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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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港浯江館
十月下旬北門絲竹樂團到台中市立人國中,參加全國社區民俗育樂活動觀摩文場絲竹演奏,順便一遊想念許久的鹿港,趁遊天后宮之時,獨尋鹿港浯江館去。 台灣有三座金門館,分別位於艋舺(萬華)、台南安平及鹿港。金門館主祀蘇府王爺,是金門人及福建水師所祭祀的神祇。鹿港金門館,位於金門街81號。離龍山寺不遠,在隔壁而已。金門館是一處冷門景點,遊覽車不到,所以獨自一人脫隊探訪。金門館的主體不大,其規模大約前廳、後廳、天井、兩房兩櫸頭,蠻小的一間廟宇。而金門館供奉蘇府王爺,也就是金門人的守護神。清嘉慶年間,蘇府王爺神祇自台灣府城到鹿港,將神像留在此地供奉。大約在乾隆五十二年(1787)左右,一群金門駐台的水師以及從金門移民而來的居民,建立了此館。嘉慶十年(1805)鹿港的金門士紳許樂三命其子薄賣房舍,由各地金門駐台的水師官兵,及鹿港地區的船商共同出資,改建成金門館,做為蘇府王爺的廟宇。金門館原名「浯江館」,許樂三並敬題「浯江館」匾,今懸掛於正殿;大門則懸掛「金門館」匾。 金門館主祀蘇府王爺,來自新頭村郊海濱的「伍德宮」,唐代祂是跟著開浯聖主陳淵到金門的參謀將軍蘇永盛,到金門後勤政愛民,興修水利造福鄉民,死後常顯靈抵盜匪的入侵,免除海盜匪寇的侵襲,金門人感念其恩澤,奉為金門的守護神。金門館除了具有「同鄉會館」的功能外,亦是水師班兵的「水師會館」。道光十四年(1834)的重修,並聘請金門籍「開台進士」鄭用鍚擔任總理,鐫刻「重修浯江館碑記」。 民國八十三年由當地政府進行古蹟修復,並保留三川殿龍虎堵等舊有彩繪,其餘彩繪則由台南陳壽彝、潘岳雄及和美陳穎派匠師施做,完成金門館的廟宇彩繪。八十八年金門館舉行安座慶典,八十九年經指定為縣定古蹟。己卯(八十八年)夏某日唐敏捷由台來電,要我為浯江館寫一幅對聯,指定「佑民渡海峽鹿港永祀;祈雨降甘霖浯洲顯靈。」聯句命書,隨即以宣紙書隸並落名款,郵寄覆命。幾位到過鹿港的朋友回來,告訴我說有看到我寫的對聯,我一直沒機會去瞻仰我自己的字,八年後終於了了心願,也看到敏捷兄寫的另一聯。 浯江館的近鄰就是龍山寺,建寺的年代與浯江館也相近,我最近為了修補太武山海印寺出土的泥塑十八羅漢,打聽到鹿港龍山寺的羅漢名稱與金門的較類似。萬華龍山寺的祖廟安海龍山寺我都去過,有一尊用整棵樟樹根刻成的千手觀音,列為國寶級,文革時全村顏姓村民將佛像塗滿泥巴,逃過一劫。我倒沒有太注意到這兩座龍山寺的羅漢,而特別跑到鹿港龍山寺去看十八羅漢,跟海印寺不一樣的有:「誌公」、「志公」前面是海印寺的誌公尊者,當然是同一人,可能該是「誌公」方為妥切。「飛鈸」、「舉缽」看手上拿的器皿而定,擇其一列入十八之中。「彌勒」、「布袋」這兩尊造型相近,大腹便便,擇其一列入。「飛杖」、「九老」同以如意杖搔背,同一動作,應為同一人。「洗耳」、「知覺」同一動作,應為同一人。海印寺「蘇頻陀」,沒有漢名沒托塔,傳為佛陀最後一位弟子,應手托佛塔懷念其師;龍山寺「善觀」喜閱讀經書,就剩這兩尊,不知是否同一人,苦惱!其他的羅漢進香、進花、進果、進燈、目蓮、梁武、長眉、開心、達摩、獅子、降龍、伏虎是相同的,只不過鹿港羅漢全是立姿,而海印寺坐立皆有。 早年台灣盛產鹿,由鹿港出口,荷領、明、清之間,烈嶼漁民駕戎克船,自鹿港運回鹿肉、鹿脯、鹿皮,可能轉售大陸,金門古厝發現有很多鹿角用來作吊籃的鉤。鹿港人說話的腔調像極金門,可見移民、經商來往密切。鹿港龍山寺現為國家一級古蹟,正在重修,修古如古,保留傳統閩南風格,還好不會像新蓋的台灣廟,冶豔俗麗,民俗的東西也不能搞得俗裏俗氣。金門古廟翻新,往往追俗麗而棄典麗,俗不可耐。要嗎就要像近來金沙的大士宮,及規劃中的涵源宮,請建築師作出現代新的設計,新的思維,不落俗套,是值得鼓勵的。 先父的表哥張洲源住西門,我們尊稱為洲源伯,是一位粧佛師,小時沒事老愛往他家跑,看他粧佛,一看就一、二小時。看他把一小塊茶色粘香搓成如麵線般細,再盤團各種圖案在木刻佛像身上,安金成袞袞龍袍,也就是現在所謂漆線雕,是一項古老的技藝,傳給其次子張鎮森,民國七十五年,因這項技藝而得到民族藝術薪傳獎「傳統工藝類」的「粧佛獎」,多年來是金門唯一得薪傳獎的人,可惜鎮森表兄英年早逝。洲源伯活像一尊彌勒佛,方面大耳,便便大肚,笑口常開,工書法,善寫榜書招牌大字。又工音律,檀板輕唱、吹簫、彈琵琶的神態至今猶記我心。金門佛像的製作工藝是承接傳統而來,海印寺的泥塑羅漢雖不能考出製作的時間與製作者,推斷應是清初的作品,有中國名泥塑家唐朝楊惠之的風格。 「浯江館」一匾於嘉慶乙丑(十年.1805)由浯人許樂三題字。許樂三在金門誌有載:「清後浦人,功授六品職銜,善畫貓菜,東遊台灣,念同鄉兵無棲所,捐宅聚之,成鹿港浯江會館。」行伍出身,又能繪畫,可惜金台之間沒有看過他的大作留傳下來。金門先代畫家還有余錫祿、蔡德徵、歐陽佐、張詠雪等人事蹟,散見於縣志,但未見其書畫作品。自古以來金門書畫家,被載入縣志,可說寥若晨星,「藝文志」中甚少列入書畫家的姓名,收錄書畫作品也不多,只能從縣志的技藝項中,或雜錄中,或其他篇章之中,找到金門書畫家的一點蛛絲馬跡。 由金門先代所流傳下來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先人書法翰墨留下較多,科舉策試,書法也是進身一項重要技能,文人士子均有一手好字,平時文場酬酢,翰墨答贈,往來頻繁,留下墨跡甚多;金門畫家的畫作反而少見,專業畫家幾乎不見,只見光緒間盧植志、民初陳慶珪、洪應育、傅錫琪四位本土的畫作,也算不上專業畫家,文筆之餘,逸筆草草不求形似,屬文人水墨畫一派。民初陳慶珪曾遊新加坡,用水彩畫紙作水墨畫,令人感到西學東漸於金門,跟番仔樓一樣,中西合璧。雖然道光間,金門林樹梅被記名於《福建畫人傳》中,精通詩、書、畫、篆刻,其摯友呂世宜在《愛吾廬文鈔》,為林樹梅所作一篇〈肅欠雲鐵筆序〉曾讚嘆其擅用筆,文筆、詩筆、書畫筆、治印鐵筆,無所不能,閒時便通百技。可惜不見其書畫遺作,能說甚麼?金門美術史無從著墨,從我們這一代的美術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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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蘇杭二三記
此次,我跟兩個女兒幾經商量,終於決定九月廿四日參加某知名旅行社的「上蘇杭五日」之旅。此條路線十幾年前曾去過,女兒則是首次,溝通合一般年齡層,因每天行車時間不需耗時太久,但景觀甚具特色,值得一遊。 上海浦東黃埔江的夜景果然如夢以幻,璀燦非凡,約一小時左右的遊船過程中「好美、好漂亮」的驚嘆此起彼落,「夜上海」果真沒有浪得虛名。可白天的上海從標高二六三米的「東方明珠塔」三百六十度俯瞰下去,高樓大廈非常密集的錯落著,有如模型房屋般。當下的感覺是到此一遊可以,但沒有居住的慾望。塞車的過程宛如多年前尚未有捷運的忠孝東路,當然,規模龐大太多。 第二天的旅遊重點是在去年十月剛開發的江南水鄉「烏鎮二期西柵景區。走在小橋、流水、人家的詩意中,恍如目前前世;二女兒也驚為天人,以致於大女兒開玩笑的說:「媽和妳是古時候的人」。尤其在晚餐過後,我們這個號稱「超級迷你豪華團」—連導遊共十二人,分乘兩艘手伐船,沿著河邊,一面欣賞垂柳、拱橋、浪漫的燈光以及兩岸典型仿明清時代建築,一面幻想多年前在這邊的人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在一個多小時的船程中,好像走入時光隧道裡,令人留連忘返。 由於當晚恰逢中秋,結束遊船後,我們母女三人決定快速回到飯店房間,去取行前自備的小瓶金門高粱以及簡單滷味、月餅、找了一個賞月頗佳的位置,充滿歡喜心和嫦娥仙子共飲一杯,許下了心中各自的願望。 舉頭望天上,月亮是如此皎潔,周圍是如此古色靜謐,當下那一刻的確非常強烈的感受到大文豪蘇東坡居士寫的那一首詩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其當時的心境,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的確沒有辜負此美譽,它的古運河、園林之美,是很少有其他地方可以取代的。但中國大陸現在建設太快,城內與城外之間,落差很明顯,但他們在維護古蹟上,的確付出相當的努力。其「拙政園、獅子林………屋宇,園林建築之美,是現代的所謂「豪宅」無可比擬的。 西湖之美,天下皆知。地陪說每年國曆三月中旬左右,桃花紅、柳樹綠,不論朝、暮,晴天或雨天,景緻千變萬化,人走在其中,就似處在畫裡,十月中旬則另有秋景,氣候涼爽適中,十月一至七日則要避開,此時他們的國慶,到處人擠人,每一個景點都被塞爆。 杭州有此美景,宋朝文學家蘇東坡功不可沒,他疏通運河、開湖築堤(蘇堤之由來即是)。他有文人的浪漫,仕人該俱的節操,滿腔為國為民,可惜才華招忌,屢被奸臣所害,一生命運極為坎坷。宋朝皇帝昏庸極多,就算擁有再好的文臣武將,都敵不過「毒舌」佞臣一番話的可怕。 岳王廟,正氣凜然的岳飛前面依然跪著留下千古罵名的「秦檜」夫婦,據說這一對夫妻感情很好,秦檜害死岳飛的餿主意就是他老婆出的。他為了一己的私利,而致整個朝代的利益於不顧。殊不知生命短暫,富貴如雲,享受的時間短,為害的層面太大。如果時光倒流,他(她)們會不會懺悔當時的作為?因為這樣的惡行,只要歷史存在一天,便永遠為後人所唾棄,真是太不值得。 此次美中不足是返台北時杭州飛澳門的班機,原訂下午三點半起飛,卻在延到四點三十分登機後,又等到近五點半才飛,原因是中共飛機在空中演習,所有航班被管制。當地客人跟空姐吵了起來,空姐頂了客人:「現在起飛,你想撞機啊!」「阿彌陀佛」她不曉得那種話很忌諱嗎?不過那個客人也「盧」了很久,雙方要各打五十大板。 到澳門機場又誤了一個鐘頭才起飛,反正中午一點半到杭州機場報到後,轉機回到中正機場已近夜晚十一點,平安就好。 第二天大女兒搭早上七點二十分的班機回金門上班。下午她打了一個電話給我「明年再找一個地方去玩,家人一起旅行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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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不要講理由!」指導員神氣地,「等一下到村公所去一下!」而後手裡拿著一疊印刷精美的彩色傳單,問志宏說:「你抽屜裡這些傳單從那裡來的?」 「老師說,撿到共匪的宣傳單不能看,要交給老師。」志宏懼怕地說。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交給老師,而放在自己的抽屜裡!」指導員怒聲地說: 「誰敢保證你沒有偷看共匪的宣傳單!」 「我沒有偷看,我真的沒有偷看!」志宏膽怯地說。 「就算你沒有偷看,但你卻私藏共匪的宣傳單,是不是準備為匪宣傳!」軍官高聲地說。 「你這位官長,不要嚇小孩子好不好?」美枝把志宏摟進懷裡,不屑地對軍官說。 「我嚇他什麼?」軍官氣憤地,「他私藏共匪的宣傳單被查到,理應馬上把他關起來,妳現在反而說我嚇他,妳他媽的有沒有良心!」復又轉身,「憲兵,先把這個小鬼帶到憲兵隊去!」 憲兵移動腳步走了過來。 婉玉雙手一伸,護衛著志宏,並對憲兵說: 「我弟並沒有殺人放火,你們憑什麼帶他走!」 「他偷竊國軍的彈殼,又私藏共匪的宣傳單準備為匪宣傳,比殺人放火還要嚴重,妳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鬼,妳要給我搞清楚!」軍官指著婉玉,咆哮著說:「妳給我滾開!」 「他並沒有偷竊彈殼,我們是在靶場撿的;那些傳單也只是忘了拿到學校交給老師而已,你們不要冤枉人好不好!」婉玉無懼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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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神容易送神難
