西繁衍的李氏單姓聚落的認識,十六間厝大門深鎖,我們先參觀門牌十八號的俗稱「大六路」的大厝,它們是前後座,我們參觀的是後座,雖少了一落,但仍有其值得參觀之處,讓人嘖嘖稱奇是古厝的房子還有人居住,還保存了不少的古物,最難得是一座造形精美,刻工細緻的小木龕,是用來供奉誥贈李鑾為奉政大夫的「奉天誥命」的聖旨龕,真是傳家寶,主人還特地拿出一種古時看陰陽刻有天干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羅盤,很熱情為我們講述,看來他們很習慣也很樂意與大家分享他們家族的榮耀,最可愛是李家的老太夫人,年紀很大了,坐在藤椅上,很親切地跟我們打招呼,其實我們真怕我們的參訪干擾了人家的家居生活。 走過十六間厝的後落,側門是開的,有位老太太蹲著清洗雨後積水的天井紅磚,也很歡迎我們的參觀,怕影響老太太的工作,稍微看一下,我們就在細雨中離開西山前。 看過了「仙人覆掌」穴陳禎的墓,現在是去看他兒子陳健的墓,真正當過四品官的知府大人,其實他的真正墓塚是在福建同安后蕭,而在金沙鎮東珩村東南側的是衣冠塚,雖然墓前沒有他父親墓前的石羊、石馬、石筆等石刻,但墓亭比較高大是雙層石簷,就在依瑾講著雙層石牆、突出三組開闊的雙層伸手石牆,與其父陳禎之墓大同小異不同之處時,來了位在地的黃姓老者,很熱心為我們講解當地傳說軼史,他們這小村莊是位在牛眠穴上,以前墓未造前是上百人的村莊,有人說墓在牛頭上,安穴窆葬時,血水噴出,有口古井可以為證,井水成紅色,三個月未退,從此後村落蕭條,人口外移,現只剩三戶人家,而陽翟牛、后山豬都是興旺財大氣粗的村莊,心想口述歷史的記錄者,可以聽聽這位老者的說故事。 黃老先生為了取信與我們,還特地帶我們到墓的後方見識一下古井,本來想天雨路滑,就讓會長世宙代表去看後再告訴大家,陳爸看後呼叫是真的石砌六角古井,大家前呼後擁踩過人家的地瓜田,去探一探是真的不是蓋的,是一口有歷史的井還有水哩! 老先生看大家這麼起勁,精神特佳還要帶我們去看上百年風獅爺,婉謝了老先生的好意,對不起下次再來,因為我們還要去東溪鄭氏家廟,如果金門的每一位在地人都同黃老先生一樣熱心,能為在地文化推銷,對自由行散客是一大福音,也是金門觀光事業福氣。 三十多年前在多年國小服務過,卻不知在咫尺的學區內有一如此有看頭有名氣的宗祠,原來在戰地政務時期,鄭氏家廟曾一度淪為部隊在存放工事水泥的倉庫,不是我有眼無珠,我真佩服容英對古蹟建築的投入,她說鄭氏家廟附近有著她兒時的記憶,所以對鄭氏家廟的研究情有獨鍾。 從整座鏡面、子午窗、大門口的一對石鼓、簷下頂上的石獅、石柱還有建築的木雕、棟樑、斗拱、雀替、瓜座等,容英無一不去親自撫摸,最特別是這座宗祠有飛天斗拱,而大殿中央的立式祖龕,不只雕工精細,也可以見著兩尊細小的飛天斗拱,而且尺碼符合規制,為島上其他宗祠興建取法的規準。 這座宗祠已開始規畫整修,因而在樑柱上可以見著用白筆寫著「OK」或「蟻蛀」等標記,舊有匾額都收起來,這縣定古蹟是勇為職責,所以他去拿古匾讓大家見識一番,認識古匾寫法右尊左卑,今則左尊右卑,容英還考查出東溪祖廟因失而復得的香爐,寫著道光戊申十月吉旦,而認定為道光二十八年(西元一八四八年)建,是不正確,應該是道光十年(西元一八三○年),香爐是後來開台進士鄭用錫再度返金祭祖奉獻。 容英還很用心去找出各種木雕石刻的故事代表意義,鄭氏家廟不同於寫在大堂牆上的「忠」「孝」「廉」「節」,而是雕刻裝飾於大堂四柱的雀替,以諸葛亮出師表示忠心,以狄仁傑望月思親為孝,以楊震四知為廉,而李陵會蘇武是節的代表,不仔細瞧來還真不知個中故事奧妙。 這次古蹟行從雨中到天晴,真正體會英雄出少年,而我們這次講解還是年輕的女性,用心認真的女人最美,今天終於見到,真的謝謝承辦人還有主講的人,讓我重溫舊夢,更喜愛我們金門之美,有如此豐富的文化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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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本而華實並麗,水有源則川流不息
︽金門宗族文化︾第二期編輯手記 浯洲原為避亂的世外桃源,但明清以來的貧困和戰禍,逼得先民別父母、離妻子,遠赴異鄉奮鬥,日久他鄉成故鄉;或顛沛流離,愈行愈遠終致失去蹤跡。今天的金門居民,拜先人遺澤,於紛亂的世局中,有幸再成世外桃花源,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今人無從理解何謂「一衣穿至無祖布」。︻金僑情緣︼中,金門錄回憶,紀錄了清末民初,軍閥割據的亂世,先民刻苦求存,與無法落葉歸根的惆悵。短短數百字,一字一血淚。出外幸而奮鬥有成,則慷慨回饋故鄉,從本會深入鄉間修譜後,逐漸浮現了諸多的史料,紀錄了富而好義的金僑,小至寄贈布匹,解決鄉人無衣的困窘,大至辦學校、起華屋,修宮廟等各項澤被桑梓之義舉,正所謂「典型在夙昔」。蜚聲國際的書畫家黃海泉先生,九十八高齡第一次踏上原鄉土地,根據父親的口述,紀錄了先人懸念的故鄉,強調「先人之鄉土,如不能知其位置形勢,不亦可恥歟。」 修譜不僅單調無趣而又備嚐辛苦,地區修譜前輩許嘉立先生自我解嘲:這種工作是白了工、倒貼錢、還賺人罵。之所以堅持修譜,目的在於把失落的子孫找回來,基於此一信念,歷代有無數的修譜人,不計毀譽得失,以傳承為己任。而面對地區兩百年來又一波的修譜熱潮,新時代的修譜人必須與時俱進,運用新的工具與開闊的視野,並擬定符合時代精神的修譜準則。在︻文化傳承︼中,黃奕展理事長根據他卅餘年來的修譜經驗,綜合歸納出歷代所共遵的修譜通則,與現代修譜的功用;冬至是中國人特有的節日,其冬至祭祖的習俗儀式,只有金門島保存最為完整。為了推廣修譜的理念,凸顯地區豐富的族譜資源,本會的成員也積極的參與本地媒體與國際研討會,呼籲鄉親勿使源遠流長的家族歷史斷送在這一代的手中。一九九四年戰地政務剛解除,無數關心珍愛金門的人士,紛紛提出金門未來發展的諍言與卓見,王鑫先生十年前發表於金門日報的文章「金門地區永續發展的探討」,展現了作為知識份子的風骨與智者的遠見,十年後檢視他當年的建言,只能一聲嘆:不幸而言中。 二○○四年年底的一場世紀盛會:世界金門日,來自世界各地的金僑,扶老攜幼,飛越千山萬水,回到闊別半世紀的原鄉;他們有的是少小離家老大回;有的是遵循先人遺命,回鄉尋根謁祖。本會特別辦理世界金門日族譜展,為海外鄉親提供尋根尋親的服務,︻世界金門日族譜展系列報導︼,深入紀錄了此一族譜盛會的來龍去脈,並提出本會未來的目標:成立「金門華人族譜研究中心」的構想與做法。 ︻譜書江山︼中,詩人從一本險遭焚毀的族譜,惋嘆歷代無數譜書的不幸遭遇,學者並從譜書中淬取出豐富的地方史料;後山陳氏宗親提供的「明朝陳四明紀年」,字裡行間處處玄機,是一份彌足珍貴的史料。小小金門島,大大的人文驚奇,蔡復一是島上家喻戶曉的七鶴戲水傳奇,︻鄉賢列傳︼龜蓋朝天子一文,廣泛地敘述了這位多重殘障、卻文武兼資、滿腹韜略、一生充滿傳奇的鄉賢。 金門因喪葬習俗之故,尚保有許多的不同朝代的古墓。不同的身分,有不同的墓葬型制,成為極富學術研究價值的文化資產。遺憾的是名目百出的鄉村整建,無情的摧毀這些古蹟。︿四百一十八年古墓‧八小時怪手﹀,詳實的紀錄當年古墓被毀的經過,真令人不忍卒讀。 本期每一篇文章皆是深情的力作,透過修譜,與民間關心文化傳承的鄉老或文化工作者勸募而來,實可謂千金不易,刊首專論是高齡八十的島嶼專家、資深新聞前輩梁新人先生,入居金門一年來,以「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的敏銳觀察,肯定保存宗族文化,對地區、甚至國家民族生存發展的重要。謹此向每一位作者致上深深的感謝。謝謝大家不計代價,致力金門文化的傳承,同心共築文化大舞台,提供所有宗姓與關懷金門文化的朋友,一個飛揚騰躍的空間。 欣逢馬來西亞砂勞越金門會館十五週年慶典,柔佛州金同廈會館華廈新成,特藉此刊物,謹以:『木有本而華實並麗,水有源則川流不息』,聊申賀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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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海島心事
一連幾天,伊作的夢都鮮豔活潑,正宏很少有這樣的夢境。夢中的田地、海水、衣服都自然有味,讓醒來後的伊詫異不已。 疑惑了好幾天,正宏將它歸究於:是太陽光透映在睡夢中的眼皮上,使伊的夢境出現了光譜。但以前不曾有過這種現象。這,代表著什麼呢? 正宏心裡清楚。物賤傷農,有時辛苦的收成還抵不過種子、肥料的成本;村裏的荒地像得了瘟疫一樣,一畝傳染一畝,接續休耕。早先操勞那幾塊祖先留下來的旱地時,透早四、五點就要摸黑起來農忙;直到兒女勸伊放棄那幾塊已耕種過度的土地後,偶爾睡到五點半,比太陽還晚起,總令伊暗自慚愧。現在正宏跟土地唯一的接觸,除了東邊一畝花生田外,還有後院那片菜園而已。菜園被伊經營得青綠一片,只是規模小了點。每次伊都會瞇著眼睛,假想這片青翠無限延伸,就像當年站在那幾塊狹長的旱地上,感到富足、踏實──但成功機率很小,就像孫女曾教過伊看的「三豬」(3D)圖畫一樣,無法順利催眠伊的眼睛。唉! 當伊跟家人說:「最近的夢都有色」時,家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這樣的話從伊的嘴裡說出。尤其是伊的媳婦,那眼神像是憐憫一頭老色狼似的。正宏弄懂後,趕緊改口說:「我是說,我作的夢攏是彩色的啦!」全家這才鬆了口氣。 離島的黃昏,太陽已不像正午那般毒辣。正宏抬出小折疊桌,先來個晚飯前的納涼時間。回想十幾年前,門口這條柏油路還沒有修得這麼好;或是說,那時車輛比四處亂走的野貓還要稀少?總之,酷熱的夏季,村人在屋外的活動比當今頻繁多了。黃昏的時候,搬桌、拿椅、端菜就到外頭吃起來了,一整天的農忙下來,誰說這不是大家最快樂的時光? 是這條大馬路的關係?車子多了?還是人們不再操勞農事,越來越嬌嫩,已經不能享受大自然了?這些年來伊已經不提到屋外用餐的事了。兒女的反應好像他是一個遠古的人物;他們的眼神彷彿說:「阿爸你又來了!」六歲孫女一聽要到屋外,就開始伸手抓小腿:「阿公,蚊子咬,很癢的。」想是嫩嫩的皮膚已在野外嚐過許多苦頭。 放眼這小小的溫泉村,正宏兒女算是很孝順的。這些年,他們都有了老師、警察等不錯的正業,三不五時就藉著一堆伊弄不太清楚的節慶,全家一起去大餐廳用餐。什麼父親節、聖誕節::::的。才隔了一代就差好多哪,正宏心想:在我這代以前,必須牢記的重要日子是阿公、阿祖的生日與忌辰;若春雨配合得上,農曆清明前就要播種土豆;逢雨水多的那一年,大暑後土豆就可以收成了;冬至要準備拜十二處,最後一處是老家灶腳的前世父母。同姓宗親在這天聚在一起「吃冬」,告知先祖,並期盼他們庇祐當年辛苦過唐山後、代代繁衍的這些子孫們。 至於那些外國節日從什麼時候開始深植兒女心中的?莫宰羊。不過,歡愉的氣氛總要比懷古來的好。怪不得拜公媽、神明這款代誌,總要正宏來提醒他們,這種種生活上的差異,再次證明伊是個古早人。 溫泉村是個典型的鄉下小村莊。人口少,戶籍登記有六百多人,但實際上住在這裏的大概只有二百多人。年輕人大多出外就業,老人是其中的多數族群。還有一些羽翼正豐,準備往外飛的少年、少女,以及為了照顧家中老人而留守的年輕人,他們生下的後代,是溫泉村少見的、具有朝氣活力的新生代。 正午的溫泉村,安靜得只聽見蒼蠅嗡嗡的聲響。日頭赤燄,連貓都放棄四處覓食,蜷曲在蔭涼處,肚皮餓得扁塌。 等到太陽染紅雲彩,村裏所有的動物似乎都活了起來。老厝邊那越南娶回來的媳婦,推著雙人座的娃娃車出來散步,由於年齡太相近了,看不出誰大誰小,許多村人都誤以為是雙胞胎,尤其是腦中裝滿陳年往事的阿婆,不知跟她恭喜過多少次。越南媳婦的臉都笑僵了。 比起他們,憨直的阿和,出現的時間就不受烈暑影響,正中午,伊也不顧別人是否正在午睡、打盹,將伊那張充滿笑意的臉湊近,問東問西:「(村)幹事呢?」別人不理,伊繼續自問自答:「下班了?」有時指著人家牆角堆放的物品問:「這是什麼?要幹麼?」最常使用的話題是:「呷飽未?」即使別人不理睬,伊也不以為意,每天都跑來問那些固定的問題。 聽說阿和最怕海。每當有人受不了他千篇一律的問題,就會用這招嚇他。他們常語帶戲謔地說:「走,阿和,一起去海。」阿和就會急忙搖頭。村裏的人說,那是因為有一年,阿和去游泳,溺水趴在海上,伊附近戲水的小孩不知情,還萬分欽佩阿和竟能閉氣潛水潛這麼久!了不起!::::當伊獲救後,有人忙著聯絡救護車,有人通知他祖母。救護車來了,卻看到阿和祖母叫大家等她一下:「等一ㄟ,我早上去海,撿了一籃螺仔,順便拿去市場賣。」這一幕,據說當場的人全部傻眼!不知是否頭大的人運氣比較好?總之,大頭阿和像啥事都沒發生過。除了從此再也不敢到海邊游泳。 說起溫泉村的海濱,大多由岩岸組成,實在不適合游泳。這幾年來,受了上級單位的眷顧,蓋了一個碼頭還嫌不夠,又蓋了一個更大更新的。幾艘漁船與舢舨,孤單地泊在偌大的碼頭內;彷彿一棟豪宅,進到裏面一看,只有不成比例的模型傢俱,景況淒涼。碼頭的旁邊,原是早期最簡單的漁港;十幾年前,大官要來溫泉村視察的前幾天,水泥趕緊美化了上去、灌漿的水泥柱矗立在水中,寫著:『溫泉村海水浴場』。 當天大官來了,行程正好配合潮汐的時間,舊漁港,不,『海水浴場』內的水位是滿的,看不出水下仍是亂石一片。望著這一幅美好富庶的景象,連大官都幾乎要為政府德政感動得痛哭流涕。 一旁看熱鬧的小孩,啥事都不知地跑來鑽去,大官和悅地親近其中一個:「小朋友,怎麼不跳下去游泳?」小孩作出一個不可置信的鬼臉,脫口而出:「要跳你跳,我才不要!」這事件在溫泉村流傳多年,說那大官聽了,臉色比海水更青綠。 平淡的溫泉村,那幾張熟得不能再熟的臉孔,單調的日子重覆過著。但每到夏天都有許多外來的人事物,激起溫泉村的波濤。許多事情都是在炎熱的暑假發生的。對正宏來說,夏天是熱鬧的季節,經常有出其不意的事情發生。 村落東邊的海邊,沒有居民、沒有旱田,只有一些軍方的造林地,省去了徵收民地的麻煩。年初,這裏的海岸工程進行著,在落成前,誰也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建設。工程車、怪手進進出出,也沒有村民詢問,反正蓋好就知道那是什麼了。海邊的建設,最後作成像運動場的看台,好像假設會有許多村民會到此集結看海似的。這項建設到底為誰而作?作用為何?大家都莫宰羊。 「敢是五月節,龍舟比賽的看台?要不,海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看台?」村裏較見過世面的人這麼猜測。但連村長伯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工程施工的小路旁,有一個不起眼的老石碑,內容約略記載前人行善、集資造橋鋪路,後人加以表彰的碑記。這事有幾個長者還記得,不過,每個人描述的故事都有點出入,讓聞風前來的記者、田野工作者無所適從,最後也不曉得採用了誰的版本?還是綜合各家意見? 這天跑來了一個拓碑的教授。 教授帶了一個橘紅色的小水桶,以及一些刷子、毛筆、墨汁等等物品。最稀奇的是伊西裝筆挺,還帶著一把陽傘。看到陽傘,村人四下張望找教授夫人──沒有,只有教授一人而已。教授客氣地詢問石碑的位置,正宏熱心地用摩托車載伊前往。教授見到石碑,眼神透著見到情人的光采,目光盯得死死的,再也不輕易移開。正宏不好意思開口表示要先行離去,只好交疊著手,立在一旁。 熱烘烘的太陽,往上爬,往上爬。教授脫了西裝、領帶、襯衫,只剩下洞洞布汗衫,揮汗上墨。伊撐開帶來的陽傘,蹲躲在僅容一人寬的陰影內。 正宏看著伊的模樣,已不像剛剛那個表明身分的教授。真的,教授似乎都要穿西裝才像教授。可是這種大熱天的,多折騰啊!穿汗衫的教授雖然看起來很古怪,不過比較合乎常理。 教授弄了四十分鐘左右,流了好幾斤的汗,終於得到二張拓印。 「好了,好了。」教授穿起襯衫,將西裝托在手臂上、領帶找個口袋塞進去:「多謝您,真歹勢,擔誤您的時間。」正宏在溫泉村好久沒聽到這麼客氣得體的話了,噗噗噗趕緊發動摩托車載教授去客運站搭車。教授還說了許多『保留文化資產、盡心盡力』的話,正宏搞不清楚教授說的是他自己還是伊,只好紅著臉哈哈幾聲,表示贊同。 好不容易公車來了,送走教授,也平息伊跟教授共處的那種莫名的尷尬與謙卑。人家可是教授呢?也穿洞洞布汗衫的教授,好玩。今天真是增長了見識! 教授走後,又過了悶熱的一個月,接著,是一個口頭禪『怎麼會這樣?』的年輕攝影師。正宏在田間小路見到伊。伊滿頭大汗,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人似的:「花生田呢?怎麼都不見了?」正宏告訴他,今年雨水多,大暑過後不久就陸續收成了。 「怎麼會這樣?」年輕人一付失望的模樣,近乎自言自語地說:他好不容易排出這幾天假,特地來拍攝花生收成、拔藤、掘土豆:::的畫面。悽側的訴苦讓正宏覺得自己收成花生很不該,努力地幫他想辦法。 想不出什麼變通辦法的正宏,吐出來的話倒像是為自己以及花生辯護:「可是土豆要熟了,你總不能叫伊稍等,對否?」 正宏聽到年輕人一串慘叫! 「親像在搬戲。」正宏心想。 臨別前,年輕人又哀嚎一聲:「怎─麼─會─這─樣─?」 聲音拉得好長,好像戲裏四面楚歌的項羽。 酷暑繼續狠命地持續著。田野間也難見到農人的身影,只剩認命的黃牛。路上呼嘯著、僅存一些不怕熱的動物是──觀光客,熾熱的太陽也不能阻止他們的歡樂。「阿伯,借問一下,溫泉村真的有溫泉嗎?」三部摩托車停下來,其中一個坐在後座的女孩問道。正宏跟伊九十歲的老爸在屋外納涼,猛不防被觀光客逮個正著。見到陌生人,靦腆與憨厚又爬上正宏的臉:「歹勢啦,阮溫泉村只是一個地名,其實並沒有出產溫泉。這卡早叫『塭仔寮』,登記國語村名那時,說太土性,後來煞變成『溫泉村』:::。」話語未歇,年輕人一陣失望、相互挖苦、議論紛紛後離去。 正宏的老爸看他們走遠了,突然用很不以為然的語氣說:「查某人穿這款!親像海底的魷魚,肥軟軟!」把正宏嚇了一跳。 努力回想剛才那女孩的穿著,原來她穿的是細肩帶的緊身上衣;阿爸大概好久沒看電視了,不知都會女子時下最流行這樣的打扮。 不過阿爸的比喻真是好玩!『魷魚』──現在整隻是白白的,經過一整天的曝曬,到了傍晚就會變成紅通通的,像被滾水燙過的魷魚!這是自有記憶以來,拜公媽不可或缺的牲禮啊。 吃過晚飯也看過電視的正宏,翹著腿看報紙。這幾年眼力較差,說是看那些小字,不如說看照片卡實在。 「正宏啊,害啦,你老爸被四輪的嚇昏了。」正宏趕快跑出屋外一看,馬路中間停了一輛轎車,老爸縮成一團躺在車前,正宏與鄰居一人攙手、一人扶腳,將伊抬進房裏。剛剛阿爸還坐在門口乘涼啊?怎麼會自己跑到馬路上去?正宏待醫師來看過,說沒什麼大礙後,到屋外問兩個乖孫。 孫子與孫女搶著向伊報告。八歲的孫子搶功一流,聲音比妹妹大:「阿祖本來跟我們一起坐著,後來他看看手錶,自己跟自己說:『七點半,愛去睏了』,然後就站起來,可是他沒進屋子,往前朝亮光走,那亮光也一直過來,原來是一部車子:::」只差哥哥一歲的孫女趕快搶著敘述結局:「結果阿祖就被嚇昏了!」正宏才在擔心老人家得了老年痴呆症,卻聽乖孫朗朗童語:「阿公,我覺得阿祖好像綠瓗龜喔,老師說,『綠瓗龜孵出來後會聽潮音,往大海方向爬;也會向著灑在水面上的月光爬去。所以要保護綠瓗龜,牠生蛋的地方不能有光害』,阿祖剛剛就是被燈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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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情牽一世
老媽走後的百日隔天,我們兄弟姊妹四人,再次踏上了那老媽情牽一世的新加坡。 新加坡──是我們曾攜老媽造訪過的唯一國家,也是她此生踏上的唯一外國領土,因為那兒有她最親摯的姊姊。民國八十六年那趟新加坡之旅,浩浩蕩蕩的近十人親友團,純粹是為了探一探那個自小即熟悉,卻又陌生的國度,旅遊之心甚於探親。而今這趟新加坡之旅,卻在諸多的傷感情懷下,我們再次的踏上那塊蕞爾小島,為的是要完成老媽生前無言的牽掛,所以沒有上回的興奮與期待,有的只是深深的愁思與掛念::::,因為年逾九十高齡的大姨媽中風了,跟老媽一樣的家族病症。行前的準備皆在匆匆中就緒,所幸此次遠行的目的並不全為遊玩,所以對旅行社行程的規劃與安排雖頗有微辭,但倒也未掛礙心中。 小時的金門,貧困的生活是一般家庭的寫照,但在我們家飢索困乏的生活中,倒也偶爾波瀾數起。常常接到大姨媽從新加坡寄來的包裹,裡面有絲綢布做的亮麗夏衫,也有五顏六色的高級布料,在那三餐都難以溫飽的年代,絢麗的衣服與灰樸的生活是那麼的不搭調。一生為兒為女愁忙的老媽,亮麗的衣裳更難見她穿著身上。但在每一次郵差的駕臨,總是在我們全家平靜的生活中,激起了無數的雀躍火花。一到夏天,花生成熟時,一連串的收穫喜悅,最讓人難以忘懷的畫面,即是老媽佝僂著身子在燈下篩選著花生。多少次我總是帶著稚嫩的疑惑語氣問著老媽,為什麼我們只能享有的是那一堆乾癟的花生,而那一袋肥碩的花生呢?老媽總是帶著滿臉幸福喜悅的口吻告訴我,我們在新加坡有一個大姨媽! 那一年,我就讀國三,素未謀面的大姨媽和姨丈第一次出現在我們家。雖然年長老媽十歲的大姨媽,卻沒有老媽歷盡滄桑的衰老,有的是豐腴與細膩的臉龐。那個秋天,盪漾在老媽臉上的欣喜笑容,讓我初次驚覺到,原來望之儼然的老媽背後,竟然也有和藹、即之也溫的一面。我也初次在手腕上戴上了第一支手錶,喜形於色的向同學好友誇耀著大姨媽的返鄉。接連的幾年,因為交通的日趨便利,大姨媽都在我們的期待中出現。姨丈過世後,大姨媽還千里迢迢的返鄉來探問三姑。前一晚,兩個與「聲光化電」有點距離的老人家,姊妹倆對著那既怕又愛的錄音機研究著,直到熟悉了操作的每一個步驟後才休息,道盡了大姨媽和姨丈夫妻的鶼鰈情深。 隨著時間的消逝,大姨媽一年比一年蒼老了,礙於不識字與重聽,所以每次要再返鄉,都得逮住表姊工作休假的空檔方能如願。雖然返金的路途既遙且遠,但她仍不畏任何困難險阻,視旅途奔波的勞累如甘飴,因為她牽掛金門妹妹的心,完全沒有因時空的遠隔而稍減。民國八十七年老媽中風後,大姨媽又兩度返金,為的是探望已臥病在床,不言不語的妹妹。那回大姨媽雙手緊緊握住老媽那隻乾癟,尚有知覺的左手,姊妹倆銜著淚眼,直搖頭的激情畫面,把杵在一旁的我,感動得淚水早已如潰堤的河水在臉上橫流,婆娑模糊的視線裡,我看到了「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姊妹情深畫面。 電話那頭傳來表姊要到旅館接我們的聲音,表姊細訴著大姨媽已興奮的等待我們的到來,一如小孩般的雀躍。我們滿懷著忐忑不安心情,心裡默敲著鼓,把事先套好的謊言,在腦海中一遍一遍的溫習著。連身上素色的衣服,也在共識下換了下來,我們深信地下的老媽一定會贊成我們這樣做的。見到大姨媽的興奮不言而喻,更令人興奮的莫過於她老人家雖然中風,但經過住院療養後,手腳雖不再似過去的靈敏,卻仍能下床行走,生活作息一如常人。看到我們兄弟姊妹四人的到來,難掩的笑意在大姨媽的臉上盪開來,就如深池中一波一波的漣漪,一圈接著一圈,圈圈化不開。雖然見不到她思念的親摯妹妹,但看到遠從故鄉而來的外甥兒女,一樣讓她興奮得睡不著。思念的話語在溫煦的氣氛下傾訴著,大姨媽深深的垂詢著故鄉妹妹的近況,我們矇著老媽已走的惡耗,因為怕年事已高的大姨媽再也經不起第二次的刺激。一輩子從沒說過那麼多謊言的新加坡夜,淚水在我們的眼眶裡打轉,惆悵悲哀之情在我們的心中揪著,讓我們已忘了此行是隨旅行團而來的。 短暫的三夜相聚,我們完成了老媽走後心中的牽掛,欣慰的看到了仍然健在如昔的大姨媽,更深深體驗了大姨媽和老媽姊妹情深一世的血緣。返航的飛機上,我望著漸行漸遠的新加坡島,我的心中默默的祈禱著大姨媽永遠健康平安,新加坡別了,大姨媽別了!但大姨媽和老媽姊妹倆的情深卻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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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全兄,我為你寫下
最近一個月內,看到黃克全兄連續獲得「福報文學獎」散文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新詩獎優選,心中不禁為克全兄感到高興。就如同屠格夫寫信給托爾斯泰,勸托翁萬勿放下如椽的巨筆那則傳誦各方的故事,我相信,克全兄的不斷得獎,或許便意味著那段陰霾、哀傷的過往,已昇華到另一個境界裡了。 誰不是說過:用藝術征服生命的悲哀嗎?週遭的朋友們聞此喜訊,應該會感到無比欣慰和祝福的。我兩次上網,趕忙把這消息傳給同好,因為我相信,克全兄的連續得獎,證明他數十年日積月累敲磨出來的各式超強武器,現在,才只是剛開始展現火力而已,所謂方興未艾,我對克全兄的文學創作,是一點也不需懷疑的。 我與克全兄原本素昧平生,第一次見面,還是去年六月三十日,為出席金門縣文化局成立典禮而返鄉那時候。克全的小說、新詩、手記,我一本也沒買過,但是,我的弟弟,年少時也曾是文學的愛好者,他喜歡克全,克全的大部份著作他都收藏了。年來,我不時返家小歇或長住,克全兄的著作更自然而然地成了我心靈的補品。 記得去年,我曾看到一則消息,齊邦媛老師正在編一本關於老兵故事的英譯選集,而書名用的正是克全的散文︿老芋仔,我為你寫下﹀這個篇名;又克全的小說集︽時間懺悔錄︾,也只差一步就奪得金鼎獎,雖然令人扼腕,但這些記錄,加上往日林林總總的得獎記錄,或許多少也說明了:克全的文學成績,早已進入一個旁人無法追攀的地方了。 因此,趁著去夏難得的機會,我向他索取了︿老芋仔,我為你寫下﹀,又把自己得過獎的幾篇新詩和散文,放進磁碟片送給他。隔不了幾日,他把文章影印函寄給我,又親筆寫了幾行字: 『洪騂兄:您的散文和詩極有可觀,尤其是詩,堪稱金門第一人,張力、密度之大,即使在台灣詩壇亦可大放光采,佩服之至,是吾多年來追仿的對象之一,盼望有緣再聚晤請益。』 關於這段文字,我在︿詩的絮語﹀(刊於二○○四年十一月四日金門日報副刊)約略已提過,其實,我想表達的也只是││也許克全兄最能體會了:我曾一度離開文學的國度有六、七年之久,徘徊於繼續離開或者回來之際,我勢必要去找尋一些新的能量,無論是微子或者緲子,都可能是我救命的稻草。至於第一或第幾,其實,真的不關緊要,楊萬里有詩:「傳派傳宗我替羞,作家各自一風流。」本來,人各有所嗜,各有所長,何況都早已到了「欲超勝負入中年」的年紀了! 名利鎖,豈足以拘羈余輩?我唯一擔心的,是知道克全兄那一陣子的情況,連遭喪失至親之痛,又柴米油鹽,難乎為繼,遂對克全兄在創作路途上,可以理解而難以排解的消沈、絕望,感到驚心和不忍啊!所以,我寫了一封回函: 『克全兄:今日收到大作︿老芋仔,我為你寫下﹀,僅在此先致謝意。弟之新詩得承兄之謬賞,內心雖甚快慰,然實不敢當也。只能說,自己曾經寫過三、五篇算滿意的新詩作品。弟以為兄所作之詩,論整體之質量,其實遠甚於我,只是解人未亦得也。 數日前得與兄結識,至今念念不忘,對於兄在創作上的專注、執著,在小說、散文、新詩各方面的全方位表現,更是心折。故弟以為:若論「金門作家第一人」,則非兄莫屬也。弟曾言:希望兄能再出一本詩選集,亦是此意。 而心中亦曾想過,要使文學在金門發光,「金門技術學院」或當撥出經費,請兄當「駐校作家」一年才是。心中種種想法,此刻亦無法深敘,也許稍待暇日,我會寫一篇文章,把這些意見投付金門日報;也許篇名就叫:「克全兄,我為你寫下」吧,一笑!::七月七日』 且莫說我交淺言深,而是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你一眼,我一眼,其他的彷彿都不必再說。後來,轉輾從友朋得知,克全在七月十九日又有︿致洪騂﹀一首短詩。詩前加註數語:『與筆名洪騂的洪進業在金瑞飯店見面,交談甚洽。他說自己不久要去整修門面,使我不禁驚奇地多看他一眼。洪騂之詩宛若天際霞采,熠熠生輝,我心儀久矣。』詩的內容則是這麼寫的: 『滿天的霞采從字和字的碰撞間迸出 字和字的碰撞從燃燒心的焰火間 燃燒心的焰火從虛實的絕望間 虛實的絕望從眉眼的辯論間 每日放牧著自己的絕望的 是個貌寢而美麗的男子』。 而除了上述詩文的勗勉,他對我個人生計的關懷,更讓我眷眷難忘。他知道我數度來去台、金謀職不遂,四處碰壁,所以幾番打電話給我,總是在想方設法忙著要幫我找到一份工作。天啊,有時我中夜輾轉反側,想到克全兄他自己那樣的處境,還對我如此關懷備至,此情此意,念之淚下。 去夏以來,我和克全兄就再也沒碰過面了,幸虧託了樹清兄的擅於牽線,偶爾我們還會在空中相遇、交談。而每當私下幾個朋友相聚在一起的時候,差不多每回我們總會討論起克全兄「用生命寫作」、「要經歷過大痛苦」的雋語。我還能說什麼呢?這才是一個正格的文學家說的話啊! 時隔一年,看到克全兄在文學創作和文學獎都有所斬獲,我知道,這是該我實踐諾言的時候了:克全兄,我為你寫下。雖然,寫的不好,還希望克全兄不要見怪。我想,我的筆力,至少還得調整個半載一年,才能重見光明,但是,有克全兄在前頭引導,我不怕沒有奮起直追的對象了。(二○○五年九月二十五日於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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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你現在在哪?
後來,她慷慨地丟下兩百元,說:「謝謝!不用找了!」便匆忙下車離去。
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腦中一直回想當時她站在舞台上,侃侃而談的種種。一切一切,都和往日不同了。
那天回家,我把從前的歌譜和保存下來的宣傳旗幟通通找出來,隨後就在紛飛的雨中,將它們一股腦兒全倒入淡水河裡。
6‧安和路
車子轉進安和路時,手機突然響起來。
娟娟很快接起電話,卻沉默了好久才答腔:「是::::媽::::是我,我阿敏仔沒錯::::」
「是啊,媽,誰給妳這支號碼的?」
「呃::::是::::我在台北,我很好啊,過年會回去彰化::::」
我斜睨著後照鏡裡的娟娟,這時候完全是溫順小女兒的嬌態。她眉宇頓時軟化下來,變得柔暱可人;但我聽得出她話裡的不安。
「媽::::要好好保重身體喔,叫阿爸勿煩惱我,醫生的藥要準時吃::::」她匆匆掛掉電話,理了理散落的瀏海,又恢復那派冷漠的神情。
阿敏仔,果然是個符合她氣質的名字。當初我離家到台北求學,一度非常興奮,以為獨立生活之後,一切都將有新的開始,周圍的朋友莫名其妙幫我安上新的綽號,叫著叫著,大家也就忘了我的本名了。
母親偶爾也會打電話來,但她根本搞不清楚我住哪裡?剛畢業時,因為抗議成了黑名單,回不了還在戒嚴中的金門;我怕母親擔心,騙說在學校教書,這是她認知裡最高貴、最安穩的職業了。後來她一直拿這個跟鄰居說嘴,好幾年後我被問得答不上話了,便改口說現在和朋友合開小公司,做網路。網路她弄不懂,至少還可以拖上一陣子。
現在想想,從大學開始,這一待,台北住也快二十年了,比住瓊林老家的時間還長。混了這些年,倒也不是沒想過「錢途」,就是捨不得放棄,只是我心底漸漸明白:這終究是條坎坷路,這輩子不可能光宗耀祖了。那一生心向黨國的父親、母親若是知道我過去搞抗議,成了黑名單,心裡不知會是什麼滋味。
解嚴後我回金門探望母親時,她便絕口不提我工作的事了。母親只是在廚房忙進忙出,興高采烈地為我張羅一頓豐盛的午餐,而我只能靜靜坐在餐桌旁,透過那潮濕的霧氣,看著她乾瘦的身影在眼中忽隱忽現。
為父親的牌位上香時,母親一直默默立在旁邊。煙霧裡,她那多皺的臉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我一直記得母親緊緊盯著父親遺像的神情。待她要出門工作時,才終於掉轉頭來,說:「要不然,也娶個媳婦回來::::」
遠遠地,我從後院望向田地,看見母親蹲在那裡掘番薯。天空落著霏霏的細雨,背後那蒼鬱的太武山感覺好遙遠,母親的背影在遼闊的天地裡,看起來好小好小。
但那畢竟是三年前的事了,開計程車後,我再也不曾回過家。
7‧和平東路‧基隆路口
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我扭開音響。CD裡播放的是我喜愛的鮑勃狄倫,憂鬱舒緩的「Knocking on Heaven's Door」。
我偷偷地瞥了後座一眼,娟娟像是察覺到了,突然從恍惚中回神。
「你台北人嗎?」她露出一種慘然的笑容。
我一時被問傻了,答不上話來。
「嗯!老家在金門::::」過了許久我說。
「我老家在::::田尾,那邊種滿了花。我爸爸就是種花的,我本來來台北學花藝設計,想說學成後開家園藝店,推銷爸爸的花,但後來::::」
「後來?」
「後來::::反正沒走上這行::::」
她突然變得健談,先前的冷漠漸漸消失了,臉上現出一種異樣的光彩。我訝異於她對花藝知識的了解,關於花如何養植?如何收穫?怎樣包裝設計可以彰顯花的氣質,理想中的園藝花店,種種。
我彷彿看見一個綁著辮子的小女孩,拖著一道彩虹,奔跑在五顏六色的花海裡。
那是另一個時空的阿敏。
我想起好些年前,也曾有過如此雀躍的時刻。辛苦創作的歌曲終於賣出版權了,居中牽線的老胡說:「樂團裡我就看好你一個,最堅持,最有才華!」
老胡是唱片公司的宣傳,一次在走唱場合認識了,便自願擔任我們的經紀人。老胡一直勸我搞夢想的要豪賭一次。「你的外表和創作絕對適合走演唱路線,」他說:「我連文案都想好了││繼黑名單工作室、羅大佑、李壽全之後,社會的良知。」
但為了出唱片的事,我和小四、莊子、老夫都鬧翻了。
那天大家在老夫租處開會,照例都是豪飲,小四醉眼惺忪對我說:「乾杯!恭喜你終於要單飛了。」我笑得尷尬:「沒辦法::::這是唱片公司的主意。」
老夫和莊子都沉默了,我只能忙著解釋:一定會把樂團的歌收錄進去。
但小四突然發起酒瘋來了。他紅著眼,不發一語,起身拿起東西便往地上亂砸。我一時愣住了,氣他把一切不順都怪到我頭上,突然一把火攻上來,舉起酒瓶便往他身邊擲去。
情況變得不可收拾。小四像隻負傷的野獸,瘋狂地向我撲來。但他實在喝得太醉了,連站都站不太穩。我起先跟他嘻鬧,沒想到小四認真起來,纏得更過分了,我一怒,也揮起拳來還擊。
一時整個屋子亂成一團,老夫和莊子也下來勸架。扭打中,我突然聽見一聲慘嚎!小四瘋了,他圓睜著眼,滿臉是血,硬生生把老夫的一截手指給咬了下來!