婚後來台節衣縮食苦了好多年,好不容易買戶五樓公寓的頂樓,歡喜搬新家,住不到兩年,舉家隨我從北部遷返家鄉擔任軍訓教官。家鄉老屋住著大哥一家人,不好意思回去湊熱鬧,再度成為無殼蝸牛,租別人的房子,同時也搖身一變成為別人的房東。我當別人房客,房子照顧得讓房東捨不得放我走。自己有房子出租,當然盼望能找到好房客,房租高低其次,免我往返奔波才是重點。遺憾總是事與願違,接連發生種種想不到的狀況。 招租的紅紙條剛貼出,一對年輕夫婦抱著初生的嬰兒來看房子,聽他說尚在工專夜間部讀書,我心一軟,以最低價簽好約房子即點交給他,找到托管的人,安心搭機飛回母校報到。契約明載租期一年,房租每三個月郵寄一次。如期收到兩次,第三次遲遲未見寄來,過了好一陣子還是沒有。當年無電話可連絡,只能寫信詢問,他回信說原委:「前陣子天花板上漏水,滲入房間,連客廳隔間牆也滲水,我不敢驚動您,緊急請人搶修,水電維修帶粉刷牆面花了近萬元,我正思考不知要如何處理才好?」我心想緊急狀況當然須立即處理,回信再三稱謝並請他從房租中扣除,他貼心地表示會把發票寄給我。爾後每到房租到期,不是熱水器故障水壓不夠,就是抽水馬達損壞更新,連防盜鐵門的鎖頭都會壞。房子才交屋四年,怎麼這麼多問題?我把他寄來的發票算一算,猛然察覺,房子租給他兩年,收不到一年半的房租。妻有天提醒我:「我們是不是該回去看看,再任他這樣玩下去,說不定下次他主動寫信來說房子拆掉重蓋了。」當年尚在戒嚴時期,民航機未開航,搭軍機返台費時費事,我硬是忍氣吞聲讓他胡整了三年。返台才知道他老兄自己開家水電行,發票都是自己開的,但已事過境遷我能怎樣! 收回房子時,正好士林有所學校在附近開設分校,有三位女生要合租。我滿心歡喜,打燈籠也找不到比女學生更單純的房客了。刻意將房子打理一番,換新窗簾加裝新型熱水器。我擔心學生當不了真,特商請一位家長出面簽約。回台中以為此後必能安享坐收租金之樂,誰知才收了一次房租,第二季的房租東等西等不見入帳,電話也連絡不上。熬到學期結束,北上探究竟,打開大門一看,早已人去樓空。除了牆面貼滿偶像影歌星大海報外,還留下好幾箱紅酒空瓶,四處散落的啤酒空罐,人都得跳著找空隙才可通行。我老婆傻傻立於瓶瓶罐罐中,久久才回過神來,翻白眼開罵:「這幾個女生是那兒冒出來的酒鬼?你們教官怎麼當的?教出這樣的女生!」可憐我倆老夫妻,勞動服務至深夜,趕回台中火車站,停放憲兵隊前的機車竟被拖掉,屋漏偏逢連夜雨,除了火冒三丈也只有徒呼負負罷了! 受夠了年輕人視合約如無物的率性之苦,找年長者應較可靠。鄰近的眷村改建國宅,撤出很多高齡房客,順勢改租給一對獨居老夫婦。房租按期繳納,幾個月相安無事。有天接獲老鄰居來電話抗議:「你的房客把公寓當資源回收場使用,整棟樓臭氣沖天,趕快來解決,不然有人要報警啦。」弄到警察出面,鬧大了可能會見報,茲事體大連夜趕往處理。塊頭滿大的北方老房客知道我的來意,雙手環抱胸前擋在門口:「房子租給我就是我的,我不同意你進來就不能進來。」站在門外已經快不行了,進門恐怕得抬出來。我勉強憋住氣開出優厚條件:「我少收您三個月房租,拜託去找間透天厝。見報大家都不好看。」看在錢的份上,老先生搬是搬了,卻留下一個難題,在客廳的牆正中釘座木架,上頭擺座烏七八黑陰參參的神主牌,不知是何方神明,沒人敢動祂,我足足求他兩個月,他才甘心把它捧走。 許是氣還沒受夠,或者說是對人性的不死心也罷。房子整修好,租給兩位體面的中年公務員,該妥當了吧。熟料進住不到三個月,第二期的房租將繳之前,房客提出郊區往返不便要另搬他處,而且理直氣壯要求退回全額押租金。我搬出合約指著條文說:「租期一年您簽字同意的,您如執意遷出,違約一方押租金是要沒收的。」兩個壯漢擺出吃人的架勢:「那有這種事,你訂的是不平等條約。」我堅定地拒絕:「我不是第一天當房東,從來沒有一個違約的房客敢要求退押租金。您繼續住我歡迎,退租免談。」沒多久,老鄰居打電話通知我說房客搬走了。我在北上的路途中,心老忐忑不安,擔心房子不知會被整成什麼樣子。他們果真沒讓我失望,衣冠楚楚的公務員竟別以為世上只有惡房東,奧房客的爛招有時更讓人受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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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小品
16、哀樂中年 一位老同學回國探親,大家趁機聚聚,到貓空喝茶。上了我們這個年紀,難得機會暢所欲言,更難得有機會吐吐苦水。大家所面臨的問題是:下一代還沒完全獨立,而照顧上一代的擔子卻又落在我們肩上。夾在上下兩代之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 在西方文化的影響下,做孫子或孫女的「新人類」不再有「父母為上」的傳統觀念,但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上一代,卻總是認為兒子或兒媳婦對他們沒有盡到孝道。於是,我們這一代一方面得忍受子女的惡言惡語,一方面又得忍受父母無盡的抱怨。個中的苦處,不是局外人所能體會。 那天,我們在貓空待了大半天,所談的話題幾乎都圍繞在上下三代之間的問題上。「哀樂中年」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一個過程,不過我們這一代感受特別深罷了。 17、性格和命運 有次到北京辦事,順便訪問一位在中央電視台主持節目的學者。這位學者精於易卦,在他家作客的兩小時,電話鈴頻頻響起,都是向他請教疑難的。看來北京人也和台北人一樣,愈來愈相信算命這一套了。 我這一生可說很不順利,但我深知,我的不順利是性格引起的,和命運無關。我也深知,如要改變命運,必須調整自己的性格。然而,性格和遺傳有關,也和童年時的際遇有關,我們能調整的實在有限。因此,我很認命。正因為認命,所以從不算命。 那位北京學者要為我卜卦,在別人看來那是天大的機緣,但卻被我拒絕了。一方面是不相信,一方面是:被算出來又將如何?「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切隨其自然吧! 18、永不嫌遲 世間的事,除了愛情失而不可復得以外,其他事只要肯努力,就永不嫌遲。我常以吳承恩著作《西遊記》的例子勉勵自己。吳承恩寫《西遊記》時已七十幾歲,這個例子告訴我們,我們有的是機會,關鍵在於我們肯不肯幹。 今年過年的時候,我自己寫了一幅對聯,貼在書房的門上。上聯是「爭分奪秒餘生事」,下聯是「何用回首嘆逝川」。過去的不必追悔,重要是把握住餘生,好好的做些工作。人生雖然不長,但可以做的事很多。我不敢期望自己能成大功、立大業,但我敢期望自己一天比一天進步,在老死之前絕對不會放棄戰鬥。 19、生活品質的重要 現在醫藥發達,長壽的人愈來愈多。根據內政部的統計,台灣地區現有百歲人瑞四百四十人。古人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現在人生七十根本已經不算一回事了。 然而,活得久並不一定幸福,活得又好又久才稱得上幸福。一個老人要活得好,首先要身體健康,其次要心理健康,否則活得愈久愈痛苦。要怎麼才能身體健康?最重要的莫過於適當的運動。要怎麼才能心理健康?最重要的莫過於達觀。只要心情開朗,多做運動,就可以有個幸福的晚年。 先父大約從六十五歲起,就老病纏身,怨天尤人,可是在苦痛中活到九十二高齡。從家父身上,我學到了「生活品質比長壽更重要」的道理。我不期望長壽,但期望生活品質能夠好些。 20、談尼采 尼采是我最喜歡的一位哲學家,從大學時代起,他就是我的重要精神支柱之一。 尼采鄙視弱者,讚美強者。儘管他的身體很壞,但他認為自己是強者,甚至認為自己是「超人」。他要我們熱愛自己的生命;他要我們剛健果決,成為可以掌握自己生命的強者。 尼采告訴我們,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所以人生在世,必須做個鬥士,用自己的信心把自己武裝起來,激發起奮進的意志,發揮出創造的天賦,勇敢地和使我們痛苦的因素作戰。 每當我遇到挫折的時候,就會想起尼采,然後一股無形的力量就會油然而生。 21、天生我才必有用 我們小時候常問大人:「我長大以後要做什麼?」其實,這個問題要問我們自己。如果我的手不夠靈巧,我還能當魔術師嗎?如果我又矮又胖,我還能當百米選手嗎?如果我一看到數字就頭痛,我還能當會計師嗎?如果我的眼睛近視,我還能當空軍飛行員嗎?……。 許多人活得不快樂,是因為他既不能掌握住自己的優點,又不能面對自己的缺點。於是,處處和別人比:他怎麼比我漂亮?他怎麼比我有錢?……當他羨慕別人漂亮、有錢的時候,對方可能正在羨慕他身體好、有個和樂的家庭呢!天生我才必有用,只要掌握住自己的優點,把缺點看成理所當然,我們就可以活得更好、更快樂了。 22、國人的吃藥文化 大陸有一段形容台胞的順口溜: 上車睡覺,下車拍照。 飯後吃藥,晚上胡鬧。 雖然戲謔了一些,卻是事實。國人到外地旅遊,大多不懂得欣賞名勝古蹟,只知道拍照留念,證明自己到此一遊。至於「飯後吃藥」,一語道破了國人的吃藥文化。同樣是中國人,不知為什麼,生活在台灣的中國人特別喜歡吃藥。打開收音機,隨時都有賣藥的廣告,打開電視、報紙、雜誌,仍然少不了賣藥的廣告。國人的吃藥量,很可能天下第一! 有人認為,國人的吃藥文化是經濟發展的副產物,事實不然,記憶中,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是如此了。 23、談風水 中國的風水,有人稱為「神秘生態學」。生態學是一門研究生物與環境的關係,以及生物與生物的關係的科學。中國的風水呢?它是研究人與環境互相調適的一門學問,和生態學的確有些相通的地方。 風水分為陽宅和陰宅兩大類。陽宅指居家的方位和處所,陰宅指墳墓的方位和處所。在西方文明尚未傳到中國之前,中國人的所有土木建築,都由風水觀念所支配。一九四○年代,英國學者李約瑟曾在中國待過幾年。事後他寫道:中國鄉村風景的優美、協調,正是風水觀念的產物。 由於人口暴增,以及都市化愈來愈嚴重,風水實際上已失去了意義。現代人所流行的桌椅安置方位,或門戶開啟方位,已偏離了風水的主旨,不信也罷。 24、廢物利用 有一年辦公室重新隔間,我們只用拆下來的舊材料,一塊新材料也沒用,就完成了隔間工作。事後我問包工的師傅:「一般師傅都不喜歡使用舊材料,是不是舊材料較難施工?」包工的師傅回答說:「也沒有多少困難。只要拆的時候小心一點,再花點工夫拔掉材料上的釘子,就可以廢物利用了。」師傅又說:「一般師傅不喜歡使用舊材料,是因為一旦使用舊材料,業主就認為我們偷工減料,就會要求減價。其實,使用舊材料並沒有什麼不好,我們可以節省成本,你們也沒有什麼損失。只要一油漆,新、舊材料根本就分不出來。」 廢物利用的最大意義,應該是環保。如果每個家庭、每個公司都像我們這次隔間一樣,相信一定可以少砍許多樹木,節省許多自然資源。 25、醫生的誤診 最近常聽說有關醫生誤診的事。我岳父因為腰痛到某大醫院看醫生,起初診斷為腎結石,後來又診斷為椎間盤突出,折騰了兩年多,才由一位剛從德國留學回來的醫師診斷出真正的結果,原來他得的是癌症,已經末期了。 台灣醫學界的常為人詬病,我想不是醫術問題,而是敬業精神不夠。看病大多馬馬虎虎,根本不肯多花心思。 我會盤尼西林過敏,但醫生常給我開盤尼西林藥物。當我提出自己會盤尼西林過敏時,醫生總是看看病歷表,然後自我解嘲地說:「吃藥應該沒關係,不過我還是給你換其他的藥好了。」照道理,醫生看病應該先看病歷。但根據我的經驗,一般醫生大多都忽略了。這麼馬虎,豈能不經常誤診? 26、中醫治癌 有位朋友得了癌症,許多人自動找上門來。有位宗教界的人士說,她是冤孽纏身,從今以後,不能穿花衣服,必須吃素,並隨他修道。如果活過一年,就要到各地傳教,為自己的痊癒作見證。有位中醫界的人士說,癌症西醫不能治,但中醫能治。他有一種神水,吃一劑一萬元,每週吃兩次,吃一百次就可以痊癒。這位朋友雖然得了絕症,但頭腦很清醒,並沒有上他們的當。她按照正規的療法治療,雖然沒有治好,但已活了兩年多了。 中醫治癌的廣告時有所聞,但中醫學界似乎從來沒有出面澄清過。如果有一天,中醫學界能正式公布:他們能治什麼病,不能治什麼病,中醫才有資格和西醫相提並論。我們期望這一天早點到來。 27、談命理 台灣剖腹產的比率超過百分之五十,換句話說,現在約有一半的小孩,是經由剖腹產生產的,這個比率高居世界第一。 台灣的婦女為什麼特別喜歡剖腹產?說穿了主要和迷信有關。現在快到二十一世紀了,然而國人還是相信命理。為了讓自己的小孩八字無缺,所以可以控制出生時間的剖腹產就大行其道了。 事實上,一個人的命運主要由個性決定,所謂「命由我作,福自己求」就是這個道理。古時有位學者諮疑命理說:「難道長平的四十萬趙卒都有早夭之相嗎?」西元前二六四年,趙國和秦國在長平地方打仗,趙國的軍隊戰敗投降,結果四十萬人全部被殺。古人都不相信命理,我們難道比古人更迷信嗎? 28、單眼皮和雙眼皮 翻閱畫冊,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象,特此說出來和朋友們分享。 我觀察到,古人在畫肖像畫時,單眼皮和雙眼皮都有;但畫仕女圖時,卻只有單眼皮,沒有雙眼皮。這是為什麼?道理很簡單,為人畫肖像,必須寫實,人家明明是雙眼皮,你總不能把它改成單眼皮吧!另一方面,仕女圖所畫的是畫家心目中的理想美人,古人認為單眼皮漂亮,所以古畫中的仕女,個個都長著一雙細長的鳳眼,雙眼皮的一個也沒有。 民國以後,國人的審美觀發生了變化。過去認為不好看的雙眼皮,這時因為受到西方的影響,反而認為好看了。於是,仕女圖中的美人,開始出現雙眼皮、大眼睛。到了二次大戰之後,這種轉變就更明顯了。 29、男左女右 除了看手相,還有什麼時候「男左女右」?答案是上廁所。 一九九三年八月,「國際格薩爾王傳研討會」在內蒙古的錫林浩特召開,我們從北京出發,搭乘一輛麵包車,開了一天半,才到達錫林浩特。途中除了燕山山脈的一段,盡是千里無垠的草原。車子開了約三個小時,女司機嘎地一聲把車停住,對大夥說:「男左女右,上廁所!」說著,自己跳下車,往公路右側的草原走去。 這種上廁所的方法真新鮮。我在公路左側尿完尿,一回頭,只見一些女士們還在一步步地往公路右側草原深處走去,她們大概是想找個隱蔽的地方吧?無奈草原的草不高,地又平,不論走多遠,都無法不讓人看到。一天半的路程,至少「男左女右」了四次。到第二次,就沒有人再深入草原了。 30、黑奴的省思 《信使》,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發行的一本月刊。這個刊物用三十種文字出版,在一百二十個國家發行。去年元月號的《信使》,主題在討論奴隸問題。看完了這一期,感觸很深。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大批黑奴被賣到美洲。在四百年左右的奴隸貿易中,到達美洲的黑奴約有二千萬人。而死在路上的,以及搜捕時捕殺的,估計至少有一億二千萬人。這真是一段慘絕人寰的歷史! 然而,歷史往往是弔詭的。被賣到美洲的黑奴的後代,如今已能和白人平起平坐,並過著不錯的生活。而非洲的黑人卻陷身於水深火熱中,數以千萬計的人成為餓殍。兩相對照,益發令人迷惘。人間的成敗,的確不容易論斷啊!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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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一班
我們這個班級有四個人,他們的名字是許大鴻、許哲瑋跟薛智全,我們班的生日真好記,剛好是由三月份到六月份。我們都很喜歡玩足壘球,我們下課都在玩足壘球;有的時候大鴻還會在課堂上搞笑,讓我們笑破肚子,但是大鴻在課堂上搞笑常會被老師罵,因為他一旦開始搞笑就會停不下來。有時老師出功課有人會亂喊多,老師說我們誰喊多功課就加倍,所以我們以後就不敢喊多了。 我們這一班有時很吵,有時很緊張等一下要上哪一個老師的課,我們班最調皮的人是大鴻。老師還有設定什麼職位可以做什麼,還可以換獎品,就算你換獎品你的職位也不變。薛智全的分數最低,而且差不多兩個月了,薛智全竟然還只有十幾分,希望他好好加油!我們每個星期五都會計分,要是你沒有分數再扣一分你就要關禁閉,那一天就不能出去。 我們的班規是,不能在走廊上跑步、七點二十分要把早餐吃完,另外還有我沒講到的班規,我們班的班規總共有十四條班規,要是違規的話扣一分,要是你不安靜的看書你就要抄我們的班規一遍,而且考試不到八十分抄考卷,七十分以下抄課文,六十分以下抄考卷和課文一遍,這個的處罰真是太可怕了,要是真的有六十分以下那就抄不完了,希望我們這一班大家都要認真讀書,不要考六十分以下。 這就是我們這一班的班規及生活點滴,在學校的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趣事發生,我們這一班真是有趣的班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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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當他們隨著部隊撤退到這個島嶼,精神正處於苦悶與憂鬱時,正好可以藉著查戶口的機會,大顯身手,來壓抑自己內心的苦痛。於是他們便趾高氣昂、任意地耍弄權力,只要發覺有一點蛛絲馬跡,便想羅織一個罪名,來嫁禍於島民。屆時,想辦誰就辦誰、想關誰就關誰,島民誰膽敢反抗不服從!畢竟,這是一個不一樣的年代。 終於,他們在美枝家、婉玉和志宏撿回來的那堆廢鐵中,查獲了一小罐步槍彈殼,以及在志宏房間的抽屜裡,查到十幾張共匪打過來的宣傳單。 「這些彈殼從那裡來的?」指導員厲聲地問。 「是孩子到靶場挖彈頭時,順便撿回來的。」美枝答著說。 「彈殼是要往上繳、向上級單位報銷的。一打完靶,彈藥士就趕緊清點數量後裝箱,那裡撿得到?」 指導員提高了聲音,「是不是偷來的!」 「我的孩子一向乖巧懂事,他們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美枝辯解著說。 「會不會做這種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帶隊的軍官怒叱著,「這些彈殼從什麼地方來的,總要說個清楚啊!」 「叫妳兩個小鬼出來!」指導員依然高聲地。 當婉玉和志宏出現在他的面前時,只見指導員怒氣沖沖地指著他們說: 「你媽的,上次抬回來一個未爆彈,現在又惹這個大麻煩,不想活了是不是!在那裡偷的?快說!」 「我們不是偷的,是在靶場撿的!」婉玉驚恐地說。 「我姐沒說錯,我們真的是在靶場射擊區撿的。」志宏幫著說。 「既然是撿的,為什麼不送到村公所交給指導員?」軍官說。 「我們以為這些彈殼已經打過了、沒人要了,所以才和彈頭一起把它撿回來,準備賣給收廢鐵的阿伯,並不知道它還要繳回去。」婉玉解釋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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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樓詩抄 草自語─荒屋系列之二
我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 隨著風兒漫無頭緒的 飄呀飄的 不管落入何處 我堅韌的生命 自會 落地生根 俗話說 斬草不除根 春風吹又生 一旦 我落了地 生了根 那可是 如火燎原般的態勢 銳不可擋 現在這磚牆之內 盡是我的族親 我自牆外而來 又將回歸牆外 去串連舊知新雨 來個內外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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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蘿蔔蹲
兒時,對父母親的叮嚀,總覺得既嘮叨又囉嗦,耳根無一時清靜,長輩耳提面命之詞,熟稔程度幾可倒背,身為人父後,不必就醫診斷,已體會到嘮叨會遺傳,有時,也嫌自己確實對子女嘮叨些。 常聽社區住戶誇稱,你們家的小孩有多乖,有多禮貌的話,我感謝溢於言表,心裡想著,這年頭小孩子在外頭也懂得自我包裝,讓左鄰右舍讚不絕口,不簡單!實際上,在家裏他們都是小霸王。管教自家小孩,我常軟硬兼施,卻達不到預期效果,是小孩子未開竅,還是故意跟大人作對,不解。 說實的,孩子們也有他們值得同情的一面。在學校,噤若寒蟬地聽從教誨,放學後,轉戰補習班,接受魔鬼營式的惡補,離開補習班,得擠人氣味十足的公車回家,到了家,家裏頭似乎有一台雙聲道的留聲機,對照著孩子在校及補習班學習的成績、表現等,重複播放著有時激昂,有時憤怒,有時讚美的曲目,通常難聽的樂曲居多,這些樂曲的音符婉轉,不會跳針,往住一氣呵成,不但聽者煩,唱者感受也好不到哪兒去,尤其,雙聲道踫到牆板的回音,使得室內更加嘈雜,最後竟以嘈雜聲替代晚安曲一起入眠。 古言:「多子多孫多福氣,添丁添財添福壽」,老一輩的長輩,為響應古時美德,一生就是「一土拉古」,孩子出生後,任憑成長,不必太多管教,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定律下,反而每個小孩都長得有稜有角。現代的人父人母者,對子女求好心切,愛護有加,關心備至,不知覺給了太多不需要的關愛,反成對方的負擔,影響家庭成員的情感不說,甚而劍拔弩張。 由於網路資訊的方便性,新奇有趣的網路遊戲唾手可得,家長對於孩子使用電子設備的控管更加棘手,管理尺度難以拿捏。多管,孩子會抗辯:以後怎麼出國比賽,拿冠軍回來?不加管教,又怕其迷失在網路的虛擬世界裏,練就未來資訊宅男。 管教小孩的日子真煩人,趁著補行上班(課)日,休假一天。孤單一人,也是一種幸福,沒人吵你,也沒對象被你吵,空間如此靜謐,心靈好自在。你可以天南地北、八荒九垓地優游幻想,幻作是繫著一根蠶絲,迎著巨風吊在懸崖上狂吼的野人,幻作是被包裹在駭浪裏的追浪者,幻作是飛馳在流星雨群,內褲外穿、緊握拳頭、伸直右臂的小超人,幻作是光著頭,靜坐萬丈瀑布下,接受洗禮的老方外,幻作一下極地、一下荒漠,幻作隨大江東去、頭顱熱血。身心靈任自己擺佈,作自己的主人。真好!胡思一天,終才想到,自從母親升格祖母後,已有數年沒過這種好日子了。 「叮咚………」門鈴乍響,難得留聲機半日清閒,應著門鈴聲響,敢問聲樂家,您今日開唱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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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小品
1、謝謝阿嬤 內人到超市購物,看到一位帶領兩個幼兒的少婦,想要將兩個孩子抱進推車,但小孩頑皮,抱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內人過去幫她一把,她對兩個小孩說:「謝謝阿嬤!」內人回家把這件事告訴我,一邊笑,一邊自我調侃:「我沒想到,人家已經把我看成奶奶級的了。」 歲月一天天地流逝,我們的外形一天天的老了,但心理卻沒有變老的準備。驀然回首,當我們發現我們的下一輩已經上了大學、讀了研究所,或成家立業、生下孫輩的時候,我們就不能不接受這個事實——我們的確老了。 然而,老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換句話說,一個人的外形可以老,但心理不能老。只要保持心理年輕,就不會失去生命的意義。 2、內在美 什麼是內在美?據我看,大概是指一個人的談吐、禮貌、學識、氣質和風度。外在美像花;花有待放的時候,有盛開的時候,有凋謝的時候。這是自然規律,沒有一朵花能常開不謝,沒有一個人能青春常駐。內在美就不同了。內在美不但不會隨著年齡減退,反而會隨著年齡和修養一點一滴地增加。當外在美褪色的時候,內在美的光輝就更顯著了。 今年年初,我去開同學會,在座的同學中,最吸引人的不是當年的帥哥、帥姐,而是一些當年的「內在美」;他們比當年更安詳、更和藹、更親切。隨著年華老去,大家的容貌愈來愈平均。當外在美貌已不存在的時候,內在美卻像醇酒一般,愈陳愈有味道。 3、認真處理感情 那年小兒考上台南的成功大學,南下時我只交代他兩件事,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不要多交女朋友。我進一步對他說:「交女朋友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不是兒戲。最好先觀察一段時間,不要冒然向女孩子示好,也不要輕易接受女孩子的感情。但是一旦交上了,就要認真、負責,並且要有做人家丈夫的心理準備。」 現在的大學生,甚至我們那個時代的大學生,都不大懂得交男朋友或交女朋友的真諦是什麼。有人是為了寂寞,有人是為了好玩。愈是條件好的男孩子或女孩子,玩愛情遊戲的機會愈多。但是,等到離開校門,年齡大了,往往隨意找個對象了事。奉勸年輕朋友,只要您認真的處理你的感情,幸福就不會離您太遠了。 4、談談死亡 年輕的時候,很少想到死亡。年齡漸長,長輩們相繼離我們而去。不期然地,覺得死亡的腳步離我們愈來愈近了。 死亡,是一種不能經驗的現象。有人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聲言已經歷過死亡。事實上,那不是真正的死亡。大陸學者張三夕在《死亡論》一書中說:「那些從臨界死亡或假死中獲得的體驗是虛幻的、夢幻般的,所告知的一切也是不真實的。人們可以想像死亡,假設死亡,感受死亡,但卻不能經驗死亡。」 由於死亡不能經驗,所以造成了死亡的神秘性,也造成了各種宗教詮釋死亡的廣大空間。我們無法證明那些詮釋是對是錯。道理很簡單,因為死亡是一種不能經驗的現象。 5、裡子和面子 言行合一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得到的事。一般人言行不能合一也就罷了,可有些人卻會惹人討厭。舉例來說,開口孔子、閉口孟子的道學先生,如果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人們不但會懷疑他的人格,甚至還會對他所標榜的孔孟之道產生反感。再舉個例子,有些人動不動就說:我是個教徒如何、如何,如果他只有面子而沒有裡子,同樣會讓人看不起他,甚至連帶著看不起他所信奉的宗教。 我年輕的時候,思想相當激進,對傳統深惡痛絕。現回想起來,並不認為當年年幼無知,其根本癥結,是因為那些以孔孟之道訓誨我們的老師、長輩,絕大多數只有面子,沒有裡子。