接下來的善後更令人沮喪,我們四個彼此形同陌路,老夫的手指也廢了。醫生說,截肢後,老夫再也不能彈樂器了。
但出片的事箭在弦上,老胡開出預算來,說唱片公司允諾出資一半,剩下一半由我負責;可我也湊不出那一百二十萬啊,只能硬著頭皮回家找母親。
我騙母親說要開網路公司,現在網路正熱,一定會賺大錢的。母親聽了很猶豫,頻頻皺眉說:「你老爸過身那麼久囉,你又一直在台北,沒一些錢留在身邊不行::::」
但她最後還是擋不住我的央求,將她的顧命老本全拿了出來。
一切似乎都非常順利,老胡和我一起挑選歌曲、討論專輯的名稱、安排我進錄音室錄音,我以為,經歷八、九年的努力,夢想終得以實現了。
不料老胡根本不是什麼唱片公司的人,他只是個騙子!
老胡只留給我一片DEMO CD,所有款項到手後便消失無蹤了。唱片公司當然撇得一乾二淨,約沒簽,對方也沒拿錢,憑什麼要人家負責?
那天晚上,我灌得濫醉,神志不清倚在路旁狂吐;卻聽見市長選舉的車隊喧噪地走過,擴音器裡反覆播放著那首︿台北新故鄉﹀。看板上,綻開笑容的阿扁自信地向前方揮著手,背後標語寫著「有夢最美,希望相隨」。我心頭一緊,頓時不可抑扼地嚎出聲來。
那一刻,我想起和唱片公司經理的對話。他摟摟我的肩,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著我說:「你也太天真了,現在什麼時代,還有人聽羅大佑和黑名單?」
8‧基隆路‧臥龍街口
轉入臥龍街時,娟娟吩咐我把車停在小巷旁等,她又進屋去找阿光了。
此刻,娟娟臉上又恢復那種世故的神態,那搖搖欲墜的身影,沒一會兒就融入繽紛的夜色之中了。
我突然想起母親,忐忑地撥了手機回家。鈴聲響了好久,終於聽到熟悉的聲音。
「喂::::媽,我阿昌啦::::」
「阿昌::::你人在哪裡?」母親的聲音有些激動。
「媽,我在台北::::現在在開計程車::::」
「計程車喔,很好::::」「阿昌,若不好做,回來家裡,恁老爸還有幾塊地,賣一塊,可以給你娶一個某::::」
我有一種欲淚的衝動,一句話哽在喉裡,怎樣也說不出來。
「媽::::免煩惱啦,你要好好保重身體,過年有空我再回去看妳。」
掛上電話,腦袋一片空白。我想起阿嬌,想起中正廟那個短髮的女生,卻怎樣也想不起宿舍裡的那個長髮女孩的名字。畢業後,她工作接濟過我好幾年,只叫我要專心創作;卻在我去酒店走唱期間,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那天我從外面回來,看見桌上擺著那支吉他,吉他上面貼了一張小紙條,說:「好夢已醒,緣份已盡。」
我想起娟娟那單薄的身影,飄搖不安的長髮很似那個女孩。 車外,有人來敲玻璃窗,我看見娟娟沮喪的臉隔著夜色對我慘笑。但她一入車便一逕兒將頭埋入座椅,雙肩抽搐著,嚶嚶啜泣起來。
我頓時傻住了,不知該怎麼問話,黑暗中,便聽見娟娟嗚咽地囈語起來:
「阿光::::阿光::::你現在在哪?」
9‧臥龍街
迷宮一般的小徑。
沿著巷弄傍山而行,稀微的光線裡看得見山坡上疏疏落落的墳塚,鬼氣森森。
外頭異常安靜,整部車子在無人的夜裡航行,襯托那娟娟的啜泣聲更顯淒厲。
我從來沒看過人哭得如此傷心,幾句安慰的話卡在喉嚨,出不了口,只好讓她盡情哭個夠。
我靜靜開著車,失魂落魄地繞著。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哭泣聲漸漸停緩下來,娟娟紅著眼望向窗外荒涼的墳塚,突然自顧自地訴說起來:「::::一開始告訴自己,就做一年,一年就好!等賺足了,就離開。::::去做園藝生意,給家人過好日子::::找一個心愛的人嫁了;但不可能::::這是條不歸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淚水隨即又漱漱滾落下來。
我想起那天在細雨中將歌譜灑向淡水河的情景。那一頁頁泛黃的紙張被狂風捲向空中,摻雜著五顏六色的競選旗幟,冥紙一般四散紛飛。雨水無情地打落下來,濕糊的眼前的一切,那一個個允諾未來的政治人物,皆沉甸甸落入河面,終至濕軟無力,緩緩地沉入水中。
那歌譜上的詞曲音符也逐漸暈染開來,在我眼中糊成一團。
那一刻,我抹去臉上的雨水,轉身,不禁悲從中來。
10‧第九公墓‧火葬場
不知不覺開上了熟悉的道路。
我抬頭仔細一看,才發現到了辛亥殯儀館後面的火葬場。
這公墓位於芝蘭山下,以前我們樂團沒錢租場地,經常半夜帶著手電筒和樂器,開一輛破車,摸黑到這裡找個空曠的地方練唱。四、五個人叮叮鏘鏘,一唱就是一整夜,長髮女孩經常坐在旁邊看著,為我們遞上菸和啤酒。那段日子,大概是我這輩子過過最快樂的時光了。小四、莊子、老夫和我,都是一派憤怒青年的模樣。如今,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我把車停在一盞路燈下,對仍在哭泣的娟娟說:「下車吧!」
前方是一大片遼闊的園藝農場,四周闃暗無人,天空中有星光微微閃爍。我把那片DEMO CD插入車子的音響中,音量放到最大。
前奏響起時,我振臂高喊:「這首歌獻給台北!不,獻給宿舍裡那個長髮女孩::::」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
娟娟臉上綻出一個慘然的笑容。隨即像喝醉了酒似地,也興奮地尖嘯起來。
「對!獻給我的孩子,獻給我那夭折的園藝店::::」她舉起雙臂瘋狂地扭動,開懷地跳起舞來。
鼓聲響起了,電吉他聲潰堤似地奔湧而出,一首︿春天e花蕊﹀奏得響徹雲霄:
雖然春天定定會落雨
毋過有汝甲阮來照顧
毋論天外烏雨會落外粗
總等有天星來照路
汝是春天尚水e花蕊
為汝我毋驚淋駕澹糊糊
汝是天頂尚光彼粒星
陪汝我毋驚遙遠恰艱苦
春天e,春天e花蕊歸山墘
有汝才有好芳味
暗暝e,暗暝e天星滿天邊
無汝毋知佗位去
我忘情地唱著,感覺自己的身體也隨著煙霧飛昇起來,化入一閃一眨的星空當中。這不眠的城市,夜之迷宮,車輛仍如螻蟻一般川流不息,背後不滅的霓虹燈火,彷彿璀璨的佈景,把這片曠野妝點成一座發光的舞台。
那種快意的感覺又回來了,我嘶吼著,雨絲也紛紛灑落下來。
遠方,夜間的火葬場還在焚燒屍體,竄起的火光把半邊天空染成血腥的顏色。
計程車裡,無線電忽然響起沙沙的廣播:「呼叫!呼叫1990!1990,你現在在哪?」那是阿嬌尋找我的聲音。
我轉頭望向雨中的娟娟。
微光中,娟娟那奔跑扭跳的剪影,像極了一具舞動的,美麗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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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你現在在哪?
1‧南京東路‧松江路口 這女人,已經在車上耗了三個多小時了。 過去的三小時裡,她找遍了北投、內湖、松山等地,每次下車,總吩咐我先在門口等著,然後又悵悵然回來。現在,她又指使我往六條通的方向尋去。 計費表上,「2375」四個大字正蠢蠢欲動著,這金額,已經打平我一天的收入了。現在,連我都知道,她要去找一個叫做「阿光」的男人。 前方,車尾亮起的紅暈,挨挨擠擠地迤邐成一條長長的燈河。 一到下班時間,台北又塞成了大停車場。 我偷偷從後照鏡裡瞄她。這女人,約莫三十上下吧,舉止間卻充滿了都市人的精明和利索。她上身套著一件絨毛皮大衣,及膝小窄裙下,連著一雙高筒長皮靴,修長的身材搭上濃艷的五官,看起來很是妖嬈。 剛上車時,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個不一樣的女人。她和其他乘客不同,不聊政治、八卦,也不霸著司機說東道西,只定定看著窗外不說話;偶爾,心煩時便拿起手機,四處詢問那個阿光的下落。 車窗外,立委選舉的旗招在寒風裡劈啪作響,一張張打躬作揖的臉,口沫橫飛地訴說著城市未來的夢想。 我瞥一眼女人落寞的臉,感覺這車裡的氣氛,著實比外頭還要冰冷。 2‧林森北路 我一直想,這女人幹麼那個死心眼?為一個負心漢,值嗎? 認真看起來,女人長得頗美,她的五官其實十分細緻,一雙大眼睛彷彿會說話似的,長睫毛一搧一闔,都能讓人起心動念。尤其那嘴唇,小小一顆紅櫻桃,艷得像要滴出水來。這讓我想起那個有著同樣唇形的長髮女孩。 好多年了,如今那女孩的臉孔早已模糊,但我仍記得那櫻桃一般的小嘴。 那時候在風雨寒冬的宿舍裡,女孩總是靜靜坐在床沿,看著我在樂譜上振筆疾書。當我彈奏吉他時,她會悄悄湊近身來,指尖依著音箱慢慢摩娑,像尋幽探險一樣,慢慢覆到我的手來。然後她的舌尖也跟上了,抵住我的唇,灌進一口水來。溫熱的汁液瞬間在舌齒散開,暖暖的,彷如含了一口甘泉。 我看著女人冰冷的身軀走進六條通的酒吧,單薄的背影被嵌進閃爍的霓虹牌招底下,便銷融在夜色裡了。遠處,競選遊行車隊的鞭炮聲像碎雷一樣在天邊響著,我燃起一根菸,坐在車內等著,任憑時間一分一秒從窗外流逝,聽計費表與我一同呼吸的聲音。此刻,阿嬌應該在溫暖的被窩裡等著我吧。 早先我也不是開計程車的。出社會後在台北胡亂混了十幾年,後來遇上阿嬌。 阿嬌說,沒工作就來車行上班吧,我就這樣糊裡糊塗入了這行。 阿嬌在車行負責無線電呼叫,平時我們在無線電裡打情罵俏,就罵出感情了,兩個人在中和租了間套房,過起了貧賤夫妻的生活。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摸過吉他了。 一根菸還沒抽完呢,女人又冰冰然從酒吧走回來,看她那哭喪的表情,不用說,我也能猜中結局。 3‧中山南路 車子又被塞在圓環裡了。速度一放慢,氣氛就尷尬起來。 我甚至不敢問她接下來要往哪裡走? 女人陰著臉,靜靜望向中正紀念堂前一列競選車隊。慷慨激昂的競選歌曲透過車窗傳進來,砰砰隆隆的,格外令人焦躁。她將手機抵在耳際,反覆撥著號碼,那憂鬱中帶著堅毅的側影,讓我想起某個女孩。 那一年,我還是個大學生,早先六四天安門事件把大家情緒煮得滾沸,校園裡處處瀰漫著躁動和肅殺的氛圍。隔年春天開學,便聽聞有人要結夥鬧學潮了。 那天午後,我和一群同學坐在教室裡等上課,留著山羊鬍的外省老教授靜靜踱上講台,用他銳利的眼神向台下一一掃射,然後不發一語轉身在黑板寫下「民主時間」四個大字,便挺直腰桿離去,留下面面相覷的我們。 中正廟學運的消息終於傳開了,我和小四、莊子和老夫趁勢組了樂團,每天寫歌唱給同學們聽。那些歌詞和旋律我早忘了,但我一直記得那高聳的野百合底下,一張張如癡如醉的臉孔。 當時,我偷偷喜歡著前排一個短髮女孩。那身量矮小的女生,總是強悍地站在人群之前,用一種溫柔而堅定的聲音維持現場秩序。有時候,她會拿起擴音器,對底下學生慷慨激昂地演說。那段時間,我沒能和她說上半句話,但我記得當她停下來聽我們唱歌時,總是會流露出一種悲傷的神情。 我經常偷偷跟著她,無論是學生決策團的會議,或者之後的婦女街頭運動,我總是置身人群當中,默默地為她加油。我尤其喜歡看她義正詞嚴批判體制的不公,那一刻,女孩的臉上會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光彩,那矮小的身形瞬間也彷彿巨大了起來。 熱血澎湃的日子一周後就歸於平靜了,倒是我們「哲學系四怪」樂團就這樣留了下來,並且越加積極地往音樂路上走去。這樣的結果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因為短髮女孩的影響,我總覺得一起走在這條路上,有一天,我們會再度會合。 那幾年,我們忙著為候選人寫歌,為民進黨的選舉造勢熱場,以為自己的音樂也能像民主運動那樣,從夾縫中殺出一條血路。但我們大多沒有撐過三十這關,像急湧而下的砂石被某種篩子硬生生阻隔掉了,從此紛紛棄械投降,各謀生路去了。 那天載客人到中正紀念堂看表演,偶然在門口撞見後來搞小劇場的莊子。莊子推著一輛小破車,被一群遊客包圍著,不仔細看,就真真是個平凡的路邊小販了。莊子看見我,躊躇著從窗口遞進兩根香腸,嚅囁地說:「沒辦法,討生活::::」 廣場上,成千上萬的民眾正圍觀雲門舞集的表演,我看著喝采聲中默默離去的莊子的背影,不由得想起那紙糊的野百合和石膏民主女神像,後來,不知道有沒有人收拾? 4‧信義路 車子停紅燈時,女人的手機忽然接通了,我聽到女人顫抖的聲音說: 「不好意思喔::::明姐,我是娟娟::::阿光有沒有在你那裡?」 光影錯落,接下來是一串更長的沉默。 老實說,這類愛情故事我看得多了。早先在酒店演唱時,多的是這類小白臉榨乾世故風塵女的爛戲。 那陣子,選舉的場子漸漸少了,唱片也找不到人發,我們幾個整天窩在小四的宿舍裡,無所事事。一天,小四坐在窗口彈吉他,其餘的人或坐或臥,各自看著天花板出神,整個寢室就斷斷續續回盪著那寥落的樂音。後來小四怔怔望著窗外無聲飄過的白雲,突然轉頭問大家:「我有個朋友開酒店,正在找駐唱的團,大家有沒有興趣?」 有一段時間大家都沉默不語,但後來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反正都是音樂嘛!」氣氛就鬆懈下來了。 說是駐唱其實是走唱,老闆一共開了四家酒店,連同加盟的PUB,我們從晚上到凌晨一共要趕七家,每天總要唱到早上六點才能休息。那陣子,別談什麼音樂創作了,光是應付爛醉客人點的歌曲,就夠累垮人的。 這娟娟,一上車我就看出來是那種女人,年紀輕輕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滄桑感,連那名字八成也是假的吧,只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才會記得。這種女人,成天周旋在酒和男人之間,一張床流浪過一張床的,怎會天真到去談感情呢? 但話說回來,我們開計程車的,何嘗又不流浪?只不過是在一個地點和一個地點之間漂移而已。 我一時心軟了,輕聲問她:「小姐,還要到哪裡?」 娟娟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面無表情說:「往前開就對了。」 5‧信義路‧新生南路口 往前開就對了!天知道我該開往哪裡去? 我路也不敢彎,筆直往信義路駛去,不知不覺就塞在新生南路路口。八點多了,路上依舊是川流不息的人車。我往右瞥了一眼,昔日光禿、泥濘的大安森林公園,如今已是鬱鬱蒼蒼一片樹木之海了。 印象最深刻是一九九四那一年,形象清新的陳水扁挺身和趙少康、黃大洲競選台北市長。莊子興奮極了,主動號召一群學運出來的年輕人過去幫忙:發傳單、擬策略、搞行動劇宣傳、做雜務,樣樣都幹得起勁。我們樂團也沒閒著,一首︿春天e花蕊﹀奏得響亮,小四演唱時,神情裡滿滿的感性與溫柔。那時,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用溫柔的刀,把惡魔黨的命給革掉!」 開票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從租處出來,穿過剛剛試車的捷運木柵線和荒漠般的大安森林公園,和大批群眾一同擠在競選總部看轉播。隨著票數拉高而來歡呼吶喊,把小四和莊子的心情搞得亢奮極了,票數才開到一半,莊子便買好啤酒等著了。當阿扁在眾人的呼聲中上台謝票時,啤酒泡沫霎時噴得老高,小四一股腦兒把酒倒在老夫的頭上,冰得他尖叫連連。那一刻,所有的人臉上都漾開了笑容,彷彿這是大家的勝利。辛苦四年的革命終於成功了,救世主降臨之後,我們的未來也都有了著落。 但後來的發展並非如此。樂團做的歌一直都賣不掉,出唱片也遙遙無期,我們只能在夜市和酒店走唱,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 那幾年,我從報紙得知:短髮女生已漸漸在社運界嶄露頭角,她的美貌和口才,為她聚集了龐大的人氣。沒工作時,我成天跑去參加她們主辦的抗議活動,和她們一起手拉手呼口號,衝撞警察和拒馬,一起抗議刑法一百條。但我從不敢靠近她的身旁,從不敢說:我曾為妳寫過好幾首歌。 我只是這樣默默看著,看著她巨大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遙遠:::: 那天,車上來了一位客人,我認出是那個短髮女孩,她現在已是個形象清新的女立委了。但她現在留起了飄逸的長髮,一身精緻俐落的套裝,和往昔,是大不相同了。 我自慚形穢,大氣也不敢吐一聲;卻聽見她大刺刺談起當前的政治局勢。她一定認不出我了,一個勁兒東談西扯,那張臉仍是義正辭嚴的,然而嘴裡吐出的,卻盡是政治人物那套無關痛癢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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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念恩師們
———教育講方法、學習重態度 ●滾了一顆紅雞蛋開始 回想起小時候,一般家庭生的小孩比較多,就連城區以外的國小,也多半擁有可觀的學生人數。民國六十一年時,就讀賢庵國小時,僅校本部一年級的小朋友人數就有六十一位,尚未正式分配座位前,個子矮小的我排在五十九號,升國旗集合歌播放時,大家傻呼呼的走出教室,你推我擠的隨著路隊走;然後,我清楚的記得自己不曉得該排在哪兒?最後排到了三年級的隊伍裡頭,還被學長推了一把。 開學第一天每個小朋友都攜帶了一、兩個「紅雞蛋」,準備在課桌上「滾」,按照當年大家的說法是,如果雞蛋可以在課桌上滾得直直的,那就表示日後字就能夠寫得「工工整整」。當小朋友自己找好滿意的座位後,就急忙的拿出雞蛋,在課桌上滾了起來,不一會功夫,包括自己在內的許多小朋友都把雞蛋滾到地上打破了,然後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當年,能吃個蛋對許多家庭而言是不太容易的! 我就讀國小的一年級導師是目前仍在賢庵國小服務的「葉瑞裁」老師,葉老師就是目前教育局「盧志輝局長」的夫人,當年應該也是剛剛畢業沒多久吧!是當時賢庵國小兩名「美女」教師之一,另一位是「許玉珍」老師。 開學第一天,「溜滑梯」大概是多數新生的最愛,下課鐘一響,大夥兒一齊往操場狂奔,嘻嘻哈哈,爬上滑下,你推我擠,結果就被從滑梯上推擠而摔到草地上,應該也有哭了好幾聲吧!還有另一件事也令人印象深刻,有一節課上課鐘響的時候,大家照例由溜滑梯處拔腿往教室跑,因為正好「內急」,跑到一半,就停在花圃邊「小解」,結果被一位「高個兒」同學瞧見,這位高個兒同學就是「陳昭文」同學,當時是班長。回到教室,陳同學一喊起立敬禮後,就立刻向葉老師「報告」說我隨地小便,我也沒有多害臊,只覺得這位同學「嚼牙」(多嘴),倒是葉老師叫我站起來,和顏悅色的跟我說,以後不許再這樣了喔。 不曉得為什麼,我對國小的師長們印象都非常深刻。民國六十年,二姐就曾經帶著我到學校註冊,記得在大辦公廳裡,「陳敬興」老師,問我幾歲?我因為聽不懂「國語」,一臉茫然,老師用「閩南語」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叫「顏炳樸」,二姐在一旁趕忙幫我糾正我的發音。嘿嘿!厲害吧?當年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唸,就想要上學了。後來,陳敬興老師說我年紀未達學齡,所以到了隔年才正式入學。 葉瑞裁老師一開始教我們「唱遊課」,我還記得「第一首歌」是這樣唱的,老師先叫小朋友站起來,然後,葉老師唱道:「小─朋─友─今─天─星─期─幾?」小朋友就得回唱:「葉─老─師─今─天─星─期─X」。當時,只覺得好玩極了!一教室的歡笑聲。 一年級時還有一位「喬愛仙」老師,短暫的教過我們「注音」和「數學」。喬老師個子身材都比較「大」,嗓音有點沙啞,老穿著寬寬大大像是孕婦裝的連身衣裙晃來晃去。她那時候會問:「電線上有三隻小鳥,被用槍打下來一隻,還剩幾隻?」之類的問題,小朋友幾乎異口同聲說:「二隻」(瞧!以前的孩子多單純,壓根兒沒人知道腦筋急轉彎什麼的) 當年的教課書很簡單,就像國語課,第一課就是「站起來」三個字、第二課「鞠躬」兩個字、第三課「坐下」兩字,接著什麼「指一指窗戶,指一指門」、「林明明最高,方英英最小」之類的,大概都是一兩句話,也許連現在的幼稚園小班都比不上。 ●手鉗子和鏡子的回憶 到了二年級以後,學習才慢慢開竅。而整個學習的轉捩點則是三年級。那時候的班導是「楊奕燈」老師,印象中他當時就已經有些年紀了。他的招牌習慣就是屈著食指和中指,用力「擰」著、「拽」著同學們的「眼皮」,被擰過的眼睛會痛到淚流不止、睜都睜不開。 當時,同學們最愛玩「打仗」遊戲。每次下課,一幫男生們立刻就衝到操場打著、扭著、摔著,往往一上課進教室時,每個男生都滿頭大汗、渾身髒兮兮的。當時我擔任班長,就坐在講台正前方第一排的座位上。每次上課氣喘呼呼的喊起立敬禮時,楊老師就會生氣的警告同學不能再打架,但是下一次,還是原樣。 有一回,我們還是把楊老師的「叮嚀」當耳邊風,結果因為在打仗時,被同學推了一把,摔倒地上,半邊臉擦出一個大傷口,血摻和著沙子,狀極慘烈。到了下一節上課時,一面用手捂著半邊臉,一面喊起立敬禮。楊老師一眼瞧出我臉上的「傑作」,二話不說,手一比劃、叫我到教室門邊那一面大大的「整肅儀容」的鏡子前罰站,我看著自己在鏡子裡的悽慘模樣,竟忍不住笑出聲來,楊老師就把我叫到跟前,賞了我眼皮一個「手鉗子」,然後再叫我站回鏡子前面。真慘呀! 國小時,雖然頑皮得很,但是功課在這小學校裡還算是不錯的。對學習也保持著很高的熱情。主要是當時遇到許多好老師。記得大概有短暫的一、二個月,來了兩位特師科的年輕老師「蔡金勤」和「楊金星」,他們對教學抱著很高的熱情,對小朋友也非常的好,記得他們要調離開學校時,同學們還艱難的湊出了一些錢,由我和另外一兩位同學到金城莒光路的「耀光書局」買了兩本日記本送給兩位老師。當時還有一位女老師(好像是許玉珍老師)邊彈風琴、教教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這首有點傷感的「送別」曲。同學們都依依不捨的哭了。 ●滿招損、謙受益 當時教數學的是「許鵬飛」老師,許老師目前在湖下的湖埔國小任教。當年,也不知道學校的學生為何都很怕他,記得他有個綽號,叫「九目」,他的眼神比較銳利,學生不太敢在他面前頑皮搗蛋。當年,許老師除了數學科以外,還教體育。 說起來,自己對數學的興趣大概也是在許老師手上建立的。記得當時得繳幾元班費去買那種有「九九乘法表」和「注音符號表」的塑膠板,然後切割成一條一條的,再把數學應用題或練習題貼在上頭,每天每位同學就輪流發放幾條練習題。這種方便又隨機的方式,打破了教科書固定呆板的做法,也節省了老師出題的負擔。還有許老師經常會叫同學上台解題,當個「小老師」的感覺是滿爽、滿虛榮的,學習的自信心也漸漸的建立起來。 那時候教社會科的是年輕的「許丕石」老師,許老師有一陣子經常看他在金門日報發表一些很棒的文章,不知道是否為同一人,或只是同名?上許老師的社會課,感覺就在聽故事一樣,十分引人入勝。 關於自然科則是「陳敬興」老師。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陳老師是「夏興」人,當時他已經有一位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陳敬興老師「多才多藝」,除了教「自然」科以外,還教「音樂」、「美勞」。琴彈得好、歌唱得棒,繪畫也很拿手,當時對陳老師是打心眼裡佩服。 還有和藹可親的「張水燦」老師,他的老家住「泗湖」,有一回他代理陳老師上自然課,結果帶領全班同學到美麗的泗湖海灘做戶外教學,當年軍管時期,海邊根本不能隨便出入,張老師跟守衛的軍人打了招呼,帶著大家到海邊。第一次很貼近的站在潔白的沙灘上看著海浪來了又退、退了又來、第一次親手撿到各式各樣的貝殼,那種美好的記憶,都是張老師帶領我們實地去感受的。 小學生經常是以功課好壞為單一評斷標準,因此,當自己成績日益精進時,人也就逐漸不自覺的變得有些驕傲了。升上四年級時,班導是「許維漢」老師,他是教「國語」、「生活與倫理」兩科,平日蠻有威嚴,同學們都有點怕他。當時,由於自恃成績名列前茅,考試也沒有什麼問題。因此,上課時經常心不在焉,只顧著和前後左右的同學交頭接耳。有一回上「生活與倫理」課,我老是不太安份,許老師很委婉的提醒了我一次,但我還是不自覺的跟後排的同學逗著玩著。突然,許老師要我站起來,叫我翻到課本的第32頁,然後大聲唸出那一課的「格言」。當時的「生活與倫理」課本,每一課課文最後,都附有一則「格言」。我依著許老師的指示,大聲唸出「滿招損、謙受益」兩遍。唸完後,許老師就叫我坐下。 我雖然不是很聰明,但也不算笨。這句格言的意思我懂,許老師要我唸出來後,我羞愧得耳根、脖子通紅。這樣的提醒、這樣的教育,讓我一輩子都謹記在心。 在國小的六年歲月裡,也遇到一位個更像是朋友及兄長的「鄭一全」老師。鄭老師教我們打乒乓球、籃球、排球。當時在國小階段,有部隊裡的軍人教官到學校裡來教授「莒拳道」和協助訓練學校的『排球隊』,鄭老師也都是各項運動的主要教練人選。除了鄭老師以外,還有今年剛退休的「洪天助」老師。洪老師也是位運動健將,記得學校剛要成立籃球校隊時,我因為個子不太高,所以沒有被選上。但是,因為當時對籃球很感興趣,因此,硬著頭皮去找洪老師毛遂自薦,說我想打籃球,洪老師也讓我在籃球隊裡跟著練。 記得有一回練球時,洪老師大老遠用力傳了一個球給我,我雙手往前一伸,球應聲接住,但感覺右手指一陣劇痛,仔細一看,自己的右手小指頭整個骨折歪了。洪老師也是排球教練,有一次校際比賽,原來以為我們會是一支奪標黑馬,結果在遠征沙小比賽時慘敗,回來時路過莒光樓,大夥兒還被罰蛙跳。 ●苦悶年代裡的溫情 對於小學時代師長印象,並未隨著驪歌輕唱而淡忘。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始終頑固的盤據在腦海的某個角落。倒是,升上國中以後,除了班導師和幾位老師以外,竟然有許多老師的印象是模糊不清的。最根本的原因或許是那是一段青澀苦悶的升學歲月,太多的記憶都摻雜著令人不悅的打罵經驗。 國一時,導師是「何克強」老師,教數學,人挺友好;一年級的英語老師是一位個頭高高的「蔡忠勇」老師,很認真把KK音標從頭教起。那時候,同學們最喜歡的老師應該是歷史老師「陳淑娟」。很帥氣的女老師,寫板書時,速度飛快,字都連在一起;同學們隨堂考表現好時,她不會吝於給些獎勵;她曾經帶著同學們從水溝鑽出校園到金門高中運動場去觀看運動會;對於分數考滿分的同學,她還會請看電影;每堂課要結束時,她會留個十分鐘,講講「大法師」等恐怖故事給同學們聽,她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老師。 國二、國三的導師都是「楊德尚」老師,楊老師是位很嚴格、甚至可以說是很兇的老師,同學們都很怕他。而那時候的國文老師就是今年八月一日時,大夥為他慶祝「榮退」的「王金鍊」老師,是一位相當溫和的老師;在那一場「星期三的文藝課」上,碰到了幾位當年的師長,像是教「童軍」課的「許績川」老師,還有「楊德尚」導師,他們把課堂的氣氛烘托得熱鬧有趣,楊德尚老師也已經不是當年那位嚴厲的師長了。 在分數掛帥、聯考至上的年代,性情比較溫和的老師,他們的課經常會成為心靈的避風港!王金鍊老師的國文課就是一例,另外,像是「周成來」老師的「生物」課,經常帶著同學做有關「布袋蓮」的各項科展實驗,很多同學都很喜歡他。印象比較深的一位教「工藝」的、四川籍的「張先善」老師,對這位「阿公級」的老師,雖然講話帶著濃濁的鄉音,但是,同學們沒事的時候,喜歡一夥人跑到宿舍陪他聊天,聽他「講古」,大家渴望的是一種帶點「溫情」的隔代親的感覺。 ●一篇「決心追求名利」的短文 高中一年級時是「王忠遠」導師帶我們,王老師的英文課教得很好,我的英文水平在王老師的教導下,有了明顯的進步,興趣也有所提升。到了一年級快結束準備升上二年級的時候,那時有所謂「選組」(文組、理組),本來班上選文或選理的同學大概一半一半。王老師幾乎每次上課前,就會分析文理的就業前景,並以自己的經驗為例,奉勸同學們不要選文組。所以後來多數同學都選了理組。 高中時,還有一位「李天助」老師,人長得仙風道骨、斯文帥氣。他的國文課也很吸引人,無論詩詞歌賦、論語孟子,都能闡釋入微。上唐詩時,會自備放音機讓同學們聽聽這些詩是怎麼「吟唱」的! 對李老師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老師影印了一篇小短文發給大家,文章題目叫做「決心追求名利」。記得當時課程大約上到陶淵明的「歸去來辭」吧!李老師對同學們說,其實這些隱居之士並不值得效法。他說同學們根本沒有資格說要效法陶淵明,因為人家是努力追求過了,最後才有資格說要「淡泊名利」!而我們這些學子的人生才開始,應該要有積極的作為,而不是一味欣慕這些失敗者。 當時,在國文課看了這樣的短文,刺激是很大的,感覺頗為震撼。但是,我曾經問過同窗,是否還記得當年這一回事,同學們竟然都毫無印象!不曉得李老師可還記得「決心追求名利」這文章? 關於李老師的印象大概是高中時期最深的,有一次師母剛生了個小男孩吧!李老師高興的在課堂上講解他如何為孩子取「名字」,如果記得沒錯的話,老師的孩子應該叫做「李岳修」吧!?這位被老師期許以「往高處修為」的男孩,假使求學順利的話,如今應該正在唸研究所了。 這一段一段的師生情緣實在太神奇了,遠的三十幾、近的也有二十幾年,我的感情還算細膩,高二以後,身體腸胃病得厲害,每天都得吐上好幾回,感覺生命變得脆弱易折。身體在無法維持正常機能的情況下,也引發了內心極度的鬱苦。理應有歌燕士慷慨般的年紀,卻陷入身心不聽使喚的狀態。然而,縱使對於學習無法安然的投入,但對於曾經有過的每一段師生情緣,卻始終悄悄安放在心底。 ●教育講方法、學習重態度 最近,發現很多人關心金門學子的問題,最常聽到的是「學測」成績不理想,這是一個大問題,確實。 不過,很多人也知道,「分數」不是唯一。只是很不幸的,在制度面的設計上,「基測」引導了「教學」,「分數」又成了教學過程中最容易「量化」的指標。 其實,學習是緩慢流動的過程,有效的學習來自於對學習標的物融會貫通的理解。顯然,這不是一件可以速效的工作,一切得回歸那句老話:「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有朋友語重心長的說「師道」不復存矣!往昔兼具「傳道、授業、解惑」的人師,如今至多就剩下「授業」一項,甚至,有許多教師連最基本的授業者該有的專業素養都欠缺!這樣的指責或許言重了,其實學生或家長又何曾以期待教師或學校相同的標準來檢視自己? 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教」和「學」是相對的,如果把「學測」成績不佳的責任全部加諸於「教師」及「學校」身上,顯然是失之公允的。我有鄰居長者在高職任教數十年,今年剛退休,他就沉重的說過:「每次上完一堂課,都感覺像打了一場敗仗回來!」這是何等悽愴、何等無奈呀! 教育者(包含家長)首重的應該不是「學測成績」,畢竟那只是一項附帶的產出而已!教育不是「照本宣科」、不只是「跟上進度」;教育不是看「老師講了什麼」,而是讓「學生體會了什麼」;而這一切都需要講究「方法」。 學習者呢?學習者縱使沒有「追求成就」的動機,至少該有「惜福感恩」的念頭。學習不是為了父母、不是為了學校;學習不是為了考試,也不是為了成績;學習就是「學習」,不管能否「成就自己」,至少應該要有一種基本的「態度」認知!以前我們都會說「教育是一項『神聖』的工作」,可見教師不只是一種「職業」或一項「工作」。「神」如佛陀耶穌、「聖」如仲尼孟軻,那是一種犧牲的傳道精神、一種堅持追求理想的執著! 教師嘴裡發出的不只是「聲音」,黑板上書寫的不只是「文字」;縱使遭受抵觸、飽受挫折,也千萬不要氣餒。因為呀,至少在數十年後的某一天,會有某一位您教過的學生,懷著感恩的心,循著您說過的某一句話、寫過的某些隻字片語─「遙想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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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美味