孔孟之道之所以愈來愈衰微,很可能和道學先生的言行不一有關。 6、惜福 小兒到南部讀書,寒假回家,連說他母親的廚藝進步了。其實內人的廚藝並沒有什麼進步。過去在家吃慣了,並不覺得好吃。在外求學,每天吃自助餐廳的大鍋菜,就非常想吃他母親所做的菜。每次回家,只見小兒一面大口吃菜,一面讚不絕口。這和離家以前的挑東揀西,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小兒不到南部讀書,他將很難感受到他母親的家常菜也有一定的水準。更重要的是,他懂得適時稱讚別人對他的照顧了。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有許多人在默默地為我們服務,不過我們並不自覺。即使感覺得出來,也認為理所當然。俗語說:「人在福中不知福」,我們能不惜福和感謝嗎? 7、弔詭的因果關係 俗語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確,我們在推論過程中,經常使用因果律。然而,您可曾想到,原因和結果並不那麼必然,有時甚至只是想當然耳。 舉個例子來說,有人做過統計,發現吸菸的大學生成績普遍較差,於是就得出這樣的推論:「吸菸會妨害功課。」事實是這樣嗎?不見得。首先,吸菸的同學大多較喜歡社交,他們讀書的時間較少,成績很可能受到影響。其次,有很多同學是因為成績不好,才用吸菸來排解焦慮。哪個是因,哪個是果,還真難說明白呢! 我舉這個例子並不是鼓勵大學生吸菸,而是說明因果之間的弔詭性。遇到類似的問題,我們應該多方面思考,以免見樹而不見林。 8、我們要好好的活 最近參加一位長輩的喪禮,親眼看到他被推進焚化爐,又親眼看到他被燒成灰白色的枯骨,一種無常的感覺不禁油然而生。 當我還年輕的時候,很少想到「死亡」的問題。隨著歲月流逝,家父一輩的親朋好友多已凋零,我們這一代已逐漸被推上第一線了。不知不覺中,死神已在輕叩我們的門扉。 我將我的感覺寫信告訴一位老友,我說:「我們的父母很快地會離我們而去,我們自己也將一步步地和死神接近。」老友回信說:「所以我們要好好地活。」是的,來生虛無飄渺,只有今生可以掌握。只要有一口氣在,我們就應活出光彩,且莫辜負了這唯一的一生。 9、盲目皈依的背後 近十幾年來,許多原本不信教的人都皈依了佛教或其他宗教。在我認識的人中,新皈依的信徒多不勝數,有人皈依了正宗佛教,有人皈依了在家的「法師」。一位年近不惑的同事,皈依了一位年方而立的在家「師尊」。還有一位年紀更大的同事,皈依了身穿華服、可以使人「立即開悟」的某某「無上師」。這種盲目皈依的現象,媒體大多解釋為人心苦悶。當然,人心苦悶必然是重要原因之一,但除此之外,我認為還有一些人性本質上的原因存在。 從宗教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那些對自己信心十足的師尊,以及近乎狂熱的信徒,多少都有些妄想狂的傾向。人類一方面希望自由自在,一方面又妄想有個至高無上的主宰為自己做主。在這種矛盾心理的糾結下,一些師尊或無上師自然就應運出現了。 10、從口蘑說起 先父在世時常說:口蘑——張家口以北的蘑菇,是蘑菇中的極品。我問他比香菇如何?他說:「一兩口蘑可以頂十兩香菇。」 大陸開放探親後,我從北京買回口蘑,用來燉雞,味道並不比香菇醇厚。先父說我買的口蘑不是真品。後來我到了張家口,買到最道地的口蘑,論風味還是不如香菇。先父說,經過毛澤東的亂搞,連口蘑的味道都變了。我不相信毛澤東有這麼大的本事。我想:不是口蘑的味道變了,而是環境變了。 先父之所以懷念當年在大陸所吃過的食物,其實是懷念當時情境。時光不會倒流,當年的情境不可能重演,於是,在追憶中,當年的喜怒哀樂,就永遠無法被新的經驗取代了。這種保守、落寞的心態,是上一輩來台人士普遍的悲哀。 11、黃色笑話 我有兩位同學當國中校長,其中一位當年沈默寡言,現在卻能說、能唱,成為社交場上的能手。在一次老同學的聚會中,這位同學聲稱自己有一百則黃色笑話,接著一則、一則的說個不停。另一位在某高中教書的女同學見獵心喜,和他一搭一檔。場面是炒熱了,但不能不為我們的教育事業感到憂心。 或許我的思想已經落伍,但我總覺得:教育工作者不但要做學生的榜樣,還要做社會的榜樣。試想,如果當老師的都可以隨意大開黃腔,這個社會還有什麼淨土可言?黃色笑話可以說給自己的配偶聽或情人聽,沒有必要說給不相干的人聽。談話資料多著呢!何必一定要借助黃色笑話! 12、求知無坦途 西元前三百年前後,古希臘的大數學家歐幾里得曾為托勒密王朝的建立者——托勒密王——講授幾何學。這位國王雖然喜歡數學,但卻不肯下工夫。他問歐幾里德:「學習幾何有沒有捷徑?」歐幾里得回答:「學幾何,沒有專為國王鋪設的道路。」這句話後來簡化為「求知無坦途」,成為傳頌千古的名言。 事實上,不只是求知,我們做任何事,要想做出成績,就非得專心致志、痛下一番工夫不可。「不經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撲鼻香」,成功的道路總是崎嶇不平。當代大畫家李可染曾將歐幾里得的這句名言改為「登高無坦途」,意思是說:要想攀登藝術高峰,就不會有平坦的道路。要想登上陡峭的高峰,哪有平坦的道路可走? 13、快速轉變的社會 最近在閱讀李約瑟的《中國之科學與文明》,在《機械工程卷》中,看到了小時候隨處可見的水車。我問我的同事,有誰看過水車?結果四、五十歲以下的同事沒有一個人看過。水車是一種腳踩的抽水裝置,可以將水從低處抽到高處。在三、四十年前的台灣鄉間,到處都可以看到農夫踩水車的情景。 水車只是一個例子。許多三、四十年前的日常用具,現在只能在民俗村或博物館中看到。在人類的歷史中,台灣可能是資本主義化最快速的地方之一。有很多人,昨天才是勉可溫飽的農夫,今天已是家產億萬的富商大賈。台灣的許多亂象,可能都和社會轉變得太快有關。 14、消失中的吆喝聲 最近寒舍的藤沙發壞了,拖了一兩個月,還找不到人修理。大約不到半年前,每個星期天中午,街頭都會響起「修理——藤椅——藤床——」的低沉吆喝聲,不知為什麼,那種聽了二、三十年的吆喝聲,現在竟然消聲匿跡了。 仔細想想,還有好幾種熟悉的吆喝聲,也在最近消失。有位騎著三輪車賣豆腐的小販,最近也不見了。「ㄉㄠˇ—ㄏㄨ—ㄠ—」,四十多年前,我們家沒有鐘錶,賣豆腐的吆喝聲成為我的起床號。然而,伴隨著我成長的「ㄉㄠˇ—ㄏㄨ—ㄠ—」的吆喝聲,去年還能聽到,今年已聽不到了。 老一輩的逐漸凋零,新的一代有新一代的作風,這就是人生。 15、去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 王守仁是明代的大思想家,他曾在陽明洞中講學,所以人們習慣稱他王陽明。王陽明說過一句名言:「去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意思是說:山中的賊是看得見的,所以去除山中的賊較為容易;心中的賊是看不見的,所以去除心中的賊較為困難。我們心中有哪些賊?像懶惰、貪婪、自私、嫉妒………都是心中的賊。這些賊,有些我們可以覺察,有些根本無法覺察,它們隱藏在我們心靈深處,伺機出來為非作歹。 所謂心中的賊,其實就是人性中的弱點。即使是聖賢,也不可能把人性中的弱點完全去除,但是我們可以借助修養,把人性中的弱點壓制住,使它們的為害減到最低。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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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在尚未砲戰之前,她家的大廳和兩間櫸頭,幾乎全被駐軍佔用。軍隊在大廳兩旁用「塗埆」墊高,再舖上木板和草蓆,做為他們睡覺的地方。每個舖位上端的牆壁上,還釘上一支長鐵釘,然後把槍掛在上面,以防失落。整間大廳,只留下一條小通道,供她初一、十五在神龕前「燒香點火」,或年節「拜祖公」。砲戰爆發後,那些在這個小島上等待反共大陸的「死兵仔」,隨即搬到山上的碉堡或坑道裡去。長久以來,她幾乎和那些「兵仔」沒有互動,家裡可說連一個印著「軍用野戰口糧」的「兵仔餅」袋子也沒有,遑論是現在這些檢查人員想要找的「軍用品」或「違禁物」。當然,軍用品含蓋的範圍也相當廣,島上一些有頭有臉、有辦法的人,或是家中有豆蔻年華的漂亮姑娘,抑或是與大官有裙帶關係的社會人士,除了米、麵、油、口糧、黃豆和罐頭外,甚至連煤油爐、煤油燈燃燒的都是「軍用煤油」,蓋的也是軍用毛毯。什麼時候查戶口,也早已有人通風報信,一旦查到他們家時,亦只是虛晃一招,草草了事,可說是靠兵仔「食飯」和發財的。而一般百姓就沒有他們幸運,不來找麻煩已算客氣了,休想會有人來巴結。甚至年節想買一罐軍用豬肉罐頭,或是一包裡面有餅乾、有薑糖、有牛肉乾,還有「柑仔粉」的兵仔餅,也是不得其門而入。 儘管美枝家庭單純、思想純正、生活簡樸,兩個孩子的乖巧更不用說。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在這個以軍領政的戒嚴時期,只要官員一句話,隨即會有牢獄之災,可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尤其是那些無法在戰場上打勝仗、立戰功的「阿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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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同學,恭喜啦!
桃子栗子三年 柿子要八年 柚子九年才結果 梨子這笨瓜 啊 要十八年 愛的果實沉在海裏 天空中的嘆息 零星的與人相遇 要億萬年 要億萬年 《結果》 盧非易 從小我就喜歡島嶼上的生活。跟《金門日報》類似,十幾年前,澎湖也有軍辦的地方報《建國日報》。《建國日報》上刊登的廣告也跟《金門日報》類似,內容透露出小島的溫馨,例如《建國日報》上曾有一則令我印象深刻的小廣告,內容如下:「尋三色小花貓………」,「尋」字大大的,接下來是小字,大意是說,店裡的貓咪遺失了,請大家幫忙尋找,結尾寫上店家的名字——「麗音唱片行」。喔,原來是麗音老闆娘那隻鎮店之貓!牠常以大老姿態佔據店裡的玻璃展示櫃,顧客要看商品,還必須跟牠商量一下、挪一下位置(牠因此常在玻璃上推過來嚕過去)。 而金門更勝一籌的是喜慶的廣告,尤其是結婚或文定的廣告,把結婚雙方以及祝賀人的名字刊登成大大的廣告,這種廣告位置在台灣的報紙可要花不少錢,但地方報的優點是不必耗費鉅資,即可達到此種公告週知的目的,也不知道是哪位仁兄率先想出來的點子? 原先我在金門只有一位同學,繼續唸書的緣故,讓我多了十幾位同學。其中一位同學,最近要結婚了!看到別人幸福快樂,令人也感染這份喜悅,何況這份幸福來得不易,也來得正是時候。 我想送上我的祝福,但不想在金門日報刊登一個大大的廣告,因為同學特別告知:他們將舉辦簡單而隆重的公証結婚。同學未來的伴侶我看過幾次,也聊過天,我認為同學是個認真踏實的人,另一半是位成熟且有智慧的女性,相信在婚姻的路上,兩個人定可溝通、協調(這也是婚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嗎?婚姻絕不是「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檔簡單的事而已)。 我的五歲女兒有本兒童繪本「外婆萬歲」,大意是說,時時照顧家人以及鄰居的外婆,在即將生日前夕告訴大家「不要送她禮物」(實質的),要送「非禮物」(不是實質的);於是生日當天大家送給外婆的禮物是:鄰居幫她做頭髮、邀她跳支舞、女兒為她找出一張全家福老照片、孫女決定教外婆識字………。顯然大家為了「非禮物」都花盡了心思。看完這本繪本,心中的感想是「別小看兒童繪本,有時候它傳達給人們很重要的意義,例如我們都遺忘許久的——真」,所謂的「反璞歸真」,且向小孩學習吧。 關於同學的婚禮,相信許多人都跟我一樣,想要送上滿滿的祝福!除了制式的禮金之外,我想送上我的「非禮物」——這篇文章!特此鳴金擊鼓,有如奉送頭(喇叭)般,大大恭喜他們一番! 嘿,同學伉儷,有一首我很喜歡的歌,姬秀愚作詞,許景淳、李泰祥演唱的《相遇》,拿它來詮釋這場婚禮應該是很恰當的,歌詞如下: 雖然相遇的時候 已經非常的遲了 你已四十七 妳已二十三 但卻正是時候 如果早了 你是別人的 如果晚了 我是別人的 就是在這個時候相遇 你才能是我的 我才會是你的 雖然我已四十七 雖然我已二十三 但卻正是時候……… 在我們最美麗的時候 讓你遇見我 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為了這樣的悸動 我甘心傾灑今生的淚珠 如果早了 我是別人的 我甘心守候 今世的瀟湘 如果晚了 妳是別人的 同學,恭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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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義大利的詩