台灣第一本飲食雜誌出版了,看到那麼多介紹吃食的文化以及個人在飲食方面的特殊經驗,當然也有看來像是食譜類的,那是不久前剛到金門訪問的作家焦桐先生所言,他說飲食文章寫不好就變的像食譜一般。 他說的多麼好吃,換成你去吃的時候卻不見得那麼美味可口,原來吃東西也要情境,到高雄旗津海岸,總要吃吃烤小管吧!在新竹城隍廟內總要吃盤炒米粉以示到此一遊,到台南赤崁樓邊,應該試試浮水魚羹,但走過千山萬水,總是肚子餓的時候最好吃。 所以最難忘的美味竟然是在淡水遊走一天之後,走過夜晚的沙崙海岸聽浪濤聲,帶著饑腸轆轆的疲憊身心嚐到一碗現煮的酸辣湯和現包的韭菜水餃,那真是天下的美味!那位外省老闆看我們殺進一堆人,一點也不慌張,行色泰然自若確定我們點的數量,和他的老婆動作俐落令我們折服,食物到我們面前時不超過一刻鐘,那是二十年前師大寫作協會的陳郁夫老師請客的,再也沒有那麼樣的經驗了。那是寒冷的冬夜,每一口酸辣湯汁都像是媽媽親手下廚的家常口味。 到部隊服兵役,軍中的大鍋菜都是家常便飯,大家一有機會,假日莫不找機會到民家的飲食店叫一碗海鮮麵或炒麵來撫慰日漸淡去的味覺。在小金門的青岐就有很多家不起眼的飲食店,透過學長的帶領才之其中一二。 記得某回正好在其青岐三叉路口的交通管制哨站衛兵兼指揮交通,錯過晚餐時間,值星班長沒有預留餐點,我下哨以後只有餓肚,一隻菜鳥又不敢發難,大概有人責備值星班長,他在八點時到外面叫了一盤炒麵給我,並向我道歉,我吃了那盒炒麵也感動不已。 沒有站哨的時候在連上前後走動認識環境,有一個午後,竟然在後山坡地發現一堆被拋棄的戰備餅乾,裡面的牛肉乾都已被搜括一空,只剩下可可粉、薑糖和硬如石塊的餅乾,應該是剛被丟棄不久,我和另一位同伴就撿拾部分藏起來,偶爾泡可可粉來喝,吃薑糖解饞,我們判定應是當時的廚房人員丟棄的,真是暴殄天物,令人惋惜。 我的職務改到司令部當文書以後,因為靠近圖書館旁的文康中心,常有機會到那裡吃牛排,一下子似乎變成貴族的感覺,還有一位民歌手楊璿在那裡唱歌,常吃也會膩,終於棄守文康中心的牛排館,改換東林街上的飲食店,書報社旁的飲食店是我最常去吃的店,有時自大金送公文回烈嶼,錯過吃晚餐時間,也不麻煩別人代為預留,就在外面吃飽再回去。 我在小金門最難忘記的一次飲食卻是坊間報導最多的廣東粥和油炸粿,若不是有那次國防部年終業務檢查,我們文書也不會有這種機會吃那一頓難得的早餐。 原來在業務檢查之前,我們幾位情報官把某些文件遺失,翻箱倒篋也找不出來,只有每種再製一份,而文卷室有自己的例行文件要打字,根本不幫我們這個忙,於是只好求助於民間的打字行,打完之後再求管制關防的學長補蓋大印。 就在某個半夜,軍官帶我離開營區到東林街上,那還是我在晚上第一回到街上,聯絡好的打字行老闆娘在我們敲門應聲後開門作業,我和余學長在一旁念文給她聽,一頁接一頁,打完字再校對修改,不知東方之既白,市集的聲音愈來愈響亮,軍官來了,暫時休息,帶我們到東林市場內吃那攤最聞名的廣東粥配油條,熱粥下肚,好像一夜的疲憊全消,就此成為難以磨滅的記憶。 業務檢查後,我們科長照例要請國防部長官吃飯,就到海岸的四維村海產店我們文書當陪賓,席開一桌,在觥籌交錯之間,喝陳高配海鮮,只有當事人心之肚明。評比成績下來,我們得到優等,軍官們又記大功,我們得個嘉獎。 但我並無法融入那種帶面具的場面,寧願回到青岐,在國小後面的李伯母那裡吃一碗蚵仔湯。在青岐,他開設一家浴室,待我們如子,拜拜時會請我們吃粿或是大支雞腿,那美味及人情含有濃厚的家鄉味,退伍前幾天我去青岐向李伯母辭行,她煮了一碗蚵仔湯請我吃,我既高興又難過,年年都有阿兵哥來,她卻不難過,只是祝福,今天我會對人家好,有一部分是源自於小金門的李伯母精神。 現在物資充裕,少有令我感動的美味,年節時全家人聚餐,各煮幾樣拿手料理互相品味分享,這是羈旅各西東的異鄉遊子難得的盼望,而我時常輕易就可以享受到這種美味和親情,再簡單的食物也成為山珍海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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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獨弦琴
阿海翻身壓住了春水,伸出兩個手掌在春水的胸前逗弄著,春水咯咯的笑。 「老番癲,不正經」春水想要用力推開阿海,阿海卻起身倒騎在她肚子上亂摸著。春水笑得更大聲了。她嘴上沒說,可她心裏清楚自己的渴望。她想用誇張的呻吟激起丈夫的慾望。阿海兩手把她拉了起來對坐著。春水像個二十歲的小姑娘俯身摟住了阿海。 「我老了,你都對我沒半點興趣了?」春水埋怨著。 「哪會?來!咱們現在就來。」阿海說著。 「我若不說你咁會想?」春水幫阿海揭掉上衣。暈黃的燈光下,阿海露出了年輕人都少有的,古銅色的結實胸膛。 他自己褪個精光,也想伸手幫春水剝衣。春水推拒道:「不好看,別脫我的。」 「好看!好看!我愛看,我愛看。」阿海哄著。 「奶都垂到肚臍了還好看?你騙我不知道你們這些查埔人肚子裡在想什麼?!」春水嬌嗔著,但還是順著阿海讓自己也赤條條。他們面對面抱著,春水屁股坐在阿海大腿上,摟著他的脖子。阿海見到春水鬆弛下垂的乳房,想到了阿蘭。他把臉埋在春水的胸前搗了一陣。春水閉目呻吟著,阿海吸著、吮著。漸漸遊移往下。春水想著自己和阿海的初夜,阿海則想著和阿蘭的那一次。 這一晚阿海特別的賣力,春水的叫聲也特別的響,連隔壁阿蘭都聽得刺耳。 隔日,阿海在屋前一塊石頭上坐著,石頭上有一排四五個、很整齊、略帶方形的孔。天貴從菜園裏摘了一把菜、幾根茄子,慢悠悠的踱來,被他喊住。 天貴靜靜不說話時感覺並沒有什麼明顯異狀,只有笑時,臉上才會流露出一股傻氣。 「你暗暝時有跟你某阿蘭相好嘸?」阿海問他。 天貴沒有應他。阿海四周望望,伸出手在兒子胸前拿了根茄子,搭在自己褲襠,然後,又把茄子往石頭上的孔插進去、再拔出來,反復了幾次。「有跟你某阿蘭這樣沒有?」他注視著兒子。天貴還是傻笑。 「幹!死鬼仔,啊你到底會不會?」阿海笑著罵了句。 天貴奪過了阿海手中的茄子,說,「茄子被你弄壞了啦!」。 阿海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見阿蘭走了出來。天貴見老婆出來,便喊說:「吃飯啊!吃飯啊!」就往屋內走。 吃飯時阿蘭總是在廚房裏摸東摸西。春水叫她一塊兒吃,她笑著點頭,但就是不肯上桌,直到阿海吃完離座了,她才來。春水雖然叫不來媳婦,心裏卻很是受用。她覺得阿蘭很傳統、很懂規矩。 阿海見春水叫阿蘭,就說,「好啦,好啦,你吃你自己的,免管伊!」。他也害怕在春水面前和媳婦阿蘭面對面坐著,他沒法不想起那事。 他知道自己越快吃完離座,阿蘭就能越快上桌。而春水老罵他像是清理垃圾的,往嘴裏一倒就走人。 傍晚,春水神秘兮兮的拉著媳婦進房間。 「阿蘭,來看電視。」她準備了部特殊片子,希望阿蘭能明白人倫之道。所有的鏡頭都讓阿蘭侷促不安、難受甚至噁心。 阿蘭臆想著自己和阿海、還有婆婆和阿海的種種。雖然她覺得非常難堪,但是她並未拂逆春水的安排。她也明白婆婆的用意,真的很明白。 翌日。天貴已經睡了,她還睜著眼。天貴現在已經不敢碰她了。 剛和天貴同床的頭幾天,天貴想摟她,都被她推開了。 有一晚,阿蘭在房裡撥弄著父親送她的獨弦琴,一會兒用手指輕彈著葫蘆狀的共鳴筒,發出「篤!篤」的聲音,一會兒整個人又失魂似的用手指在琴弦上來回滑動著。 他想起小時候看著父親把玩獨弦琴時,把琴放置在大樹下的石板上,右手拿了根挑撥琴弦的細棒,手掌外側輕輕觸摩弦的1/2、1/3:::處等發音點;左手則握著搖杆,一會兒推、一會兒拉,不斷的揉、拉、推、打、撞、搖著琴弦。 「我也要玩!」阿蘭求著父親讓她摸摸琴身。父親把她抱在膝上,把細棒遞給她,滿足了她小小的心願! 「等阿蘭長大了,這把琴當嫁妝。」她一直記得父親說過的這句話,沒想到父親也沒忘記。 天貴貼心的靜靜陪在一旁,不時遞給阿蘭面紙揩拭眼淚。天貴的舉動讓阿蘭逐漸軟化對他的排斥。她擺放好獨弦琴後,挽著天貴的手臂一塊兒上床。 天貴用手摸她的胸部,她沒拒絕。扒她的衣服,她也沒反抗。但想扯她褲子時,她哼了一聲後,一腳蹬翻了他。 天貴跌到床下,愣在一旁。 她覺得自己可能有些過分了,伸了手拉了他一把。天貴也沒說什麼,衝著她笑。她也笑。之後,天貴每晚都乖乖的躺著睡覺。 她看著身邊熟睡的天貴,想到公公阿海。她伏在枕上哭著輕喊「蚤!蚤」。她真的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命運就是如此?她寧願自己的蚤是阿海、是阿海,而不是天貴! 她回想著蚤在越南對她的侵犯,想著隔壁婆婆春水肆無忌憚呻吟。 她像電視上一樣撫摸著自己,學著發出呻吟││。她的呻吟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大聲。天貴翻了個身,睜著眼看她。她繼續呻吟了好一會兒,然後,故意長長的叫了幾聲。 蚤和婆婆春水應該聽見了吧?她心想。 阿海和春水連著好幾晚都聽見阿蘭銷魂蝕骨的呻吟。 春水呵笑連連的說著:「果然有效,果然有效!」。 阿海則罵道:「赫!天貴這憨子每晚都要,這樣阿蘭早晚會被他弄死。」嘴上這樣說,心裏卻萌生一種淡淡的酸意。 「你是在黑白亂講什麼?人家夫妻倆相好,哪有做長輩講這種話的?」春水數落了阿海。 呻吟聲又間歇響起。阿海又罵了:「你看你看,難道是我亂講?幹!這憨子若不懂得多疼疼老婆,像這樣搞下去,小心弄到自己敗腎。」 「吼!你實在是破嘴破舌!講這種話能聽嗎?」春水又叨唸了他幾句。 快過年時,阿蘭已經來到阿海家三個月,能說些簡單的短語。她還是和剛來時一樣勤快。春水做菜時,她幫著、看著、學著。一日,春水教著阿蘭油炸東西,把蝦子往麵粉裏一蘸,然後擱進油鍋裏。她讓阿蘭接手做,自己忙別的事去了。 正忙著,就看見兒子氣呼呼的跑來找她。 「這麼危險的事你讓阿蘭做!妳怎麼可以讓阿蘭做這麼危險的事?」天貴語帶責備的質問母親春水。 「什麼款危險的事?」春水一頭霧水。 「油炸東西。油炸東西,妳叫她油炸東西!」 春水笑了起來,「油炸東西有什麼危險?你娘做就不危險?看你憨,你還懂得疼某。會疼某,卻不會疼你老母?過年了這麼忙,難道要讓你娘忙死?」 「油炸東西。油四處亂噴。」阿蘭手被油點濺到,起了泡,被天貴看到;他還看見阿蘭邊油炸,邊捂著嘴犯噁心。 「阿蘭破病,都在吐了,你還讓她做?」天貴心疼著老婆。 春水聽了兒子的話,忽然靈感乍現似地跑去問媳婦是否有了身孕? 阿蘭起先沒有搞懂春水的意思,還以為自己哪裡做得不合適了。直到春水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她才意會的點了點頭。 春水興奮的跟阿海提起媳婦懷孕的這些事。阿海說:早就叫妳不要瞎操心,妳們這些查某人,整天只會想一些有的沒的。 「別看你子憨篤篤,疼某是一流的,生孩子也不輸別人。」春水顧不得阿海說些什麼,只顧自己得意的笑著。 過完年,天貴經常吵著說要上班,阿海和春水先是敷衍。繼而問他為什麼想上班? 「做工賺錢養老婆孩子呀!」天貴認真地說。 「哈哈哈!做工好,做工好。」春水聽了笑著說:「但是只有大人才可以上班做工呀!」 「我是大人」。天貴不甘示弱的回著。 沒多久天貴真的上班去了。在阿海一個朋友的農場幫忙看門。 阿蘭幾乎每晚在天貴酣睡後,都要熟練的發出有節奏的呻吟。一直到端午節當日,她生了個男孩。 春水抱著孫子端詳著說:「跟天貴小時候真像啊!簡直是一個模子翻鑄的。看看這眉毛多黑、耳朵朵大呀!」 小孩名叫「越生」,表示是越南的媽媽生的。名字是阿海給取的,春水也喜歡。 天貴發生車禍意外時,越生正學著走路。春水哭得死去活來。阿蘭想起天貴對她的好,及受她欺負時的無辜憨樣,也哭了。 「阿海啊,你看這該怎麼辦?阿蘭才二十二,能讓她守一輩子嗎?」 春水時常會對阿海說起自己的憂慮。阿海沒吭聲。 「天貴怎會這樣歹命!阿蘭也可憐呀,你看能讓她再嫁人嗎?」春水又說。 「等越生會走路,先讓她回家看看父母吧?」阿海提議著。 「萬一阿蘭回去後就不回來了呢?人家林嫂她外甥長得白又勇壯,厝內又有錢,前一陣子越南某拿了點錢說是回家探親,結果就再也不回來了。咱們天貴丑又憨,現在連憨兒子都沒了,憑什麼留住阿蘭呢?」春水用疑慮表示反對。 「我帶她們回去,再帶他們回來,總可以吧?」,「做人不可太自私!阿蘭將來要不要再嫁人,也得看看她自己的意思。」 「我也不想自私呀!但至少要等越生再大一點吧?都已經沒爸爸,若是再沒媽媽,這可憐孫子該怎麼辦呀?」春水眼眶紅著。 越生步伐已經走得穩當了,嘴裏也能清楚的喊出「媽媽」、「阿嬤」了,喊「阿公」雖然聽起來像是「阿通」,但是也夠讓阿海樂滋滋的了。阿蘭每天裡裡外外的忙著各樣瑣碎家務,像個啞巴似的開不了口。自從有了越生,她才彷彿有了可以傾訴心事的對象──。 中秋夜,月華如水,銀白色的雲朵細碎成朵朵荷花。阿蘭想起吉庫山坳裡的家人,那一方彎彎的荷塘,風中的金蓮白荷恣意的綻放,或是掩藏在綠得油亮的荷葉間;母親及姐妹們划著小船、哼著呢喃歌謠採著蓮蓬,父親還在老樹下輕撥著獨弦琴,琴聲猶如撥槳劃開水面「灑啦,灑啦」單調而低沉──。 節後,春水終於同意讓阿海帶著阿蘭及越生母子回老家探親了。 在越南機場等候出關行李時,阿海巧遇了當年的地陪翻譯。正跟他們寒暄時,阿蘭已經拿到了托運行李,對著他招手並喊著:「蚤─蚤─,過來吧。」 阿海向地陪致意了一下,朝阿蘭走去。 越南相親團一行要離開時,地陪翻譯向阿海揮了揮手。 阿海也揮著,又想起什麼似的跑到地陪跟前。 「請問你知道越南話「蚤」是什麼意思嗎?」他問過阿蘭幾次,她都不肯說。 「噢!知道啊。這「蚤」是吉庫那地方的土話,跟叫「老公」差不多吧;和老外叫「親愛的」有點像。」地陪對阿海解釋著。 阿蘭家的茅屋變成了水泥磚房,在吉庫村裏是第一家。阿蘭走後,她父親就用阿海給的紅包叫人幫忙蓋了這房子。 她失了魂似的站在村口的高地上望著,整個村莊彷彿都縮進了那一幢木然而立的灰白色磚房。 艷陽下,已經聞不到茅草屋逸散出的那種濕熱的稻草味,也聽不見灰綠色竹編的牆面迎風而發出的窸窣聲響;低矮的房門,房門邊的牆上曾經掛著父親的寶貝─「獨弦琴」,仍然孤獨的懸在另一個曾經是異鄉而未來不知道能不能變成家鄉的牆壁上。 越生拎了個小布偶搖搖晃晃的跑著,跌了一跤,趴在地上哇哇地哭叫道:「阿通,阿通,抱抱。」,阿海急忙放下行李,跑過來一把拎起了孫子。 阿蘭聽到兒子哭喊時才回過了神,她慢慢踱來從公公阿海手中接過越生,摟進懷裏,對著兒子說道:「叫「爸爸」,越生,快叫爸爸。」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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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風
鄺漢右手握拳,直揮,左掌斜劈,跟著踢出右腿,再回身收起拳腳,擺在腰際。鄺漢深呼吸,一口攸緩氣息,徐徐吐。鄺漢打完拳,忙問奉水的管家,聽見拳頭了嗎?虎虎生風了嗎? 鄺漢怕他沒聽見,右拳快速擊出,果然,呼地一聲。鄺漢說,這是西洋人拳擊,剛剛打的是刺拳。管家知道縣長熱中武學。鄺漢剛履新時,還壓抑武人的習性,穿西裝、打領帶、踏皮鞋,一副知書達禮狀,儘管西裝剪裁得宜,卻老覺得自己穿著粽葉,不自在。 鄺漢出身西安官宦世家,不愛文,偏愛武,恰逢民國亂世,覺得正是時勢造英雄之際,南下加入革命軍。鄺漢出身世家,應對得宜,對當前局勢、狀況都侃侃能談,上級料想鄺漢從小耳濡目染,熟稔文韜武略,便派赴金門主持縣務。鄺漢覺著,這是他的機會。 鄺漢剛上任,學作文人。接見鄉紳、打理公文、處理稅務問題,並了解地方盜匪猖狂情節,聽著時,不時憤怒擊桌,地方人等雖說嚇了一大跳,但也慶幸縣長以地方為念,才動了肝火,一干人等出了縣府,都說金門得人,防匪、建設都要進步了。 鄺漢接任後,奉行省令,把保甲區域由四區縮為兩區,增加人員調度;並拓寬後埔大街及新街,開始徵收田賦、房屋稅跟地稅,以壯國庫及縣府稅收,績效頗著。有一天早晨,鄺漢受不了西裝拘絆,脫上衣,解領帶,換上許久未穿的黑色功夫鞋,就著縣府大廳打起拳來。自幼愛武,鄺漢倒真學過八卦拳、長拳等拳術,只是學得多,三、五套拳術混成一套,且變來變去,沒一個準。拳術雖不準,招式倒沒問題,他一招一招使來,雖不連貫,但也聲勢驚人。 那天,鄺漢打得興起,管不了員工圍觀,接著打。後來湧來民眾,且報以掌聲,鄺漢仍停不了,一遍一遍打,壓抑的精力,就在掌風下,變成掌聲。鄺漢拱手,接受民眾歡呼,鄺漢本想說幾句強身報國的話,但這一趟拳打得久,喉嚨乾,一開口,即知不妙,索性不說話。 鄺漢任職半年後,還舉辦第一屆保長訓練,自任班主任,並派陳文照任教育長,教導保長基本武術,以及欺敵、禦敵兵法。陳文照經歷不少縣長,鄺漢如此行事,倒是前所未見,陳文照私底下跟同袍說,縣長武功、文治都出色,或可媲美曾駐守金門的明朝將軍俞大猷。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軍閥,起釁蘆溝橋,掀起抗日戰爭序幕。滿清末年,列強劃分在中國勢力,沿海各省尤其嚴重,福建省恰屬日本勢力範圍,中日戰爭消息傳來,鄺漢二話不說,立即響應政策,下令徵集民間槍械及馬匹,並限制壯丁出境,厚實縣府兵力,以備不時之需。鄺漢拉住管家,問他是否聽見拳風那天,已是抗日戰爭期間。時入深秋,天氣微涼,鄺漢夜立中庭,眼見月亮又圓,月華瀉地,突然想到久未還鄉。 他揚起衣袖,拍地一聲,喃喃地說,倭寇未滅,何以為家? 自從忘情打了那一趟拳之後,鄺漢就把西裝丟到一旁,穿起從小愛穿的功夫裝,旁人看了,都覺精神抖擻。十月下旬,戰爭氣息慢慢濃烈,不時聽見廈門方向傳來砲擊。鄺漢前往各地碼頭督工,巡看壕溝夠不夠長、夠不夠深,也看沙包是否裝得踏實。鄺漢見沙包不起眼,工人卻搬不起來,撂袖管,蹲馬步,一次抬了兩個。那知,沙包竟紋風不動。鄺漢見眾人瞧著,忙說,作工,架式也要講究,說完,力氣使足,真的扛起兩個沙包,一口氣,走了十幾步遠。 忽然,砲聲由遠而近,天空一朵朵酡紅,鄺漢望著,忽然想起故鄉的楓紅。巡警大喊臥倒,工人圓撬、鋤頭丟了一地,急速趴伏,雙手摀住耳朵。鄺漢卻動也不動,巡警驚慌大叫,陳文照眼明手快,急忙撲去,把鄺漢拖進壕溝。鄺漢滿臉怒意地瞪著海跟砲彈,動也未動,陳文照撲倒鄺漢,本想出言致歉,見鄺漢怒氣填膺,也不便說。 砲彈越落越近,人人驚慌,只鄺漢神色不動。砲彈煙霧散去後,海面出現日艦蹤跡,正從母艦上垂下登陸小艇。陳文照跟巡警望向鄺漢,盼獲得縣長指示,卻見他不言語,只怒目而視。陳文照心神領會,大叫一聲,提防日軍登陸,部隊、巡警、百姓劃分成先鋒、補給跟醫藥,全神灌注,各就戰鬥位置。 金門駐軍武器差,彈藥少,平時演練,不敢真彈射擊,為恐浪費子彈,陳文照命令駐軍,不宜太早放彈。日艦放下數十架小艇,一字排開,人數不過百餘,但是架勢依然讓人心驚。陳文照拚命喊,穩住,找支撐點架住槍。等到日軍更近海岸,才一起射擊。 小艇上架有機關槍,搭搭搭地亂響。咻咻,子彈劃過耳朵;碰碰,子彈射進沙包。鄺漢身邊落了幾顆子彈,卻絲毫沒有怯意。日軍以兩挺機關槍掃射,我軍並未怯懦,陳文照槍法準,還射死多名日軍。一小時後,小艇撤回軍艦,揚長而去。軍民呆呆望著海面良久,才相信他們逼退日軍,齊聲歡呼。 沒多久,鄺漢猛咳一聲,大叱:他媽的。軍民看著鄺漢,又齊聲歡呼。鄺漢回到縣府,餐吃過,澡洗好,這才窸窸窣窣地抖著。鄺漢想,那楓葉,怎麼爆炸了呢?不對,那是砲彈。當時,那片楓葉在鄺漢眼裡,迅速由一個點,伸展為一張葉,飛奔而來,幾乎撞著鄺漢鼻頭,卻轟隆隆地,劃過天空,在後面的坡地前爆炸。 鄺漢眼睛瞪大。看到一團火,看到一團紅,看到火跟紅。那豈止是掌風所能比得,那豈是八卦拳所能撥得?這一身功夫裝,豈不是笑話?鄺漢想起滿清末年義和團,大罵一聲:他媽的。 鄺漢醒了。醒了,就發覺自己還沒準備好好打一場仗。不管是勝仗、敗仗,都得好好準備。鄺漢對戰爭有一個想像,或者說,一份藍圖,卻忘了鋼砲炸彈、軍艦機關槍。鄺漢隔天被突然來襲的巡邏機嚇了一跳,才知道那份藍圖也忘了飛機。鄺漢抬頭望著飛機盤旋而過,管家一旁喊說,趕緊躲進防空洞。鄺漢不為所動,定定瞧著。洞裡黝黑,不見五指,洞裡只能聽天由命,他不願意。飛機盤旋數圈,並未空投炸彈,鄺漢心裡劃好計策,右手凝力,猛力一揮,大聲叫好。 管家吃一驚,忙說,方才縣長一拳,果然虎虎生風,日本人聽到,必定要逃了。鄺漢瞪了他一眼。管家又待巴結幾句,那知鄺漢竟已走遠。當天下午,鄺漢換下功夫裝,改穿尋常衣物,搭金星輪走大嶝,再從大嶝遁走內陸。日軍卻將金門諸島封鎖,鄺漢到了大嶝,尋不著空隙他去。 第二天,日軍砲擊舊金城,駐軍無法抵禦,陳文照跟軍警長官紛往縣府告急,等了許久,卻不見鄺漢,尋了管家一問,才知昨晚未進晚餐。眾人納悶,走進鄺漢房間,卻見黑的、灰的、白的功夫裝掛了滿滿一牆。一些抽屜忘了關上,不是遭小偷,就是逃去,陳文照等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 日軍欺近後埔,陳文照等人,決定撤守金門,先往大嶝。船將停泊,遠遠聽見有人喊說,來船,可是要去內地?船停妥,人上岸,才知道說話的,竟是鄺漢。鄺漢見是陳文照等,雙手握拳,眼睛瞪大。 幾天後,日軍攻佔金門,海上恢復交通,鄺漢以棄職論處,被綁赴福建省政府。行前,陳文照為鄺漢餞行,鄺漢仍雙手握拳,怒目而視,這些天,彷彿動也未動。陳文照嘆氣,心想鄺漢醉心拳術,施政亦見法度,何以棄職潛逃?陳文照喃喃說著,鄺漢聽著,拳頭慢慢鬆軟,也不瞪人,只說,還沒有準備好打仗,不管勝仗、還是敗仗。 陳文照納悶,鄺漢不是天天練拳嗎? 是啊,鄺漢說,但是,這場仗卻不在他的想像裡。陳文照聽傻了,瞪大眼睛,彷彿不認識眼前人。鄺漢的船去遠了。大嶝島小,海濤聲陣陣拍打,躲無可躲。陳文照代行縣長職責,為逃來的民戶編列名冊與住宿。不久後,陳文照收到處決鄺漢的公文。陳文照赤腳站在沙灘,招呼補給的船隻。陳文照想起鄺漢練家子的架式,不禁莞爾;又不知,鄺漢是否準備好迎接人生的最後一仗? 浪一波一波打,也一波一波去。這一眼可以望盡的小島,又不知,能挺多久? 陳文照無暇多想,船停好,隨即涉水,偏過肩頭,挺住兩大袋重重的榖粒。 海鷗數隻,盤旋船上空。飛得高的海鷗,還映著夕陽殘暉,黃澄澄,不一會兒,卻也都進了大嶝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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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OK,你OK──參加全國志工組訓研習會有感
在金門監獄楊駿業教誨師的協助安排下,陳延宗、王寶璽和我,應於八月廿九日赴台,夜宿臺中英雄館,以便翌日參加全國志工組訓研習會,因廿九日我還在廈門參訪,無法跟他們一樣在上午搭機前往;但為了參加會議,我只好向寫作協會同遊者說聲抱歉,提前脫隊從廈門,搭下午兩點鐘的東方之星返金,再趕搭四點五十分的華信班機赴台中;退休後,像這樣趕忙的行程還是第一遭,能忙碌才是好現象。 到了台中機場,延宗與台中市金門同鄉會理事兼副總幹事李雅高,一起開車到機場來接我,讓我非常感動,也給了我許多方便,否則在台中人地生疏,一定不可能如此順利愉快,延宗和雅高都是我五十七年在城中教書時候的學生,他鄉師生會,想到高足的成就,更讓我感到溫馨快樂與滿足。 雅高說,六點半台中市金門同鄉會理事長黃吉瑜,安排在金門鄉親陳水木所開的金川川菜餐廳,請我們吃飯,真讓我愧不敢領受,但能夠藉此機會跟我們的鄉親見面敘舊,的確是一件難得的樂事。 黃理事長在臺中營造界、設計界事業有成,年輕有為、誠懇待人,又非常用心在經營同鄉會的業務,全力為旅居臺中金門同鄉服務,從他創刊台中市金門同鄉會會刊,這樣一本印刷精美、內容充實、圖文並茂、俱一流水準的刊物,就可見一斑了。因為辦刊物,除了要用到人才、收集資料編撰,還要籌錢印書出版,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今欣見有此成果,很值得大家來支持與鼓勵。 我們到了餐廳,黃理事長夫婦以及理事兼會刊主編徐心富已在座,徐理事主編,政工幹校藝術系畢業,上校退役,擅繪畫、工文藝,詩文多次在全國比賽得獎,從他在會刊的專欄(畫我金門)的詩圖並茂,就可見其創意與才華,難怪會刊辦得起來,有能籌錢的理事長,還有熱衷編撰的專業才俊,就能相輔相成,合作成功。不久,副理事長李淑睿到場,我早已久仰他在美容界的傑出表現,今天一見,果然熱力四射。接著,金門人引以榮的洪源在將軍,以及李清煜理事等鄉親也陸續駕到;餐敘中,大家談得非常愉快,餐後我們捨不得離別,又轉往洪將軍指揮官處喝咖啡、聊天、話我家鄉,故鄉金門,還是那麼樣的讓旅台鄉親懷念與熱愛,讓我感到能住在金門家鄉真好。 三十日上午九時,九十四年度法務部所屬矯正機關全國志工組訓研習會議,假台中南山人壽教育訓練中心舉行,全國各監獄、看守所、輔育院、觀護所的志工八百餘人,齊聚一堂,聆聽法務部矯正司長官吳正博典獄長,作矯正教化重點的提示,以及彰化師範大學高淑貞主任:︿淺談開啟關係的活動策略﹀,和東海大學林啟鵬講師:︿基本助人技巧﹀的專題演講,末了舉行綜合座談會,聽取各機關志工的寶貴意見,可惜我們因要趕台中返金門最後一班飛機,不克參加。 八百人的一場研習會,的確是很不容易掌控,但在台中監獄的精心策劃安排下辦得很成功,讓我們非常敬佩,他們充分利用了科學的輔助器材,來解決人數過多的問題,才沒有影響學員聽課的注意力;當然,所聘請的高淑貞主任和林啟鵬講師,能言善道、唱作俱佳,他們兩人的魅力四射,引人注目更是研習會成功的主因。 這次我去參加了研習會,獲得了一項重大的啟示,儘管兩位講師的講題不同,但他們都在強調要求:我們應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發揮助人的美德,才能創造我好(I am ok)、你好(You are ok)的感覺。包括午間影片欣賞︿十七歲的冬天﹀都在闡釋這種意義與方法。 回想我在八十六年城中校長時候,有一次我赴台參加教育部所舉辦的「體適能與潛能激發研習會」,韓榮華講師上課前,要求我們配合他的作法,當他喊「ok!ok!ok!」,我們要喊「ok!」,他問「感覺怎麼樣?」,我們要答「棒極了!」,我們學員在他的訓練下,越喊越有勁、越喊越感到快樂有活力。「ok!ok!ok!」(I am ok,You are ok,He or She is ok)代表一種全方位的祝福「我好,你好,他好,大家都好」的好話,他說,縱使今天我們的感覺不太好,也要大喊「棒極了!」,因為我們有用心的自我暗示,福至心靈,我們就真的棒極了。這次林啟鵬講師也表示過,他信佛,每天出門,要在佛前祈願(自我暗示),讓他今天工作順利,生活快樂,臉色好看,講話對人有利,他說真的都能讓他起善念,得善果與人結善緣。 結訓後,我把韓榮華講師這套方法用來改變,我與學生集會之間打招呼的方式,並從新生訓練開始加強訓練新生,用新生的純真與高可塑性的良好表現,來帶動二三年級的學生,實施下來,總感到同學不能全心投入,但是也養成了我與學生打招呼的習慣,有時候在街上比較活潑的學生,會先向我大喊「ok!ok!ok!」,我也會很高興的對他們喊「ok!」,無視路人的好奇眼光,這是我們的秘密約定,彼此交融互動,讓我們都覺得很快樂。 城中校長退休後的第一次學生畢業典禮,在文化中心演藝廳舉行,我應邀觀禮,典禮開始時,李校長致詞完畢,說我有三分之二的學生在座,應該先上台講話,而且還說要講得比他多,讓我感到意外又感激,因為在座的有顏主席、李縣長等長官,我何德何能先講話,但一想我已是平民了,孟子說:「民為貴,君為輕」,恭敬不如從命,只因為那畢竟是我關心愛護過兩年的學生,如今畢業,當然應給予他們道賀與祝福。我上了台:「ok!ok!ok!」,學生回應:「ok!」,默契很好,聲音宏亮、響徹廳堂;我問:「感覺怎麼樣?」,學生回答:「棒極了!」,一年沒說了,還記得,誠屬難能可貴,從學生的表現,看得出來他們high到了極點,我也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在學校,我同樣要他們這樣呼喊,而且還經常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但總覺得他們缺乏朝氣與活力,事隔一年,他們竟在我已不是城中校長的時候,才這樣熱烈的回應我,我實在感到很驚訝,也許這是我們曾經交融互動過所建立良好的師生關係,有了永恆的存在。以後我也把這套「激發自我」的方法,運用在金門技術學院與金門監獄上課時使用,只是在下課前,還要來一次自我激勵的「愛的鼓勵掌聲」,然後兩臂向上舉高呼Yes、Yes、Oh、Yes,再解散。監獄的同學比學院的大學生做得有勁,喊得大聲,也喊出快樂。 創造我好(I am ok)你好(You are ok)的經驗,歸納講師的理論,提出以下四點與各位作心得分享: 第一,要自我肯定,自我實現:自我肯定,是在生活及工作上的鍛鍊中,喜歡自己,相信自己,抑制痛苦,克服消沉。我們應不斷提升自我價值,無論條件如何,我們要積極樂觀,面向陽光;當黑暗來臨時,我們要記得燃起心中的一盞明燈,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自我實現,要活出自己的風格與情趣,我們努力工作,是為了創造我好(I am ok)你好(You are ok)的經驗,心存善念,當得善果。 第二,要心中有愛,付出愛心:當心中有愛,就自然會有生命的柔軟度、接受度;當心中有愛,才給得出愛的力量;當心中有愛,凡事都會心存感激,那會自然展現出愛的親和、親切、溫暖的感覺。高淑貞主任播放一首巫啟賢「叫阮的名」的歌:「你是阮的生命,阮需要你來作伴,人生的路途,阮愛你牽阮走:::叫阮的名,阮用一生斟酌聽。」它能讓人喜歡唱,讓人感動,就是因為心中有愛,能付出愛有愛人被愛的感覺。 第三,要積極傾聽,富同理心:林啟鵬講師分析「聽」,從耳、目、心,要我們耳朵聽外,還用眼睜、用心傾聽,與人交談要一心聽十方:眼神、嘴巴、手勢、肢體動作、表情、穿著、距離、高矮、角度、身體等十方,這就是傾聽溝通的最佳技巧。聽話要設身處地為他人設想,能聽出對方的感受。人與人溝通最困難的就是同理心,因為大家都為自己設想,因此交換角色、同理對方,才能進入深度的匯談交流。 第四,要先射再瞄,創造力的實踐:打過靶的人,都知道是先瞄準了,再射擊。高淑貞主任卻顛覆地告訴我們創造的過程,要馬上動手實踐,先嘗試錯誤,再慢慢調整,先射再瞄,這就是創造力。如果我們需要殷切,就會產生創意,但未付實踐的創意是無價值的,創造力的實踐是解決問題的能力。 最後感謝法務部為矯正機關全國志工舉辦這次有意義、有效能的組訓研習會議,感謝金門監獄典長陳文正、教誨師楊駿業,給我們學習進修成長的機會,感謝台中市金門同鄉會各位鄉親熱情招待。廿一世紀一個不變的原則,就是改變,矯正的理念與方法,不斷改變創新,我們唯有不斷學習與時俱進,才能有效應用,掌握時代的脈動;唯有不斷學習才能把志工工作做好,創造我好(I am ok)你好(You are ok)的經驗,學習進修是「自我超越」成就人我的最好方法。(作者:金門監獄榮譽教誨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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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四十載柳營依舊在
十八九歲的青澀少年少女,怯生生提個小包包,從全省北中南及外島各個角落奔向復興崗的日子,夢境中像在昨日,夢醒時才驚覺那是遠在四十年前發生的事。炎炎夏日八月的最後一個週六,軍校同學會舉辦重返入伍營地歡慶投筆從戎四十年活動,期待之情像小時候要去遠足般的興奮! 早年軍校教育訓練欠缺人性化考量,每期能熬到畢業的同學大概是入伍時的四分之三,這次活動北中南三輛遊覽車加上自己開車,不但帶老婆還抱孫子來共襄盛舉,算算來了一百多人,陣容可謂浩大,更難得出現了四位女生。為了避免見面不相識的尷尬,會長特別準備名牌,好把記憶中的人跟現場人頭串起來,不過在名牌尚未佩掛前,報到處還是不時聽見這樣的對話│「咦?你是::樓其豪?」右手緊緊握住對方,被叫錯名字的人一個巴掌打在對方的背部,口出三字經抗議說:「什麼樓其豪!我是查敏忠啦!」名字跟人配錯是意料中事,老同學當然能體諒,誰叫歲月催人老!幾乎每個人都走樣了,滿頭華髮佔大宗,禿頭中厚者也不少,有位視力衰退的還得靠老婆牽著走。除非常有過從,闊別近四十年才第一次見面,不在記憶中撈半天怎記得起來。 一群六十歲的老男人,好不容易聚首,在遊覽車上或午餐席間,話題全開百無禁忌,當年光屁股在大澡堂沖澡嘻鬧的頑皮習性又發了!也不管旁邊有一堆「大嫂」及四位見多識廣的女同學她們哭笑不得的表情。無論摘星的將軍,現任地方首長或民意代表,大學教授還是多金的大老闆,反正同學就可沒大沒小鬧成一團。同期同學在軍中發展的管道差不多,十年服役期限一滿就瀟灑揮別軍中者,肩上掛朵梅花,人生另起爐灶。繼續留下來奮鬥者,少數幸運摘星,其他人再不堪也會升到上中校,非熬到領有終身俸才甘心,按常理說,四十多歲人生正巔峰狀態,但在軍中卻已屆無發展潛力階段,只好落寞離開投入處處陷阱的社會,開創人生第二個戰場。退役後的際遇,形形色色有血有淚。同學中有人上校退役移民美國,平日好飲常親自下廚練就一手好廚藝,閒坐無聊乾脆與老妻賣起台灣口味的「上校牛肉麵」,每碗賣七塊錢可賺五塊錢,折合台幣更覺好賺,老倆口見錢眼開,拚了五年累出一身病,午夜夢迴自問:「不是退休來享福的嗎?如此做牛做馬是為那樁?」想通後結束營業雲遊四海去了,否則那有機會趕回來與老同學見面!有人娶了會理財的老婆,拿綠卡逍遙自在,白天打高爾夫晚上打麻將,神仙日子令人稱羨。比較保守者堅守職場最後五年,挺著老腰桿找精神寄託,還在作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突然有人問起沒來的同學到那裡去了?除了甫出校門分發戍守外島,因公落海陣亡的同學外,英年早逝者屈指可數。倒是不少人投資失敗,山窮水盡家破人亡到處躲債,不知道人在何方。病逝或出意外者可列出長長的名單,政治系孫同學不久前於旅遊途中,失足墜山溝死亡,大家同感噓唏!值得一提的本期三十二位女生,到現在個個虎虎生風,在傳播界教育界頗有一番建樹,復興崗花木蘭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令人敬佩! 車子很快抵達目的地,因為一路所經之處均都會景象,原以為隨著地方開發繁榮,入伍營區可能變更地目高樓聳立,沒想到歲月似乎被荷槍的衛兵擋在營門外,營區不但絲毫未變,反而因兵力精簡乏人整理而頗顯蒼涼。木造營舍屋頂已換成鋼瓦片,木牆底部處處腐朽。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連隊,找到當年睡覺的床舖,擦槍唱軍歌的集合場,滾爬的教練場長草漫漫,再細細看著張張稚嫩小兵的臉,撫今追昔興起無限的感傷!唯一感覺欣慰的,好歹營區還保住,說不定下回再來::: 回程低吟影劇系佟紹宗同學印在大會手冊的詩句「鎏金歲月應無悔,一朝同袍世世情」,闊別四十載情份依舊在。揮別時相互約定:「下次再見時,不要少了任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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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獨弦琴