比薩斜塔 妻子纖弱的手掌 竟然撐起比薩斜塔 鏡頭裏的天空 雲與塔齊高 風卻靜止 西歐的初秋 不同膚色的人群 不同大小的手掌 競相把玩 一座罕見的建築缺陷 無從詮釋主人複雜的心情 當八百多個歲月走過 歷史,在三米深的塔基上 層層攤開 我踮腳走前 顫抖的手掌 五指緊緊握住的是輝煌 生怕一放手 堆積廣場上的 豈僅是古羅馬 沉甸甸的大理石而已 註:遊客到義大利中部比薩古城內的教堂廣場上,都喜愛將比薩斜塔「托」在掌中拍照留念。這「斜而不傾」的建築物,既讓義大利人羞愧於其建築缺陷,卻也自豪萬分……… 米蘭街頭 妻在櫥窗前打量標價 每一種品牌 都是一則奮鬥成長的故事 年代或許源遠流長 沒有漢字的歐洲品牌 始終高貴地展現自己 一間又一間 一街又一街 而我選擇站在街頭 美人和雲裳 重複著繽紛琉璃的畫面 膚色已然不重要 何況還有東方 東方的中國 有時不免也要自問 究竟是美女浪漫 還是那一身衣香鬢影 在熱情的異鄉裡 讓我沉醉 這樣的一個仲夏下午 妻用手觸摸時尚 倦睏的我 卻始終提不起勁 看時裝設計師如何亮麗模特兒 一步步從我眼前 走過 註:米蘭與紐約、倫敦、巴黎並列為世界時裝界四大重鎮。一年一度的米蘭時裝周是世界最負盛名的時裝展之一。 米蘭素有「時尚之都」的美譽,義大利人與生俱來的穿著品味,讓米蘭街頭永遠展現時尚風貌。 威尼斯水鄉 我們愛在黃昏偷聽 裝潢華麗的「貢朵拉」木船 槳起槳落 輕吻著水波的細碎聲 或者沿著水道步行 輕數一座座的小橋 卻往往亂了數目 忘了來時路 有時小駐 不難發現 河道站崗的古典燈杆 浪漫地,盡逗著粼粼波光 調侃 坐在橋邊酒肆 飲酒、賞月、看風景 多希望醉後有詩 讓首尾尖翹的遊船追逐 那一首擲入水中 寫給馬可波羅的 遊記詩 註:威尼斯是中世紀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的故鄉。市內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尤其是那種黑色平底、首尾尖翹,被稱為「貢朵拉」的狹長單槳木船更受遊人的歡迎。縱橫交錯的大小河道177條,把全市分割成120餘個島嶼;島與島之間有四百餘座形式各異的橋樑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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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夜未眠
老實說,我不是個喜歡喝咖啡的人。因為只要有一點點的咖啡因,就可以讓我一整晚無法入眠。 大概我的神經很容易被刺激吧?看她喝了一整晚的咖啡,喝完後竟然還可以繼續呼呼大睡,似乎咖啡因對她來說已經免疫。 不過這可苦了我。愛上一個只喝咖啡的女孩,這兩個月以來我幾乎無法好好的睡上一覺。也只能怪造化弄人,在這麼大間的圖書館裡頭,每個人都各自忙碌著,就只有這位小姐一屁股的坐在我身旁的位子上,從她坐下來的那一刻開始,身邊就圍繞著淡淡的咖啡香。 國家圖書館地下的自習室每到了十點以後,就一位難求,所以每個人都靠得非常近,好吧,我想我那個孤僻又渴望空間的怪脾氣得要在這裡受到委屈了。如果不是要準備考試,我是永遠不會跟人群為伍的。而在這樣擁擠的環境之下,透明落地窗外的空曠早就引領我神馳其中,心思一旦隨著飄盪的雲朵飛了出去,想要回到書本上,根本就是緣木求魚。 鼻息的咖啡香,有稍微讓我把眼神移到她的身上,嗯,長髮,頭也不抬的努力寫筆記,她桌上的咖啡不知道是什麼口味,真的好香啊……… 長期準備考試,其實是沒有戀愛的權利。有幾次出去上廁所時有和這女孩打了個照面,發現她似乎和我一樣忙著唸書,一頭及腰長髮用著一條藍色的繩子綁起來,帶了副眼鏡,就跟一般大家所認知的考生模樣沒差。不過她是個很喜歡穿裙子的女孩,我有發現。 在國家圖書館的冬天裡,每天都聞著女孩的咖啡香。有時她坐在我身旁,有時她坐在我對面,來圖書館唸書久了,說真的連位子都坐的差不多。我永遠都是坐在離透明玻璃窗最近,但是也最靠近牆壁的位子。像這種邊緣地帶,女孩九點五十分姍姍來遲,也只有那裡才有位子了。 到後來,就算大家都彼此不認識,也會形成一種很獨特的默契,幾乎每天大家都坐著固定的位子,不大有人會去搶別人的地盤。所以,這股濃郁的咖啡香,陪了我一整個冬天。 春天到了,我的磨難也即將度過,過了這個梅雨季節,該考的都考完,就等著要找工作,養活自己吧。 不過女孩似乎還沒考試完畢,星期一考完最後一科,我還跑去圖書館自習室環顧,果然看見女孩埋首振筆疾書,穿著一件黃色的碎花A字裙。 人有時候就會突然神經錯亂接著就會開始做一些現在想起來都不知道為什麼的舉動。我竟然跑去地下室隔壁的羅多倫咖啡,想要請她喝一杯。 只是當服務生問我要買哪一種咖啡,阿!我還真的不知道要選哪一種。猶豫了老半天,算了,反正交情也不深,買杯美式咖啡好了。我壓根不曉得這麼多種咖啡種類的味道到底如何。 35元,我想我真是夠寒酸的了。沒辦法,沒工作的人只能向錢低頭,而考試結果嘛,就慢慢等吧! 感動的是,女孩不僅收下了咖啡,還跟我到外頭好好的聊了一會。我才知道,她不是考生,只是這陣子找一些工作上需要的資料,她要算是編輯人員吧,不過得要不斷的補充很多新知,所以每次來圖書館的時間都不是很固定,當然離開也是。而這次的交談,她留了msn,好吧,是我很不要臉的跟她要的。 -------------------------- 當了一段時間的米蟲,決定還是跑去當業務員好了。白天在汽車展示中心跟有錢人介紹高級豪華車種的各式優越性能,晚上就掛在電腦前面,等著她的出現。越是寂寞的人依賴網路的嚴重性就會越明顯。是的,我很寂寞。 大概八點下班的我,回家九點,隨便弄點吃得,就開著網路,任由自己的手指頭跟眼球在上面不斷的流離失所。 每天都很準時,十一點的她就會上線,第一次看見她上線,我還很不好意思敲她。是她先丟給我一個帶著墨鏡的黃色小頭,接著哈哈哈的大笑。 她說她資料都找齊了,現在都在家裏頭寫東西,半夜比較有靈感,所以都是十一點上來,然後寫到天亮,再去她家附近的永和豆漿吃一吃。 我問她,都不用睡覺的喔? 她說她都睡下午傍晚的,五點多開始睡,睡到十一點吧。 「那妳應該沒有男朋友囉?」我俏皮的問。 畢竟一般來說約會都是從七點開始,可是這女孩卻是五點就昏睡,是要如何約會? 「是呀」 「妳不會有女朋友吧?」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怎麼可能。」 第一天的對話,不小心就聊過了兩點,我已經體力透支,非常需要我的睡眠。不過之後的每一天,我都買了杯咖啡提神,這樣我就可以每天跟她聊到天亮,因為我實在不想下線,下線後我又得回到一個人以及空蕩蕩的房間。 我是真的很寂寞。 她講話很誇張,這是我對她的印象之一。之前只停留在長髮,認真,還有喜歡穿裙子,連冬天寒流來也照穿,頂多裡面穿的是毛襪。我幾乎很少看見過她穿牛仔褲,據她所說,是因為屁股太大。不過我覺得這也是誇示法,她沒有很胖,當然也沒有向摩特爾那樣瘦就是了。 而且她是個一心多用的人,陪我聊天以外,她還可以寫稿,又可以翻書查資料,總覺得她好像很忙,可是又覺得她很閒。 真是矛盾。 她是這樣解釋的, 「女生比較容易一心多用,談戀愛也是喔!」 「那不是都女生劈腿?」 「不不,女生如果真的要劈腿,是很難被抓到的,因為女生有很多顆心,而且女生也有劈腿的正當理由啊!」 「什麼理由?」 「男人都花心啊!所以得要找備胎才行。」 「這什麼鬼理由啊!我就不花心。」 「所以女生也不是每個都劈腿啊!要看遇到什麼樣的男人。」 光是劈腿這個話題,我跟她就聊到早上五點,更不幸的是,和她交談的每個夜晚,我都得靠著咖啡撐住我的眼皮。 我想,我是戀愛了。 女孩很愛喝咖啡,但我沒辦法,我只能喝那種35元的美式咖啡,還得要加點牛奶,不然實在很難吞嚥這種聞起來雖然香,但是喝起來苦的要命的飲料。 「欸!我明天要跟我男友去吃飯,今天不能跟你聊太晚喔!」 只有兩點而已,女孩說要下線了。 「妳交男友啦?」 「最近的事情啦!」 「以後會不會妳開始早睡?」 「這很難講,如果他要我陪他,也許我也不大會上網了。」 「那妳如果喝了咖啡,還睡的著嗎?」我好像在做最後一搏。 「哈!我喝咖啡十多年啦!喝再多咖啡我也睡得著。」 「是喔………」 她已經嗜咖啡如命,咖啡之於她就像喝水一般。總是喝一晚的咖啡後,輕鬆的睡去。而我,這兩個月才喝的新手,真不知道以後該如何去面對,還能不能習慣沒有她陪伴的失眠夜。 ----------------- 米蘭夜未眠,是用義式濃縮咖啡一小杯,再加上兩倍的熱開水沖淡,淋上一點鮮奶,味道有點類似美式咖啡,但更為香醇。據說是美國人不大習慣義大利口味的濃縮咖啡,太苦太濃,所以加水稀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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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頭家夫婦歷年來請過多位伙計,從來就沒有一位能與他們姐弟相媲美的,於是,頭家並沒有虧待他們,當他們準備回家時,總是不忘拿幾塊錢給他們。 「婉玉、志宏,你們去吃油食粿和土仁湯再走。」 「婉玉、志宏,你們去吃碗『麵線糊』再回家。」 「婉玉、志宏,你們去吃碗『鹹糜』再回家去。」 頭家夫婦的誠意和堅持,讓姐弟倆沒有推辭的餘地,但他們並沒有把頭家賞賜的那幾塊錢花費掉。除了少數幾次買了三條油食粿回家和美枝一起分享外,其他的錢,全數交給美枝貼補家用。一回到家,馬上準備上山工作,孩子這份孝心,的確讓美枝感動涕零,村人對這兩個勤奮又識大體的孩子,也稱讚有加,幾乎都說美枝家「燒好香」,才會得到這種福報。然而,婉玉的母親、自己的表妹,志宏的父親、自己的老伴,雙雙被共匪的大砲打死。爾時的悽慘情景,迄今依然無法在她的腦海裡磨滅,留下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和自己相依為命。雖然孩子乖巧懂事,似乎也逐漸地忘了共匪殺父之仇、弒母之恨,但往後的人生歲月,尚有一段長長的路程要走,生在這個亂世,未來是福是禍,是幸與不幸,誰也不敢做無謂的臆測和聯想。將來是聽天由命?還是向命運挑戰?端看她們的智慧了……。 第七章 在這個戒嚴的小島,反攻大陸的最前哨,居民除了沒有自由外,也必須承受精神和心靈的雙重苦難。每逢重大節日的前夕,都會來一次大規模的「查戶口」。而查戶口並非只是單純的核對家庭成員,它含蓋的範圍相當廣泛,檢查人員幾乎都是全副武裝的駐軍部隊,每組約六人,由一名軍官帶隊,並配有一位武裝憲兵。他們頭戴鋼盔,腰繫S腰帶,刺刀、水壺、彈包扣在S腰帶的圓孔上,胸前掛著兩枚手榴彈,手中握的是美製槍械,彈匣裝的是實彈,由村指導員配合檢查,鄰長負責帶路。 每到一個家戶,大門或邊門隨即被武裝衛兵鎮守住,檢查人員自主意識相當地強烈,居民開始受到行動上的限制,不能隨便出入,當他們核對戶口無訛後,一夥人便開始掀鍋掀蓋,翻箱倒櫃,說查就查,說扣就扣,說違禁就是違禁,說帶走就帶走,沒有理由可說,也由不得你替自己或為旁人辯護。 美枝帶著兩個小孩,一家三口單純無比,雖然她不識字,但聽多了那些反共抗俄的口號,再加上遭受共匪砲戰的肆虐,和許多金門人一樣,心中也流露出一股「愛國」的熱忱。每當年節鄰長來收「勞軍款」時,即使三餐不繼,還是會設法二元、三元地捐獻出來,雖然金額不多,但那份敬軍勞軍的愛國情操,卻也令人相當地感佩,這點鄰長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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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生活──客居一日誌
晨起微涼,日深的秋意籠罩這島上空 著上外套帽子口罩,再加一把雨傘 (副教授枉死馬場町後,我對這島滿懷恐懼) 走過小學,穿過公園 (一把小白菜一個肉包一杯豆漿一份報紙) 星期一早上的市場稍顯冷清 襤褸老婦探身垃圾桶撥尋 (物價騰漲,誰不匱乏) 啊,免於恐懼免於匱乏已是這島的笑話 清洗蔬菜泡洗衣服拖洗地板 初起的陽光灑落陽台 翻閱報紙,打開電視 (唉,選舉到了,乩童總統又起乩了) 關掉電視,閱讀親愛的安德烈 (只是親愛的安德烈恐比不上星光幫吧) 中餐乾麵拌肉醬加小白菜 湯?免了吧,時機歹歹 午睡起身出門 天空烏雲甸甸 (這城市一隅的水叔已回小島,淼仔已往生) 車流依舊,只街景頓覺蕭瑟 於今,逛書店如逛百貨公司 (大明王朝1566順長江水流殘月最難忘情孤獨六講) 進門,夕陽尚駐足陽台 整理書籍,打開電視 (唉,又是乩童總統張牙舞爪的嘴臉) 關掉電視,晚餐稀飯配小白菜荷包蛋加麵筋 夜裡,閱讀大明王朝1566 海瑞說:視國為家,一人獨治,予取予奪 海瑞又說:置百官如虛設,置天下蒼生於不顧 嘿,海大人啊,你到底說誰啊 嘉靖爺唄 哦,原來 沖杯茶包,打開電視 (唉,乩童總統發爐了,連骨灰罈也成道具) 關掉電視,熄燈入夢 夢中,願這島人民沒有恐懼沒有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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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老才出「癖」