在春水拉著媳婦阿蘭看過色情片後,兒子房裏幾乎天天夜裏都會傳出令人臉紅耳熱的呻吟。 阿蘭家在越南河內南邊一個叫吉庫的小山村,有姐弟妹各一。六個人擠在一間不算大的茅屋裏。阿海初次來到河內時帶著兒子天貴的照片,前後不到三天,就為兒子相中了阿蘭。第二次再到她家時,正下著雨、屋頂像個漏水的大篩子。每隔上一會兒,阿海就得重新仰起脖子,估量著哪一個方位的雨點少些,然後屁股粘在竹凳子上似的閃避挪動,樣子有點狼狽。 阿蘭她媽,那個矮個子、身型瘦小、左上邊缺了顆門牙的黝黑婦人,不安的立在一旁。每當阿海因為連續被雨點擊中而抬頭看著茅草屋頂時,她臉上的尷尬就會從那像是黏了片黑瓜子皮的門牙缺口處溜了出來。 門外傳來汽車輪胎壓過積水泥濘濕地的沉悶聲響,緊接著急促的「叭叭」兩聲。身在越南的阿海,對「叭叭」及「嘀嘀」聲特別的敏感,第一次踏上越南,就被令人眼花撩亂的摩托車陣給嚇壞了,無論走到哪兒,街道上成群結隊左突右奔的摩托車,像是被漁網困住的魚兒,死命的想要掙扎脫困,整個人、甚至整座城市彷彿都淹沒在嘀嘀叭叭的巨大噪聲之中。 而一個小時車程之外的吉庫山村,卻別有風情韻緻。平坦迤邐的稻田,白色的飛鳥,綿長而迂迴轉折的水塘,高低錯落的荷葉或者是蓮花,在路邊搖晃著尾巴的灰色水牛,構成一幅安祥寧謐的田園畫;偶爾有騎著自行車、身著像白紗般長袍的少女,拐吱拐吱從畫面的中間揮灑而過──。 大樹下聚著幾個老漢,有雙手捧著木瓜啃著的,有忙著做竹編的,有背靠樹幹瞇著眼打盹的,還有拉著一把怪琴的,琴身像是用一截竹筒作成,竹筒表面朝上,有一個竹製的搖桿和葫蘆狀的共鳴筒,而上頭不多不少、就一根弦。琴聲既沒有移山倒海的波瀾壯闊、也沒有柔情似水的清綺嫵媚,感覺倒像是缺少了和絃音,聽來並不和諧,反而略顯羞澀與呆板。 阿蘭的父親比獨弦琴的音色還要羞澀,看著自己破舊而不禁雨的茅草屋令客人阿海坐立難安時,他除了羞澀尷尬,就是尷尬羞澀。他從竹編的牆壁上,取下原本覆蓋在他那寶貝獨弦琴上的塑料布,準備遞給阿海遮雨、卻被阿海堅決婉拒,之後,愈加尷尬得手足無措,幸好屋外叭叭的車聲來得及時──。 阿海看了看腕錶,起身遞給親家一個大紅包及一張帶框的天貴相片、幫準媳婦阿蘭拎起擱在床沿的紅色行李,領著阿蘭,比手劃腳的準備告別阿蘭的父母及家人。臨上車前,阿蘭的父親取來了他的琴要阿蘭收下,阿蘭推卻著。她與父親你來我往一陣唧哩哇啦僵持著。在阿蘭的父親臉色極為難堪的揚起右手、把獨弦琴高舉過頭頂,作勢要往地上摔後,阿海才勉強的代替雙眼含淚的阿蘭收下。 阿海五十來歲,但外表看起來倒像只有四十幾;粗短的濃眉像兩條毛毛蟲爬上了額際,新剪的頭髮因為塗抹過多髮油而膩在一起,對半中分的髮式,跟胡志明許許多多時髦的青年人差不多,穿著的白色襯衫堅持一定得扣上最高的那顆紐扣,樣子略顯土氣,但眼神裡閃爍著熱情活力。天貴正好三十,是個領有殘障手冊的智障者。天貴的照片和阿海看起來挺像,或許還顯得老些。 等待班機離開越南前一晚,阿蘭緊跟在阿海身後,生平第一次住進星級飯店,第一次面對飯店大廳的玻璃手推旋轉門,就因為推錯方向而與外出的旅客面對面僵持著。尷尬的阿蘭和阿海一路無語,只能偶爾點頭試著意會或用手溝通比劃。他一開口,她就瞪著茫然大眼;她一唧咕,他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阿海訂了兩間相鄰的標準房,行李放好後,他指著衛生間和床示意阿蘭洗個澡、早點休息。 阿蘭不清楚房裏明明有兩張床,為何他卻要住到隔壁? 第一次電話響時,她正坐在浴缸內,水嘩嘩的響,沒能聽清楚。當水淹過肚臍時,整個人似要漂浮起來。肥皂像泥鰍一樣滑溜,老從指縫間掙脫、鑽進水裏。電話再次響起時,她猶豫了一會兒,起身要拉開浴室門把時,又停了。 她用手揩拭了鏡面上的霧氣。細細端詳起自己。 她奶子不大但很挺、膚色不白也不算黑。她瞅著私處,阿姆曾告訴她那是為男人生孩子的地方,只有自己的丈夫能碰得。她伸手輕撫、摩挲著。 「砰砰砰。阿蘭!阿蘭!」阿海在門外叫著,很急。她慌亂的縮回了手,拾起已經濕透了的內衣,一股腦又穿上。 連著兩次電話沒人接。阿海擔心她有什麼意外,或者,逃跑。 門開了。濕濕的阿蘭像闖了禍的小孩倚在門後。 「沒聽見電話聲嗎?」阿海伸出右手的拇指小指比了個數字六、代表接聽電話的手勢擺在耳邊;見阿蘭沒有反應,又接著走進房內,用手指著電話說:「沒響嗎?」。阿蘭點了點頭。 他看到阿蘭衣褲都是濕的。「你沒有內衣換嗎?怎麼又把濕的衣服穿回身上?」阿海指著阿蘭身上的衣服,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胸部。阿蘭觸電似的、臉紅得像雞冠。阿海搖了搖頭笑著,又用手指著衣服,眼皮誇張的向上提了一下,鼻裏發出「嗯─?」表示疑問的聲音。阿蘭羞得更厲害了。 「換一件乾的吧,不然會生病的」,阿海又比了一個脫換衣服的動作示意。他眼睛瞥過阿蘭的前胸,濕透的薄內衣緊緊地貼在肉上,像剛被漿糊水刷過的宣紙,裝裱著幅立體的雙峰競秀畫,溝稜丘豁,清晰可辨。 「幹!憨卵,講半天,聽不懂半句。」阿海氣惱著自己與阿蘭的雞同鴨講。他洗完澡後換了件寬鬆、內外兩用的短褲,一件白背心,就急忙跑了過來。媳婦阿蘭如出水芙蓉般誘人的軀體,讓他不時的側背著臉、使勁的吞嚥口水。 阿蘭把阿海的氣惱當成了丈夫的不悅,她側轉著身緩緩的把內衣脫了。 阿海像鐵砂被磁石吸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阿蘭渾身抖了起來,嘴裏低吟著,身子癱軟萎靠在阿海身上。他把阿蘭摟了起來,放在床上,左手輕托著腰,右手把她的底褲扯了。阿蘭瑟縮著,羞得把眼睛緊緊閉著。他饑渴猶如乾涸皸裂的湖心,身軀像白堊紀的巨蟒逶迤纏繞。蛇信快速的探襲著獵物的每一吋肌膚,牙嘶嘶的齧咬。她的呻吟如嗚咽的天籟從每一個細微的毛孔逸出──。 阿蘭側身屈著,像剛剛分娩的產婦。 直到進了阿海家,阿蘭才知道原來還有另外一個阿海。 天貴看到阿蘭時,竟害羞得躲進房裏。 阿蘭看到天貴閃進房後,吃驚的拉著阿海喊道:「蚤─鐵勞黑?蚤─鐵勞黑?(老公,怎麼回事?老公,怎麼回事?)」然後又搖晃著腦袋、咿咿呃呃地說了好些話,見阿海沒有反應,就跑到屋外哭了起來。 阿海對媳婦阿蘭做過那事,心有點賊虛,耳根子發燙。 他老婆春水以為阿蘭想家哭呢!她問阿海說:「阿蘭說些什麼呢?」 「幹。誰會知道是什麼鬼話?」阿海罵咧咧的說著。 春水和阿海同歲。人還不算落伍,會變花樣;塗脂抹粉的事沒有少弄,一身飄逸的素色連身衣裙,對照她的身材與年紀,卻有說不出的怪異和突兀。她和阿海還有兩個女兒,都已嫁人。唯一的兒子卻遺憾得了傻病,養了這麼些年,從來沒敢指望過可以娶上媳婦。阿海提前退休時,領了筆退休金。剛好社會上流行起娶外籍新娘,牆上、電線桿上到處貼著廣告,都宣稱三十萬全包。春水和他商議了幾次,他們決定幫天貴買一個。 阿海的家在金門鄉下,石條砌成的圍牆邊,植了兩排玫瑰,綠茸茸的韓國草皮長滿一地,赭紅色的磚牆與閩南式斜斜的屋頂,很大、有點別墅的味道。 錯把公公當成丈夫的阿蘭還蹲在門口階梯上委屈的哭著。 天貴在媽媽的拉拽下,低著頭,笑著走到阿蘭跟前。兩隻手的五個指頭鬥蟋蟀似的把玩著。天貴雖然傻,不過跟一般的智障者還是有點不同。他愛笑,給人多了份親切感。他動作比別人慢上兩拍,說話更慢。他知道阿蘭是自己的老婆,至於老婆是什麼,在他的理解裏,無非是晚上跟自己一塊兒睡覺的女人。 看著一臉無辜的天貴,離家數千里的阿蘭收拾了自己的驚恐和無奈。她站起來給了天貴一個笑臉。天貴樂了。 阿海及春水的房間在一樓,天貴在他們隔壁。自阿蘭進了天貴的房後,一直不願開口。她不說,天貴也不敢說話。 阿蘭很勤勞。幾乎所有春水不想碰、懶得做的家務活,不需要任何叮囑或眼色,她都能幹得妥妥貼貼。每當春水滿意的誇著時,阿海總會補上一句:「幹!這種媳婦要去哪裏找啊?」。 春水還有樁心事,她不清楚天貴這憨兒子到底懂不懂和阿蘭相好?當她向阿海提起這事。他頂了一句,「幹!豬牛都會,人會不懂?」。 阿蘭來後,阿海和春水就比往常睡得早。關了房門後,兩人靜靜躺在床上,等聽到了天貴或阿蘭帶上房門的聲響後,才又開始他們的交談。 「幹!三十萬實在有夠俗。」阿海感慨著。 他們倆有開著床頭燈睡覺的習慣,燈還挺亮。 「俗?俗你也去買一個!」春水挖苦著。 「你若不反對,我就去。」 「去去去,買十個我也不反對。你,豬哥不怕老,恐怕連一個都飼不飽!」 「哼!飼不飽?我是恐怕你連醋桶都吃了。」阿海笑說。 「吃你個屎!五十幾歲的老查埔,軟餿餿,丑擱沒步,小姐給你抱都不一定有效。」春水一邊笑一邊伸手往他下面摸了一把。 她沒想到阿海的東西會這麼硬邦邦的。阿海正回味著越南旅館裏的激情。 「老豬哥真是想查某了哦?」春水有點歡喜的笑著。 「快要想死了,要怎麼辦?可惜沒有水姑娘。」 「看你還越說還越有譜呢,老豬母在這兒,要就來,其他的免肖想。」這幾年來,他們已經很難得很正經的溫存了。 其實,春水的身材並沒有多大變形,胸部雖然已經下垂,腰身卻沒有什麼贅肉,梳洗一番,還是頗有些風情的。 阿海噤聲沒有再搭腔,似乎睡了。春水縮了手,有點失望。她仰躺著,燈亮恍恍的。她聽到兒子房門打開的聲音,不是很響,卻聽得真切。她心裏老惦記著媳婦和兒子是否已經順利圓房?她躡手躡腳下床,耳朵貼在房門上。 「出去看一下吧!」阿海開口。春水嚇了一跳。罵道,你這死豬還沒睡?春水輕輕拉開房門,往隔壁房子一看,天貴似乎睡了,阿蘭坐在客廳,背對著她,臉貼在水族箱,盯著幾條熱帶魚發呆。 「還未睏?」春水悄悄地問媳婦,阿蘭站起來,回身笑了一下,匆匆的掩上了門進房。 春水回房對阿海說,「你那憨兒子睡得跟豬同款,恐怕是真正不知道怎麼和人相好。你說阿蘭都二十出頭了,應該知道男女之事了吧?你憨兒子不懂,難道她也不懂?要不要明日我叫阿蘭到房裏看個片子,你說好不?」 阿海不置可否。但他一聽到「相好」、「片子」,聽到春水嘴裏說出「阿蘭」兩字,下面就又起了奇怪的反應,他真想了。 「我明日找機會和天貴談談。」他邊說邊把春水按倒在床。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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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沒有雲
心情用一杯透明汽水澄靜,我雙手撐著窗框,讓呼吸舒展,有蔚藍裡。 沉默染上一層灰,於是期待這樣一個慵懶的時刻,攤開在光芒下,做最坦白的告解,窟窿裡深埋的誤解,刻意染白的灰色地帶,早已習慣把它鑲成無價值的印記,總以為不在乎了,讓陽光去蒸發,卻深深,深深地成傷了。 歲月中,我們都漸漸遺失,那些自以為不值得存在的過往,曾用心寫下的那頁,悄悄被封了膠,偶而翻閱,也許得損耗大量水分或失神吧,畢竟付諸信任與情感,就算結局以背叛或誤會收場,或許在心深處,仍然渴望有雲淡風清的可能吧。 空氣裡的芬多精滿滿地,隨著清風傳送,我用力呼吸著,用不曾如此認真的,呼,呼,仰望著粉藍天空,很藍很藍,也無須白雲陪襯了,剪斷糾結的細線,就讓往事有自由飛翔的天空,如絮,紛飛於風中,此刻,我的天空,沒有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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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吃白喝
大概是壓力過大,所以,腸胃不適一段時間,醫生叮嚀要吃清淡些,最好是白飯、白吐司和白開水,同時,還要少量多餐,我一聽,眉頭皺了皺,因為,才剛從媒體報導得知,有某位成功的企業主,他的養生遵循三大原則,就是︻三白政策︼,白飯、白麵和白糖絕對不碰。所以,看來我的不適症狀解除前,可能要營養不均衡一些日子。 偏偏在這個時候,手藝很好的同事,因為家裡竹筍盛產,知道我家有兩個大小飯桶,每天都要︻給我飯飯,其餘免談︼,所以,乾脆好人做到底,五花肉加上鮮嫩竹筍滷上一大鍋,假日晚上,專程送到我家分享。哇!鍋蓋一打開,女兒在一旁拍拍手,老公則是讚不絕口的吞了口水說著:︻老婆,這一鍋比大餐還過癮!︼換做平日的我,可能因為有好吃的竹筍,來上一大碗公的飯都塞得下。看著細緻可口的筍尖浮沈在鍋子裡,老公和女兒迫不及待的品嚐新鮮竹筍的美味,還心滿意足的告訴我:︻真是太太太好吃了,你的同事好棒喔!︼哎,自己怎麼會這個時候必須飲食清淡呢? 晚飯後,母女依慣例到社區旁的公園︻遛小孩︼(寶貝堅持她是遛媽媽),正好遇見孩子幼稚園的老師,她說有事情要找我商量,因為幼稚園裡有位小朋友的媽媽最近剛離婚,前夫欠的卡債要還,收入不高只有基本工資,又得租房子住,還有孩子每個月的固定開銷,最近,離領薪水的日子還有幾天,身上現金剩一百,想要用現金卡借錢吃三餐飯,老師一聽,心想吃飯不是大問題,不如她出錢,請我這個每天都有煮晚餐的媽媽多準備些飯菜,她會付我飯菜的錢,我一聽,馬上點頭同意,也婉拒老師要給飯菜錢的提議,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隔天,晚飯前,女兒看我用餐前先準備一大一小的飯盒,很好奇的問:︻馬麻,你現在要去加班嗎?太陽公公回家啦!︼我笑了笑回答:︻不是要去加班,是要跟別人分享好吃的飯菜,因為麗玲阿姨送我們超好吃的竹筍,所以,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女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飯裝好,從鍋子裡撈出竹筍和五花肉,加上剛炒好的龍鬚菜和甜不辣,看著色香味俱全的便當,感覺上自己還挺專業的(自我肯定一下),放在手提袋裡,送到幼稚園給這位經濟陷入困境的單親媽媽,這位年輕的媽媽靦腆的點頭道謝,我則是告訴她:︻我同事送來一大鍋竹筍,正好可以當主菜,所以,希望您喜歡。︼一旁不解世事的孩子,則是拉著我家寶貝要一起玩積木,這時候,我突然想起幾年前的一件往事:::。 四年前,女兒還在我肚子裡,可怕的娜莉颱風肆虐北台灣,我家住七樓,沒有淹水之虞,可是,冰箱的存糧幾乎吃完,外頭淹水出不去,大肚婆又容易肚子餓,一餓就反胃抓兔子,正愁著,當時住我家的大弟,聽見社區管委會廣播有慈濟的愛心便當,大弟歡歡喜喜的飛奔到一樓領取,氣喘吁吁的抱了四個便當回來(當時停電必須爬樓梯),打開熱騰騰飯盒的時候,我熱淚盈眶,心裡暗自期許,將來有一天,我也要幫助需要的人,印象中我好像扒了兩個便當,這才有力氣聽大弟說笑話。 在又是颱風季節的今天,這件事突然又鮮明的記起,好像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做好的安排。當年,我白吃白喝了慈濟的愛心便當(現在已經用女兒名義固定捐款),今天,終於有機會以實際行動回饋需要幫助的人,再一點,也正巧我的同事致贈一大鍋的滷竹筍,讓我輕鬆做菜不煩惱,重要的是,在我這個超愛吃竹筍的人處於需要︻白吃白喝︼的養身非常時期,所以,毋需擔心竹筍的︻賞味期︼過期。至於我那容易操心的老媽,擔心女兒工作壓力大,已經瘦了一大圈,不知道吃得消這樣的勞累嗎?我則是很肯定的回答:︻老媽,放心啦!因為我知道有人過得比我辛苦,所以,我會自己找方法紓解壓力,讓身體趕緊恢復健康的。︼因為,我已經打定主意,再忙再累,在這位單親媽媽需要的時候,都要幫她準備營養均衡的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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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金門六○九日
不過,有信的恆有信,沒信的恆沒信,沒信的只有飯島愛。 雖然,我們極度懷念台灣,但信裡的台灣卻愈來愈少,金門卻愈來愈多。我們信中,充滿著我們對金門永無止盡的抱怨,抱怨這裡天氣太冷,抱怨我們住在永遠乾不了的地洞,抱怨寫信的時間太少。 寫地址時,在寄件地址寫上了「福建省金門縣」,深深地感覺自己已經在海峽「對岸」了! 最後發現,寫信成了獨白,台灣的女友、女孩願意寫信給我們,只因為她們可憐我們,或是她們想了解金門。我們急切地想從他們的信中呼吸台灣,最後總是她們太快了解金門,或對我們不停止的重複與絮叨、吹噓感到不耐煩,到了我們寫信急如軍令,她們回信慢如牛車時,我們知道該換人寫信了。 來金門之前,有人一口氣買了一百張電話卡,我覺得不可思議。來到軍中後,才知道打電話與接到電話是多麼地珍貴,才體會能用一支電話就可以跟台灣溝通的工程,有多麼地偉大。 站哨時有時接到弟兄家人病危的電話,總不知該如何轉達,接到女孩子的電話,忍不住開起各種無聊的玩笑,而每次晚點名有幸逃過學長、班長的魔掌時,總急急忙忙奔往幾個土陵外的公共電話;可恨的是,不管你如何快速,總有人趕在你之前佔據電話,總有幾個軍官或將近退伍的「紅軍」天長地久地聊起天來,我只能祈禱上蒼能在十點前輪到自己。 最幸運的是,輪到我了,後面沒有人排隊,時間還很長。最悲慘的是,輪到我了,打通了沒有人接或一直電話中,不相信地再撥一次,結果還是一樣,注定了一夜胡思亂想和自傷自憐。 有時會想,如果是女朋友出國念兩年書,我能在台灣為她守候多久?我想是三天?能否夜夜等在電話前面,等著心驚膽跳的電話響起?我沒辦法。 菜鳥注定每天都有你不想站的夜哨,但下哨後,常常還看見上下幾梯的弟兄或溫柔或痛苦或哀求地講著電話,我可沒毅力無法偷偷爬起床。有時在看到某人深夜講電話的後幾天,聽到他被兵變的消息,總覺得台灣愈來愈遠。 更驚訝的是,昨天還聽一個弟兄拿著話筒蹲在地上,款款深情唱著情歌給他在台南的女朋友聽,改天放假卻邀我一起上金門的酒家,他說少裝純情了,過去八三一那附近依然燈紅酒綠,不去怎麼算來過金門。 我好奇的問道,金門的女孩子他怎麼看得上眼。他狂笑道,店裡台灣女孩、大陸女孩都有,看你有錢沒錢,店還是台灣人開的,在金門,新台幣一樣能讓菜鳥變董事長。 台灣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公共電話密度比金門街頭更高。等到我們能放假或洽公時,才發現電話卡總是不夠,電話跳錢的速度總是太快,但我第一次發現,打電話竟成了我最大的消費,而我發現我在打電話的時間外,想的最多的是要在電話中講些什麼,有時極羨慕那些能夠連續講個兩、三小時不停止的人,也羨慕他有能講個兩三小時電話的人。 要告訴爸媽、朋友我很好,請他們不要掛念。他們時常掛念,我感到痛苦,他們沒有掛念,我更痛苦,更不好意思打電話告訴爸媽,或是用一○八對方付費的方式,請他們匯錢給我,因為他們的寶貝兒子將軍餉都貢獻給中華電信了。 終於有機會站海哨了。來到金門後,第二次看到海,金門的海岸美得過分,如果可以,我想游回去。站海哨嚴禁帶籃球、排球,因為怕阿兵哥「游過去」。 霧慢慢地散開,我見到了海對岸的土地,學長說:「那就是大陸。你們看到的那棟建築物,就是廈門最大的百貨公司。」 雖然早就知道金門跟大陸很近,親眼看到時還是嚇了一跳。非但如此,我看到海面上漁船點點,十分壯觀、愈靠愈近,心想漁民真是辛苦。 學長卻說,那是大陸漁船,大概有一千艘舢板船,「分辨金門和大陸漁船,是站海哨最重要的事,嗯,大陸漁船比較破爛!」。 雖然心理覺得不應該如此說,但還是睜大眼睛看一看「共匪」,頭上開始發麻,他們如果是假裝成漁民的共軍怎麼辦?如果他們要搶灘,我們八、九個人怎麼辦?來到金門,覺得嬌生慣養的台灣兵根本無法打仗的我們,愈來愈覺得耳朵很癢,因為聽了太多摸哨割耳朵的故事! 「怎麼辦?吹哨子啊!懷疑啊!」 的確,我們很懷疑,那麼多國防預算是為了什麼?買了哨子嗎?早上才懷疑站海哨發哨子是作什麼,現在更懷疑吹哨子真能「嚇阻」大陸漁民嗎? 為了保住自己的耳朵,我們死命地吹,這些漁船果然逐漸離開。鬆了一口氣,因為不必為國捐軀了,心中一口惡氣不吐不快,我對著海面大喊大陸的國罵:「他媽的,不要來亂了行不行!」 想不到海面上傳回來:「死菜鳥,幾梯的?」閩南語非常標準,我突然醒悟,他們才算是地地道道的「閩南人」。 等到我快破冬被調離基層部隊,來到師部當文書,有次忍不住問了參三科一位軍官,以金門現在這種古典的訓練方式,真得能跟對岸打仗嗎?如果不行,退伍後我要趕快移民。 他笑著說,你們這些充員兵、不願役的「義務役」的阿兵哥,固然嬌生慣養,然而大陸每個小孩都是一胎化政策的寶貝,真的比你們更不怕死嗎? 於是,我很安心地服完未完的役期。 站完海哨,學長帶我們到金城街頭打打牙祭。剛跟「共匪」對抗過的我們,發現整個街頭都是大陸貨,我們發現,軍中的伙食材料很多是從敵方來的,不由自主的洩了氣。 他們只要禁海,我們就得餓肚子。 到了夏天,發現金門常停電、一切停擺,我每次都慶幸老共沒打過來! 排定了返台日期,跟參一求了老半天,決定四次返台在女友生日、自己生日、聖誕節與明年女友生日時回台灣。返台前每天想著回台灣要做些什麼,要像學長一樣,不睡覺把八天當十六天用嗎,或讓女友八天中只見到天花板。 來到尚義機場,碰到了陳大。陳大非常倒楣,來到大金門後,因為部隊重新編組,被編到小金門的部隊,到了小金門,又遇到了部隊輪調,被調到了大膽,到了大膽,又被派到了二膽。 「那你怎麼回家?」他得從二膽坐船到大膽,從大膽再坐船到小金門,再坐船到大金門機場集合,坐飛機從大金門到松山機場,再坐計程車到松山火車站,再搭火車到宜蘭市,再搭公車回壯圍某個站,最後走一公里半的路回家。 我聽的都昏了,真是名副其實的「千里迢迢」,不過為了回台灣,這些算什麼? 回到台北,八天返台假我睡了整整八天,睡得連天花板都沒看見過幾次。我發現返台假最大的樂趣,就是不用摺棉被和洗碗,朋友跟同學上班的上班、出國的出國,根本沒時間理我,還有人覺得我回來得太快,質疑我到底有沒有去當兵。 天殺的,到了第五天,我竟然想趕快金門。 但我和許多同梯立下盟誓,一輩子再也不回金門,除非未來女友要求,或是以後兒子又抽中金門。我更想著,退伍之後總有一天,我會廈門去,對金門那些拿望眼鏡觀測的阿兵哥廣播:「死菜鳥,幾梯的?」 第一次返台假回金門後,我從基層部隊被調到了師部當文書,一個不拿槍、不拿刀,但是必須拿照相機、攝影機,必須金門走透透,必須跟民間每天打交道的位置,有自己專屬的電話、電腦跟辦公桌。 想起以前批評外省人不認同台灣的話,我決定當一年多的金門人,到退伍前,我就是金門人,要好好認識金門這塊土地的歷史、人民跟物產,即便我認為以後再也不會回到這座島嶼。 科裡的軍官覺得我瘋了,不然就是交個了金門女朋友! 我覺得他們才瘋了,竟然可以在一個島嶼住上兩年,卻完全不想理解這個島嶼,讓自己好過些!可悲的是,起碼有幾十萬人次的台灣男子在台灣當過兵,台灣卻對金門一點都不了解。 剛到金門時,總覺得台灣有四大族群,閩南、客家、外省、原住民,金門也有四大族群,奸商、刁民、惡司機,還有爛兵。 雖然除了師部、司令部,金門的民家跟部隊沒有圍牆,但是金門人和台灣人間的圍牆卻跟台灣海峽一樣厚。 台灣兵抱怨金門商家賣東西有「金門價」跟「台灣價」,金門人比台灣人買便宜個一成以上,也猜想每家都靠大陸貨賺阿兵哥的錢,在台北都買了好幾棟房子,卻仍然吃定了台灣兵。 金門人抱怨台灣兵到處惹是生非,警告家中的少女絕對不可以和阿兵哥交往,但也埋怨駐防金門的兵愈來愈少,讓他們生活愈來愈難過。 我翻閱圖書館中關於金門的書籍,努力趁各種機會跟金門店家聊天,努力去體會金門的尷尬為難。我慢慢地感受到金門的自傲與自卑,自傲是金門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是擁有朱熹的「海濱鄒魯」,只有四百年歷史的台灣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小朋友跟暴發戶,台灣與澎湖第一個進士都是金門的移民。自卑的是金門優秀的人才長大後,只能到台灣去讀書和發展。 自傲還有他們認為金門是綠色公園,台灣人民族英雄鄭成功,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把樹砍光的海盜,金門有台灣比不上的閩南古建築,但台灣阿兵哥只願意待在電動玩具店與撞球店。 自傲且自卑的有,金門人在台灣人眼中只有五萬人,他們卻認為有兩百萬人,另外一百九十五萬在哪裡?在新加坡跟東南亞,他們認為新加坡之所以比台灣繁榮進步,因為他們是金門人的後裔。 最深層的自卑是,金門是別人的「殖民地」。過去,金門只是台灣的殖民地,現在,金門在政治上仍是台灣的殖民地,但在經濟上,卻是中國的殖民地。 我從沖印店老闆口中聽到「殖民地」三字,嚇了一大跳,但回想軍中台灣官兵的對談,有時真的和電視劇中日治時代的日本兵差不多! 退伍後,朋友最害怕的是我動不動就提到金門,然後便是一連串的吹噓,但又互相矛盾,一時是金門最慘的阿兵哥,一下子又變成馬蓋先加藍波,還有重複又重複的各種鬼故事。兩個在金門當過兵相遇更是災難,更是金門金門金門個沒完沒了! 過了一年,我想是我該違背誓約,回到金門去看一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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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與惜福
在家鄉感受到最大的好處,莫過於各項便民惠民的福利與清幽寬闊的公共使用空間。小孩看病免費、坐公車免費、學生午餐免費、還有很多人文生態之旅也都不須收取任何費用,真的是全國福利最好的縣市。 最近金管處所舉辦的生態課程開始酌收費用一百元,此舉我想給予贊同和肯定。其實,人心常常是不勞而獲即不會珍惜,身在福中久了便不再知足感恩,甚者還會認為理應如此的提出更多無理自私的要求或抗議。政府有義務保障人民的安全自由與生活福祉,我們有權利要求公共建設的完備與福利制度的改善,但應謀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和健全對弱勢族群的照顧與扶助。 由於孩子年紀較大了,所以我開始帶著她一起去觀賞聆聽文化中心的各項演出,深深覺得能讓音樂與藝術如此貼近人們,全民扶老攜幼皆能到場參與,這是值得可喜的現象。文化局也經常安排學校音樂團體上台展現平日練習的成果,使這些音樂學子能藉由上台的磨練來發揮與累積實力,更加提升未來演出的水準,這是非常可貴的用心。 但我也觀察到一些有趣的現象:譬如,全體舞者演出結束後出場謝幕,還來不及站定接受掌聲,台下的老老少少就紛紛離席趕著回家;舞台上演奏者很專注投入的詮釋樂曲,台下孩童叫鬧聲卻此起彼落,耳畔也不時傳來手機響鈴的聲音。像我的孩子也常常坐不到幾分鐘就喊著要上廁所,所以觀賞演出間,就得中途起身離席,周圍的人也是頻頻走動。 在台北就學工作生活時,我就常常利用機會到國家音樂廳與戲劇院觀賞演出,有時會有一些非常難得的演出者或團體來台,但一票難求或者價格太高超出預算,兩廳院也會貼心的安排戶外即時轉播,讓向隅的學生和來自各方的樂迷舞迷大眾,也能透過超大螢幕一睹大師風采,體驗感受國際頂尖表演者撼動人心的精彩演出。你可以看到上萬的觀眾、聽眾,安靜有秩序的坐在中正紀念堂廣場,聚精會神觀看聆聽,沒人願意被打擾而錯失表演的任一環節。 我想,地區孩子的未來是可以被高度期待的,整體鄉親的藝術涵養亦會日益充實豐富的。舒服地坐在位子上觀看藝術表演,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但也別忘了要對在舞台上賣力演出的表演者與後台上辛苦指導籌備的人員,多給一些掌聲鼓勵與讚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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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鐵的傳奇
「烏鐵來了!」「烏鐵來了!」這是小時候大人們常拿來嚇唬一時不乖或鬧情緒的小孩子最有效的利器,凡是一聽「烏鐵來了!」「烏鐵來了!」的聲響的小孩子各個臉上立即呈現一副驚恐莫名,噤若寒蟬樣,再也不敢吵鬧,乖乖聽從大人的話。 「烏鐵」到底是何方神聖?有這等的能耐?原來烏鐵住在后浦東門,姓吳名烏鐵。一般鄉里的人俗稱「烏鐵」。不知其本人的鄉親還以為「烏鐵」是具有三頭六臂之能,或是充滿江湖好漢的奇人。 烏鐵出身在一個貧寒的家庭,雖然有一個哥哥在「日本手ㄟ時陣」做過日本警察,生得一表人才,頗具能幹,可惜天不假年,一時無法改善家計。烏鐵自然沒有上過幾年學堂的課,在年輕時因緣際會就由人介紹擔任警察局的義警,經常在警局出出入入,烏鐵有一副勤快隨和的個性,同仁只要有事請託,他總是二話不說即刻幫忙跑腿,跟警察同仁相處如兄如弟。俗諺說:「戲棚腳倚久人的」,烏鐵啊時來運轉,也該出頭天了。由於烏鐵的勤快,加上樂於助人,風評頗佳,警界中正需要有如此的人才。後來,新任局長賀光耀亦有耳聞親自拔擢烏鐵為警員,烏鐵從此幹起警察職業的生涯來。 烏鐵宅心仁厚,平常喜歡幫助他人,只要有困難或一時手頭拮据只要向他開口,烏鐵都會盡力幫忙,滿其所願,所以在警員任內,因為表現優異,記功嘉獎,獲獎無數,常常被局裡推舉為好人好事的代表,前後有四、五次之多。 在王希文局長任內,有一次看到烏鐵執勤報告上的一手「好字」,就要烏鐵一天抄寫一頁法規條文,由局長親自批閱,大概抄寫有一二年的時間,局長用心良苦希望以此來練就烏鐵的硬筆字。 烏鐵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材,有著微凸的小腹,大盤警帽下炯炯有神的雙眼深嵌在白皙的臉龐上,更顯得黑白分明。尤其在冬天一襲黑色警察制服,戴上一副黑色太陽眼鏡,腰間繫掛著一把轉輪手槍,隨著前進的步伐轉輪手槍在腰間一晃一晃的,給人威風凜凜、架勢十足的感覺。一般百姓看到烏鐵無不敬而遠之,深怕要找什麼麻煩似的,除了一些平常早已熟識的朋友禮貌上的問好點頭以外,烏鐵總是踽踽獨行的執行他的職責與公權力。 每天一大清早,烏鐵就會出現在東門菜市場(外菜市),當時東門菜市場是前面勢最大的軍民商業往來交易買賣的場所,鄰近城鄉居民皆聚集市場,以做阿兵哥的生意維生,市場內舉凡南北雜貨、各類菜蔬、雞鴨魚肉、文具五金的批發零售的供應:::交易甚是熱絡。凌晨三、四點只見來自各兵營的採買兵熙熙攘攘忙著選購三餐之所需。此時,從四鄰而來的居民運來了各式各樣的蔬菜雲集在市場內,市場內原本分配好的攤位早已不夠用,因此,有些臨時而來的攤販不得不在通道路中央擺起攤位,或街角轉彎處設起攤位來,原本摩肩接踵的人潮加上各路的攤販,整個東門菜市場人潮滾滾、熱鬧紛紛,當然無形中對交通秩序、市容觀瞻構成極大的妨礙。 這時烏鐵為維持公共秩序,改善交通,確保行人安全,保護社會安寧,就會依據地區所訂單行法規,將違規攤販的生財工具諸如磅秤或貨品加以沒收,如有磅秤斤兩不足短少「重頭輕」的情事,亦依市場管理規則將違規磅秤一一沒入,或有商家違反市容、環境衛生,皆一一告發,不論人們如何求情,求其放一條生路,網開一面,烏鐵總是依法辦事,鐵面無私,不為所動,只因為烏鐵職責所在,不如此嚴格執行又如何整頓交易秩序,維護市場觀瞻及環境衛生?尤其對特定營業等十三種諸如戲院業、冰果業、屠宰業:::除不定時的臨檢之外,每逢重要節日更是嚴格監視,以防趁機哄抬物價,擾亂市場秩序和環境衛生。這也就是一般攤販看到烏鐵來了大家紛紛作鳥獸散。而逢過年時節,對於抓賭一事,更是雷厲風行,烏鐵算是抓賭的高手之一。春節期間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上,在東門王爺宮、在觀音亭、在陳氏宗祠等處,總是有臨時的小販作東,玩起賭博來,趁著歡樂春節鄉親們也都喜歡試試手氣,就在渾然忘我的呼盧喝雉中,不曉得哪裡傳出來了「烏鐵來了!」「烏鐵來了!」所有在場的人驚慌四起,一哄而散,四處逃竄,有的人匆忙中抓起本錢沒命奔逃,大家面面相覷,心中直叫著「還好」!「還好」!並故作無事狀,這時只見微胖的烏鐵手持警棍口中喃喃自語,氣急敗壞的跑過來。 當然不是每一次賭博都抓得到,但是以黑鐵的專業與經驗,也有手到擒來,人贓俱獲的時候。因為賭博為萬惡之首,十賭必九輸,賭博絕對不可以做事業,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的例子歷歷可數,也造成社會不少的問題。烏鐵深感賭博害人不淺,故對賭博深痛惡絕,配合「肅清賭博辦法」,嚴厲掃蕩賭博行為。尤其公教人員不論參予賭博或在場觀賭,只要一抓到,一律予以記大過兩次免職處分。烏鐵抓賭無非為鄉親著想,賭博是不可做飯吃的。 烏鐵執勤時又勤勞又具威嚴,自認為從小失學,識字不多若不好好努力,被人說閒話,扮演不好自己的角色,那麼就愧對長官的提攜。烏鐵外表看似冷峻威嚴,其實心地仁厚,嘴上因職務關係不得不然,確實是一個好人。烏鐵最令人敬佩的是一生清廉,絕不會利用職權趁機收受紅包,甚至舞弊、貪污、勒索、敲詐。平常只是喜歡喝個小酒,沒有不良嗜好。至於感情的事實在難講,每個家庭有皆其不得已的苦衷。記憶中的烏鐵,帥氣的身影,大盤警帽下一副黑色太陽眼鏡,腰間繫掛著一把轉輪手槍,一晃一晃的給人威風凜凜、架勢十足的感覺。「烏鐵來了!」「烏鐵來了!」的響聲似乎不時在街角中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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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山九十年
金門珠山為單一姓氏聚落,薛氏一族自開基始祖薛貞固公,於元代至正五年,西元一三四五年,由廈門禾山奄兜村渡海來浯島繁衍,擇居於太文山和龜山之間盆地,村名稱為「薛厝坑」,即今日之石井坑。此後族人又漸漸遷移到龜山和雞奄山中間,村名改稱「山仔兜」,村莊正中央有一池水潭,風水上稱為「四水歸塘穴」,代表富貴不斷。民國初年,村名再改為「珠山」,因為村落山明水秀,樹木茂盛,巨石成岩,當時即享有「模範村」之令名美譽,迄今已有九十年之久。民初,金門各村里僅有小學教育,而且均為私立,由地方仕紳及海外華僑共同捐資成立。珠山小學創辦於一九一七年秋天,校舍借用薛氏家廟大宗及民房開辦,一年所需經費約當一千兩百元,來自里中及海外同鄉之捐款。小學由秋一級讀起,到秋五級讀完畢業,自一九二一年起,珠山的畢業生年年增加,但再無升學之處,除非進入廈門讀中學,因此,於一九二五年成立珠小校友會,發起人為薛丞祝、薛永麥等人,贊成人為薛永乾、薛福緣等。校友會為里中大部份青年聚會之所,設於薛氏家廟小宗,並附設閱書報社,如同小型圖書館。︽顯影月刊︾,是珠山小學校友會所創辦,創刊於一九二八年九月,每月一期,合六期為一卷。其中,一九三七年中日戰爭爆發,日軍旋即佔領金門因而停刊,抗戰勝利後在一九四六年復刊一直到一九四九年五月再度停刊為止,前後二十一年間總計發行二十一卷。月刊內容主要報導:鄉村新聞、珠山小學、金門島聞、文藝副刊,趨於報導型的雜誌。所以,苟無珠山小學,便無成立珠小校友會,更無顯影月刊之發行囉! 一九三○年,時任金門縣長陳紹前參觀珠山,盛讚風景秀麗,特別題詞相贈:「珠樹交輝清幽第一,山花怒發燦爛無雙」充分呈現寫實的意境。一九五○年起,國軍進駐村莊,就在村子入口處豎立二道水泥山門柱子,題詞:「珠海無垠碧波千頃,山河永固正統萬年」充滿枕戈待旦之意味。 廈門禾山庵兜村有薛令之的墳墓存焉,令之公為福建省福安人,唐朝中宗年代為閩省以詩詞首登進士者,故有「開閩進士」之稱。累官至左補闕,兼太子侍讀,致仕後避居廈門,逝世後葬於下張社,但那也只是衣冠塚而已。今薛氏家廟正廳所掛之「開閩進士」匾額,乃薛氏族人追述開閩始祖之意。薛氏宗族繁衍至明朝,人材輩出,鄉賢薛仕輝少年時投筆從戎,掃蕩倭寇,戰功彪炳,累官至御殿總提督,為從一品官階,今日薛氏家廟大廳正中央所懸掛之匾額「御殿總提督」,正是敘述先賢之功名。明代大臣王守仁為薛瑄立下「理學大臣」匾額,薛瑄係進士及第,累官至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開創河東學派,主張明理復性,躬行實踐而功在儒學。到了清朝,薛氏人口興旺,物力、財力充足,族人基於「無廟無宮,鄉里袂興」之理念,乃由族老薛繼本公倡議興建「薛氏家廟」,於乾隆年間,西元一七六八年建造,迄今已有二百三十多年歷史。鄉賢薛師儀年少時從軍,投入清代金門鎮水師,於咸豐年間,西元一八六一年,累升至金門總鎮,為金門人唯一出任過金門鎮總兵者。薛總鎮為官清廉自持,剛正不阿,兩袖清風,誥封「武功將軍」,賜建宅第,稱為「將軍第」,其大門外的門口埕立有一副旗竿座,用來升掛官旗。今天薛氏家廟大廳上所掛之「總戎」匾額,也在述說先賢之功績。 李增德老師曾經任教金門高級中學,後來出任金門縣政府民政科長,對於所掌管之古蹟維護及傳統建築語彙瞭如指掌,現任金門縣議會主任秘書。深入了解閩南建築中核心的各姓氏家廟暨祠堂,包括匾額、楹聯,搜羅殆盡,著有專書︽金門宗祠之美︾。李老師蒞臨珠山,盛讚薛氏家廟中有三塊匾額為金門全島所僅見,堪稱浯島之寶,那便是「開閩進士」、「理學大臣」、「御殿總提督」,極為名貴和榮耀。 一七七二年,鄉人繼薛氏家廟之後又公議建築「大道宮」,落成後成為里人之信仰中心。大道宮一年當中有二次盛會,一次是農曆正月十五日元宵節的點燈、點蠟燭及乞龜活動;點亮盞盞花燈及供桌上的鉅大蠟燭,宮裡頓時一片燈火通明,大放光芒。另一次是農曆三月十五日,大道宮奉祀主神保生大帝聖誕,全村必須總動員辦理建壇作醮,出動神輿巡行遶境全村鎮五方及犒軍。 薛氏家族自開基祖到第四世並未分房柱,直到第五世才分成仁、義、禮、智、信五房。到了第十三世就有族人薛仕乾分支到澎湖的內垵,後來又有人移往彰化的鹿港和田中,到十六世開始移往南洋發展,於清代末年達到最巔峰時期。所以,在民國前後,大量的僑匯湧進珠山來,造就了珠山空前的繁榮。當時金門流傳著一句話:「有山仔兜厝,無山仔兜富」。山仔兜的富庶冠全島,其實並非由於在地本鄉人的成就,完全是來自海外宗親所寄回來僑匯的貢獻。自民國以來到中日戰爭之前,從廈門來金門最好的珠寶商和戲班子,第一站一定是到珠山販賣珠寶和演出戲劇,然後才會轉往后浦或其他村落去。 只可惜,一廟一宮均遭受發生於一九五八年的八二三砲火的落彈擊中,毀損嚴重。在砲戰過後,首先由村中長老薛敬仲召集宗親捐資修葺薛氏家廟,花費台幣二萬二千多元。越十年,族人又倡議修建大道宮,惜因二位負責人經驗不足,竟將宮中龍虎井一併用水泥灌漿灌成樓板,導致宮內黯淡無光,不但失卻原貌,而且不堪使用。此次修建工程失敗,仍然耗費新台幣十一萬八千餘元,盡付流水。之後,又過了十五年(西元一九八三年),再度重建大道宮,由薛芳成族長主持,將上次工程全部打掉,重新建築,依照原貌修建,費時二年完成,共計花費新台幣一百四十六萬多元。落成後並舉行奠安及開光慶典,開支八十九萬七千餘元,盛況空前,為本村百年來之一大盛事,轟動全島。時任縣長伍桂林,應邀蒞臨觀禮,稱讚有「世家風範」,為鄰村所不及。 一九九四年,因家廟內樑柱遭受白蟻之患,族人又提議局部修建薛氏家廟大宗,經徵詢卜卦師,告以需四年後(農曆虎年)有利年方可施工。乃商請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長李養盛,請其於四年後編列預算補助珠山照原貌修建家廟,承蒙李處長慨然允諾,並且信守承諾於四年後補助一百五十萬元。並於同年修建鄰近之薛氏家廟小宗,費時一年光景完成,乃擇定於二○○四年十二月十五日至十七日,舉行兩棟家廟奠安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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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購物的樂趣
網際網路是人類歷史上,成長最快速的工業。一些聰明的、有生意頭腦的人就發展出一種新興行業,叫做網路生意。它的成長速度是相當驚人的!我在網路上的新聞裡看到,說這是7年級生的最愛。當然囉!做這門生意,不需要早起,不必面對交通阻塞,不用看老闆的臉色,可以隨時給自己放假,假期長短自己決定,更好的是在自己家裡工作,舒適又無壓力。這是當正職來從事的事業。另有一種打零工的,叫做網路拍賣。就是將自己不需要的貨品,上網定時拍賣,由喜愛者出價競標,時間到,以高價者得標。有二手貨也有全新未經開封的商品。買方標到貨物三天內要將貨款匯入賣方指定的金融機構的帳戶內。賣方收到貨款五日內需寄出貨物給買方。這是奇摩拍賣網站的規定,逾期可向奇摩申訴。國內以奇摩和雅虎兩個網站貨品種類最多、數量也最多。 閒來無事,偶而也會上奇摩拍賣網尋寶,我膽小深怕被騙或買到不合意的商品。通常只是看看而已,很少下手搶標。兒子鴻文可不同,他看到喜愛的書籍包括有文學的、音樂的、舞蹈的、美術的,甚至陶笛、薩克斯風、各種長短笛、吉他、電子琴、VCD、DVD,只要價錢合理,他都毫不猶豫的搶標。三年多來買到不少喜愛的東西,也都相當順利沒有出過問題。直到去年的11月16日以新台幣1200元標到泰戈爾全集24冊,包括舞蹈、戲劇等,是一套相當好的全集。標到後,第二天就匯款,賣方收到書款後,承諾立刻寄書。沒想到此後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音訊全無,書不寄來也不接電話、手機,e-mail也不回覆。直到今年1月5日,我去台北看病時,才陪當時正在姊姊家小住的鴻文一起去永和分局報案。報案後12天,賣方才傳e-mail說書已寄出。3日後收到書籍。算來從匯款到拿到書,歷時兩個月又三天,如果不去報案可能還拿不到書呢!我們雖有心撤銷告訴,但詐欺罪不是告訴乃論,案件由永和分局移送至板橋地檢署,直到8月8日才因鴻文同意撤銷告訴等等原因而以不起訴結案。這段期間,警方的偵訊、筆錄、傳票和賣方的糾纏,真夠煩人的。好在這種狀況也只有這麼一次,也算是一種經驗,以後再遇到這種倒楣事,也就知道該怎麼樣才是最好的處理方法。當然,最好是沒有下次囉。 網路購物雖然很方便,但是千萬要小心,有時會買到與照片色澤、樣式不同的貨物。色澤不同,賣方會說是電腦的關係,樣式不同應該沒理由辯白了吧?那可不!我曾在奇摩拍賣以直接購買價,購買兩套四件式床組。照片看起來很漂亮,樣式也很時髦。等包裹寄到,打開一看竟然是大陸貨,難怪那麼便宜,再看看顏色,暗沈多了,灰色的部分看來像髒兮兮的。舖在床上,我的天,還短一節,顧了床頭就顧不了床尾。床裙也跟照片上的不一樣,是那種最原始的摺式。問賣方怎麼跟圖片上的不一樣?賣方說「怎麼不一樣,本來就是這樣的,你沒看到照片旁不是寫的清清楚楚,圖片僅供參考。我們貨物多那能每一種都照相。」啞巴吃黃蓮了吧?只好認了,好在枕頭套和涼被還是可以用的。 女兒慧文是貓癡,凡是與貓有關的東西她都要,上網採購是最方便的了。她的收藏品種類繁多,如杯、盤、咖啡杯組、床組、窗簾、門簾、浴簾甚至衣服首飾、各式各樣擺設的裝飾物件,都有貓的圖案,而有關貓的書籍更多。偶而她也會在網路上拍賣她自己著作的書。算是運氣最好的,從來沒失誤過,也是最能享受網路購物樂趣的。 網路購物雖有風險,但有時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慧文在師大讀書時,向老爸借精裝本二十五史中的史記一、二冊,暑假返家度假,放在宿舍書桌上,被颱風雨潑濕,第二冊只有封面有點水痕,第一冊封面全濕,被雨水泡得浮腫,書頁相黏,勉強撕開又破損了好幾頁。不敢跟老爸說,一拖就拖了七、八年,直到今年年初,鴻文在奇摩拍賣發現有史記一、二冊拍賣,打e-mail去詢問能不能只買第一冊,結果以三百五十元購得,連同原有的第二冊還給老爸,算是了了多年的心事。雖然有些破舊,老爸也無可奈何,有總比沒有好,讓二十五史湊齊全,否則總是一件憾事。 上網購物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賣方的評價,也就是賣方買賣物件的次數多不多,賣出物品時,買方給他的評價好不好,有沒有收到貨款後延遲交貨或不交貨的紀錄。上網購物都是由金融機構轉帳付款,付款後的收據一定要收好。立即通知賣方已轉帳付款,五日內沒有收到貨物即刻緊迫盯人,問明原因,要求立刻交貨。超過十五天,就要報警了(這是永和分局警員的建議)。但是,最最重要的是要在自己居住地的警局報案。鴻文因有事去台北,暫住姊姊家,才會在永和報案。事情辦完回到金門,案子未了,永和分局的傳票要鴻文去協助辦案,板橋地檢署的傳票也是要鴻文以告訴人身份前去偵訊,麻煩得不得了。如果當時在金城警察所報案就沒有這許多勞民傷財的事了。所以就近報案是最重要的。當然,最好不要遇到這種倒楣事,而能盡情享受上網購物挖寶的樂趣,和買到物美價廉的心愛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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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三帖
其一、家鄉 我的家鄉,是一座歷經烽火戰亂的古堡。田野外,那看似優美的小花下,埋藏著多少英雄骨。那高聳的古松,是多年前戰火下的見證者;那千瘡百孔的屋宇,更記載著當年不朽的事蹟。此時,我的心不再雀躍,只踏著沉重的步伐,往前邁進。 如今,在城市裡無數的西式建築,座落在這即將陷落的城堡裡,五光十色的落地窗,與那燕尾馬背形成強烈的對比。也許在那交錯縱橫的巷衖裡,偶爾會發現一座低矮的房屋,斑駁的牆垣,在巨人的腳下哭泣。 在十字路口,看這無數從我身邊走過的人,消失在道路的盡頭。葉子的飄落,是樹的無情,還是風的遺忘?繁華消逝,在那一葉秋海棠的水珠裡,洋溢著無盡的悲傷。 它,曾經是全國的守護神,站在國界最前線。如今,只不過是一隻英華喪盡的老虎。不管是留名史上的英雄,還是征戰沙場的將軍,終究是逃不過時間的追殺,化成黃土一坯。 又一片瓦礫,從屋頂上掉落了下來::。 其二、秋月 隨著時間的過去,當日曆一張張的掉落,夏天即已成為洪荒猛獸下的食物。也許只有在週記一篇篇的完成中,來慰藉我恐慌不已的心靈。踏著沉重的步伐,登高望遠,那紅色的晚霞,彷彿在為人們永無止盡的猜疑與喧囂心寒!遠眺那泛紅的巨蛋,和相鄰不遠的海峽對望,那參差起伏的大樓中,偶爾可見幾處破舊的古厝。 當垂垂老矣的太陽,不再顧念著大地時,繼之而來的是無比的黑暗,從天邊攫來。但是,創世神是不會因人們的原罪而放棄子民的,依然留下有著無數傳說的月亮。她就像一池秋水,古波不驚,洗滌著人們的心靈,就連放蕩不拘的詩仙,不顧一切也要投向她的懷抱。她就像一襲月紗,使仙子拋棄情郎也要奔向她。隨著母親的叫喊,想起連母親交代的事也忘了。美麗的月亮,真令人無法抗拒啊! 我走在路上,瀟瀟西風,颳起了一堆樹葉,也颳走了數百年的樹葉。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兩旁店家,開開闔闔,心中不住疑惑,啊!差點忘了今天是中秋節!時間不再,人事已非,當年不曾被攻陷的叢青軒,如今還不是被鎂光燈給攻佔了,只剩下無盡的悲傷在嶄新的裝潢裡瀰漫。 帶著交代的物品回家,草草的了結晚飯,走向高樓,繼續完成編織一半的夢。低頭沉思,看向樓下一片杯盤狼藉,卻又暗藏春光的空地,令我無比的哀傷,只想散髮當空,弄葉扁舟。頭上的月亮,彷彿也因為我的悲傷,而遮住了面孔,剩下調皮的星星,對我眨眨眼睛。當月亮從陰霾中走出,彷彿訴說著歷經不完美的三百多天,才有如此的完美,豈能消沉。秋天的月,透露著略帶涼意的風,又顯現出如此的倔強。 突然,我想起下個禮拜永無止境的夢魘,趕緊下樓,開始漫漫長夜的苦熬之旅。但我的心,已隨著那陣秋風吹向天際。 其三、窗外 書桌旁的窗戶,橫亙著無數鐵條,彷彿渴望自由的小鳥,想一探究竟。有時,我在想那防盜窗的裝設是為了什麼?窗外景色,永遠都如同那缺了一塊的拼圖,總令人心中有些遺憾。它,是為了把自己小小的窗扉緊掩,還是為了防止小偷闖入自己的天地。 在我仔細的拼湊下,那猶如髒亂的源頭,沒有參天巨木,只有成疊的廢家具;沒有造物者手下最美麗的精靈││鳥,只有三兩隻野貓。在那髒亂的一角,偶爾會發現不為人知的一面。那裡,居然有著家人點綴的盆景。盛開的玫瑰,或許在說明自己的與眾不同。玫瑰美麗卻帶著刺,讓人無法靠近其身。 突然一聲巨響,把我從思海裡拉了出來,原來是一隻野貓在玩耍。彷彿是因為自己的疏忽,而讓她受了委曲。而牠卻以自己的獨特,來表現自己。我審視著牠,那如老鷹般銳利的眼神,那身手宛如獵豹般的矯健,總讓人無限的憐惜。但這一切的表現,卻不能在草海裡徜徉,只能夠在街道的死角裡,玩著不屬於牠們的遊戲。 我嚮往著古代「春梅雪味降,寒雨溼綿窗」的景致。從高樓下看,那櫛比鱗次的大廈一幢幢的連綿,路上行人低頭苦思的情景,也是別有一番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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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金門六○九日
離開嘉義崎頂新兵訓練中心的前一晚,我呆呆地坐在上舖,看著自己的右手。 我從來沒有如此恨過這隻手。 我用這隻手,將自己送到海峽對岸,一個叫做金門的島嶼。 我很想砍掉它,但是不能。因為我還得靠它做伏地挺身。 因為是在中心的最後一晚,士官們放縱這些明天就要下部隊當菜鳥的新兵鬧了個通宵,他們跟著一起鬧。 幸運留在台灣本島的同梯都在喧擾或互道珍重,寢室中說話最大聲的那一個,剛抽完籤還以為自己抽中「金馬獎」,抱著公共電話跟女朋友淚眼汪汪地哭了半小時,我在旁邊一直跟他比手勢,等到他肯理我的時候,我告訴他搞錯了,後面有一堆正牌金馬獎得主等著用電話,他又高興得哭了半小時。 我回頭才發現睡在上舖的六個人,都在看自己的手,一個比一個哀愁。 上舖左邊第一個傢伙抽到澎湖,我們五個決定集體排斥他。「澎湖算什麼外島,放假還可以回台灣!」 我抽中大金門,令人心驚膽跳、傳說中操死人的野戰部隊。新兵最後一次放假從松山機場坐飛機回嘉義,滿山滿谷的金門阿兵哥讓我倍感不祥,抽籤前一晚,不知為何一直夢到從來沒去過的金門,還被貢糖和高粱酒追著跑,抽籤前逼著自己不去想,但卻滿腦子都是金門金門金門。一拿起籤來,果然噩夢成真。 睡中間那個提前當兵的也抽中金門,劉家兩代第五位前往戰地。「我們家上輩子一定是金門人!」 再過去的那一個抽中馬祖,用著無比羨慕的眼神看著我跟小劉。「起碼,金門比馬祖暖和,比馬祖熱鬧!」 右邊第二個的陳大也準備跟我們一起到金門,他女朋友告訴他一定會等他兩年,但他相信頂多撐三個月。「誰告訴我戶籍牽到中南部,比較不會抽中外島,我要殺了那個王八蛋!」 最右邊的阿明說:「不用擔心我,我那個地方只要連上弟兄站成一排,就會將島圍一圈。想寄信給我,很方便,不必背地址,只要寫東引盧冠明,我就收得到!」 老實說,我裝不出悲傷,因為我並不感到悲傷,即便在高雄的「前送營」等軍艦時,前送者,即送你到前線的意思。 坐上開往金門的軍艦後,我想起我家的開台先祖,我想問他,當年為什麼要到台灣?還有,他搭船經過台灣海峽,有沒有吐? 我相信他沒有,因為我沒有。我做了個無聊的觀察,這一船超過八成沒出過國,但根據目測,超過九成剛抓過或正在抓兔子。 因為被限制在底艙活動,只能想像黑水溝有多黑,風浪跟引擎聲音很大,唯一的人聲是陳大的哭聲。他人未到金門,女朋友已經兵變了,抽完籤後只撐了三天!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十三日,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天,我踏上了金門料羅灣。其實這一天,我都在想著一九九八年八月十六日趕快來趕快來,因為那是我離開這裡的日子,距離眼前還有六百零九天。 天殺的,我竟然在算在金門一共要吃幾餐,六百零九天等於幾分、幾秒,才能離開這鬼地方。但我還沒有感覺來到了金門,只覺得來到台灣另一個地方,同樣的語言、同樣乏味的應對,只發現這地方一秒是台北的三倍長。 看到同梯一張張哭喪的臉,天殺的,我竟然想到以色列,想到了哭牆。料羅灣上應該豎一座哭牆,上頭刻著「男孩到此,變成男子漢。」天殺的,我想完以色列,竟然接著想起︽神鵰俠侶︾,不是想起同樣孤懸在外的桃花島,而是小說最後面提起的羊太傅的墮淚碑。 我想這些幹嘛,但如果不胡思亂想,這一萬四千六百一十六,不對,現在已經下午三點,要扣掉十五小時,等於一萬四千六百零一小時怎麼度過!真恨自己心算太好,否則光是從天換算成小時,光是複算就可以耗掉許多時間。 我突然想問在上面喋喋不休的中校,到底有多少台灣男兒在金門流過眼淚,他們流過的眼淚加起來有幾公升?夠不夠淹了這金門島? 入伍前,像我這種曾在報紙上寫過幾篇文章的自了漢,有人稱我為「作家」、「評論家」,有人管我叫「文化流氓」。 下部隊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文化流氓的真正定義,就是在秀才面前,你是流氓,在流氓面前,你就是秀才。 學會的第二件事,是突然發現自己另外一種「處男情結」。被分發到一個惡名昭彰的寢室,全寢室操玩課一齊脫上衣打赤膊,我脫掉上衣火速又穿了起來,因為發現,全寢室只有我一個人上半身沒有任何圖案。 我感覺像掉進土匪窩的秀才,唯一拯救自己的辦法,就是讓自己也變成土匪。或許,我並不想太快變成土匪,然而不變成土匪的代價,就是被土匪折磨。而過了幾個月後,才發現別寢室沒刺青的學長有時更陰險可惡! 第三個體悟是「炮灰」。我被分發到營部連通信排,跟我的專長一點關係都沒有,連長對通信排訓話時說:「古寧頭戰役,金門死了九百多個弟兄,其中八百多個是通訊兵。」 我們部隊在古寧頭,我是通信兵。我想問晚上有沒有時間讓古寧頭的新通訊兵寫遺書? 連長安慰我們這一排,「通信兵有個好處,就是不怕鬼」,接下來他還沒說,我們都明瞭了,因為金門有一半的鬼是我們的學長。 菜鳥的日子不是人過的,有時難熬到會羨幕不用當兵的狗。終於熬到放假,到了這一天,我才發現台灣不見了,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如何想念。 在金門街上走來走去走來又走去,我開始體悟到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回台灣,但如果不在台灣,還真的不知道放假要做什麼。我彷彿在台灣的外籍勞工休假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街上不斷走來走去,或看著其他阿兵哥在街上走來走去,期待能不能偶遇同樣倒楣的故人。 但台灣是什麼呢?我努力去想念它,努力想那如蕃薯狀的島嶼,但沒在太空親眼看過台灣的形狀,說想它的形狀只是為賦新辭強說愁,說想它的美麗更是無從說起,說想台灣的女孩子倒比較真實。 有時候,我會想起前女友的爸爸,他渡海來台灣五十年了,難怪他會想他白山黑水的東北。我問過他想些什麼,他說開始也不知該想些什麼,後來想念是故鄉的冷,那種冷有媽媽的味道! 我在金城街上走了一個小時,我只看到一堆草綠服在飄動。比什麼時候都更想向小叮噹借任意門,我在台灣從不逛夜市,但小叮噹啊,請讓我到饒河夜市一分鐘吧,就一分鐘吧,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有同梯的想父母,想得躲在棉被裡哭,老實說我不想。因為沒當兵時也是平均半年才回家一趟,今天距離半年還有好幾個月。 有同梯的想女友,老實說很多人只是下半身想。我很想小芬,但實在被操得太累太疲乏,我必須拿起皮包內的照片,才想起自己女朋友的長相,每次看總覺得她比我記憶中漂亮許多。 我現在只記得她電話中的聲音。 我想起劉大任的︽晚風習習︾。他寫道,他的父親過世後,他第一個失去的是父親的溫度,第二個是氣味,第三個是長相,第四個階段才是聲音,等到他想不太起父親的聲音時,父親才算真正過世。 我和小芬現在處於第四階段。我已經失去了她的溫度、氣味跟長相,只能靠著拚命打電話,拖延我倆天人兩隔的期限,拖延愛情彌留的時間。 那我在想念台灣什麼?我跟台灣已到了第幾階段? 連上從台灣來的阿兵哥都得了嚴重的「台灣缺乏症候群」,我們已經忘記台灣的溫度、氣味跟長相,只剩下用嘴巴來懷念。 台灣的溫度、氣味跟長相是什麼?老董總窩在牆角或泡沫紅茶店,抽著從台灣「過鹹水」來的菸,絕對不抽金門菸、日本菸,在煙霧繚繞中祭拜鄉愁。 我們特別想念那些在金門吃不到的食物。我萬萬想不到,前幾天有位對我們這梯還不錯的學長返台,鐵規竟然老著臉央學長從台灣帶麥當勞的漢堡回金門,當他含著眼淚狼吞虎嚥已經冷掉的麥香堡時,當初一起笑他太癡情的我跟阿貓、老董,竟然都在一旁嚥口水。 鐵規被放逐到這個沒有麥當勞的島嶼,而阿貓則是來到了沒有7│11的邊疆。他連看到電視話面裡的7│11都激動不已,發誓放返台假時,要去錄7│11自動門開關的聲音。 後來,阿貓被改了外號,叫做「叮咚」! 而我,來到了這個沒有誠品、金石堂的所在,才不到一個月,我發現頭腦裡的字,竟然一個個離家出走,常常想東忘西,提早體會老人癡呆症的感覺。現在,我竟然連無聊至極的︽革命軍︾都看得津津有味,撿到學長不看的報紙,竟如獲至寶地狼吞虎嚥,假日總泡在金城的書店裡,希望能阻止字離家出走的速度。 如果中文字跑著離開我的腦袋,那麼英文字就是飛著離開,它們應該已經飛回英國,不會再回來我身邊! 為了爭取時間得到金城買不到的雜誌,我常常得花兩百元坐計程車到山外,買一本九十九元的雜誌,然後再花兩百元坐計程車回到金城。 不知幸與不幸,金門看的報紙也是台北版,計程車也跟台北一樣密集一樣貴。而我們學會跟老農夫一樣,看著天空說話,大霧瀰漫時,想看報紙都真的得看老天保佑。 來到金門一個月,我發現台灣其實是一種宗教,包括那些在台灣時動不動罵台灣的人,來到金門都變成了「台灣教」的虔誠信徒。我想入伍前、退伍後,再也不可能聽到這麼多讚美台灣的語言。 我們以討論台灣為樂,什麼事情都能扯上台灣,灰塵、天空、電影、毛毛蟲跟A書,彷彿台灣不管是吃的、喝的、住的樣樣都好,那些奇怪的社會新聞也令我們想念不已。 在站哨時,遇上同樣住或待過台北的對哨,我們比賽著誰還記得敦化南路二段有哪些店,互相取笑、相互補充,但總覺得講了一家店、忘了十家店,最後總在兩個人同時想不起某一家店店名,嘆著氣相對無言! 我們更常談自己的朋友在我們站哨時可能作些什麼,女朋友是思念著我們,或是正在看著電影,或也在數日子,或正躺在別人的懷抱。愈談愈覺得,我們被放逐到了外星球,愈來愈像兩個孤魂野鬼的金門野語。 在台灣最討厭攀親搭戚的傢伙,到了軍中或金門也開始學會這樣技藝。我們開始從學校、地緣來尋找彼此可能的勾連,找著了,開始歸入某個小集團中,有台南幫、高雄幫、嘉義幫等等,永遠不可能組成的便是台北幫,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悲傷,我竟然是一盤散沙的一顆沙。 有一天,我發了神經去算叮咚一天說了多少次「台灣」,不包括台北、宜蘭、花蓮等區域性地名,光是我跟他在一起的幾個小時,他便已經說了不下兩百次。用外插法比例換算,大概一天他提到台灣五百次吧。 我一天說起台灣幾次呢?我有時覺得今天已經說了太多,但又覺得叫我不說,比殺了我還難過,試著不說,之後反而說得更多! 「台灣教」除了台灣這位主神外,還有電話跟信件兩位副神,與電腦這個夢中之神。當我在站哨時與對哨在空中對寫電腦程式,一起在空中翻網頁時,想喊的不是「OH!My God!」,而是「OH!My Gates!」 有了電腦後,以為除了考試,再不可能用筆寫字的我,竟然發了瘋似拚命寫信。服兵役的時候,每個阿兵哥都有了太多時間回想自己的過去,總會在某一個時間覺得過去實在對不起某一個人,或是當初如果對某個女子好一點,人生的道路就會有所不同,然後就寫信給他跟她道歉,雖然當事人可能覺得莫名其妙。 於是,一般兵忙著看︽愛情青紅燈︾交筆友,學長忙著找學弟的妹妹來寫信,當初答應寫信到澎湖、馬祖、東引的承諾,早就忘得一乾二淨。有一天我發現,原來交筆友也要由政戰部門列冊管理,理由是「避免洩漏軍情」,有時候輔導長與政戰士還要「監看」(就是偷看),不過目的是要從信中判斷誰有自殺傾向。 於是每天晚點名,大家硬著頭皮聽連長說無聊話,或讓班長、學長晚點名後操體能,為的還是等著最後發信。雖然,為了接一封信,得再作三十下伏地挺身,因為收到信的惹那些沒接到信的弟兄傷心,但是沒有人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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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婦人週記》整型物語
閱報看到一則關於因為沒有找合格整型醫師施行手術,以致感染致命的新聞,這樣的新聞時有所聞,坊間確有許多不合格的整型醫療行為,我想起大約十年前;那時「整型」還是一件「羞於承認」的事,哪像現在還可以上電視現身說法,引以為流行風潮哩! 讓我印象深刻的事則發生在我的同學阿珍身上。阿珍個性活潑可以說是「天生好動」的人,可是就是生就一隻細眼總讓人覺得很不搭軋,這讓她好生苦惱。那年終於決定來我服務的醫院割雙眼皮。 「天啊!你給我介紹那個什麼醫師嘛!你們醫院的醫師太難搞了吧!」阿珍看完門診回來找我,張著已經努力撐大,但還是沒什麼太差別的瞇瞇細眼嚷著。原來醫師說阿珍有一眼睫毛倒插情形,屬必要之醫療可以用勞保給付(那時健保尚未開辦),另一眼沒問題就必需自費一萬五仟元。阿珍說醫師堅持不肯「通融」幫她在病歷上以兩眼睫毛倒插「做假」,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另一眼沒有睫毛倒插? 後來阿珍經朋友介紹去了家聽說只要八仟元就可以割雙眼皮(是兩隻眼哦)的小診所。 「那醫師說可以馬上做,護士帶我到診室後面的房間,裡面很簡陋的一張床上有一個女生已躺在那兒等著。醫師一進來就穿著剛才看診時的醫師服,戴上手套就動刀;門是開著的,我就站在那兒看著,外面等候的人也探頭探腦的看著,那醫師還可以用動手術的手撥撥垂下來的頭髮、跑去跟門外的人握手打招呼再回來繼續,連最基本的無菌觀念都沒有,真是嚇死人了!」阿珍當場「逃」離了那家診所,想了想還是回來我們醫院找「難搞」醫師。 十年後的現在,阿珍的雙眼皮仍是漂亮極了,她對於「一分錢一分貨」這話是非常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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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第三名 寂寂‧搖滾
更多時候我們只是手牽手,在操場上一直走一直走,或者在無人的教室頂樓看雲,我們快樂,但極少交談。我記得,最後一次手牽手,是跟他去海邊看海。一稜一稜迎面而來的微浪,都在我們眼前攤碎成白色的泡沫,注視著這片紋滿殘唾的海,其實教會了我們許多事。後來,他也消失了,從他家的頂樓一躍而下,身旁是與他一樣身形扭曲的吉他。 他便化為我潮汐裡的,海水與沙。 海滿溢了。我們一直走,一直走,即使沉默幾近無聲,潮汐異常凌亂。 過沒多久,她跑過來拍拍我肩膀,我哆嗦了一下。 「要回去了嗎?」我遲鈍地打了手語,朝她尷尬地笑。她害羞地點點頭,便跟我一起走去牽腳踏車,她把食物放在籃子裡,說「這是男友從彰化帶上來的喔。」我笑著說「胖。」她不捨地向男友再見。 我載著她回家,整條街只剩稀疏的車輛與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寂寥的路燈亮著委屈的光暈,天氣有點冷。她看起來很開心,整個眼睛都在笑,我踩著腳踏車,耳朵不停地聽著口水嚥下去。這聲音直到睡眠,仍迴蕩腦際。 隔天醒來已經是中午了,因為太晚睡的關係,而且下午才有課,也就順理成章賴了床。為了爭取在被窩裡的片刻溫飽,我以窩在被子裡的身體為直徑,去取得周圍可以搆得著的食物,隨便咬了幾口餅乾,便翻過去繼續淺眠。但是沒多久,急促的敲門聲又響起。 「吧吧吧!吧吧吧!」這次是用手掌拍門的吧,我想。 我蜷曲起來,巴在床上掙扎,不想去開。皺著眉將臉埋入被窩裡,暗暗數著拍門的節奏,當門那邊奏到不知第幾小節的時候,隱約聽見了咿啞的喉音在樓梯間昇盪。 嗯?是她嗎?我蜷著被子抬起頭來,朝門喊去:「誰啦?」拍門聲依舊。我終於棄被投降走去開門。 真的是她。我一開門,她便抓著我的手臂,看起來很著急,好像要我撥她的手機,有一通語音信箱。但是,語音信箱的前一封簡訊,是她妹妹發的簡短訊息:「姐快回!爸病。」她急切地示意要我打電話,我便幫她撥了語音信箱接聽,冗長的語音關卡更壓縮著忐忑的心跳,這次我聽見的,是自己的心跳聲。 此後,整整四個星期都沒遇過她,彷彿她搬走了一樣。 我過著極度單調的日子,斷斷續續作了很多夢,之前追殺我的軍官還在追殺,然後還蹦出一個長得像公車上賣口香糖的那個人,救了我的孩子,可是很奇怪,即使沒有給孩子東西吃,小Baby看起來還是頭好壯壯長得很快。之後,我還教那個人比手語,打暗號,直到後來小Baby長得越來越怪,像趴在桌前看我吃飯的老闆小孩::於是,我在夢中又開始過著另一段矛盾的逃亡生活。 不過還好,還好,除此之外的夢,大多都沒有續集。 恍惚中,依悉記得幫她接電話的那天,我們被烏雲籠罩。她父親病危了,在彰化基督教醫院急救,留話的是她表嬸,因為不會發簡訊,所以留語音,表嬸說要下中部去看她爸,問她要不要請假一起下去。我直接打給表嬸,請她們來接她,掛掉電話後,便叫她先收拾東西準備回去,我去學校幫她請假。 一路上,我以最快的速度踩著腳踏車,在巷子裡快速穿梭,閃過幾個剛放學的小孩之後,仍然快速前進,腦海湧來各種聲音,以海的節奏般片段而來。風、呼吸、口水吞嚥、喘、心跳、脈動、喘息、碎浪::然而整條路上,即使是人車匯流的路段,我卻出奇清晰地聽見,這些滂然而來的凌亂潮汐。 搖滾,寂寂。 就在第五個星期也快要結束時,我跟同學們去體育室借籃球,要練習期末考要考的運球動作,卻在體育室的公佈欄看到紅榜,上面有著似曾相識的名字。 「嗯?是她嗎::嗯::對!是她!」我在看完紅榜完後低聲驚叫起來。 她代表國家出賽,參加殘障奧運,獲聽障奧運女子四百公尺跨欄銅牌! 所以::她回來了嗎?我急急奔回公寓時已經接近上班的時間,我快步跑上陰冷的樓梯,揚起一些灰塵,到了三樓敲她的門,才突然想起,她聽不到。 她聽不到,卻跑世界第三。 匆忙地寫了紙條黏在她的門板,便回房間的浴室洗澡,準備上班。進了浴室,轉開熱水,整面海從我的頭上傾倒下來,閉起眼睛,我開始游離在潦亂狂動的潮汐裡。 我飄在比賽會場的上方,看見她在起跑點上,槍聲「砰」的一響,她就跑了、就跑、一直跑、很快、她全心全意的跑、謹慎跨欄、跑、跨欄、跑、跑、跑::跑過終點、她仍在跑、只是開始減速停下、她喘、喘、很喘、她彎著身子將雙手微抵在膝蓋上、喘、閉著眼睛、一直張口呼氣、她的熱氣喘出一陣陣煙圈,彷彿滯留在陸上的美人魚。突然地,她看見我,但是仍然微微在喘,她比了手語要我過去,於是我也開始跑、我跑、跑、跑下一層層的看台階梯、下、下、下、下、下:::我朝著遠方的她跑去,但是她後方的另一邊,猛然出現了那個追殺我的軍官,我驚嚇得大叫了一聲,那軍官嗶嗶吹了哨子指著我,大喊:「妳!不要跑!」並從身後迅速地抽出武器,「 皮包包子!」朝我狂吼。 那軍官,凝結成百看生厭的面孔:老闆的臉。手上還揮舞著 麵棍。 於是,她飛快地打了手語教我從哪邊跑,雖然我看不太懂,但在此時卻知道她的意思。她向另一邊跑去,而身後是拿著 麵棍追向我們的老闆軍官。她奔越過半個操場,輕鬆甩開老闆軍官的追趕,跑到我後面,過來抓著我一起跑,我們跑得很急、很急、整個潮汐的海浪全摔過來、我們邊跑邊笑、跑、飛快地跑、一直跑、她跑得真快、我被她拉著飛起來、一公分、兩公分、跑、她還在跑、很快地跑、然後、她也輕輕飛起來::: 我們飛入一個,只有狂潮鼓動的寂寂世界。 風。呼吸。口水吞嚥。喘。心跳。脈動。跑。很喘。濺水。海浪。 傾倒過來的海,很溫暖,我將水關起來。夠了,彷彿得到某種啟示。我伸手拿了浴巾擦乾身體,仔細看著長繭的右手掌,撫摸它四周的硬朗結實,即使早已不再痠疼,掌中有著明明朗朗的紋路,我想起了他。於是換上乾淨的衣服,往店裡出發。 他說,生命都握在他的手裡。 沒多久,我就又回到公寓的房間裡了,相較於往常操勞的夜晚,我突然變得無所適從。嗯?要做什麼呢?先吃小籠包好了。便伸手拿袋子裡的便當盒,打開吃了起來。正當我吃完最後一個小籠包時,門又被弄響了。 「叩叩叩」這次抑揚頓挫拿捏得剛剛好。 「來了!」 「嗨,我回來了。」是她! 「妳回來啦!」我開心地拉她進來,以及她身後的男生,她男朋友。 「男朋友喔。」我對她作著挑弄的表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揮散我的手。 他們都是聽障生,因此當他們盡情地「聊天」時,我就看不懂手語了,於是又改為紙筆交談。她問我怎麼會在家,不是要打工嗎?我寫說今天才辭掉工,她露出一臉「是喔」的表情,我滿意地點點頭,問她怎麼會離開這麼久,去哪啦?他們倆猶豫地停了一下筆,都微微收斂了笑容。 她父親後來去世了,在她趕回醫院看他後的隔天。她寫著寫著微微紅了眼睛。 「不要跟別人說喔。」她不希望被別人知道。 「才不會,我用比的。」我比完她便苦笑著拉拉我的手。 她說父親只留給她一張紙條。 「寫什麼?」 她翻了翻背包裡的小皮夾,皮夾內有個透明罩,裡頭壓著一張摺起來的紙條。紙條小小的,不大,上面紋著淺淺的摺痕,但是紙面平整,彷彿被打開很多次,卻又仍舊小心地保護著的那種。 「要勇敢」三個字,一筆一劃刻在紙上的感覺。 我向她豎起大拇指,起身作誇張的跨欄動作,再豎一次大拇指,我知道她有勇敢,但滑稽的樣子惹他們發笑,兩個人咿咿啞啞的。她男友還作了一些模仿人家跨欄失敗,拐到腳及翻倒的動作,使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瞅著他,最後兩個人開始扭打起來,於是,我乾脆也去抱枕頭來與他們激戰,毫不客氣。 等到彼此都甘願了,每個人的模樣都已經很狼狽,我們閉著眼睛,喘喘氣。後來她男友想讓我們好好聊一下,要去幫我們買飲料,出門前我遞給他腳踏車的鑰匙,順便塞給他我這路癡畫的地圖,指點迷津。 她在男友走後,寫著這段期間的事,為故事的拼圖,湊上最後消失的那一塊。 「是為爸爸去的,比賽。」 「我想再訓練。」 她一筆一劃地寫,我看著她的眼睛,彷彿看見她爸爸,就遠遠站在我們將奔去的海角,對我們笑。 那瞬間湧上心頭的感覺,彷彿凝聚的整片海,都滿溢了。 後來,當我正說著打工的悲壯故事,以及那個演著續集的怪夢時,她男朋友回來了。 「下雨。」他撥了撥頭髮,滿臉委屈,身上濕濕的,可能是後來又下雨了。他將手上那袋淋濕的飲料放在桌上,我走向床邊的衣櫃,東翻西找想拿乾淨的毛巾給他。打開衣櫃時,他們看見了堆在角落的鼓。 她好奇地跑過來,摸了幾下,「妳會?」 我瞥了她一眼,略顯猶豫地搖搖頭。要如何向她解釋,那便是我想遺忘的潮汐?生命有我無力埋葬的回憶,我掩飾性低從衣櫃上方抽出一條毛巾,遞給她男友,避開真正的交談。 她蹲著拍鼓,鼓聲飽飽而擁擠。他頭髮擦乾後也湊過來,摸摸拍拍,然後兩人笑在一起,彷彿天真的孩子。 抵不過吸引,她將鼓從衣櫃角落起出來,像是挖竹筍或香菇之類的一樣。然後搬到床邊,要我過去表演給他們聽。 我看著他們遲疑了一下。 「我聽得到雷聲。」她拍拍完整露面的非洲鼓,向我拱手作請求狀。 我走過去,摸著鼓的弧度及鼓面,熟悉的感覺,如同剛從衣櫃角落又重新分娩出來一樣。 我看見一稜一稜迎面而來的微浪,推來練團室的鼓聲,笑聲,以及後來身形扭曲的吉他。於是,我對她笑了笑::: 海滿溢了。我們一直走,一直走,即使沉默幾近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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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記事