──寫在浯鄉俗諺風華錄合輯新書發表之後 九十六年的十月二十一日,金門縣文化局與金門縣文史工作協會聯合為我舉辦了我生平第一次的「新書發表會」,感激、感恩與感愧之餘,我心有所感地自我解嘲是「食老才出癖」。「出癖」就是「出麻疹」,通常幼兒都會有的症頭,好在它有「免疫」功能,出一次以後,這生就不會再受那種又痛又癢的苦。因此,已經臨老了還要再出一次痲疹,也算是奇談了。退休以後才出書,已經是意外了,還煞有其事「隆重」地舉辦「新書發表會」,這種「時尚」也趕得有點要令人「掉眼鏡」。所以我嘲自己是「食老才出癖」,實在不是「飫鬼假細利」。這一生,確也早有「能出一本書,那該多好」的宿願與期盼,只是退休前沒有「出書」的機緣,退休後竟在金門日報與金門縣文化局的催動下,水到渠成地達成心願,這種來得突然的意外,不正是「食老才出癖」的景象嗎?真是有愧有愧。 新書發表會的會場是在文化局的一樓大廳,上午九時以後即絡繹來了許多長官、首長、老友、同好與素未謀面的讀者,氣氛的熱烈令我深深感動,也非常不安,個人何德何能,新書有何價值,讓大家如此厚愛,李炷烽縣長、謝宜璋議長、國民黨金門縣黨部、台北縣金門同鄉會等許多單位都送了花籃,金酒公司、台北市金門同鄉會、聖祖貢糖暨旅台大老楊水應、張邦育鼎力相助。到場的貴賓有福建省政府前主席顏忠誠、老縣長張人俊將軍、前國代楊肅元、金門縣政府主秘盧志輝、參議許寬、局長李增財、國民黨江士良主委、桃園縣金門同鄉會理事長楊榮煥、台北市金門同鄉會總幹事黃德全、金信總經理莊熊水、許水澤老校長、李根樂校長、黃奕展校長、黃怡凱局長、前省政府組長林庭軒、寫作協會理事長楊清國、總幹事陳秀竹、書法協會理事長陳添財、愛心基金會董事長許金龍、地檢署孫國粹書記官長、文建會中辦專門委員陳清添、文史專家王先正、薛芳千、許氏旅台宗親會理事長許乃紅博士、中原教授楊錦洲博士、金門文藝主編陳延宗、陶瓷畫家孫炳妙、安和的老友、後湖的宗親,以及為發表會費心又費力的李錫隆局長、李毓秀小姐、張火木教授、張湘凰理事長,還有我眼生的朋友,謹感恩拜謝。 我從初中開始,就慢慢地學習寫作,起先是有點「反共八股」的口號式短文,發表在「正氣中報」新闢的「金門青年週刊」,到四十三年七月一日一篇「遠足記」在當時頗具規模又有水準的「自由青年」發表,接著又在「我與自由青年」徵文中得獎,寫作勇氣得到了鼓舞。這時我與呂偉懷、童新福三人已輾轉在花蓮中學高一就讀。(三個窮小子打著如意算盤到花蓮投考私立金中老校長許績銓擔任實習主任的花蓮師範,希望公費減輕家庭負擔,可惜因資訊不足,且金台船期不定,到花蓮時已錯過考期,幸好在花蓮中學校長周封岐的特別通融下降級從高一讀起。)在國文老師小說家「楚卿」的指點下,別人在寫作文,我則在寫小說,不久,五千字的短篇「歸巢」用「華影」的筆名被自由青年採用,「初生之犢」不知天高地厚,寫作情緒高張,小說「解脫」在新創刊「松竹文藝」刊出,「中秋月」得小說徵文第二獎,「浯江戀歌」上「大學雜誌」、「四舅」自由青年。四十四年我回金門中學高二,「聖潔的花朵」金門青年,「漁村輓歌」綠穗文藝,「七月的路」大風雜誌,「侮辱」綠竹文藝,「正太原醋」文萃雜誌。另有幾十首「為賦新詩強說愁」的詩則分別在花蓮的更生日報與東台日報發表。就一個學生而言,作品「水平」固然不高,但量卻不算少,只是入社會後先是忙著工作,忙著企劃案,民國五十年以後又要經常奉命寫講稿、寫文章、扮演「捉刀手」、「創作」的事就休止了。在金門階段是給「支隊長」,給「司令官」,七十五年調台北之後就陸續地為內政部長、行政院長、李總統、陳總統。由自己具名的僅有應邀撰寫領服務金牌的「白水歲月四十年」與退休告別的「白水泛金光」等少數幾篇,其他的日子都隱姓埋名在幕後捉刀「替人拍尻川」。 九十二年退休後的徬徨之作「天天星期天」在金門日報刊出後,意外地引發許多回響,老友們都警告我,再「天天星期天」就沒有「明天」,縱然已經將自己定位為「聖賢」─「剩下的閒人」,也要發揮剩餘價值,為自己、為家鄉多少要留點什麼,真要隨「白水」而去,豈不烏有到「嗚呼哀哉」的慘境,這一棒,「喝」得我腦漿歸位,神聚意清,於是將幾年來聽到的、知道的、問到的、講到的、看到的上千則俚謠俗語,選擇與金門有關的,含有警世、醒世、勸世、勵世、益世兼可傳世,且具點化宏教功能的,誠惶誠恐,小心謹慎,嚴肅嚴正地一一呈現,與鄉親、鄉賢、鄉彥分享,並懇託方家,同好指正、指教。這也是為先民留下的文化遺珍,盡一點棉薄之力。 令人困擾與為難的是,先民留下的俗語話中,絕大多數只有口語的流傳,缺少文學的記述,而最常遇到是「有音無字」,如果語音、語義能有相近、相似、相容、相合、諧音,甚至可以「有邊讀邊,無邊讀上下」的,都會變通,權宜採用,真正無變步,就只好用注音符號代替,或乾脆擅自造字,所以文字運用中,常常出現「拉夫」字或代用字,只好勞煩讀者費心去揣測意會了,敬請海涵原諒。如有更適當的用字,或更好的替代方案,敬請不吝惠告。對原本就古老的俗語話,如果僅作「冬烘」式的訓詁解字,或一味作「攙瓜揪籐」式的追源究柢,似嫌不夠,何如就古旨原意,在不相悖相違的前提下,尋找能夠古今接軌、鏡鑑印證、引喻相融、寓義相通、舊社會與新時代的觀點一致,老傳統與新科學的精神相合的可能,加以深化、活化、強化、美化、溶化,才能使先民的睿智、深邃、勵德、化俗與含蓄、幽默、詼偕、風趣的嶄新面貌,風采十足地風華重現。 九十二年九月二十日,「俗語啟示錄」在金門日報新闢的「咱的俗語話」發表後,就受到鄉親、鄉賢、鄉彥,無論識與不識、舊友新知的熱烈回響與厚愛,甚或剪貼留存,且一再探詢何日結集問世,在顏忠誠主席、李炷烽縣長、楊忠全副縣長、吳成典委員、翁廷為主秘、李錫隆局長的關愛催動下,「浯鄉俗諺風華錄」終於在九十四年五月由文化局贊助出版,現又將新作與前集合輯付梓,能說這不是「食老才出癖」的奇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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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望著空蕩無人的海岸,想起那些緊峙的戒嚴歲月,同樣的海峽,不一樣的心情……… 多遠的距離才算遙遠?搖搖晃晃二十餘小時的海路漂搖?一通離島長途電話?搭車連帶飛機約莫半天的行程?或者離開故鄉二十餘載,那些匿藏心裡難以言喻、隱約載浮的愁鄉思緒,才是漫長而遙遠的距離?現實的距離拉近了,飛行取代了海線漫長的航行。時間縮短了,可是逝去的年歲、屬於小島上那些樸實青澀、濃濃鄉情的童稚記憶呢? 故鄉一直都在,遙遠的其實是蕩漾在思緒裡似遠還近的距離。不曾停止過的思鄉情懷啊!妹妹臨時興起的念頭:「何不趁著清爽的初秋,我們回家去?」探望年邁的父母親、也順道看看久違的家鄉。 10月6日,強烈颱風柯羅莎橫掃全台,風狂雨暴。隔日颱風離去,一切回復平靜。和妹妹商議後,當下決定「我們回金門吧!」預期颱風過後,機場必定大排長龍,卻仍阻止不了我們熱切返鄉的念頭。 8日一早,大表姊與表妹從土城出發,我與妹妹則從板橋搭上捷運,二對表姊妹、四朵「幸福燦爛」的姊妹花約在捷運上會合,然後轉搭計程車直奔松山機場。果然如預料中滿是補票的候機旅客,直到近午時分終於搭上華信班機,踏上回家的路。 表姊、表妹直接回古寧北山探望九十二高齡的大姑媽,我與妹妹則回盤山老家。久違的家鄉,既感親切又陌生,離開多年,家鄉有著莫大的變化,從機場到家裡短短的路程,面貌幾乎一改舊觀,熱心的計程車司機一路為我們講解。有一瞬間,我彷彿錯把自己當成外來的旅人,面對著新奇的風景。 村子外路旁的老榕樹,是父親年幼時與祖父合力種植的路樹,如今已年近八十,早就綠葉成蔭、壯碩盤纏,自孩提便是夏天時鄰居們聚集納涼的地方,每回返家,自然就以老榕樹為標的。回到老家,老爸躺在客廳的躺椅午睡,我輕聲的喊著:「爸爸!」他睜開眼睛,一臉訝意:「妳倆怎麼不聲不響的回來了?」在房間午睡的老媽聞聲而出,也是滿臉驚喜的笑容,趕緊煮了二碗熱騰騰的麵,懷念的媽媽滋味,吃得我滿身大汗。 百年老宅,是我們幼時溫飽嬉戲、刻苦成長的地方。如今大夥都旅居台北,他鄉為故鄉,只有年邁的兩老堅持要守候著家鄉老宅,他們堅持:「金門的空氣好,又有老鄰居為伴,日子過得自由自在,也免留在台北,牽絆著你們的生活。」兄弟姊妹也只能遵照兩老的意思,輪流抽空回來陪陪二老。每天以電話請安,就成為我每天例行的課程。看著年邁的兩老相依為伴,只能感嘆歲月無情的流逝。年過半百,也才同時體會為人子女與身為人母的兩種心情一樣掛心。 隔日與妹妹至北山探訪大姑媽,九十二高齡的姑媽身體硬朗、健步如飛,每天上、下午二場牌局成為她的生活重心,晚輩如我只能自嘆弗如。表姊邀我們一道看海去,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造訪「古寧頭蚵田」,一睹蚵田丰采。 望著空蕩無人的海岸,想起那些緊峙的戒嚴歲月,同樣的海峽,不一樣的心情。應當是秋天的緣故吧,望著這一片充滿變化的時空,內心竟然是一片茫然。潮起潮落,猶如每個急遽忙碌的人生階段,年輕時嚮往遠離家鄉,為了找尋其實什麼都不確定的未來,客舍異鄉才發覺,一直以來最心心念念的不就是眼前這一片沈靜的土地嗎? 我們循著採蚵人家的海路向前行,許久不曾赤足踩踏泥地,感覺又刺又痛,深怕一不小心陷入泥淖,只得獨自站在岸邊的岩石眺望,不經意發現岩石上面也長滿了海蚵,俗稱的「乾蚵」,隨意拾起小石塊敲啊敲,竟然也敲出幾粒乾蚵。曾經豐饒的這一片海岸線,如今也時過境遷,時局改變,討海人的生態也明顯的不同了。 秋高氣爽的十月天,果真是旅行的理想季節,我們搭乘了聽說新近才推出的觀光公車,發覺公車車體上飄著美麗的雲朵,和印象裡的公共汽車相較,新奇且活潑。家鄉非但空氣清新,且處處是風景,公車行駛過每一站總有許多不同的景觀呈現, 最讓我驚訝的莫過於田野間多出了各式各樣的新式樓房,讚賞之餘,卻也心疼著村子裡那一幢幢形同廢墟的古老房舍,人去屋空,徒留孤寂! 第三天才連絡上兒時好友維璐與祉蓉,她們幾乎都不相信我此時人在老家,迫不及待的約要見面。熱情的維璐立即招兵買馬邀約老同學聚會。找著了祉蓉、美治、亞利及維璐的醫師先生等諸位好友餐敘,老朋友的熱情招待,滿溢我心,家鄉人、家鄉情,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好姊妹。 返台前夕,發覺父親前些日所做的「健康檢查報告」出現了些異常的項目,連忙致電請教維璐的醫師先生,他建議我儘速帶父親到醫院詳細檢查。父親並不在意,老神在在說:「他們只將這份檢查交給我,交代要我帶回去給家人看看。」老人家似乎完全不瞭解其中之嚴重性。我不禁有些質疑,那些學有專精的醫師為何不直接交代老人家:「某些指數有異樣,應該去醫院詳細檢查!」事關人命,身為醫師,處事何以如此輕率?懇請爾後多些愛心、多多關照這些年老、目不識丁「長居故鄉」的長者,就如同對待自己長輩一般的心情,我們會萬分感激! 放不下心讓父親獨自在金門面對就診瑣事,費盡唇舌才說服他與我們一起搭機赴台就醫檢查。經過醫師檢查後告知「必需住院接受切片病理檢查」。一陣緊張之後,強作鎮定告訴自己:「沒事的,勇敢的面對吧!」住院四天,動了小型手術,眾家兄弟姊妹陸續趕來醫院陪伴照顧父親。 手術當天必需禁食,為了轉移他的恐懼,姊姊與我一唱一和的開父親玩笑:「禁食一整天,滴水未沾,大腸告小腸,肚子餓得咕咕叫吧!」好強的父親笑說:「哪會?整天待著沒動,不會餓啦!」醫護人員送父親進手術房,我們安撫他放鬆心情,不要緊張,只是一個小小手術,一切都會平安! 守在手術房外,緊盯著螢幕上父親的名字,雙手合十,虔誠祈禱一切平安順利。歷經半小時,螢幕上顯示「手術結束,恢復中」,我們才放下一顆緊繃的心。次日辦理出院,醫師囑咐一週後再回診看報告。父親堅持要先回金門,不忍違背他的意思,只好送他先行搭機返金。 長達一星期的等待檢驗報告,備受煎熬。每天清香膜拜,為我們至愛的父親祈禱,祈望他平安無事。姊姊與我如期抵達醫院看報告,心裡頭七上八下,姊姊肚疼我頭暈。醫師指著電腦螢幕上的資料畫面,映入眼前的是「非惡性」三個字,主任醫師解釋:「恭喜妳們,化驗結果係屬良性,按時服藥,定期回診。」頓時如釋重負,真是謝天謝地、謝觀世音菩薩、謝和藹親切的主任醫師,迫不及待的電話通知兄弟姊妹們放心,母親得知消息,也感欣慰。倒是父親,仍一派輕鬆的說:「我就說嘛!不會有事的。」 感謝老天爺!在冥冥之中為我安排了這一趟返鄉之旅!短短數日,解了鄉愁,卻又承受了這麼一段未知的擔心與恐懼。遙遠的距離,不僅僅只於時間與空間的分際,在親情與關懷之間,更有著一程既遙遠又何其親密的牽絆啊!我想,向來慈悲為懷、善行善念的父親,在他心中自有福田萬畝,才終於逢凶化吉,平安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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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砲本連阿兵哥,今天要點什麼?你唸我來準備。」 ……。 姐弟倆與頭家的對話,更是讓人耳熟能詳。 「婉玉,步一連的雜貨準備好了沒有?」 「好了。」 「結過帳了沒有?」 「結過了。」 「志宏,送貨!」 「來囉。」 除了步一連、步二連、步三連、營部連、戰車連、高砲連、衛生連、成功隊、四二砲連、觀測連、砲本連、團部連、師部連……等不同的單位外,其他頭家與伙計的對答,幾乎沒有什麼重大的變化。 婉玉的親切、精明和能幹,志宏敏捷的反應和勤快,都是博取頭家夫婦歡心的最大原由。每當散市後,姐弟倆都會主動地整理零亂的貨物,或到倉庫添補貨品,然後才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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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清誥授奉直大夫吳煜善附貢生