書品道心創意書法展 這個展覽是在去年度排定,參與展出的會友是唐敏達、吳鼎仁和我三人。 記得開幕當天,原先是要召集人敏達上台講話的,但每回這樣的場合,他總是一再的謙讓,非得要我代表上台濫竽充數不可。我拿起麥克風的時候都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呢?在那關鍵的時刻,突然靈機一閃,此時此地最適合講的莫過於展覽本身了。 先點出在1986年,我們三人就曾在當時的社教館(現福建省政府所在)有過聯展,這已是第二次同台了。但中間相隔二十年。二十年的面貌究竟有多少改變,自己也說不上來。接著用佈展時,台南好友蔡宏霖夫婦搭機前來協助,事後給我丟了一句:「你們三人書風互異,頗有看頭。」我的好友給了一個開端,我延伸他的意思,在這裡抒發淺見,等一會各位參觀時,看看是否有我說的那麼一點味兒。 我各給他們兩人八個字的評語,敏達的書法「險峻奇崛,飄逸不俗」,鼎仁則「靈動活潑,根底深厚」。原先我也想用八個字標榜自己,但潛意識有個聲音提醒我萬萬不可,略為停頓,才從嘴角擠出:「我的字只能用笨拙兩字來形容了。」本來還想發抒其他的論點,但回頭一想──「展覽水平的高低好壞,難道不是應該由觀眾自己去判定嗎?」說太多反而造成他人聽覺的負擔,也容易掉入老王賣瓜的陷阱,因此急踩煞車,沒再繼續放言。 回想這近三十年的臨池歲月,寫過一些碑刻,看了一點書論,但總覺得這一路走來,仍是跌跌撞撞的。剛接觸書法的當時,也像大多數初學者那般正襟危坐,橫平豎直,一筆不茍的練習著,在那樣的年代,書法於我可以說苦多於樂。但經過若干年後,待稍能參酌各體,交互運用的揮灑在潔淨的宣紙上時,那份因紙墨相發而衍生出來的自信才讓我有了些許游於藝的樂趣。自此書法就成為我生活裏的一門功課,經常就是抱著帖子寫著看著,一段時間後再替換,如此潮起潮落,平板無奇的日子,竟然就這樣的耗去我大半生的青春歲月,到今天我仍不知道自己的書法到底會走到一個怎樣的境地呢? 所謂:「入帖難,出帖更難。」前面半句話陳述學字的不容易,後面則點出風格建立的艱難。只是宏霖的那句「書風互異」的溢美之詞,似乎高估、肯定了我們三人的「各有其體」。但不論如何,我還是寧願在有生之年,不斷進出那汗牛充棟的碑帖金石,在故紙堆中打轉,跟著盤旋。至於自體的風格能否呈現,呈現的早或晚?那不是我目前所能觀照的,既然如此,就讓他隨著時間的因緣去轉化吧! 水印木刻版畫 國中小「藝術與人文」學習領域輔導員李苡甄老師,是我驅山走海的畫友。五月中旬我曾推薦師專時代的學長,現服務於市立師院的蘇振明教授來金講過半天的課,因言之有物,賓主盡歡。這回新學期的研習活動,她想要來一點實務的,可現買現賣,馬上能在課堂上活用的,為此我想到宏霖,他鑽研二十幾年以上的版畫創作和兒童版畫的教學經驗,應是不錯的人選,我一提議,苡甄便欣然點頭。時間訂在八月二十一日,正好是「書品道心書法展」開幕後的第二天,心想有了這兩件事纏著他,這回金門行他將不會跳票,腳步應比較輕盈才對。 為了這次的課程,他在台南已先創作了幾張水印木刻,並將之攜帶來金分送有緣人。看他跟人家解說刻製方法及套印版色時的那份忘我神情,大概可以預知他的課當不會讓我這老同學臉上無光的。 那天的課,他分兩部分進行:先是以自己的經驗,談了一些兒童版畫教學可能面臨的問題,再結合幻燈片說明,讓學員不只欣賞版畫名作,也了解兒童創作版畫的那份天真趣味。這當中因講得真切,全神投入,以致未留神講台後方的台階起伏的情況下,竟然踉蹌了一下,接著翻了個筋斗,這一連續動作頓然使我和宏霖嫂捏了一把冷汗,只一瞬間他卻又像沒事般的站了起來,待他口若懸河的繼續講課,我前後十數秒緊繃不安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下來。 接著是在美術教室的實際操作,他從馬連(一種版畫的專用 板)的製作談起,再以預先刻好的木版,從定稿、轉印、分版、套色,都做了非常詳盡的說明與示範,當中還對相關的版畫教學規範頻頻提示。此時所有的學員都圍繞在他的周圍,若沒有兩把刷子,這種面對面近距離獨自表演的教學活動,又如何能做得這般神閒氣定,如魚得水?只可惜時間的限制,無法讓在座的學員以水印木刻道理實地創作,否則人手一件自製的水印木刻,也算是給自己參與研習的一點犒賞。 宏霖經常在南台灣推廣版畫教育,深知現場製作對提高學習興致會有一定程度的助益。課程結束之前,特別發下事先準備好的紙版,讓學員從紙版的撕貼刻劃當中去印證先前的理論,從學員們專注而投入的態度,發問聲此起彼落,看著他一下這一下那,像蜜蜂般的跑來跑去,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心想這回他來對了,他那一貫的教學熱忱已因這次的連結閃爍著火光。而金門這塊版畫教育尚待開發的處女地,實在有需要像他這樣的人,提供可能連書本都不一定找得到的寶貴經驗 暑假可記述的事還多著呢?像大女兒為著論文的事留在台北,只匆匆回來幾天,但她這回能深入剖析問題的本事,讓我刮目相看。二女兒返鄉任教,初為人師,有熱情卻乏經驗的生澀狀,讓我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夢山、夢宇表叔帶著兒孫輩,自美國千里迢迢回金門尋根祭祖,閒談中不時的勉勵我的孩子要有走出去的胸襟,華僑真是世界公民的踐行者。明傑二哥年過半百,舉家移民北美之前,回鄉探視老母,這個決定難以論斷對錯,但幾次表明這一生總是喜歡嘗試新的挑戰,找著自己的理想去追,膽識過人。這些我都暫時擱下,先讓與藝文有關的事打頭陣,將來若有時間,希望也能將這些瑣碎的事化為動人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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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記事
對我來說,暑假已不具意義了。只是當了數十年的學生和教師,讓我在這兩年不到的退休生活裡,仍一直延續著往昔的習慣,寒暑假當孩子自台灣返金,我的心情也跟著「放起假」來了。這個暑假已經結束,孩子也勞燕分飛,各就其位。回顧這漫漫長夏,還真有那麼一些點滴可以記述的。 浯潮再起畫展 六月底,我自張家界歸來,接著七月的豔陽高張,攝氏30來度的高溫,讓人昏昏沉沉。我略顯疲憊的身軀似乎也需要有一個「緩衝」的機會,正好利用這樣的大熱天躲在北樓的書堆裡,好讓奔走浮動的心沉澱下來。不料七月初美術學會副總幹事鄭啟煌先生來電,問我是否願意在十日左右赴台北國父紀念館參與「浯潮再起」的佈展工作,於是我達達的馬蹄又不得停歇了。 去年七月一日金門文化局成立,旅台的金門籍畫家,由前輩李錫奇領銜,王士朝策劃,浩浩蕩蕩一隊人馬,在文化局第二展覽廳有一個很具水平的展出,這項展覽名為「浯潮再起」。今年移師台北國父紀念館,參展人員除了旅台畫家之外,也加上現居金門的藝術工作者。 「浯潮」,不正意味著浯江溪的水像潮汐般起落,生生不止嗎?那麼能結合台金兩地畫者的展出,也許正是這項意涵的延伸吧! 記得佈展那天,大台北的參展畫家和來自金門的代表幾乎都已到齊。整個工作並在這些身經百戰的畫者,一陣陣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下很快的完成了。展品分水墨和西畫兩大類,兩類正好平分逸仙畫廊的整個空間──西畫在南,水墨在北,涇渭分明,遙遙相望。畫者提供參展的件數不一,多者三五件,少者一二件。但不論多寡,皆能精銳盡出,毫不保留。試想,能以代表現階段金門人美術水平的榮譽,齊聚在這藝文薈萃的台北都會,如此機緣,誰能不珍惜呢? 進門的正中央,一個大型的主題圖像映在眼簾,那有著迷彩圖樣的底色,上面印著偌大的字樣:「浯潮再起‧迷彩之戀」八個大字。這樣的精神標誌,似乎在昭告世人:本次的展出來自戰地,有著愴痛的過往、悲情的記憶和那背後不被摧折的意志與決心。 但從作品本身去看,除了一件王士朝的裝置和另一件張國治的影像藝術之外,其他的創作並不全然圍繞著主題的訴求跑。雖然絕大多數的參展者,都是在烽火金門的年代離鄉背井,赴台求學,也都曾經因對浯島原鄉的思念有過那麼一段痛徹心骨的記憶與愁緒。只是隨著時空轉化,個人的機遇也不盡相同,故而作品所呈現的那種因人而異的特質,遠超過來自戰地島嶼邊緣那份共同的悲情記憶。畫者普遍的喜愛從生活出發,用獨自偏好的符號,組合成可以撼人心魄的圖像。從展場所呈現出那般多樣可讀的面貌,該欣喜的正是這群來自島地邊緣的畫者,正以新的經驗結合著舊的記憶,昂首闊步的走在藝術的大道上。 星期三的文藝課 七月中旬「浯潮再起」的開幕式碰到金鍊兄,才約略知道一些「文藝課」的事,但都零零散散,勾不成完整的圖貌。 下旬金門日報的副刊很「文藝」,只要看到金鍊兄或是他曾經教過的學生發表的大作,都會仔細的拜讀,不只欣賞他們師生的文采風流,也感受那樣的一種師生氛圍,實屬罕見,真叫人欣羨。 三十日傍晚,他突然來電,說有一首他老同事楊媽輝老師寫的短詩,希望我能用書法呈現,想裝裱後在隔天新書發表會上一併陳列。詩的內容是:勇敢的抗癌鬥士╱用生命寫詩╱炫麗的文學夢想╱在浯島飛揚。短短數語,已道盡了金鍊兄的生命韌度和對文學的熱情。當晚欣賞過雲門舞集露天表演後,便躲進書房隨著詩的節奏揮動著毛筆,心想能在這文藝氣息濃厚的夏夜,為好友的美事出些力氣,共襄盛舉,也算是好事一樁吧。 隔天下午,豔陽高掛。約明標一道前往金城國中,先簽名留念,領了一本剛面世的「星期三的文藝課」。走進904教室,只見擠滿了人群,不管認識與否,臉上都帶著愉悅的神色來參加王老師退休前的文藝盛會,畢竟這樣的聚會方式在地區也是難得一見的。室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王老師用來上文藝課的參考讀物以及城中歷年的校刊。 城中李校長在介紹王老師的為人與教學的同時,除特別對他這麼多年來在城中文藝課的傳道授業表示感謝外,也道出當中的十位學生,這些年也都能兢兢業業,創作不斷,且不負眾望,得過全國或地方性的文學獎項62座,出版文學專書48本,這麼亮眼的成績不只是他們師生,也是城中的榮耀,而在金門的文學史上更是值得大書特書的。 李校長的一席話叫人回味,試想當年的王老師應該僅是憑著一股對文學的熱愛,將他大學時代的一點文藝心得拿來牛刀小試一下,看到今天這般的花團錦簇,那句「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境,應是王老師心中最大的安慰吧! 之後,那本「星期三的文藝課」陪我數日,閱讀當中,金鍊兄那瘦俏溫文的身影便不時的出現眼前。記得新書發表會那天,他曾提到這本書裏一半是他的文章,另一半是他學生的,為此他曾在太座面前炫耀自己也算得上是「半個」作家了,不料大嫂卻以「半吊子」作家回應。不管他半個或半吊子,如今金鍊兄已自教職退下,退下就得放下,以前為人,現在為己,好好的利用退休後時間比較寬裕的優勢,讓原先就已閃亮的筆再次發光。 人生的第二個春天似乎才剛開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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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第三名寂寂‧搖滾
我常在一種熱鬧的狀態下抽離,不自覺地想起一些類似海浪片段的事,但往往幾乎不記得到底是什麼事,只記得感覺。然而接下來幾次出神的時刻,卻神奇地從意識裡撈起更多尚待指認的殘骸,每件事的接續,總在下一次出神的同時,準確降臨。 有些事並不是發生過的,只是我愛它們,愛這些不存在卻僭越到我生活的感覺,想想也覺得挺美,尤其我們相見的時刻,是完全隱密得幾近某種完整,只有在我神遊恍惚時,可以與它盡情攀談。 當然,也有真的想起什麼的時候,大多都是我不喜歡的,再想起一次,只會讓我無可扼抑地記得更牢靠,大概慘況類似原本想撕去書皮上的大特價標籤,結果弄個不好,惹來滿手滿掌粘人的糊膠。 有天早晨,我百無聊賴地半醒在床上,像個安靜的植物般自在地進行光合作用,一邊還流連在剛剛的夢境--在哪裡?我的孩子?夢中的我沿著海邊房舍快速奔跑,跑步聲驚飛起低矮草木旁的幾隻鳥,房舍因海風呼嘯而繃緊臉皮,我的身影宛如在廢墟中亂竄的老鼠,為了躲避追殺我的軍官,眼中的風景彷彿大霧將至::: 習慣性賴床的我,正還義無反顧要往劇情的巷弄鑽回去的時候,隔壁突然弄得咚咚大響,不知道在做啥,有一陣沒一陣地弄著,那種不嫌其煩的重覆,彷彿孩時的我,沒頭沒腦地玩弄著拉鍊,尋找一種極致的頻率。 但在我眼中,這個更接近挑釁。 忍受了將近一小時,夢的情節分叉到不行,隱約間,一輛汽車噗噗離去的聲音行進入耳朵,攪入夢境,我才又半夢半醒地感覺到,隔壁房間的情緒似乎也停止了毛躁。 嗯,甘心了吧。我悶著氣對隔壁的臭雞蛋說。 這附近幾條街的公寓都過於老舊,破破落落的,光外表就叫人難以信任,懷疑它的安全性。除了狹窄的街道,還有鏽蝕的鐵窗,總讓人感到壓抑,像是:::監獄之類的。加上走沒幾步就有幽暗的宮廟,附有神壇及薰香的那種,外頭常有一些嚼檳榔的大叔在那邊玩玩牌或喝喝小酒,台式情調很重,但是到了晚上就有點陰陽怪氣的,一般在外面租房子的學生不太敢租這邊,我們這種沒錢的除外。 渾渾沌沌地吃完自己弄的蛋粥,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氣,還是堅持去坐公車在這城市繞繞,一切準備齊全後,帶上門出發。 轉身下樓的同時,瞥見隔壁剛搬來的人正在整理房間。半開的門後面堆著滿地的行李雜物,在那方忙碌的人是個女生,她並沒有抬眼看我,專心地擺置從箱子裡拿出來的東西。 我遠遠站在門外,看著她吊掛一些獎牌,大約一分鐘的沉默注視,泛起了某種寧靜的錯覺,彷彿正觀看著一場生活默劇。 要不要進去幫忙呢?但我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明明就像要去野餐,說什麼都很難讓別人相信自己的誠意。算了,於是悄悄提起腳步下樓,往公車站走去。 我緩緩走出這七歪八扭的巷弄,幾個退休的老兵正在騎樓下吆喝下棋,這類的巷子所散發出的氣息類似姥姥,陰暗中帶點神秘,老街巷弄的曲線像被撞歪的棋盤,隱微的建築章法已被蔓生的藤類植物,縫入生活漩渦的內端,置身於此等拼盤環境裡,彷彿馬奎斯的小說篇名:迷宮中的將軍。 但我一直渴望這樣出走的感覺,由停滯走向未知,或由熟悉過渡到陌生,投身未知的環境醞釀出對事物的好奇,在最隱微的沉靜時刻,藏匿源源的莫名湧動。 公車上,我看著窗外熟悉的房舍,隨著灰壓壓的天氣擺著黑臉,想起了剛剛在平地走路跌倒的事,忍不住對著窗外噗嗤傻笑。後來,車窗上就漸漸鋪起雨滴了。 司機在雨中駛得特別來勁,沒座位的人彷彿慘遭某種刑罰,像風鈴一樣飄來盪去的。穿過幾條馬路,司機突然在某個站口煞車,大家往前撲又往後撞,就在大夥掙扎蠢動的同時,進來一個行動遲緩的人。與其說他是走進來,還不如說是「爬」進來的,他用整個身體擦著公車地板匍匐前進,前面倒散著整籃要賣的波爾口香糖,他一邊推著往前,我們一邊急著幫忙撿回籃子裡。 司機從欄內跨出來,「啊你那會治這?」將他攙到博愛座,彷彿與他熟識。 「:::落:::雨:::。:::雨:。」那人口齒不清地吐著話,嘴型有點誇張,口張得大大的,卻很久才拼出一個字。他頭歪歪地看著司機,手指不協調地比劃著。 「下次落雨天嘜出來啦。」司機將我們撿好的籃子放到他腳邊,便跨回駕駛座,繼續嘟嘟嘟地開著車子前進,彷彿這種事情已經演練過好幾次一樣,完美無瑕地收了場,就沒他的事了。 可是,因為幫那個人撿口香糖的關係,我站在一個尷尬的位置。 「:::錢::錢::。」他看著我身旁的小姐,吃力地拼湊出聲。 「錢?」小姐想起剛剛幫他撿回來的十元,便翻翻那籃口香糖的最底層,掏出十元放到他手中,幫他扳回手指,握好。 他緩慢地將十元放入褲子的口袋,頭仍歪歪地靠著脖子,嘴巴斜斜地抿著,嘴角微微上揚,然而不協調的四肢動作,透露出他或許患有腦性麻痺之類的疾病。我沒遇過腦性麻痺患者,只是心裡如此猜想。 「::甲:::我:::買:::。:::買:。」他將尾字重覆說了幾好次,從籃子裡抽出兩包口香糖,眼神期待地仰看著小姐,發音依舊混沌不明,彷彿沸騰的鍋子沒掀開時,裡頭咕嚕咕嚕的泡泡。 小姐掏了一百元給他,微笑地收下口香糖,這時我才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我們買。 「::介:介:。::介:介:::。」他說了同一個字,吧?若我沒聽錯的話。在我尚未分析完畢時,他的目光緩緩轉向我這邊,眼神略帶安慰地看著我,「:甲:::我:::買:。:買:。」他用幾近乞求的語氣地對我說,手還比劃著。 直直看著他的眼睛,想不起這輩子有哪個人如此看著我,那種全心全意契盼我的神情,只是為了我買口香糖。 將握在手裡的五十元給他,原本想拿的是咖啡口味的,他隨手遞過來的卻是哈蜜瓜口味。 也好,我思考著他從哪裡來之類的問題。 「介:介:。:介::介:。::介::介:。」他咧嘴笑著對我說,抑揚頓挫十分有力,越說越大聲,整車的人都轉過來看。我安靜看著他的眼睛,終於聽懂那個單音節的話。 下車了,便沉默地一直走,雨很輕,一如我內心的景致。 陰晴不定的下午,卻有莫名奇妙的幸運,憑著古怪的記憶方式,我慢慢摸回這條巷子。我記得,路口的那間廟很特別,廟前的盆栽裡種的不是避邪用的艾草,也不是花,竟然是牧草耶。第一次看到時我還不相信,以為是沒種什麼,然後不小心就長了雜草,後來聽大叔們說這叫糧草,是種給兵馬吃的,他們還強調,這是間武廟。但是,到目前為止,我一直都沒有把宮廟名記下,只記得那把牧草,給兵買吃的。 找回公寓時,已經看到三樓隔壁的窗台外,跟我一樣溼淋淋的衣服掛在那邊,彷彿是故意不脫水就晾在那邊的一樣。她不知道下雨了嗎?步上宛如深井般陰冷黑暗的樓梯間,一階一階的樓梯隨著標高上升,我卻被手裡的口香糖及公車上猶存的晃動感,留在晃動的潮汐裡。 無意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將背包裡僅存的零食撈出來攤在桌上,走進浴室轉開熱水,準備沖個澡。等水熱的同時,先坐在馬桶上上廁所,邊脫掉被雨水浸潤而幾近綿化的外衣。此時門卻突然被敲響了。 「叩叩叩」敲門的聲音有點輕,力道聽起來很客氣。 「叩叩叩」 「等一下!」我急忙地在浴室裡大吼,趕緊再穿回衣服拉上褲子向跑門去。 「咦?」沒人吶,開門時還不忘探出頭上下樓梯間看一下。 我疑惑地帶上門轉身走回浴室,心裡想,大白天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好兄弟」之類的吧?當我又要編織乏味的恐怖故事來驚嚇自己時,敲門聲又來了。 「叩叩叩!叩叩叩叩!」這次比較急躁,我飛快地奔向門把,轉開。 一張紙在我眼前。還有類似音樂的聲音響著。 「可以幫我接電話嗎?我不知道這是誰。」那張紙上寫著急躁的鉛筆字。 我移了一下腦袋,看一下拿著這張紙的人,音樂仍在響。 「喂?」我接起了她手中的電話,是今天搬來的那個女生。 「你好::」 是補習班打來要叫她去工讀的通知。我轉述時,她努力看著我的嘴,彷彿猜測我在說什麼。我皺眉地看著她,不明白為何她滿臉疑惑。 後來,她作了一個動作││左手矇住左耳,右手矇住嘴巴。 此時,我的心似乎一株被碰觸的含羞草,急速地收摺細嫩的掌葉。 「你是學生嗎?」我在紙上寫著,試著轉移心裡的震驚。 「是。」她寫得很簡短。 我奮力地沙沙草寫,跟她報告剛剛電話中的事,再向她簡短地介紹過自己,便示意要先進去洗澡,她不好意思地將右手舉起來,放在額頭旁邊,作了一個類似「對不起」的動作,又指了指電話,舉起收拳的右手,伸直大拇指,彎了兩下,彷彿跟我點頭。 我知道,這一定是「謝謝」。但是我不會比「不客氣」的手語,所以又拿筆來寫,順便寫了有事盡量找我幫忙沒關係,除了晚上打工不在之外。她朝我笑一下,比了那個「謝謝」的手勢,便向我再見。我回到房間,準備梳洗。 蓮蓬頭的熱水簌簌而下,蒸氣也滂然往上昇舉,浴室迴蕩著整齊而朗實的水聲,熱水潤過我的頭髮、眉峰、我閉起的雙眼、微翹的睫毛、鼻端::。我的手指從額頭往後按壓,賣口香糖的那個人,也這麼洗澡嗎?我抹抹沐浴乳到手臂上,搓出一些泡泡。他的頭還歪斜嗎?動作呢?還是不協調嗎?我試著學那個人把頭靠歪,手腳不協調地洗著,水不停地沖入耳朵。 我想,他一定有他的辦法,因為生活。 熱水積聚而下,冬天易冷的雙腳已經泡暖了,我跨出所站的臉盆,對裡頭僅僅淹至腳踝的水位,無法持續滿溢至頭頂,感到深深沮喪。擦了擦身體,換上沾著油漬的工作服,便往打工的地方出發。噯,假日就要過去,心情宛如這身除不去的黯灰污漬,不停變質。 我在小籠包店打工,老闆全家大小都在這家店輪班,又因為店面的地點在夜市,加上生意太好的關係,所以我們一律不准請假。我討厭老闆叫我 皮包包子!但店裡的客人總像那沉重的麵條未曾間斷過,幾乎每天晚上我都站在店門前 皮,還常常來不及包包子。一開始學的時候, 皮 到手掌都紅腫發炎,手筋也隱隱抽痛,幾個晚上操下來,右手脆弱到連吃麵都嫌麵太重,脊椎和雙腳也微弱地哀嚎,因此我最大的希望是學會用左手吃飯,然而這並非我的智商可以訓練得來的。有時下了班,便在店裡試著用左手拿筷子,動作不協調地吃著小籠包,老闆的小孩很討厭,老趴在桌子前面看我吃。彷彿取笑我,外星人之類的。 直到某天下班,我才剛踏入充滿寒涼氣息的樓梯間,便聽到輕輕迴蕩在樓梯上端的敲門聲,悶悶的回音。 「能載我去一個地方嗎?急!」當我跑上三樓看見她時,她遞給我紙條。 「哪?」 「基肯德。」她飛快地寫著。 我狐疑地將「基」拉了箭頭符號到「德」後面。她皺眉,拍拍我,要我看著她用食指比「八字鬍」及作「大肚腩」的動作,彷彿詢問。 嗯::肯德基爺爺?我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比了一下「OK」的手勢,然後「走」,便又跟她下了樓,準備再度離開這蜂巢般的巷弄。 她坐上我的腳踏車後座,我們出發。整個夜很安靜,腦海裡紛紛飄起記憶的紙片,耳朵聽著我呼吸的潮汐,及偶爾嚥下口水的聲音。我們無法交談,我和她,彷彿用途不同的對講機與門牌號碼,我不停地重述生活,而她則是最寂靜的原型。記得相識的隔天,她跑來敲門,問我「此地無銀三百兩」是什麼意思,於是我們用紙筆交談了一整晚。 她是重度聽障者。 腳踏車在巷子裡彎來彎去,就像那天晚上我們的潦草字跡。她是家裡唯一有聽覺障礙的,她還強調,她之前是唸啟聰學校,不是普通的高中喔,我說「嗯。」後來她還說,能念書的時間其實很少,除了學手語和背字,大部份的時間都用來訓練跟比賽。 她是短跑國手。而現在我們同校,聽說有些科系聽障生不能唸,她說「對。」還請她教我一些常用的手語,因為我想和她「聊天」。那天她最後告訴我,她只聽得到雷聲及槍聲,所以,她願意跑。 接近肯德基打烊的店門口,招牌旁邊站了一個靦腆的男生,朝我們這邊招手,左手勾著食物,整條路只剩螢光閃爍的招牌及稀少的車輛流動,黑夜已將聲音都收摺了,放入夢的夾層裡。她向我示意「他是我男友」,微微害羞笑了一下,而我為了避免尷尬,與他們暫別後,便跑去離他們較遠的陸橋上看著車流。黃色的車燈,有如溫暖的冰塊,載沉載浮從我身下流過。 我想起我第一個男朋友。他非常安靜,而且個性怪得很,常令人無法猜測他在想什麼,但是,他也有快樂的時候喔。往往放學後,我們會一起去文化中心借書,他喜歡極端沉重與極其輕盈的文學作品,唯有此類的作品能轉承生活之於他的磨損,注入生命的汩汩流動。有時我們則窩在練團室裡,練習鼓和吉他,投身節奏與脈動,彷彿暫時與現實劃開界限,這寧靜的空白使他安心。 他說,生命都握在他的手裡。節奏很重,他很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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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有「動物緣」的一天
嘿!見識過金門的『馬』路嗎? 連續兩次見到阿伯牽著一匹馬經過我們暫居之地。第一次,先問他帶馬出來的用意?原來阿伯養了兩匹馬,馬除了負責像牛一般的耕田用途外,另一項要務就是婚喪喜慶出租之用,視路程遠近每次收費二三千元不等。阿伯說,他住在西浦頭,牽著馬而沒騎乘的原因是因為金城的車太多,敏感的馬會害怕,等過了這段路以後,他就會一路騎馬回家。 哇!這真是太酷了!曾在澎湖馬路騎過馬的我讚嘆不已,很想見識眼前這位不用馬鞍、只用轡頭的阿伯馳騁英姿!然而第一次遇到阿伯時,因為有事在身,沒有尾隨,今天說什麼也要跟在後頭瞧一瞧! 過了金門縣政府右轉,遠遠的就見到阿伯在救國團前左轉,那條兩旁木麻黃夾道、金門殘存︿這個用法有點誇張,可是目前金門的林蔭大道真的寥寥無幾了,跟我七八年前來金門時比起來真是差太多了﹀的綠色隧道之一,即將成為阿伯的跑馬地了! 只見阿伯雄糾糾地騎著馬,而我們車子則忽前忽後取景,不論是馬首、馬屁股都收納進相機裏!美秀今天第一次穿拖鞋出門,正巧遇上追馬的難得經驗,只見她雙腳『啪、啪、啪』跑得認真極了,一邊跑還一邊跟阿伯對話,只聽阿伯的聲音清楚傳來:『幫我拍好看一點,』美秀跑得更起勁了::: 汗濕的馬「當然熱,今天金門氣溫大約二十七八度左右,阿伯雖沒裝馬鞍,但舖了一條毛毯保護馬跟他自己」溫馴地跑回家,還很好奇地踱步到我身旁聞聞我的衣服,又去瞧瞧傾倒且空空如也的飼料桶,然後再跟同伴『耳語一番』,似乎說道:就是這些人,一路追著我拍照::: 原來阿伯已經75歲了!如果換是我到了他這把年紀,還能在馬路上飆馬,那我連作夢都會笑了! 參觀阿伯養的大中小兔子「剛出生不久的小兔,像老鼠一樣小」,璞璞好高興,這下他應該確實知道真實的兔子是長什麼樣啦! 接下來帶美秀到金門森林遊樂區,也就是林試所參觀。現在比以前開放,參觀遊客已經不需要像以前得憑證件登記了。我們走到湖邊,鵝、綠頭鴨全游到面前來,一付飢餓討食狀,我摘了些草給璞,讓他餵牠們,鳥兒吃得很高興,連我們走遠了仍不放過,還沿著湖邊一路追著我們,今天是怎麼了?這麼有『動物緣』喔? 璞在佔地廣闊的草地走著走著,每次看到此畫面,就覺得我們好幸福喔! 我發現園區裏有一片自然的溼地,有一些鳥類停駐於此,如黑領椋鳥,以及一隻黃肚子的鶇科,猜測可能是白腹鶇。由於水池範圍不大,鳥也算比較習慣有人走動,讓我興起拍攝野鳥的念頭。 我的大白(生態攝影的鏡頭 Canon 400mm F2.8)生了璞後就賣掉了,只剩下小白(Canon 400mm F4),能拍的鳥類及距離非常受限,今天看到環境還算有利拍攝,才動了拍鳥的念頭。機會再來試試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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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齣戲
餐會中,朱經理安份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是他請假一段時日回公司上班後第一次參加餐會,相較於過去總是陪坐在總經理身旁,高談闊論、口沫橫飛的模樣,今晚的他實在太安靜了。 他試圖掛著微笑,但因為病魔摧殘太甚 ,消瘦的臉龐招架不住上揚的肌肉,一不小心就垂下了,使得笑容顯得有點悲哀;而瘦了十多公斤的形體鑽進生病前的襯衫和西裝褲裡,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鬆垮垮且羸弱不堪。 四菜一湯擺在他眼前,那是白經理特別請餐廳準備的,清淡的素菜看來爽口,但是朱經理吃得不多。他的右邊坐著新來的張廠長,因為不熟,話題離不開朱經理手術及化療的情形,他痛恨這個話題,但同桌的其他人都敬酒去了,他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答著。 坐在鄰桌的白經理此刻正像在看電影般地看著朱經理的每一幕,畫面變化不多,但白經理感觸頗深,朱經理來公司五年,從意氣風發到今日像個美人遲暮似的,白經理全都看在眼裡。 五年前,白經理在主管進修的課程上結識剛從美國離婚歸來的他,他英俊挺拔、風度翩翩,一開口更是妙語如珠,時常逗得白經理開懷大笑。在幾次飯局之後,白經理對他更是鍾情不已,以為自己的真命天子終於出現了。是以,一聽到公司要找企劃主管時,白經理毫不考慮就把喝過幾年洋墨水的他給引荐進來了。白經理年輕時於忙著進修墊高自己,蹉跎了婚姻,四十多歲了,仍然是小姑獨處。她精通英日語又是業務人員出身,很受總經理倚重,因此她介紹進來的他,順利的撈到一個企劃部經理寶座。 剛開始,二個人下了班還能約出去喝喝咖啡、談談心,但隨著朱經理陪著總經理的時間多了,二個人約的次數也沒了,在公司碰面,僅止於公事往來,白經理一度以為,是朱經理貼心,怕閒言閒語在辦公室裡發酵會傷了白經理,不得不先保持距離。若不是在總經理家的小型聚會上看到朱經理摟著女友出現,白經理還沉浸在自己甜甜的夢想裡呢!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白經理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狠狠的哭了幾回之後,也就算了。 朱經理總是像個特別助理一般亦步亦趨的跟著總經理,沒有家累的他陪著總經理應酬遠比其他人更沒有負擔,隨著他投入的時間愈多,在公司也飛快地竄紅起來,他像個家臣般的受總經理寵信著。有些關於他能力不足的流言傳進總經理耳裡,也總是被總經理以一句「能力不足沒有關係,對公司忠心耿耿最重要」給擋了回去。恃寵而驕,朱經理對待公司同仁的態度時常是霸道而且不留餘地。 這二年,總經理的重心轉往大陸,公司也交給丁副總管理。每天,中午十一點半朱經理會準時地出現在副總辦公室,呈送企劃案之外並天南地北的聊著公司的未來。十二點整,他會藉故自己要去買午餐,並詢問副總要吃啥,可以順便代勞,他很了解,有點地位的人,有時想要吃個小攤總覺得拋頭露面。就這樣,朱經理搖身一變,成了丁副總的最佳飯友,忠臣易主,依然得寵。 今年,朱經理因腹痛血便至醫院做詳細檢查,意外的檢查出罹患惡性腫瘤,幸好發現得早,撿回一條命,休息一陣子,再回公司已成了今晚這副樣子。「如果還想多活幾年就要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醫生的叮囑,朱經理聽了進去,煙、酒、應酬與他再也無緣,能守在位置上坐著,已經是很大的福報了,不然,能怎麼辦呢? 那一頭,甫自大陸回來的總經理酒喝多了,正在講他那講過一百零一次的奮鬥史,「那時,我們七個人湊五百萬出來組公司打天下,剛開始,還負債二千多萬哩!」「幾個股東覺得公司快倒了,拆夥就走了,是我咬著牙撐下去,那時,壓力大到時常想跳樓呢!」「老總,你真是了不起,沒有您怎會有今天的我們,在您的領導之下,明年公司衝上市不是問題啦!來,我敬您三杯!」接著出聲的是生管部經理,他微躬著身子托著酒杯立在總經理前方,露出了一張嘴角上揚幅度從左耳到右耳的笑臉。 「唉!」朱經理發出了一聲嘆息,就在張廠長也起身去敬酒之後,輕輕地,白經理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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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回首
熱籠台北城,步出冰涼捷運站,色彩斑雜的男男女女。一出站立時撐起,圖案不同,顏色各異、大大小小的陽傘,振翅在陽光下。寄生於掌中的花傘;單朵輕靈,雙傘調協,三、五叢聚,流暢典雅,輕盈的飄過對街,一如夏日艷麗的彩蝶,活潑飛舞在空中,繽紛了街景。 跳脫出喧囂的色顏─沉沉的咖啡色、欲飛的白鳥,環邊蕾絲緊密相連,淡淡白白,如霧如網。晃動的白鳥,似縱將飛,卻宿命的難離難棄─映入眼簾,我移步凝視。 傘面的鳥,欲止復揚。傘下的女子,飄逸向前。牙白色高跟鞋,纖細如白鷺,白鷺輕托著足脛,血色芳菲,滌盪清漣。白鷺翔起,以停雲律韻的行腳,徐趕無羈的旅程。我迷惘的步妳後塵。 連身白裙、裙擺搖曳,陽光下如初綻的白蓮,彷彿中有暗香浮動。髮絲輕柔流瀉,微飄輕顫的波浪,翩翩呼應欲飛的白鳥,而白鳥無語、白鳥默然。 我的眼光移向你,四處流竄的顏色頓時黯然。我的夢悠然逸出,那似遠似近的青澀日子,最最真實、最最豐盈是凝視、凝視茉莉純純白白的身影,凝視妳翱翔在風姿日子裡纖纖彩舞,凝視妳、清麗無塵的臉龐,直到玫瑰紅的花瓣,飛上妳雙頰。 素手輕托,白鳥徐飛、白鳥低翔,殷殷的翼護這女子。柔荑如雪,應是臉如蓮,應是粉黛明媚,秋水盈盈,應是:::?我快步向前、向前。比肩,再向前、向前,驀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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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外遇─淺談人我關係
一粒小種子,來到台中、豐原,從到尚義機場,到下土城,火車南下豐原,一直到在中部發生的種種,這樣的外遇真是特別,其間的人我關係也夠複雜的。 在尚義機場好不容易看到「尚有空位」,前去劃位,結果小姐說:「你常在金門日報上寫文章嗎?」再問我「你訪問過薛永固對不對?那一篇我有看。」真怪的問候!然後她問「你要坐靠窗還是走道?」我說「都可以」,結果我拿到的登機證上座位是「中間」,第一排,二旁都沒人,夠神吧! 來到土城,姐剛停好車,迎面而來一個飛快奔跑手上拿著一件襯衫的年輕男子,後頭二輛警機車追趕著,似要包抄,危險之至,我、姐以及大部分的行人都定住了,不知發生何事,不過人是捉到了,真像光天化日上演警匪片,夠讓我這土包子心神不定許久。 自強號火車到板橋站,站了一個多小時,一些朋友之前就要我看到有空位就坐,人來了才起立,但一趟行程,看似冷漠的列車,人們上上下下,有人坐在車門邊坐著休憩,沒有一個空位。出火車站,有禮貌的研習會人員前來告知專車的行蹤,不安的心消失,一位笑臉走來的年輕老師跟我聊了起來,她家住台中,來自花蓮的學校,她的老公在金門服役過,可愛的她認真的問我「住在哪裡」,她回去要問。 研習之外,我們這些種子來到一個新鮮地當然不放過買當地特產的機會,就在學員千叮嚀萬交代要坐「豐原客運」之後,我們簡直就是「拚命三娘」,任務完成要回研習會,看到「豐原客運」就上,結果,車有分藍、綠線,當然行駛路線不同,我們三女在暗夜裡搭錯車真是不知所措,好心的司機答應幫我們「追」前面那台車,下一站一人上車,馬上被我們趕到車子後頭去,他訝異的問,我們跟他說我在追車,我聽到他說他就是從那車上下來的,也許他冥冥中也幫了我們忙呢!「客運追客運」;好在有紅燈的配合,斑馬線前及時停車,趕緊上前去敲門,第一車不對,趕敲第二車,終於上對了車,這下真安心了,回想起一路點滴,我們都笑得可以!人生地不熟的我們,謝謝好心的司機! 第二晚來到著名的「牛軋糖」店,已耳聞它的限量購買,一人一天只能買一包,我們之中一人拉了路人甲進去湊人數,預備多買,卻見店員的刁難,我們說「我們是金門來的」,她竟說我們「來過了」,更惶論想多買,一番討論,我們也只是買了可以買的量,出門和路人甲一談,我才大概知道原因,也許起源於她常常去買,問題不在我們,我猜,早上才學的「搖擺」、「創治」都出來了,因為此家聲名遠播,但就是態度不夠謙虛,給了我們不怎麼樣的印象。 一大早,我們外出走走,其實只是在研習會隔壁,與附近人家閒聊,他們是六年前九二一地震的受災戶,想起那一陣子,那真是一段永生難忘的經歷,不少人暫時離開家園,等待重建,也有人守著殘破的家園,就地整建,不想問太多,怕勾起他們的傷心往事,因為傷痕仍在,倒是慶幸自己住在金門,不曾受過地震的危害,談談目前的生活,有人種植各種瓜類,一旁飼養著家禽,生活倒挺自然。鄉下人家就是樸實! 我因躲避馬莎颱風研習提早結束,回到機場,那停放數日的老爺機車硬是發不起來,在那裡觀看飛機的男子幫了大忙,感謝及時伸出援手,讓我順利回家。 人跟人之間真是有趣,互動得好大家懷念,不良的互動當然也難忘,但也因此不會想再有第二次,人我之間也是門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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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學姐的十一封信
只是,我覺得妳姐姐應該堅持到底,義無反顧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雖然妳爸妳媽捨不得女兒嫁到台灣去,極力反對她們在一起,但是,如果妳姐有妳的勇氣,國中還沒畢業就決定將來一定要到台灣去,她的命運就不一樣了。 當然,一個老大不小卻雲英未嫁的女人,在金門一定是處境尷尬的了,怪不得妳爸同意她到台灣去,這樣大家都解脫了。 我相信,憑妳姐姐姿色,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如意郎君。 學姐,我要奉勸妳,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吧!他沒有任何不良習性,他始終以妳為尊,從不自以為是,雖然木訥寡言,但我相信他只是還沒找到一個最好的方式與妳相處,你說那樣會令人窒息,我不以為然! 聖經「歌林多前書」提到,「妻子有不信的丈夫,丈夫也情願和她同住,她就不要離棄丈夫。」 相信主。 第八封信 敬愛的學姐: 妳住的「水頭」素以洋樓聞名,但我從不知道在眾多輝煌騰達「出洋客」的故事中,有類似妳爺爺這樣的故事。 妳說妳爺爺二十四歲時就揮別懷孕四月的妻子去新加坡,但是五十八年了,他再也不曾踏上故土,因為他自覺一事無成而不願返鄉,寧可獨自一人過活,晚上睡騎樓、公園、菜市場;妳更為他晚年雙腿不良於行而牽腸掛肚。我想,神自有祂的旨意,妳就不要再擔心了。 倒是妳自己的事,我希望妳能冷靜面對。妳現在需要的或許不是什麼沙特、西蒙波娃、存在主義(在神之下是沒有主義的)等等這些眩惑人心的東西;也許妳更需要的是佛法、聖經或文學這些安定人心的東西。也許我們「台大人」總是孤傲,尤其是學中文的,總是活在自己的想像世界裡。我這樣並無意說「雙魚座」的妳不切實際,我只是希望妳不要想太多。就像我現在天天窩在海邊簡陋崗亭聞著尿騷味,遠不如大陸漁民在海上辛苦捕魚來得實際、貼近生活。 妳說,妳要為自己找個事做,我覺得這樣很好,畢竟「忙碌是憂傷最好的治療劑」,離鄉二十年的妳決定要重新省視金門,用心體會金門,真是難能可貴!不像我對台灣總是一知半解。 記得我曾問妳,「為什麼你們金門人大多不支持民進黨?」妳說,「民進黨與我們金門又沒有任何淵源;台灣人也從不關心金門。」當時我並未和妳辯駁,但是對於妳說台灣把金門視為邊陲,我卻有話要說。事實上,誰是邊陲,誰是中心就看妳站在什麼位置而言,例如小金門可能是大金門的邊陲;大金門可能是台灣的邊陲;而台灣何嘗不是大陸的邊陲(這就符合妳正在研讀的存在主義了!)而中國大陸算不算世界的邊陲呢? 當我站在海邊眺望廈門時,我更加能夠理解妳所說的,金門不論過去、現在或未來,都不可能與中國大陸切割。 是的,從「小額貿易」興盛的情形就可證明。只是我悲哀的是,為什麼這裡穿的、用的、吃的不但有大陸的劣質貨,也有台灣來的次級品。昨天我特別去買了台灣的水果,老闆說剛上架,可是我看卻已經快要腐爛了。而我更不敢吃大陸水果,不單是因為身分問題,我更擔心的是吃了不該吃的防腐劑。這麼一來我就更不知道金門到底要「愛中國」或者「愛台灣」了! 從前都說「廈門富」、「金門貴」,現在廈門是富了,但金門貴在那裡?學姐,當妳說這話時,我深有同感。 我們也來鬧「獨立」好了! 從金門到廈門坐船只要四十分鐘,妳說將來妹妹長大要讓她去廈門讀書,看來妳家又多出一個「出洋客」了。 可是我要提醒妳,學姐,別忘了妳曾經是「台大」畢業的。 第九封信 敬愛的學姐: 我遺失一支手錶了。可是我並不傷心,因為雖然我遺失一支手錶,可是卻得到一個故事:::事情是這樣子的。 上星期在取締「小額貿易」過程中,我的手錶不慎遺失了。今天早上我經過「上林將軍廟」時,瞥見有販售手錶攤子,老板看起來文質彬彬,一點都不像莊稼人,於是我在選購手錶的時候,不禁和他攀談起來。 「你那也想欲賣手錶?」我問。他的生意並不好。 「阿我古早就只會曉修理錶Y,所以今嘛加減賣。」他說。 「你跟啥人學修理錶仔,去大金亦是台灣?」我問。 「攏不是啦,佇隔壁跟人學的。」見我面露狐疑,他說:「以前阮厝真窮赤,孤我與阮老母而而;抵好阮隔壁住真濟阿兵哥,其中有一人真會修理錶仔,我彼時陣猶細漢,無法度幫阮老母去田裡做工缺,就逐工去看伊修理錶仔,尾後就拜託彼阿兵哥教我。」他說。 「你與你老母而而?」 「正是,正是。」他語氣和緩的說:「阮老爸去置廈門。」 「伊去創啥?」 「伊去帶阮小妹欲轉來小金,結果一去三、四十年!」 這個故事引起我的好奇。 「阮老爸本來帶我全家去廈門賺吃,阮的祖厝置小金,有一擺阮全家從廈門轉來小金祭祖,阮小妹抵好破病,無法度與阮做夥倒轉來,阮老爸就將伊留置那,拜託親戚加伊照顧,結果那會知影遇著戰爭。阮老爸趕緊欲去廈門將阮小妹帶轉來,想不到一入去就永遠無法度出來了:::。」 「照你安倪說,毋倒是你與你老母留置小金?你老爸與你小妹留置廈門?」我問。 「正是,正是!」 「總共三、四十年?」 「正是,正是,一直到幾年前阮才見面,伊廈門變得真鬧熱,可是我與我老爸煞顛倒無話講。」 當他陳述過往時好像在描述一部黑白電影,絲毫不見激情。 「你細漢的時陣一定真驚戰爭乎?」我猜想他的童年一定蹣跚、坎坷。 「才無咧!有時顛倒感覺真趣味!」他說。 「啊!」 「那砲彈雖然打幾十萬發,但是打久阮就毋驚了,因為阮已經變得會曉聽聲。假使若是『咻咻』的聲音,那就表示砲彈會落真遠,假使若是『咯咯咯』的聲音,彼砲彈就有可能落在你的面前,我不但會曉聽聲,復會曉算時間;當你聽到砲聲的時陣,你就開始算一、二、三,算到十三秒,那砲彈就咯咯咯來了,所以十三秒進前,你一定愛趕緊跳落溝仔匿好!有時抵好在吃飯,那砲彈咻咻飛對頭殼頂過,阮一邊吃飯一邊就猜會落置那,逐家相輸看啥猜較準!」 看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他談興更濃了:「我囝仔時陣曾去上林海邊看,那砲彈打出時,天頂紅吱吱實在有夠美,但是無外久砲聲就來阿:::實在不知死活!槍子不生目珠,像阮的村長就真歹運:::。」 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彼時陣物資真欠,連欲吃煙都真難得,有一擺,阮村內人做夥走去地道匿砲彈,村長走在尚後面,本來伊已經走入地道Y,但是伊忽然間發現伊身軀帶的煙,嘟好落在外面,伊為到欲撿彼支煙就返頭去撿,這時陣砲彈嘟好到。唉!實在真可惜,伊進前才對新加坡轉來無外久,實在是一個好人啦!」 我問他:「你一直生活置戰爭內底?」 「後來就去台灣Y,白白了三仟元:::。」他說。 「是安怎?路費?」 「不是,彼時陣政府有派船來載逐家,任何人欲搬去台灣攏會使,我因為窮赤,想到去台灣逐項要花錢,一定歹生活,就安倪不敢跟人去,想不到去台灣的人,政府攏給伊們三仟元:::。」 「後來我嘛想欲去,就將全部財產,一領棉被幾領衫,用扁擔扛去碼頭排隊等船,結果去到台灣不但領不到三仟元,復差一點乎政府調去做兵!」 「哦?你無做兵?嘛無領到三仟元?」我問。 「當我去到台灣,政府早就停發三仟元了,偏偏我復特別古意,報戶口的時陣不曉學別人輕採報,竟然正實報我幾歲,後來聽講政府欲調兵Y才開始緊張,因為我彼時陣已經娶一個台灣某了:::。」他繼續說:「我知樣了後就趕緊遷轉來金門,前前後後置台灣、金門來回十幾趟!」 「為啥愛那麼多次?」 「因為阮牽手金門住不合,伊若想台灣,我就陪伊轉去住台灣,若聽到台灣復欲調兵Y,我就復走轉來金門住。」講到這裡,不知為何我們兩人都笑了:::。 我促狹的對他說:「阿伯Y,你放心啦,台灣不復調你去做兵Y,因為你已經尚老了:::。」 第十封信 敬愛的學姐: 前天去郵局寄信給妳的時候,看到人人都戴口罩,SARS果真厲害! 這段期間妳就不要再到小金了,免得屆時又要戴口罩、又要量體溫。一個女人每天帶著孩子到海邊看海可能只是單純親子同遊,妳就別管別人怎麼想了。這時我寧可妳是「西蒙波娃」。 妹妹一定更聰明了吧? 自從小金那位陳姓婦女死了以後,我在郵局聽到一位退休小學老師忿忿不平說,那位姓陳的婦女是被活活「放」死的!若不是航空公司拒載,那天她也不必待在救護車裡一天一夜,偏巧又遇上傾盆大雨:::。 當電視播出澎湖一對老夫婦染煞以後,為了到台灣接受治療,全身被裹了三層防護衣,不能行動、不能大小便,只能孤零零坐在船上甲板吹海風:::。 看到這則新聞,鄉人臉色更難看了。因為澎湖坐船到台灣只要四小時,而金門要十幾小時。 「放心啦!咱金門卡韌命啦:::一個老阿伯說:「逐工就在說WTO,WTO,嘛不知到底是啥碗糕?」 「不是WTO,是WHO世界衛生組織啦!」退休老師脫下口罩說:「反正我們金門是次等公民啦。他媽的,即使阿扁總統在這裡,我也一定要這樣說。我們金門勞保、健保繳得一毛不少,享受的醫療資源卻少得可憐,一生重病就要後送台灣,你別看○○醫院蓋得那麼大,根本中看不中用,裡面也不過才幾個醫生而已,而且還有支援的。」 老阿伯說:「內面有一個台灣來的醫生實在有夠歹,攏不准人加問一寡,我嘛不知我去看病要創啥?我若看到伊當值,我越頭就走,有一擺,復是裡面的小姐跑出來給我拜託,我才勉強入去!」 退休老師說:「有一次我老爸去看病才誇張,那醫生竟然問他說,你喜歡吃什麼藥?天啊!我老爸當場楞住答不出所以然。結果那天睡到半夜他就在床上痛得哇哇叫,這時那醫生才說,我看他痛的樣子有可能是腸穿孔哦?我們趕緊將他送往衛生院,雖然半夜船開得很快,但從碼頭到衛生院這段路上,對一個腸穿孔的人,只要路面稍微跳動一下他就痛得哇哇大叫。啊!當初要是有X光照的話,也不必受那麼多罪!」 我感到驚駭:「難道小金的醫院沒有X光?」 「有啦,有啦。」老阿伯低頭從口袋掏出香煙:「每禮拜四會當去照!」 我更加孤疑了。既然有X光設備,為什麼只有禮拜四能照? 「有設備也沒有人操作阿!每星期四衛生院會派人支援。」退休老師靈光閃動:「要讓我們金門脫離次等公民的處境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聘請大陸醫師!」他說。 見大家沈默不語,他環視大家之後胸有成竹的說:「一次聘請十幾個,反正大陸人工那麼便宜,再說大陸醫生水準也應該不差,既然台灣醫師沒人願意來小金門,與其一個月花數十萬找不到人肯來,倒不如利用這些錢請對岸高水準的醫生還足足有餘,一兼二顧,摸蛤兼洗褲:::。」 「用講的較簡單。」老阿伯猛抽一口煙:「台灣敢有可能允准大陸醫生來加咱看病,我看咱還是家己糊牛屎卡緊!」 此話一出,大家又沈默了。 啊!學姐,自從上次休假回來接到一張「進入金門縣旅客預防SARS檢疫防疫措施」以後,我就擔心妳的近況,我不知妳現在是在台灣好?或者金門好? 別怕!主是妳的依靠。 第十一封信 敬愛的學姐: 雖然妳決定離婚了,但我相信,上帝已經為妳安排一條美好的道路。妳說「變」才有機會,不變就永遠這個樣子了。 這個世界有什麼是不變的呢?當我第一次踏上金門土地時,我看到古厝聚落裡,美麗的老人家戴著金手鐲、金戒指;穿著精緻的絲綢衣褲,綁著髮髻,頭插一朵紅色小花,手拿黑雨傘在幽暗的光影裡踩著三寸金蓮蹣跚而行,我彷彿回到童年,以為這個世界已經定格了。但是在我行將退伍之際,不過短短兩年裡,海水依舊,但水頭碼頭卻已經悄悄變動起來,首先是港邊矗立起一棟白色大樓,接著金門商港成立,碼頭邊停車場總是車滿為患,小三通的旅客絡繹於金廈海域之間,「新集美號」與「東方之星」在海上穿梭。當我看到「鼓浪嶼號」巨大的白色船身寫著「金廈情,海峽遊」時,似乎預告一切正在變動中,我不知道它是否變得更好或更壞,但我知道,「變」是正常。 我變了。變得更能冷靜看待這一切,變得不再視妳的離婚為罪大惡極。妳的路就是上帝的道,學姐,勇敢走下去吧!感謝妳這段日子的陪伴,讓我在與妳通信過程中,更加客觀看待金門。雖然我曾經被公車司機趕下車;曾經被襲頸;曾經被憤怒的民眾拋灑沙土致眼睛紅腫,但這並不礙於我對金門的愛;就像妳,雖然對金門多所怨懟,但妳仍視她為生命最初與最終的摯愛。 回到台灣妳仍必須面對一切變動,我在金門祝福妳。祝妳平安喜樂! 願上帝保守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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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友贈書錄》小引
2005年6月10日下午,照例給碩士研究生上課。這是本學期的最後一次課,他們很快就要期末考了。課後,04級古典文獻學的林寧送來她的父親公武兄的新著︽夜趣齋讀書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5月版,︽書林清話文庫︾叢書之一種),當晚翻閱一過。此書數十則,每則數百字至數千字不等,話多則長,話少則短,記載數十年所購之書,所藏之書及所讀之書,以及與這些書有關的人和事,文情並茂,並有插圖百幀,頗具可讀性。十年前,我在︽福建日報︾發表了︽冒名買書︾等篇憶述早年買書艱辛的小文,常有意未能盡之憾,讀了公武兄此書後突然心血來潮,以為何不也來寫一本書林清話一類的書? 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就讀研究生,已經二十多個年頭過去了。二十多年來,師友贈書數以百計,一本書往往有一段作者的學術經歷,一本書常常有一段往事;讀一本書往往也有一些這樣或那樣的感想。如果寫出來,既可各自成篇,集合起來就是一本︽師友贈書錄︾了。述往事,記學術,敘情誼,當是人生一大樂事! 師者何?首先當然是那些?我上過課或參加過我論文答辯的老師;也包括那些我雖然沒有聽過他們的課,但受到過他們獎掖、提攜、呵護的長輩學者們。後者的數量要比前者多得多,我常常以不能進入他們的門牆為憾,故有時暗自以他們的私淑弟子自期許。 友者何?友者,同學、同窗、同輩學者、作家也。1989年,我開始帶碩士生;1994年在山東大學協助張可禮教授指導博士生(1999年後獨立指導)。這些碩士、博士,他們既是我的學生,但我向來也以朋友視之,雖然年齡有等差,其實在師友之間,故︽師友贈書錄︾有書增我的學生亦在其列。 我的祖籍在巨浸駭浪中的金門縣,祖墳安葬於烈嶼(小金門),但我生在廈門長在廈門,後來遊學福州、南京,最後又回到福州教書,師友當然集中在大陸。 隨著上世紀九十年代港、澳、台與大陸交往的頻繁,我也先後到過香港、臺灣、澳門,和這些地區的學者有不少交往,互有贈書。新世紀以來,廈門、金門兩門對開,我多次回到金門,家鄉的父老兄弟姐妹知我愛書嗜書,贈書亦多,當然不能不記。 學了二十年俄語,無用武之地;又自學了一年多的日語,淺嘗輒止;英文處則在文盲的狀態,加上沒有機緣赴美赴英赴日,域外之交甚少。即便如此,偶有域外友人贈書,鳳毛麟角,亦隨手記之,以免日後有遺珠之憾。 此書計劃寫百則左右,兩年完成;一部分文章擬先在報刊發表。 謹以此書獻給我的碩士生導師,原中央大學教授段熙仲先生。段先生,安徽蕪湖人,生於1897年,1927年畢業于東南大學(中央大學前身)。攻經學,以︽公羊︾、︽儀禮︾成績最著。建國後,段先生改任南京師範學院(後更名南京師範大學),1987年逝世,享年九十。 2005年9月3日於福州煙山南麓華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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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暑見真情
現在想到那件事還是覺得很令人感動呢! 那一天和先生去菜市場買菜,回程的路上看見一間十元店,就進去看看,正挑著髮飾,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請先生付了錢,走了幾步,馬上頭暈目眩,沒辦法走了,只好在旁邊一處有屋簷的陰暗地蹲著。對面水果攤老闆看我似乎蹲了很久,全身又一直冒汗,就拿了張椅子和一盒面紙,跑來說我可能是中暑了,趕快把汗擦一擦,我難受得說不出話道謝,先生則忙著幫我擦汗。等到似乎好一點了,先生說越來越接近中午,天氣會更炎熱,好一點就趕快回家吧。勉強站起來在先生的攙扶下走了幾步路,沒想到眼前又是一陣漆黑襲來,根本沒辦法行走,只好又在一攤賣衣服的攤子前蹲下,老闆娘馬上繞過攤子,問我怎麼了,亦拿了張椅子要讓我坐。而對面小吃店的老闆娘亦抱著孩子走來問我的情形,一看到我的臉色,她驚呼了一聲:「怎麼這麼白?」就請我到小吃店裡坐,又倒了杯開水給我喝。坐在旁邊的老奶奶,看了一下我的臉,就說可能是中暑了?問了一下我的症狀,又問我怕不怕痛,她可幫我「抓抓」,因為難受得厲害,我就讓她在兩眉中間用拇指與食指「抓」,一會兒,她馬上說:「真的中暑了,一下就紅了。」似乎好了一點,我又站起來要走,一方面覺得叨擾太久,一方面怕影響了他們生意。他們則熱情的說,沒關係,多休息會再走。 在小吃店裡又蹲又坐約半小時吧,覺得應該可以了,先生看我似乎很難受,執意要背我回家,可是因為我穿裙子不方便,所以又作罷。這一幕看在小吃店家人眼裡,他們卻促狹的配音:「嗯,下一輩子還要作夫妻。」讓我的心情好了大半。走了約十幾步吧,又是一陣暈眩,只好又在一家賣衣服的攤子前蹲下,正在和客人聊天的年輕老闆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問我先生我怎麼了,並馬上拿了一塊像萬金油的東西,請先生在我太陽穴及人中的地方抹抹按按,對面賣東西的夫婦亦跑來看著我,然後指著斜對面一家化妝品店說:「到那家店裡吧,裡面有冷氣吹。老闆跟我們很熟。」說著,就請先生扶我進去。 在化妝店裡吹著冷氣及風扇,約二十分鐘後,情形果然好多了。辭謝了化妝店老闆,外面的賣衣服及不知賣什麼東西的熱心夫婦,終於平安的走回家了。 想想在距離家裡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居然見到了人性最善良熱情的一面,突然想開玩笑的對憂心不已的先生說:「這次中暑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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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365古厝情緣
千萬古厝耶,你能想像嗎?不用買,而且送全新裝潢,就屬於你,相信嗎? 要追溯到去年的11月,出生於水頭的二姐夫,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要我速速到他家一趟,有要事商談,我懷著狐疑的心,跟先生開車北上,還一路抱怨,這是周六耶,人家都嘛睡到9點,什麼房子整修圖,我只會帶團,又不學建築,我真能幫得上忙嗎? 二姐夫攤開看不懂的設計圖,激動的說,他們老家古洋樓終於要整建,約一年時間,到時候可以做民宿,大約需要1800萬左右,而且他都不用出錢,由政府全額支出,完工後他可以有機會做民宿,所有硬體設備都會齊全,他只要經營就好了,希望我幫他。我看了一下二姐夫,一大早,應該還沒喝高粱,怎麼就胡言亂語起來,叫人驚嚇連連,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要我幫忙可以,可別騙我嘛!長輩面前,我想還是聽話些,我答應他了解看看,如果真用得到我,一定幫忙。 回來幾天後,上網用e-mail問金門國家公園,想說這樣比較安全,結果令我驚喜,因為2月將有一批完工的要釋出,凡是自然人皆可以投標,有17棟,一人最多可標一棟,稱為傳統建築活化利用方案,為了保存古建築,保存閩南聚落風采,希望能推廣金門古建築,讓遊客身歷其境,進而推廣金門觀光,說到觀光我就行了,我決定親身一試,離鄉多年的我,一直渴望與家鄉再連結,這真是我築夢的機會。 2月1日我懷著興奮的心情,飛到尚義機場,故鄉,我一如往昔下機的剎那重重吸了一口氣,讓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風,穿透我五臟六腑,是我走遍各地無法忘記的這最初的味道。一別20幾年,想著當初的離開是為了求學,如今若能再續前緣,該有多好。快馬加鞭,今天一口氣看完16棟古厝,有的在水頭、珠山、歐厝、瓊林、南山,除了山后之外,沒錯,我全看了,晚上回到姐姐家卻睡不著,我那麼熟悉的古厝如今重現眼前,各展風姿,我卻分不清誰是誰,只能拿出方位圖、設計圖,慢慢回想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再以住過各國大小飯店的經驗,考量民宿與旅客的必備條件,有的美則美矣卻不見得擁有民宿基本條件,例如:房間數、廚房、光線、週邊景觀、聚落成熟度、社區居民特質、民宿聚合度,心裡既興奮又擔憂,想著能參與這歷史性的一刻怎不令人興奮,擔憂的是自己到底有無能力承接這份重擔,是否能把他做到最好,自己多年的旅遊業背景管用嗎?就這樣,我失眠了! 隔天一早,走在浯江溪口,母校莒光國小早已被別的單位取代,九曲橋只存在家裡照片中了,以及不知何時完工的石雕公園,連建功嶼都有步道了,我彷彿看見頂著寒風,穿了八件衣服的小女生,穿梭在木麻黃中,經過兒童公園,長頸鹿拱門,是啊,我到底走了多遠?我要走到哪去?這圓圓的世界又讓我給走回來了,像是候鳥,我到底是金門的候鳥,還是台灣的候鳥!真是笑問客從何處來?我決定再去水頭,這一次只看4間房子。 接到入圍的那一剎那,我笑了,我知道我終將回來,用我穩定的步伐回來,我思索著在古厝裡我到底期待什麼?這些年的我與最初離開的我是否如一?那屬於金門人的優點特質我是否都還在?近鄉情怯?還是盡情揮灑?以前的同學呢?你們都在哪裡?都在做什麼?我們是否都飛得太遠忘了回來晚點名? 望著古厝飛揚的燕脊,挑高遠眺,屋瓦上的瓦將軍,盡忠職守,想著原來採蚵賣蚵的主人,滿屋小孩的嘻鬧,幾口人家就著前落後落護龍的生活著,後代子孫說200多年的歲月了,歷經多少風霜,清聖祖的遷界令,日本人鴉片時代的無奈,國共時期大小砲戰的轟炸,單打雙不打的日子,這古厝仍然堅毅存在著,如今更藉著國家公園修復一身風華,展開另一段旅遊古厝情緣。 我著短褲坐在石碇上,手捧這熱騰騰的千萬古厝民宿,開始了我的365天,隨著七月滴落髮鬢的汗珠,我想著,這一年,將是我人生中最美麗的一年,最不可思議的一年,因為夢想已成真,接下來這365天的日子,端看我如何揮灑,如何構築一篇篇生動活潑的古厝旅遊史,我期待每位遊客的到來,期待將發生的每一件事,因為這次我要和她一起當主人,而且─我們在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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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學姐的十一封信
第一封信 敬愛的學姐: 好久不見,今天又看見妳了。 雖然妳沒有挽起秀髮,但我知道那是妳,儘管天色微暗,夕陽已經滾落海面,但依稀可辨妳穿著一件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坐在我們認識時那片礁岩上。 也許海風太強了,我和同事騎車經過東崗那片美麗沙灘時,我故意猛加油門希望引起妳注意,當然,我不是要告訴妳我的存在,而是要提醒妳,船就要開了!(那時是五時四十五分),而妹妹也應該早點回家。 想來有些荒謬,現在還有人用這種方式通信嗎?不過這樣也好,對妳,對我,都好。 小金門沒人認識妳吧?希望一切平安無事,畢竟做為一個基督徒,我是不願看到那樣結果的! 聖經說「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學姐,不用擔心,妳會沒事的,上帝的恩典滿滿,一定夠妳用! 第二封信 敬愛的學姐: 金門的風好冷,在這個簡陋崗亭,海風冷得讓人穿上七件衣服仍忍不住顫抖,夏天卻又把崗亭烤得像蒸籠,令人忍不住想脫光光跳進海裡。但是不行,因為畢竟「看海」是我的工作。今天因為服勤人數少,又要「看海」十八小時了;而且中午便當一定不能準時送達,只能多嗑嗑大陸瓜子了。 真羨慕人家陸軍,雖然出操辛苦,但無論如何總有充足的睡眼,不像我們一天平均只能睡四、五小時,服勤六小時下哨休息六小時,還得應付長官交代的雜事,連上網都不行,更別說e-mail了。 今天我在「看海」的時候,發現海邊飄浮一具屍體,我想那一定是對岸飄來的,因為上星期同樣有一隻死豬從對岸飄來。其實我腳下的與其說是海,倒不如說是一條溪或一條河,因為退潮的時候,感覺上你只要拉起褲管便可涉水而過。幾天前我就親眼目睹有人從海彎暗處衝出,跳上一艘快艇,我想阻止,那快艇早就在對岸了。 每天四、五點時,這裡最熱鬧了。浩浩蕩蕩的船隊自對岸開來,漁船載著蔬菜、水果到這裡做「早市」,我還曾看見一艘載滿船貨的漁船,眼見船身就要傾斜沈沒了,可是那艘船卻仍加足馬力往前衝,靠岸以後,船上立即跳下十幾人,將船上的貨物搬上早已等在一旁的小貨車,前後不過十分鐘。 學姐,我想我的這片海,與妳的那片海,一定大不同吧! 敬愛的學姐,退伍以後,我想繼續投考研究所,所以,我只能利用看海的日子讀讀書或者寫信給妳。雖然我們這個崗亭充斥著尿騷味,雨水經常潑灑進來,不時又有成群結隊的蚊子攻擊人,但是看到美麗的牽牛花自海邊懸崖攀爬上來,我就折服大自然強韌的生命力;那千瘡百孔的「貓公石」訴說著生命奇蹟,生命的美麗。 不過,最近我發現我們同志有人在瓊麻葉片刻上幾個句子,「湖井頭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海巡屎」、「幹你娘」。 啊,學姐,上帝要毀滅一個人,必先使他瘋狂。 第三封信 敬愛的學姐: 今天又在東崗海邊看到妳了。妹妹真是乖小孩,那天我看她快樂的玩沙堆,夕陽把她的身影襯得好小,我真想過去抱抱這個可愛的小不點。 但是,任何的蜚短流長都像風一樣快速。記得我剛到小金時,一個非常照顧我的學長帶我去見他的好朋友「大概是像妳我這樣的關係吧」。在我尚未記起她時,有一天她忽然出現在我面前,質問我是不是在背後說她和學長的閒話,天知道我只見過她一次面呀,她姓啥?住哪?我都不知道呢! 看海的日子很無聊。潮來潮往,我希望儘快退伍,上帝一定可以聽到我呼召的。 關於妳爺爺的故事,我很感動,我想,對某些人來說,或多或少都是出洋客!妳在台灣住過一陣子,妳不也是出洋客?不過,我希望妳不要重蹈妳爺爺覆轍,就像我,無論如何都會回台灣的。 不要想太多,主會幫助妳。 第四封信 敬愛的學姐: 妳提到「西蒙波娃」,我感到不安。 事實上那天妳在東崗海邊美麗沙灘閱讀「第二性」時,我就為妳擔心,因為我從不認為人是可以絕不屈從他人意志的;例如我們兩人就是。要不是顧忌人言可畏,我們也不至於在肉眼可見的大小金門用這種傳統的書寫方式通信;若不是忌憚於社會俗見,當妳爸又毆打妳媽時,妳也不至於不敢拿起電話報警吧?面對妳的選擇更不會徬徨不安。而我更慘,對長官總是言聽計從,對民眾的冷嘲熱諷從不敢置喙一詞,更別說反抗爸媽了。在神的意志下,人是不得不服從的。 西蒙波娃快樂嗎?在金門妳快樂嗎?我覺得西蒙波娃的問題是因為她不相信神,所以她不快樂。雖然她一生始終與沙特維持既平等又自主的關係,但最後仍被視為「沙特的女人」。我不是說女人要臣服男人,也不認為女人只是「被動繁殖生命的工具」,就像我從不懷疑妳對妹妹的愛一樣。其實遇到沙特那樣的男人,任何女人都會是「西蒙波娃」的。至少我就不會在西蒙波娃胃痛時,說她是「沒有學會調動自己意志」。 學姐,原諒別人就是寬恕自己。 妳看到「金門日報」了嗎?前天下午六時餘,我們獲報陸軍貴山排附近有可疑大陸漁船接近,長官立即帶領我和另一隊員前去查緝,我們在附近攔查一部由女性駕駛的小貨車,並且用我們騎乘而來的重機車擋住她的去路,不料卻引起對方的不滿與咆哮,不但出手阻止我們照相蒐證,還徒手推倒、毀壞我們的重機車;她發瘋似的對我們連續辱罵,就在我們檢查她的貨車一無所獲之後,她竟在此時偷襲我的後頸部,連我們長官上前制止,也遭她重重打了一巴掌! 基督徒強調「愛」。 我不打算提出告訴,但長官說這是公訴罪,由不得我們! 其實我可以理解那個女人失去理智的原因,她像大多數金門人一樣,並不認為到海邊購買「私貨」是「犯罪行為」。 學姐,妳不也這麼認為? 所以,當我們騎著機車出現在「濱海大道」時,總是遭人白眼。 最近我認識一個女計程車司機,要不是我被公車司機趕下車,我倆也無從認識。我們聊得很投機,當然,我們之間是不可能聊「西蒙波娃」的! 上帝說得對,「你們用什麼器量給人,人也必用什麼器量給你們;為什麼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 感謝主,我會愛上小金的。 第五封信 我所敬愛的學姐: 我要向神懺悔,祈禱這一切不要發生。學姐,今天早上有人向我索討三斤大蒜、四塊豆腐。可是,我愛莫能助! 昨天我們巡邏經過「上林」海邊時,有位老阿伯正向大陸漁船購買「私貨」,老阿伯發現我們以後,為了逃避取締竟然不顧一切往海裡衝去,我和同志六人亦追了下去(神啊!