吳煜善,號元長,諱鏡波,生於清同治丁卯六年(1867年)六月二十四日未時,卒於民國癸亥十二年(1923年)九月二十九日未時,享年五十七歲,墓在西山山仔尾,妣洪氏閨名耎娘。洪氏生於清同治己巳八年(1869年)七月十六日子時,卒於民國丙寅十五年(1926年)六月六日寅時,享年五十八歲。 吳煜善何時中式秀才,並無明確的書面資料可考,然筆者於做田野調查時,卻無心插柳問得吳煜善中秀才年代。據退休校長許丕永表示,當年他到小金門上岐國小教書時,其父許元清特別交代要去拜訪上庫吳文滔(吳煜善侄子,為中醫師)。許丕永稱,許家與吳氏及李氏為世交,因其叔祖父許嘉南與上庫吳煜善、古寧頭李森遠(邑庠生)都是光緒十八年(1892年)同榜秀才,當年吳煜善中式秀才時年二十六歲,吳煜善與許嘉南兩人不僅同年同月出生(相差一日),且同年中式,因此吳、許、李、三人結為金蘭之交,情同兄弟。 考取生員後的吳煜善在厝前的天后宮前埕興建學堂,授課生徒二十餘年,教育烈嶼子弟,培育無數英才,提振文風,居功厥偉,深受鄉里敬重。平時吳煜善也充當喪家禮生,為人點主。吳煜善有子四人,名奎劄、奎衢(秉璋)、奎獺、奎耀,後裔多旅居新加坡及汶萊。 位於烈嶼上庫的吳秀才厝,乃金門縣縣定古蹟,「上庫」地名的由來,通說有二種。其一,上庫乃「上吳」諧音;其二,上庫前的陵水湖乃陽厝、上林的福林山、青岐、石鼓山等四條水流的匯流處,「庫」即水庫之意,在水庫之上的聚落即稱「上庫」。 據上庫吳氏族譜載,吳氏一脈可上溯至宋末;開基始祖安遠公為避兵難,由河南光州固始遷至泉州,再移居烈嶼上庫。安遠公生四子,長曰天浩、次曰天蕩、三曰天淵、四曰天海,世代相傳,子孫茂衍,迄今已二十四世。吳煜善為上庫吳氏三房十九世。 吳煜善於民國十年版《金門縣志》上註明自己為附貢生。按清制,「附貢生」乃由附生納貲捐貢者,又稱「例貢」、「增貢」、「廩貢」。由此可知吳煜善應在考取生員(即秀才)之後,再納貲成為附貢生,附貢生可免歲考。至於「誥授奉直大夫」按清制係屬從五品文官,妻封宜人,頂戴朝用水晶嵌小藍寶石,常用水晶及白明玻璃,補服為白鷴。 查考民國十年版《金門縣志》,可知吳煜善曾擔任此次縣志編修的採訪員,主要負責烈嶼地區的採訪工作,其二十一卷〈列女〉、〈節孝〉有載二則。其一,「黃氏烈嶼上庫國學生吳脩妻,自幼知書,女紅亦超絕,夫以航業起家,沒時遺孤五歲,氏年二十七,即誓志守節和丸教子,雖家道中落,事姑獨以孝聞。孫鏡波,三歲失恃,氏復躬親撫養,日勞針織,夜教讀書,至入膠庠,猶勉以勤習舉業,督責嚴於師傅,年老耳聾,而目尚明,凡身後事一切自理,卒年八十五,鏡波附貢生」以上吳鏡波報。其二,「烈嶼上庫吳蔭妻,年二十三,夫亡,遺孤尚乳晡,家貧僅薄田數頃,舅姑憐其苦守,為之稼穡以度日食,氏亦孝養盡禮,夙夜不懈,孀守數十載,人無閒言,卒年九十三。」吳鏡波報。 另從金門縣政府出版的《金門縣縣定古蹟烈嶼吳秀才厝調查研究暨修復計畫》一書中,可查考吳鏡波為上庫吳氏三房十九世,其父親吳梓蓁,諱玉葉,為例贈儒林郎(從六品銜),可見因子吳煜善誥授奉直大夫為貴,獲例贈儒林郎,其伯父吳玉冰為邑武生(即武秀才)。按武童試先考外場,次考內場,因騎射技勇須成年人,故無幼童,三年一試。童試分三場,試前寫姓名履歷,考取後對筆跡,頭場考馬射,馳馬發三矢,全不中的者不續試。二場考步射,連發五矢,僅中一矢者不續射,再試者先試硬弓,次試刀石,是為外場。三場試默經,是為內場。學政考取新武秀才,造冊送兵部,各縣秀才有定額,大縣十五名、中縣十二名、小縣七、八名。 吳玉冰,字梓心(1827-1872),名鵬飛,號淩宵,生於道光丁亥七年八月十六日丑時,卒於同治壬申十一年(1872)三月二日,享年四十六歲,係戰死於天津。其祖父吳景山為前清太學生,諱媽仰,字景山,號澄修,享年四十二歲,妣黃氏、林氏、康氏。黃氏節孝一節前已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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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二十六歲
葉方從那軀瘦骨嶙峋的殼飄出來,那失溫的身子剩不到三十公斤,醫生正在作最後的判定,撥開她的眼瞼照了瞳孔,再確認接在她身上的各項醫學儀器後,向葉方的先生許明宣布病人葉方生命終止。 許明黝黑削瘦的臉沒有太多的表情,空洞的雙眼直落落的掉下淚珠,葉方看了這一幕也掉下了婆娑淚,她看見地上盡是許明的淚,而她的淚呢? 她死了。 那現在呢? 是鬼魂! 鬼魂的眼淚是不會掉在地上的。 載著她身軀的病床上的病歷卡上寫著「葉方,女,26歲,Cervical Cancer」她看不懂Cervical Cancer但她知道自己得的是子宮頸癌,26歲就死於Cervical Cancer,她看著自己瘦成骨架的身形除了那張白淨的臉還可看外,全身已無一處完膚,兩手佈滿針孔,胸口因氣切及化學治療有多處傷口,腹部有二十歲生產時留下的妊娠紋及剖腹生產痕,下腹更可觀了,有患Cervical Cancer手術時留下不忍睹的疤及放射治療焦黑的皮膚,她用那雙空洞的眼審視自己用了二十六年的軀殼,不知要怪自己太不珍惜太會糟蹋這具身軀還是怪自己運氣不好,領到這具功能不佳又充滿瑕疵的身軀。 「不!不!都不是!是葉榮,是那老傢伙害的………」她大聲喊著,但許明卻沒法聽見,「是葉榮,是他害的!」她對著自己遍體鱗傷的身殼怒目大吼,空洞的眼泛出鬼魅的綠光。 「許先生,請節哀,一會兒醫院的志工會來協助您。」護士小姐見許明沒有回應又補充「許先生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必需把葉小姐先送去太平間。」 「等我女兒見她最後一面。」許明無力的回答護士。 「什麼時候會過來?」 「明天,她在台東,我因為照顧太太及工作的原因把女兒託給姐姐照顧,今天沒有班車了,小方走得突然,女兒沒趕上見她最後一面,至少看她進冰櫃前的樣子」。 「許先生,那是不行的,往生者不可以在常溫下放置那麼長的時間,為了你太太好,你還是儘快送她入櫃保存。」 葉方看著自己的身軀被送往冰冷的太平間,丈夫許明無奈的流淚,他們是一對悲哀的夫妻,情分只有七年,一年交往六年夫妻緣,許明是水電臨時工,原本以為嫁給他遠離葉榮後可以拋開不堪的過去,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計過往,他們從不提起自己的童年與成長過程,對於葉方而言,成長像一個黑潮漩窩,懼恐深淵會吞沒摧朽她,而其中的魔鬼就是葉榮,她的養父——一個人面獸心的假好人。 葉榮是城南一位老中醫,大陸撤退時隨國軍退到這小島,獨居在城南的一房四合院裏,他總是在白面上掛著笑臉,葉方四歲時他向一位鄉下來求診的病人收養下這女孩,四歲的小女孩正當可愛的時期,葉榮用心的為她打扮,教養她,視她為掌上珠心頭肉,六歲時的一個冬夜,葉榮卻用他原本慈父的魔爪伸入了葉方尚未成熟的身體,她懵懂不知,以為慈父是為她看診照顧她,但為什麼每個夜都這樣,小小的葉方開始不解,八歲的某個夜,小葉方在睡夢中痛醒時,養父變成一頭野獸壓在她弱小的身上,而她最痛的那一處正流著血,葉榮仔細的為她清理後又老是在夜裡讓她疼痛流血,她不明這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國小健教課她才恍然大悟,國二時第一次月事來時她在學校痛到昏死過去,幾個好同學攙扶她到保健室,護士阿姨看她痛到這地步問她媽媽有沒有教她女孩子生理期應注意的事,她告訴阿姨她只有一位大她五十歲養父,護士阿姨心疼得為她準備女孩的必需品,教導她女孩子應注意的事項,還特別叮嚀她女孩子不可以隨隨便便和男生發生關係,當時她有股衝動要把葉榮對她作的事告訴護士阿姨,但後來還是難以啟齒,只好自己啃嗤那不堪的暗事。 葉榮一直對她伸出魔爪,她那還沒長大的子宮從六歲就讓他糟蹋到現在,每個月她都痛到死去活來,那天她又在學校昏過去了,護士阿姨護送她到醫院,醒來時,阿姨鐵著臉色,護士阿姨應知道她已不是處子之身,阿姨的臉色告訴她,她在阿姨的心目中有多不潔,那時她剛好要在護士阿姨的懷裡痛哭一場,然後告訴她事情的原由,但一抬頭養父出現在眼前,她還是沒法開口說出真相。 她還是得去學校還是要面對阿姨一連串的疑問,學校與家裡當然是學校較安全,她鼓起勇氣主動告訴護士阿姨,全傾而出的說明原委,阿姨震驚極了她說要報警,葉方央求阿姨為了她的名譽不要公開這事,從此阿姨成為她傾吐心事的朋友,阿姨的家成為她的避難所。 但她還是無法逃出葉榮的魔掌,每當夜黑時他總是對她摧殘蹂躪,手法越來越粗暴,葉榮隱約知道她已把他的獸性告知第三者,甚至已料到是護士阿姨,三番二次到學校接她放學,看在同學眼裡,葉榮是疼她的,但她指望著自己趕快國中畢業,要逃離這家。 葉方是一個纖細柔美的女孩,個性內向,除了養父外很少與人接觸,白皙的臉上常亳無血色,不善言詞,心思單純,專心力不佳,在校成績不好,在同儕中不出色,讀書時沒有男生追過更不敢主動追求異性,她總是認為自己是殘缺的人,在她身上的某個地方有不可告人的殘缺。 國中畢業她離家數日,躲在護士阿姨家,後來還是被葉榮找到,心虛的葉榮掛著一張披著羊皮的臉到阿姨家接她回家,當晚一樣對她摧殘渲洩,葉方聽了阿姨的建議,這晚後來把自己重要的證件及衣物帶出,阿姨要協助她逃離火坑。 她終於不用再受養父的蹂躪糟蹋,在阿姨的幫助下她離開了那小島那城南小巷,支身到台北投靠阿姨的朋友,並找到一份鞋廠女工的工作,可以養活自己,可以真正過一個少女花漾的生活,然而,每次月事來時的錐心之痛仍困擾她,一直以為這只是例行的少女通病,就是沒怎麼去注意這回事,初來台北的這兩年,她老是月月痛著過,但總比被摧殘好過,說真的,這兩年是她一生中最自在的日子,沒有葉榮的欺凌,葉方青春的臉龐算是有點血色。 十九歲生日前夕,她認識了同事的哥哥許明,在許明熱烈的追求下她心虛的接受他的感情,交往的一年中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許明用他那台二手野狼一二五機車載她玩遍台北近郊的景區,淡水的落日、陽明山的花季、烏來的瀑布都見證了他們純美的愛情,當愛情進將一步發展時,她卻步了,她那從小被摧殘的身體如何面對許明,她沒有勇氣向許明坦白過去,也深怕因了解而毀了這段生命中最美的過程,他們在沒有向對方訴說彼此過去的情形下,戰戰兢兢的維繫著愛情,一個週末的晚上,在許明的柔情下她把自己真正的初次獻給許明。 許明是真不知或假不知她那不像少女的子宮?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個問號?她一直覺得她清秀的外表下有一處被養父玷污的地方,是怎麼洗都無法洗淨的,她打心底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但許明接納了她,把她捧在手心上呵護著。 在同事的見證下他們完婚,簡單溫馨,並有了愛的結晶女兒小郁,日子不富裕但踏實,葉方享受著幸福的小家庭生活,她相信這樣幸福一定會長久,她會和許明白首到老的,她發誓要好好的對待許明及給小郁一個完整的家庭。 當她沉浸在幸福的婚姻裡,她那連自己都不願面對的子宮卻隱約警示她,大禍將於不久的將來降臨於這幸福的小家庭裡,起先是她的下腹隱隱而酸,再來是於月事外出現少量的血,再來是更多的血及不明的疼痛,於是她那蒼白如雪的臉,總是撲上淺淺的腮紅,抹上淡淡的唇紅,企圖掩飾憔悴的病容並找盡各種理由和她的小郁睡在客房,有一種深沉的罪惡感潛藏在她內心,她無顏面對許明更不敢正視病情去求醫。 終於,許明按捺不住了,按捺不住他年輕的慾火,也按捺不住對葉方的關懷,他下了和葉方相識以來最大的命令,半強制半哄騙的帶她上醫院作了一連串檢查,當醫生要和他單獨到診療室談話時,他有著強烈的不詳之感,而葉方似乎是心知肚明般的鎮定,於是,醫生告訴他葉方的病是:Cervical Cancer中文名稱是:子宮頸癌而且已經移轉。 許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年輕的女子,結婚不過五年的少婦會患這麼嚴重的病症,第一次檢查就宣告是已移轉的癌症。 他無助的走出診療室,耳邊重覆繚繞著醫師宣判的病名「癌症已移轉」,葉方坐在候診長廊的一端,還是一臉愧疚的不敢正視許明,許明含淚開口要轉知醫生所述時卻嗚咽的哭泣不已。 