原諒我),眼看海水漫過老阿伯的大腿、腹、胸,層層波浪就要吞沒他的背影,而老阿伯卻沒有停止的跡象,我愈來愈慌,我祈禱老阿伯立刻停下腳步,並且希望上帝讓我能夠一伸手就抓住他。可是沒有,老阿伯最後還是跌落海裡了。我眼睜睜看著他被海浪吞噬,就在我腳下;當我將他撈起時,我發現他一眼圓睜、一眼緊閉;啊!原來他瞎了一眼!感謝上帝,他還有呼吸。 驚魂甫定的阿伯一再強調他只是買些東西吃,並且再三拜託我們不要沒收他的東西。 今天早上我騎車經過東林時,有人攔下我,是老阿伯!他希望我能歸還那三斤大蒜、四塊豆腐。 可是,學姐,我愛莫能助! 第六封信 敬愛的學姐: 記得我跟妳說過的那位女計程車司機嗎?我今天又遇到她了,而且我們還差點擦出「火花」。我是愈來愈喜歡小金了!感謝主。 我一定要不厭其煩的把我聽到的故事與妳分享,或許這類故事妳在金門聽多了,但我仍迫不及待想與妳分享。 今天我們巡邏湖井頭時,一輛計程車差點撞上我,我一看,原來是她! 「哎呀,是你喔,對不起!真對不起!」她認出我並再三道歉。 「沒關係,今天生意好吧?」我說。 「還好啦。沒有客人時,我就練練字!」 「妳在練書法?不簡單喔!」 「不是,我在練習寫美工字,要不要我送一幅給你?你叫什麼名字?」她說。 我向她報上姓名,但三個字她寫錯兩字。 「是孝順的順,儀表的儀啦」我糾正她。 「孝順的孝?姨表的姨?」她在嘴裡唸著。 「孝順的順,儀表的儀」看她一臉狐疑,我說:「殯儀館的『儀』知道嗎?」 「喔喔喔!我知道了:::」她笑起來:「不要這麼說啦!很難聽耶:::」 然後她又重寫一次,信心滿滿遞到我面前:「是不是這個『遺』?」 我親自寫給她看。她臉上立即泛起紅暈,就像嘴上鮮豔的口紅。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讀到小學三年級而已。」 「妳小學沒畢業?」 「家裡窮嘛,本來讀到一年級就打算休學了。後來老師一再來勸,才勉勉強強讀到三年級。」 我安慰她:「不錯了!至少妳現在寫字這麼好看,還會寫美工字。」 聽我這麼一說,她呵呵笑起來。 「我告訴你哦,我從小就很喜歡寫字;我寫字最好看了,同學都學我!」 「學妳?你有絕招?」 「絕招是沒有啦,但因為家裡實在太窮買不起毛筆,因此讓我想出一個好辦法。那就是:::」 她的眼神有滿足、有幸福。 「我把收割後的高粱稈曬乾,然後截成跟毛筆同樣的長短,再把高粱稈一端小心翼翼削尖,因為要削得很薄很薄,一不小心就會斷掉,所以一定不能馬虎,削好之後就變成一枝小楷毛筆了。你看,我聰不聰明,呵呵呵:::」她仰天大笑:「我老公都說我是鬼頭鬼腦的女人。」 「妳有小聰明!」 「不只這樣喔!」她說:「用高粱稈寫字一定要輕輕的,要不然就會畫破紙張,每次老師都嘛給我一百分!」 她笑得很開心:「還是讀書比較好玩,洗衣服就太辛苦了。」 「那時候那個女人不洗衣服。」我說。 「可是誰像我一洗就兩、三百件!」 「兩三百件?」 「不騙你!我小學不讀以後就幫家裡替阿兵哥洗衣服,阿兵哥每次下基地都會送來一大堆被單;營測驗經過我家時,每個人就趕緊把身上的裝備,背包、腰帶什麼的往我家丟,要洗的衣服經常都嘛堆得像山一樣高;一天到晚洗洗洗,沒水就去古井邊提水繼續洗洗洗;有時蹲太久,兩隻腳根本站不起來;好不容易站起來,又差一點暈倒,大概是因為洗被單擰乾時要用力甩,所以現在經常腰痛;你不要看我這麼壯,我那時還有貧血呢!」她面帶愁容說:「想起來就要掉眼淚!」 忽然,她又轉悲為喜:「我終於又想出一個好辦法了!」 她又有好辦法? 「後來我乾脆把刷地板的長竹刷拿出來,把衣服一件件攤開在地上,然後像刷地板一樣彎著腰就可以刷刷刷。喔,這招很好用哦:::。」她又笑了。 「以前是動太多才腰痛,現在是坐太久才腰痛!我老公說,愛錢死好啦:::。」 「開計程車很累吧?」我面露同情。 「當然累囉!以前一天可以賺三仟元,現在阿兵哥一天比一天少,載一趟『據點』才五十元怎麼不累。好在我腦筋動得快!」 啊!她又有小聰明了? 「我若看到一群阿兵哥走在一起,我就假裝沒看到,因為他們一定是同一『據點』的。若有落單的,我就一個一個招呼他們,載他們回不同的據點,這樣我就可以賺很多個五十元。若是遇到台灣遊客,我就載他們回我家吃冰,順便再遊說他們就近買買貢糖,我再向店家抽頭,比起以前是不會差很多啦。這樣你就知道我老公為什麼說我鬼頭鬼腦了吧!」 第七封信 敬愛的學姐: 果真沒錯!妳果然是個「外柔內剛」的人。「西蒙波娃」十九歲發表獨立宣言,而妳十四歲時就宣告獨立了!我應該稱妳「金門潑娃」才對! 不過,我倒是很同情妳姐姐,如果我是一個小說家,我肯定會把她的遭遇寫成一個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 唉!妳姐姐有機會,沒勇氣;妳有勇氣,沒機會,真是造化弄人啊。 後來妳姐姐找到那位警察了嗎?要不要讓「超級任務」的阿亮代為協尋呀。 聽妳說妳們金門年輕女性都不喜歡相親,因為如果相親不成,鐵定會弄得人盡皆知,真是丟臉死了!更何況在小小的島上大家從小就認識,要追早就來追了,豈會等到「徐娘半老」。再說大家對台灣總有一分憧憬,有機會總想去台灣過過不一樣的生活,認識台灣來的阿兵哥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金門年輕男子經常在街上和阿兵哥打架是爭風吃醋吧!我想,一定有很多男人為妳姐姐打架!而且最後不得不勞動警察出來排解,讓那個警察乘虛而入「鳩佔鵲巢」對不?哈哈,我這樣算不算三流的小說家呀。 其實我清楚記得,妳說妳家那時開卡拉OK店,妳姐姐負責櫃台工作,那個警察每天總是要到妳家門口簽巡邏箱,每次總會偷偷看妳姐姐一眼,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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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黃
你在花園子裡經歷了無數的興榮衰敗、生生死死,你窺探著輪迴,你知道驕傲的姿態也有化為朝泥的一朝,再成就另一個驕傲::: 當然,你現在已經是個老人了。就如同世界上絕大部分的老人一樣,你臉上有時會出現痴呆的表情,那灰白的眼瞳是散焦的。 痴呆老人,我背地裡總是這麼叫你的。你愛坐在老屋門前的階梯,這階梯只怕還小你幾歲吧,如今惡劣的佈滿著讓你滑跤跌碎踝骨的青苔。你總是不嫌髒的讓青苔沾滿著你的褲子──我認得這條褲子,是曾經於褲管上各漿著前後兩行筆直菱線的老褲子──就這麼傻樣的看著天,我不知道在你艱難的完成仰頭的動作後,真正看見了些什麼?也許是雲吧,飄浮在你老得快掀開來的視網膜上。 我看見了荒蕪,在這老屋前的園子裡,讓太陽曬得龜裂的土塊混著半枯的野草,草將裂痕扯得更開了,更明顯,在你的臉上、額上、脖子與胸膛,乾巴巴的裂痕;你不知由什麼時候開始便不能緊握的手,掌心攤著,開始冒出了乾乾的草,竄繞你的指,上行,在手腕繞了幾圈,蔓延至你的上臂,開始填滿你龜裂得徹底的身軀,我看著,你整個人竟似枯黃了,我哭惶。 :::我還記得枯黃之前的故事。 你剛退休時種下了一園子的花花草草──在你仍能直立著腰桿,拿著那把大得嚇死人的剪子,去修剪葉片前梢不過一粒米範圍的、讓太陽焚焦卻仍連著的葉骸,且在爛草根裡徒手挑出兩條肥大蜈蚣浸酒後,不理會掌上殘留的毒蟲腥氣,握著截甘蔗咧牙撕啃的年月──那時你總是大清早就開始巡花園子,霧氣與稀薄的陽光,迷離一片,你愛負手踱著步,悠然,濕濕的氣氛讓你的身影浸在濛濛光暈裡。 曾經你有一些薄荷、歐芹、冷水草、四季蘭、粉頂花,還有幾株洋蘭;兩盆蘆薈是讓姨婆早上起床,將葉肉撕開了來敷臉的;記得賽金午時花,認真生長起來,能比那時的我還高,花是紫紅色的,還雜著像是放大幾十倍的韭菜花般的珠葉。你說這姑娘不用喝水的,靠雨水或是讓露氣染濕了的土壤就能長活,但你要是以為好養就錯了──你看穿我的心思──這姑娘嬌得很,冬天來了還得替她覆上乾草,她怕冷,像你一樣,你笑著。泥土裡插著許多碎蛋殼,很難想像這麼硬的東西,終會化入土裡,被花的根吸收,滋養著葉,滋養著花莖,滋養著嬌嫩的花瓣,成為了花的本身。蛋花?你聽著有趣的笑了──那時你總是愛笑的──傻孩子,你說,你不也愛吃蛋,那你是蛋人囉?我傻笑著。 你是屬於這些花的。我們都在想著你在花叢間幹著什麼隱密的事兒,畢竟你待在那裡的時間,簡直不輸給花了。偶而你也會與人分享你的秘密,在園子裡擺張桌子,幾張椅子,桌上兩瓶泡著蜈蚣的陳高及炸花生米,也泛著屬於秋天的黃;你總要在秋末,邀你那些朋友來看花將凋謝前的憔悴,雖憔悴卻仍帶著韌性,因為你發現香氣更濃了,你說這是花正將最後一滴的生命榨出,生命之美。 你在花園子裡經歷了無數的興榮衰敗、生生死死,你窺探著輪迴,你知道驕傲的姿態也有化為花泥的一朝,再成就另一個驕傲;你不禁悲憫起來,卻隱隱有所體悟,於是你仍舊澹然著踱著步,任由生死更迭眼前。然後你想到了自己,最終:::還是秋菊吧,高雅華貴。時候到了就養在那坏黃土的跟前:::不,就讓我睡花田裡吧,你說。於是菊海將掩著你衰老的窘態,你也會偷偷地釋放你熱鬧一生的璀璨,作為回報,讓每枝秋菊的莖管及花瓣都充盈著你的成份。 現在,你終於很老很老了,老得連自己都給遺忘了,我懷疑在花園子衰亡後,你也跟著亡了。現在你不過是個全身皺巴巴,萎縮得像個嬰孩般的老頭兒,且我在你身上嗅不到香氣,你老得連最後一滴的生命都擠不出來。一陣風吹過,枯草殺殺響著,殺殺,殺殺過後什麼都靜止了,包括你曾經守著的輪迴秘密,生死不再輪轉。我攙扶著你進屋,秋又到了,天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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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首獎作品沒體
一開始,我必須堅持這不是一篇科幻小說。 因為它除了沒有超異科技的火爆宣揚,更沒有長得像中國髮髻又像長吻鱷嘴巴及腦袋的外星生物,一見到人類就流口水,所以我要講述的故事不能被圈限在科幻的領域中,可是它的詭秘程度又絲毫無法以常識來理解。 那姑且稱它為魔幻寫實好了,貼切來說,更可能是一種疾病史記的生還者遺緒,雖然我不知道這種疾病是否會使人達到死亡,現在看來是不會的,否則我無法以只有半顆左腦袋驅動我的右手記載以下事件。 事情是這樣子的。 三個月前從電視台與各種傳播媒體的消息發布中得知,一月十八日下午十七點三十分四十七秒,在距離宜蘭外海八十九公里處發生規模八點一的地震,深度僅有四點二公里,屬於淺源地震,為時約十七秒。全台各地最大震度分別為花東七點八級,台北七點二級,基隆七級,桃竹苗地區六點九級,雲嘉南六點八級,高屏地區也有六點五級強震:::,各地災情因為受到九二一的災後重建制度以及防震、救災設備的添購整頓,只有彰化傳出運送家畜的車輛翻覆,造成許多活體豬因受到驚嚇衝入便利商店,使部份店家財物損失,除此之外沒有進一步傷亡事件傳出,甚至使得車上約一百公斤的病死豬肉散落一地,及時攔阻其流入市面的消費危機,居然因此傳出「天佑台灣」的佳話。 我當時一個人在宿舍打著期末報告,題目就叫做「台灣的疾病與權力」,結果一震天搖地動,手邊咖啡像處在月球一樣,在真空裡浮動,潑灑在廉價的外套上,價值四萬多元的筆記型電腦從桌上砸了下來,幸好我機警用腳尖頂了一下,所以只有外觀印有廠商名稱的部份破損,否則我將會列為全台震災損失清單的一員。 可是問題在於,許多沿海地區布滿塑膠袋、保險套等人造垃圾的海域突然倒灌,加上各地汙水處理場的管線破裂,使得飲用水受到嚴重污染,一名沒有唸過多少書的高雄老婦對著現場連線的鏡頭大喊:「全台用水終於統一平等了」,路過勘災的市長剛好把慰問的紅包交到她的手上。 飲用水的問題一來,將會使疾病的散布變得比地震本身還要可怕,專家指出,不潔的用水可能使大腸桿菌、霍亂等疫病再度爆發,將嚴重影響我們加入世界衛生組織的可能性。 但是專家們都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我們剛好因為新疾病的誕生意外成為全球矚目的焦點國家,日本、美國等專業醫療團隊相繼來台做功課,企圖找出新病源及其療癒方式,也想知道究竟這種病癥與地震有什麼神秘關聯。 第一起病例發生在地震後的第二週。負責診療的剛好是那家之前相當受到關切的某大醫院(就是台北101大樓攔腰折斷後,在現場出動七百名醫療團隊施以露天心肺復甦術,成功搶救一千條人命的那家慈善組織),媒體競相報導該醫院的神蹟,也是同時塑造社會安定的象徵符號。我那時沒什麼注意這則消息,因為上次海嘯過後也有一個月找到生還者的奇蹟,或是某家農場生出一條五隻腿的羊之類的訊息,奇蹟每天都有,那就與宣傳廣告紙差不了多少了。更重要的是,這時我沒有發病,我跟許多人一樣,歷經了這麼大的地震都死不了,日子還有什麼好驚呼、好擔心的? 我記得那名患者是一位某大學的年輕教授(可能我還聽過他演講),他送進醫院時氣色好得不得了,宣稱只有咳嗽、偏頭痛,媒體之所以會採訪純粹是基於他社會菁英的身份,以及地震後對於疾病觸發的高度猜臆(這完全又是他們想要塑造醫療神話的意圖大相逕庭)。護士小姐相當溫柔的幫教授量血壓的畫面也被拍到,然後接著就是其他病患在候診處表情平淡看著攝影機的鏡頭,絲毫沒有地震後的驚恐,也可能是驚恐的部份被跳躍的剪輯給隱埋了過去。 總之本來日子就這麼過的,與地震一點關係都扯不上。 然後有天我從學校圖書館的閱覽室中,看到一則所有報紙都以頭條處理的新聞(完全取代「全台大地震」的版面),它寫著「年輕教授在地震災區罹患怪病」,副標是「X光找不到教授的肝臟,病毒侵蝕全身,傳染源不明,是否與地震有關專家正密切調查中」,我心裡想,說什麼瘋話,肝臟可能是教授本身因為長期趕稿子造成機能耗損而早就切掉的,很多學術工作者都必須正視這個問題(當然像我這種比較混的研究生可能就不必了),那與「地震災區」有什麼關係?而且以這麼大規模的天災來說,只有一輛運豬車翻覆,女店員花容失色地誤喊「搶劫!!」以外,「災區」這字眼成不成立都有問題了,還說什麼疾病與地震有聯姻關係,媒體還真是危言聳聽。 但事件發展好像受到詛咒一般,有類似癥狀的病人越來越多,而且從原先水源體質比較差的高雄地區,以不規則的點分布方式開始在全台「首播」,使專家一度認為這種病是透過水源傳染的可能性被推翻,所以後來消息透過各國駐華代表傳到外國人耳中,那些有鬢角、身材不一但幾乎都禿頭的外國醫事專家才陸續來到我國,連中國外交部發言人都公開讚許我國的危機處理能力比他們好很多,如果去除阻止疾病蔓延的成效不談,至少沒有封鎖消息。 這種病癥說來真是人類史上的一大浩劫。 起初它像感冒,真的就只有咳嗽與輕微偏頭痛,也不發燒,讓人以為只是自己太累或煙抽過多(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吸到自己或別人吐出的煙圈),沒什麼大礙。可是在發病一週以內,身體器官就會像沉沒的船艦一樣消失掉,不是像好萊塢恐怖片那種從口中爆裂出一顆心臟,也不是童話中被虎姑婆莫名其妙吃掉的小耳朵,它就是「沉沒」了,也可以說是「沉默」了,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說,它像冰塊的融化過程,一點一滴化成水,然後完全蒸發,看不出任何軌跡。 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自從十八世紀理性啟蒙運動成為人類歷史的照明燈之後,這是所有人看過最荒謬、最無知的一件事。 但更嚴重的是,患者並不會因此喪失性命,所以第一位發病的年輕教授知道自己的肝、腎、腸、胃、睪丸、膀胱等器官逐一消失之後,面臨最尷尬的危機不是死亡,而是他是否仍然可以用「一級病患」的身份繼續霸佔病床的界定問題,因為這種病從急性病狀到慢性侵襲,幾乎不對人體造成影響,這麼個不是病的病要用什麼理由為他挪出床位? 所以,政府在面對這種離奇的「世紀浩劫」時,也採取了許多應變措施,雖然不知道傳染源是什麼,但是預防宣導手冊仍舊不斷印製、散發,有些民間業者為了促銷自家的健康保養產品,也加油添醋的呼起「新身體環保運動」口號,所以預防方法很分歧,從避免出入公眾場所,飯前飯後要洗手,選擇有國家認證標誌的肉品食用,避免熬夜、抽煙、酗酒,一直到最近的要上床戴保險套,很多人都照著做了,早上卻發現一顆眼珠不知掉到哪裡去。 ● 我寫到這裡,也必須再次重申這不是一部科幻小說,因為沒有一部科幻小說會愚蠢到拿疾病開玩笑。傅柯指出十五世紀對付瘋癲的方式就是建一艘「瘋人船」,把所有被認為是瘋子、不祥的人、罪犯等邊緣人都趕到船上放逐出去,若是船「不幸」在哪個港灣靠了岸,當地人會十分迅速為他們準備食糧,只希望他們快離開,免得被「感染」。這是多麼悲哀與無知的事,如果事情再這樣演變下去,我們就可以在普吉島或任何一個船隻可能擱淺或進站的地方,遠遠看到寫有「高雄旗津號」的船身朝我們逼進,船上可能是一群沒有嘴巴、沒有鼻子的人(但我們仍然可以從殘留的肢體語言得知他們與我們來自同一個國度),然後我們還準備本來用來拜媽祖的三牲四果放在垂釣下來的竹簍裡,而且還深怕碰到簍子會被感染。 這是多麼悲哀與無知的事,所以沒有人會拿未知的疾病來寫科幻小說,這也算是一種共體時艱的方式吧。 ● 雖然這種病不會造成死亡│至少到現在都沒有傳出致死案例│,但它總是奪去人們習慣已久的身體部位,因此也有某種程度的恐慌。那些外國專家從震央地帶採擷了一些食物樣本帶回去化驗,據說總算測出一種叫做「桑代克葡萄球菌」的新種細菌,它是變種新型系統,比禽流感還要有更強的人畜共通傳染能力,但為什麼截至目前為止仍沒有動物發生「器官遺失」的病例傳出呢?有些在這個關頭仍喜歡惡搞、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就說是因為「天佑可魯」,這隻小狗可愛到上天赦免了所有動物的罪,我不禁開始擔心疾病後更值得令人關切的國民教育問題。 那既然檢測出了感染源,直接斷絕該食物的攝取不就好了?所以,隔天罕見的用中文發表檢測報告的日籍醫學博士,立即成為全國救星,各家媒體的鎂光燈把他幾乎全禿的頭照成藍紫色,乍看之下十分類似某家搖頭店的燈光,炫化出知識與末日救贖的極彩。旁邊三個美籍的學者就顯得安靜許多,有一個蓄有大紅鬍子的專家甚至還客氣的說「我不會說中文」,後來才想起他大可以在這陌生的國度使用他慣常的母語。 這場全程轉播的記者會,所得出來的結論是,由於地震強烈,造成宜蘭外海的海底噴發出一種尚未被命名的火山物質,而這種物質就含有密度極高的「桑代克葡萄球菌」,它附著在海生動植物的身體之中,然後隨著販賣吃進人們的肚子裡,而這種高度變種的細菌就是造成器官遺失的原兇。 原來如此(但真的是這樣嗎?)。 政府立即下令全面下架海生動植物相關的產品,從屏東鮪魚到已經製成條狀的魷魚絲,甚至是水生植物都一律撤架。人們縱然有千百個不願意,但為了不要提早將身體還給上天,大家還是十分配合的以根莖類食物裹腹。 寒蟬效應持續擴大,最後造成饅頭等澱粉類食物銷售量大增,那位自行出院的年輕教授在螢光幕消失好久,突然又出現為某家饅頭廠商打廣告,說什麼「我就是吃這個好的」,但天曉得他的器官究竟找到沒有。 而我自己意識到病態,已經是事件爆發後的一個月後。 記得前一天我交完期末報告,與幾個同學出去吃東西。我們當然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所以飲食都特別小心謹慎。特此,我們選擇了那位年輕教授代言的饅頭廠商的分店,裡面好多人,泛黃的燈光把一顆顆饅頭打亮成剔透無瑕的黃金,每個人都吃著幸福,年輕教授的看板就高掛在店面門口,左手拿饅頭,右手比出大拇指,遠遠看還滿像某個法力無邊的仁波切。 我們抽號碼牌,限定兩個小時要吃完走人,店員還滿親切的,我認出這是當時幫年輕教授量血壓的漂亮護士,她滿高興的,用對Fans的口氣告訴我事件爆發之後,院方遲遲無法查出病因,還被外國學者捷足先登,使醫院的威信大受打擊,業務也掉了三成,所以她選擇主動離職,投入現在最熱門的饅頭行業。 她的笑容是我在這種詭異的時局中見過最真誠的表情,甚至提到曾經被她服務過的患者現在居然變成帶動產業的名人,她不禁興奮與榮幸起來。 就在我們互遞名片的那個夜晚,我覺得肚子怪怪的,可能是本身對於饅頭並沒有太大興趣的緣故。於是我起床想要解決一下,但我開始發現不對勁。 這種感覺就像一下子把你投入全英語的環境中,明明有幾個單字與句型以研究生的程度來說不成問題,但你就是無法榨出一滴新鮮的語言果汁一樣。 要怎麼形容? 我發覺身體好像少了某個部位,可是這個部份由於平時就不會見到所以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我坐在馬桶上有段時間,越想越不對,一隻白線斑蚊在我逐漸發麻的大腿上叮了一口,我一氣之下揮掌將牠打成血殷,加上反作用力的關係牠在死後仍抽動了細長的腳,爾後蜷曲起來。我站起身要拿衛生紙將血漬擦掉,低頭看了水面,這才發現我沒有「生產」任何產品,但便意好像在幾次不雅的聲響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我非常確定,消失的不只是本來就可以透過生理機能自然排除的東西,而是,我的肛門。 是的,我的肛門。 這是多麼多麼令人難以置信與羞恥的事,我簡直不敢相信它就這麼走了,一聲不響的走了,當我驚異到一切都恐怖得令人感覺是夢的同時,我想起的確有在與漂亮護士互換名片的小小瞬間咳了一下,也感到頭痛。 「不會吧??我明明沒有吃可能會感染的東西啊?」 心中一邊這麼想,我甚至也不甘心的在房間裡找了一遍,但它真的消失了,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原來的部位只有一片光滑的肌肉組織,我知道有句罵人的話就是以這種病狀做惡毒的玩笑。我努力掀開床舖、椅墊、馬桶蓋,並且用掃把將所有隙縫掃了一遍,無法深入的部份我也用盡所有力氣將障礙物挪開,竟然是尋找一個遺失的器官。其他「患者」也會在某東西消失之後不甘寂寞的把所有可以翻開的地方搜查一遍嗎? 荒謬!!天大的荒謬!! 我之所以說這根本不是科幻小說的理由,更大的原因是來自於本身的悲劇。 然後我哭了,找累了之後我就哭了。單身套房的空氣冰冷到使人失去一切感官,窗外的燈海氳氤成一片色情的火光,不停閃避在我矇住的頭上,我一直哭,強大的失落感拉扯淚腺,淚水像從樓梯上倒下五顏六色的小球一樣狂暴翻滾。一方面也是由於我怕有一天連眼睛、淚腺也沒了,想哭但是哭不出來那真的未免太吃虧了。那隻被打扁的白線斑蚊還黏在我腿上,等我發現時,它已經被淚水暈成一灘紅紅的死水。 ● 後來隨著抗議隊伍越來越多,政府終於承認原先被測檢為病源的海生動植物根本不是傳染因素,而是一次誤判,市府首長與相關負責人士都跳出來當眾道歉,但那些外國醫療團體就像沒有工作證的AV明星團一樣早就草草出境了。這樣一來,奇怪的「器官遺失症候群」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又與地震有什麼關聯?這些問題再度重新變成謎團,民眾這些日子以來對於水源、食物的高度懷疑與警誡一下子都崩盤了,人心顯得更為失序,所以一波接一波的抗議行動又變成比疾病更為顯著的頭版新聞。許多候選人仍不放過可能造勢的機會,打出「成立疫情調查委員會,重建國家人民信心」的口號,借力使力,有些具有國際觀的政治人物也不忘為加入世界衛生組織的任務盡了一點心力。 事情總會有很多不確定與大逆轉,現在饅頭店換下了年輕教授的招牌,但他仍然以「過來人」的身份偶爾出現在談話性節目上,許多眼尖的觀眾可以發現到他刻意以長袖遮掩的右手拇指不見了,剛好是那招牌的敘事主力部位。 而由護士轉業成饅頭店服務員的小姐,也從來沒與我聯絡過。 但我真正在乎的,也不是很多。我只是想找回過去的光榮,那不久前還屬於我的健康與器官。但基於中國醫病身體長期處在一種私密觀點的作用之下,我很難「湊」足勇氣來面對自己已發病的事實,並且及早就醫(先不論醫學究竟能為我們帶來什麼程度的診治)。 但我知道再過幾天,我可能會遭遇更多的麻煩。 新聞上已經指出一個極端案例,一名不信邪的中年男子,在他耳朵突然不見的時候仍延誤就醫,後來他換來的下場就是佔人體面積約有百分之十五、號稱人體最大的器官│「皮膚」│的全面透明化,就是像蟬翼那樣只剩下一點點可供辨識的薄膜與血路管線而已。 我才不要變成那樣!!好不容易讀到研究所如果換來這種下場,那我倒不如去死算了!! 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去尋求醫療資源,因為所有醫院都排滿了求診民眾,所以根本不用預約結果都一樣。 ● 我從不知道這樣的怪病要掛什麼科,這方面政府宣導的還不夠,只大概聽說為了因應此症狀,全國醫療單位特別召開緊急會議,快速通過成立了「綜合科」,以應對不同器官消失的個別症狀。但我不知道他們除了開些抗生素或維他命以外,有什麼辦法能把沉沒的器官重新找回來? 我選擇離宿舍只有五公里的私立醫院,因為羞恥再加上肌肉和摩托車坐墊磨擦的怪異感,使我不想捨近求遠。我現場掛號到三百二十八號,已經算少的了,而且瞄了一下,只有「綜合科」的紅色號碼燈是亮的,其他科別的醫生幾乎都被編列到這裡來支援,使一些真的就只是小感冒的民眾大表不滿。 後診區坐著的人都非常有特色,除了一些五官遺失的人以外,從外觀上都不知道他們少了什麼器官,所以我也可以神色自若的隱藏在他們之中,紓緩一下緊張情緒。整棟醫院瀰漫一股吵雜又不安的氣息,刺鼻的藥水味從診療室的門縫底竄逃出來,大家或坐或站的討論自己的病情或整個國家的處境。從天花板延伸下來的電視不斷播放疫情的最新情況,又有最新報告指出疾病可能是來自當時地震使地殼龜裂,把地心中一種無色無味的化學物質給擠壓出來,導致人類免疫系統喪失乃至整個器官的消失不見。也有插播因此病第一起的死亡案例,就是那皮膚消失的可憐男子。可是這類論述一點也激不起候診民眾的關心,或許是假裝聽不到,大家只是注意聽著什麼時候會叫到自己的候診號碼│即使耳朵明顯已經不見的人也一樣。 就在有個不識趣的候選人從外面走進來向大家發送口罩的時候,終於輪到我了。一進去就有一個護士小姐幫我量血壓,跟電視上那個年輕教授的待遇一樣,醫生與護士們看起來都很健康(全),這使得病患比較容易投射信賴感。醫生直接問我: 「器官遺失症候群?」 「是的。」 「哪裡?」 我抬起頭來看著有點年齡的女護士,醫生說沒什麼好害羞的,我們是專業醫療團隊,而且現在大家都差不多。 「肛門。」我說。 醫生聽到這裡眉頭與嘴角是呈反比的下沉與上揚,我發誓,我甚至聽見老護士以咳嗽聲企圖蓋過訕笑的滑音。 護士把我的褲子脫下來,十分純熟又不客氣,醫生也擺著一副輕視的眼神診斷我的患部,我感覺相當不舒服與受到污辱。直到他又開出了我預期中的抗生素與維他命(居然還一起開?!),以及制式的說「多喝開水」之後,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抱怨: 「面對一種全國性的重大疾病,你們的處理態度都是這樣的嗎?」 護士在叫下一位患者進來前,不以為然地向我拋了一個白眼,然後把另一名患者的X光片夾在白色的透光板上,下個傢伙比我糟多了,他少了個肺。醫生則低頭寫著病歷表: 「若不相信我,你可以轉院。」 我漲紅了臉,本來要進一步跟態度不佳的醫生理論,但我透過半掩的白袍空隙發現,這醫生左邊心窩的衣物絲毫沒有立體感,我終於明白了,他的虛應故事可能也是來自於恐懼的下意識。 ● 在我開始感到腹部越來越空虛的時候(不知又那個器官離我而去了?),那個轉業的護士打電話來。我感到有些意外。我問她最近過得好不好,當然一般的回答都會說「好」,但我隱約可以聽見她略帶哽咽的聲音。 「妳怎麼了?」 「我…」 「說說看,或許我可以幫幫妳。」幫?怎麼幫?我現在連身上還剩多少「東西」都不知道了,這純屬禮貌性的說法。我確定她在電話那頭啜泣起來,我只能一頭霧水叫她不要哭,其實我自己就哭過好幾次。 「我也患病了。但不能說是哪裡。我只是想趁嘴巴與喉嚨還沒有消失前,打電話給每個認識的人。你是第九個。」 我心裡想,會讓女人感到消失恐懼症的也只有那些部位。但這樣其實也滿淒美的,雖然器官的消失不會對身體機能造成任何影響(除了那不知是否可以把死因歸咎於此病的倒楣中年男子),但對於一個愛美的女生必須接受早上醒來可能失去五官的折磨,這種末日告解式的舉動使我產生一股英雄主義的假象氣質。我們並沒有聊多久,以至於我連她名字都沒有問到。我只記得最後她說,等她所有五官都消失像顆蛋的時候,名字其實一點也不再重要了。 「那妳會翻箱倒櫃來尋找妳遺失的一切嗎?」我問。 「我不知道,」她擤了一下鼻涕,口水卡在喉嚨發出咕嚕聲,「如果這是懲罰,那我們為什麼要急著找回罪證?」她回答。 ● 這篇非常可能是生還者遺緒的札記,絕對不是泛泛的科幻小說。它有可能是人類史上最誠實直接的疾病生活史,雖然疫情尚未擴散到國外,卻仍然具有國際性的研究價值。我現在已經確定消失的部份是肛門、左腦葉、指紋(包括左右手的生命線、感情線、事業線),與胃部。減肥業也因此蕭條了,因為少了器官之後人整個都輕快起來,有些人更因為體質的關係使骨架都縮小了,對了,削骨縮臉手術的業績也不若往常熱絡。 疾病沒有減緩的趨勢,醫生也束手無策,但仍有些連良心都不見的密醫或商人宣稱有治療秘方,高價販賣假藥以賺取暴利,有許多第四台藥物廣告都背負著誇大不實的罪名。 而女孩再也沒有打來,人們還忙著找尋地震與怪病的神秘牽扯。 這天,我把廣播開著就入眠,月光披覆在身上成為清澈的條線,一邊遙想曾經擁有的瞬間。到了半夜一點四十七分,地震又起,大約有三、四級,但我沒有被驚醒,只聽到有效率的廣播電台立刻傳來「台灣地區剛於一點四十七分五十秒發生有感地震,各地最大震度為台北三級,基隆二點三級……」,在夢中,醫生開來一艘生鏽的旗津號,把我遺失的所有器官都放在船艙,叫我一一認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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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頭」的愛
愈是犧牲,愛得愈深。 國中階段的我十分沉迷劉墉的書,在這麼多本書裡,其中對一短篇小品印象特別深刻。它是描述有一位長輩,以愛吃魚頭聞名,每逢家裡吃魚,子女們總是把魚頭先夾到她的碟子裡;朋友們聚餐,大家也必然將魚頭讓給她。 一年,她去世了。臨終前,幾位朋友帶著特別燒的魚頭到醫院探望她;那時她已經無法下嚥,卻非常艱苦地道出一個被隱瞞了十幾年的秘密: 「謝謝妳們這麼好心,為我燒了魚頭,但是,到今天我也不必瞞妳們了,魚頭雖然好吃,我也吃了半輩子,卻從來沒有真正地愛吃過,只是家裡環境不好,丈夫孩子都愛吃魚肉,我吃,他們就少了;不吃,他們又過意不去,只好裝做愛吃魚頭。我這一輩子,只盼望能吃魚身上的肉,哪曾真愛吃魚頭啊!」 我的媽媽也愛吃魚頭。 「::」 姑且不論這篇小品的真實與否。真讓我疑慮的,是媽媽真的愛吃魚頭,還是如劉墉書裡說的「吃魚頭為了愛」? 我的媽媽廚藝了得,尤其是魚的料理。只要端上了桌,每每也只是夾魚頭。總是會聯想到故事裡的那位長輩,於是便「向天公借膽」的問了媽媽說: 「日洗真的喜歡呷魚頭,還是不甘呷?」 最終換來一個媽媽招牌武器「腳拇指擰大腿肉」,體驗了那刻苦銘心的痛後,我已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愛::對家人無私的愛! 一年中的農曆年就是吃團圓飯的日子,也是媽媽最忙的時候。在這天,家中的孩子們全返家過節,再加上大伯小姑攜家帶眷來拜年,煮一頓團圓飯便成了一件苦差事。 媽媽就是這般勤儉樸實的傳統女性,一份在家才能吃出團圓感覺的堅持,就是得從一大早就要開始著手準備,在窄小的廚房裡忙進忙出,不時還得吆喝大家「腳手」加快點;菜一道道端上了桌,只見長輩們、「男丁」們一一開動,自己仍在廚房裡揮汗加工,還要不時交代說:「再炒一盤米粉就好。」好不容易看見媽媽的身影從廚房忙完出來,明明已經煮了十幾二十道、多到圓桌子放不下的料理,還得謙虛地招呼大家說:「沒啥好菜,隨便煮煮的,斗不甘嫌::」一天的忙碌只為此::一生忙碌也只為此::。 這似乎是每個家庭都曾出現過的影子。主觀認定這份堅持謂犧牲似乎略顯狂妄;身為平凡傳統女性的無私奉獻─一份憐、一份愛,編織而成的,卻是多麼的不平凡。 最近發現,我好像開始吃起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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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併吞
北二高走到盡頭是一張容易健忘的手繪地圖。 屋海望去。高高的。一○一大樓。圓山。新光三越和一路往下墜的五股工業區。 恰巧是隱約構築難解的三角函數。 這城市寬容了很多冷感併發症的建築。一棟一棟勃起。 情緒失控的油脂鋼骨鐵架。支撐了雄性的侵略。 孕造了鐵皮屋和陲幕玻璃之間的曖昧關係。愛情已死。 巴哈協奏曲一四七在七張犁慢慢安眠。 惡質擴張的空間。三十坪。二十坪。五坪。 最後剩下曠男怨女三坪。空洞洞。衣食天國。這裡是月入三萬五的體溫容器。 巴洛克頂住藍天。高第海洋氾濫陸塊。騎樓有普普樣品屋。後現代併吞燕屋馬背。 失血過多的沉默。乘機遂行一種高傲門戶美學。各自傲立。 市城赤裸裸穿上一件又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自誇和自卑都在這裡創造偉大。 拼圖式的結構語彙一夜之間重組包裝。 讓郵差找不到地址。方向。 忙碌的城市缺氧。忙碌的子民缺明天。 所以今天我們在網路尋找虛擬實境的未來。 未來操縱在一切對速度的幻想和諒解。 速度的腳步。速度的愛情。速度的業績。速度的人文。當速度成為這城市唯一的救贖。 一堆堆精神官能症都開始擁向救護車。往仁愛路奔馳。避一避。急診室。 新聞報導。景氣不好。一個老農人自殺。 坊間說。股票狂跌。一萬個經理跳河。這就是浮浮盪盪的人世面相。 步上捷運。踏上電梯。崩潰的一節節脊椎骨。傾斜。這城邦緩緩綻放我悵惆的影子。遠方。 一張張人皮面具。天荒地老的擠壓。互倚。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