是「子宮頸癌」嗎?葉方仿佛已聽到醫師的宣判。 許明點點頭淚水灑落一地的問:「妳早知道的?」 葉方也點點頭道:「對不起!」 「為什麼?為什麼說對不起的人是妳?」 「對不起!」葉方對於自己所得的病似乎早已料到的,早在二十年前葉榮為她種下的禍因,今日終於實現,這些年來她心念的痛就這麼明白的在此宣告,這是她的命,就從養父葉榮領養她的那時起,注定了她這種表為女實為妓的命,然而許明呢?他本不應同演這場悲劇的,他的不幸是娶了葉方,他的悲劇是因為葉方的隱瞞。 「阿明,對不起,其實………」 「不要說對不起,我們一起承擔,一起面對」許明點點頭,葉方直覺許明是知道她的過去,只因愛她將過去封藏在自己內心深處,或者試圖忘卻不堪的往事。 接下來一連串的療程摧殘著葉方原本不堪一擊的的身子,手術及反覆化療把她整得不成人型,支持她求生的力量肯定是許明對她堅定的愛情及女兒小郁天真的臉龐,小郁不時的問媽媽何時可以把病治好,她總是無言以對,一種無名的罪惡感又浮上心頭,她給了小郁生命肯定沒能給她幸福,肯定不能陪她長大,每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仰望蒼白的天花板時,她總是用無神茫然的目無言的仰問那槁白無生的天花板,她甚至從那片慘白的天花板上預見她的小郁穿著白紗捧著美麗的香檳玫瑰嫁給她心愛的男人,總是在小郁用她纖細的小手向她與許明飛吻時,天花板又恢復一片慘白,每次都來不及把長大的小郁擁入懷裡,也來不及問小郁為何要捧香檳色玫瑰而不是熱情幸福的紅玫瑰。 痛苦的療程終於過去,她沒有高興也不再恐懼,只是如深淵一般的罪惡感一直重重的植入她的心深處,活著只為了許明及小郁,死了是一種解脫,治療的肉身痛,她已不在乎,有一次醫生用手術工具深入她的子宮時,她狂叫了一聲,那冰冷鋼製醫具進入她的身體時,她幻覺是養父強姦她時那污衊的陽具,痛苦無助的叫聲,讓醫護人員緊急停止檢查治療,誰又能用醫治身體的工具及醫藥去醫治她陳年的創痛呢? 兇惡的癌細包在她出院後的半年重新襲捲她的病體,這一次她徹底服輸,她覺得窮人生病是可憐,而她更慘,她沒有力氣再去怨誰,也沒有氣息去整理她短暫二十六年生命的思維,只是偶爾會想起她國中時的護士阿姨,她多想見她,當面謝謝她十多年前對她的照顧及幫忙。 為了工作及照顧重病的葉方,許明不得已暫時把尚未唸小學的小郁送到台東請許明的姐姐代為照料。 她陷入時醒時睡的半昏迷狀態,身上的插管愈來愈多,當醫護人員為她多插入一條維繫生命的管線時她似乎感到死亡離她愈來愈近,尤其是在一次緊急的搶救後喉下的那口氣切,讓她深感她已即將成為亡魂鬼魅,而下意識她要成為厲鬼報復養父葉榮。 她如絲般的游氣,及不時的哮喘讓許明心疼如絞,縱有千萬不捨,許明還是在她耳旁輕聲的請她放下一切安心的走,讓她睜不開的眼流下了如河的淚。 她感到有一股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暖流來到她身邊,那不像她心愛的許明及小郁,是一股如母親一般的溫情暖入她的身心。 「小方,我是阿姨,妳國中時的護士阿姨,我來看妳了………」是她心心念念的阿姨,是她這一生少數的「親人」之一。 葉方發出咿嗚的聲,插在氣管的那根粗大的管讓她無法表達對阿姨的思念,她用那僅存的絲力扭身軀,張開這一陣子一直緊閉的雙眼。 「小方,乖乖的躺好,阿姨在這陪妳………」阿姨在葉方的耳旁輕慰著她,像母親一樣的呵護她,撫慰她這具即將冰冷的身軀,她可以感受到阿姨對她的不捨,阿姨終究開口要她放下一切,一切的怨恨,用一顆平靜的心好好的跟菩薩去,做菩薩的好子弟,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真正祥和,下輩子若有緣相約當真正的母女。 葉方吃力的點頭,她同樣不忍阿姨為她操心,雖然她沒法清楚看清阿姨的臉,但隱約中她感受到她也老了,時間對誰都不會留情的。 阿姨看她的隔天後她在睡夢中走了,有些突然,連醫生都認為她的離開比預期中早,比預期中沒有痛苦,應是阿姨的一番話讓她放下她對人世間的恨,對短暫人生的不捨。 此刻她已亡,肉身成為一具屍,精神成為一個鬼,精神從肉身抽離後,她看見那具不成人形的屍後,怨恨葉榮的心又迅速匯集到那具可憐的鬼魂上,她充滿綠光的眼說明要她釋懷葉榮對她的獸性是難的,她的魂要到地嶽去找葉榮,如今她要向他討回二十年前的公道。 她開始凝聚怨氣,層層的不滿,層層的含冤氣息攏向而來,她的新魂充斥著不安與焦躁,她試圖反撲生前所受的污辱,所承受的不幸……… 「無上甚深微妙法 百年萬劫難遭遇 我今見聞得受持 願解如來真定義………」一陣陣誦經聲,由遠而近傳來,聲音由混而清由弱而強,葉方的新魂似乎感應到這是阿姨在遙遠的故鄉金門誦地藏經迴向給她的,她曾答應阿姨要放下人世一切恩怨,要平靜的去做菩薩的子弟,她的生前及死後阿姨都如此惦掛她,一心要她往後幸福,不要重蹈生前覆轍,不要纏結前生惡緣,她怎可辜負阿姨的期待,她們之間原本非有親故,只因阿姨關愛她,為她無所求的付出。 「無上甚深微妙法 百年萬劫難遭遇 我今見聞得受持 願解如來真定義………」那梵音漸明漸強,如無形的防護罩籠向葉方,阻卻她持續增加的不良能量,除她滿懷的恨意,她逐漸平靜,逐漸放鬆,像一只除壓的皮囊,暫時輕鬆,最後全部放卻,她彷如回到六歲前的童年,自在純真,她的魂自在縹緲,沒有羈絆,她享受自由的快活與幸福,原來阿姨所說的放下與原諒讓她得到真正的解脫,她要走了,真正的走了,真正的放下這一生的一切。 至於對許明及小郁的思念及不捨呢?只有在另一個空間國度裡,唸千千萬萬遍幸福的詩經迴向給他們,願他們幸福快樂,至於她那用了廿六年的軀殼呢?那已不重要了,那已不屬於她了,應還給大地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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湧入詩海的一滴水──文學營之悟
文學營的精華總在剛結束那一刻起,經過三天名家養分的瀑布洗禮,就在結業式來到滿潮線。不會覺得不知所措,而是體內放射出的三千億條射線,被一一灌飽能量,只要一離開那座充滿文學符號的堡壘,彷彿自己一張開口說話,話語就會一傾而出,在螢幕前跳躍著舞步。 第一次的參與,我選擇先來一趟新詩的羅曼蒂克史,學習如何用美的詞句,切確地表達出,自我的孤獨、不安、感動,甚或藉由觀察生活週遭的一舉一動,來增加內心的敏感度。對於這次勺到的水分,水分最充足的是名家的灌溉。我以初入新詩領域的一員,觀察這個大境界,企圖自己也能踏入一步,開始成為一員。 先是我期待已久,聽聞是位新詩的大將—商禽。我被他一進教室的氣氛,震住了!大將的風範就展現在他所散發的態度,我看到教室中的空氣粒子,充塞著他對我們這群毛頭小子的尊重,雖然他看起來身體有些不適,但他想為我們文學營的學員,傳授一些他的精華,就如同其他老師一樣,沒有半點妥協。他說:「有人把我的詩稱作散文詩,其實只是將散文當作文體的工具,而內涵是詩。排列形式不是論就是否為詩的準則,也就是說,詩長的樣子不是最重要的。」商禽老師講的是詩的根本,不也是訓示出,人生中常常陷入表面形式的迷思。其中,老師在回答問題時,也為我們解釋了他富饒轉折的詩。舉《咳嗽》而言」,「坐在 圖書館的 一室的一角忍住直到有人把一本書歷史吧掉在地上我才咳了一聲嗽」。商禽老師說:「咳嗽是一種身體語言,也可以是一種批評的展現,是會隨人、時、地,而有所改變。在詩的作品層次中,有看見的,和沒有看見的內心想法。」再者,「因為,歷史有已經塵埃落定的意味,暗指歷史已成過去,我可以批評世事了。」商禽老師的輕輕一句話,直接挑起我大腦的軸心,太震撼了! 名家作者的親自解釋其作品的由來,直接開放體內文學細胞,吸收第一手的葉綠素,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取得抽絲剝繭的手套。第二位是渡也。渡也老師,以其經歷喚起每位學員的在地情愫。他說:「不要侷限自己是哪裡人。」渡也老師從祖父那一代,自澎湖遷至嘉義,尋根之旅可以從瓊林十一祖遷去澎湖之後算起,所以也可說是澎湖人、金門人。而老師所欲表達的,是去探索你所親近的地方,地方的味道,要我們去嚐,地方的土地,要我們去行,地方的藍天,要我們去擁抱。渡也老師提供七點,作為地方寫作的方針。第一、資料,例如用腳去體驗,地方巷弄裡的小故事。第二、特色,找出地方特殊的元素。第三、真實,用真實的地方素材為根基,如果適當地以虛構想法增加可看性,更有其價值,亦不失其原味。第四、多元、多方的嘗試,去寫作有關地方的各種型態,例如,建築、吃、人、古蹟等等,建立自己寫作的系統。第五、資訊,也就是感性的一面,以心靈深入地方,喊亮熟悉的地方精神。第六、創意,即使是同一區塊的題材,也能寫出自我的突破。最後他也舉一句話:「地方也是一種觀看、認識、理解世界的一種方式。」渡也老師所講授的每句話都正中我的心懷,懷抱著為地方寫出鄉味的道地情,話語串滿滿滿的每段木麻黃樹葉、高粱穗珠上。這兩位老師的傳授,對我而言是最具爆炸力的,我一面吸取了文學的醍醐灌頂,鋪好自己的坐墊,一面補充寫詩的練習能量,準備開始進入詩的冥想。 沒有敲開詩大門,不知自己的心已在門內,而腳印卻還在外頭。新詩的浩瀚領域,在接觸這次文學新詩之旅,才換裝一連串的新詩接收器,在生活周遭不停地吸納詩的味道。也因為這趟文學新詩之旅,充實名家之路的知識,試著了解名家領域的輪廓是什麼樣子,試著探索文學大海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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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雨寄情我畫浯江口
退潮後的江口,蘆葦搖曳輕輕的起舞。 翠綠色的海草,斜倚慵懶的靠在河床上。 交織的縫隙,河道藤蔓般的網住了江口,有如銀絲般的閃耀。 白鷺鷥劃破了天際線,快速降落在河岸邊,低頭啄食著。 落日緩緩而降,彎曲的河流扇形狀的向遠處展開。 藍色孤舟旁的倒影,是落日餘暉的閃爍,緊緊的抓住最後出場的機會,盡其力的回眸一笑。 從左到中間不語的眺望台,筆直的挺著身子骨立在江中,以前應該有神氣的阿兵哥站哨吧! 再把視線慢慢向右移動,反登陸的石柱一根接著一根排成一列,呈閱兵狀態像似等著長官的蒞臨。 盡頭的河濱公園百花爭后,退潮後的沙灘露出潔白的臂膀與染上紅色的天空形成曖昧的對比。 遠方隱約傳來鳴笛聲,正載著思念的人,回到等待的人身邊。 白與晝的交替、江與海的會合、水與墨的融合,漫步在我的卷軸裡,慢!慢!慢慢地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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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什麼都不必說了,」頭家提起籃子交給她,笑著說:「趕快回家和妳阿母商量商量,如果妳阿母同意的話,就和妳弟弟一起到我店裡幫忙。」 婉玉實在是拗不過他們,除了再三地道謝外,只好帶著那袋鹹白魚回家,並把詳情告訴美枝。 美枝非但沒有責怪孩子,反而稱讚孩子的做法。然而,卻也想不到一個十三歲大的女孩子,她的一切作為和想法,竟如同大人般地那麼細膩和老到,同齡的志宏,怎麼能與她相比。 「阿母,您同意我和志宏到他們店裡幫忙嗎?」婉玉問。 「坦白說,你們姐弟倆每月能賺到四百元,對我們這個貧窮的家境來說,幫助實在太大了。但一想到你們三更半夜就要起床,又要走那麼遠的路,阿母實在不放心,也怕你們太累了。」美枝愛憐地說。 「阿母,只要對這個家有實際上的幫助,我們都不覺得累。雖然要早一點起床,但一切習慣就好。沿途上趕早市的人或部隊的採買也不少,可以做伴。況且,我又是和志宏結伴一起去的,彼此間也會相互照應,您儘管放心吧!」 「既然這樣,你們就去試試看吧!」美枝說後,雖然知道自己的孩子乖巧懂事,但不得不重新叮嚀一番,「沿途上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不巧碰到共匪的砲擊,千萬不要慌張,要就近找掩體躲好,等匪砲轉向後再走。同時也要記住,頭家花錢雇請我們,做伙計的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除了勤勞外,也要自動自發,別像傀儡一樣,人家抽一下,木偶才動一下,這樣是不對的。尤其是做生意的地方,店裡不是貨品就是錢財,千萬不能動人家一分一毫。要時時刻刻地記住,人不能有貪念,更要知道非分之財不可取的箇中道理。志宏沒有妳靈巧,思維沒有妳綿密,妳要時時刻刻提醒他、指導他,這樣我才能放心。」 「阿母,您的吩咐,我會永遠記在心頭的,請您放心!」婉玉說。 砲戰開打後不久,島上除了原有的駐軍外,又陸續地增援不少部隊駐守金門,一方面可以保衛後方的安全,另一方面俟機準備反攻大陸,官兵總人數已突破十萬人,真正達到十萬大軍的目標。 然而,十萬大軍的副食品,除了戰備罐頭外,一般魚肉、蔬菜、雜貨以及烹飪時的作料,都必須就地採購。砲戰雖然在這個小島上造成無數的傷害,卻也為這個地區製造不少商機。於是,農人種的蔬菜,餵養的家畜、家禽,漁民捕的魚,蚵女剖的蚵,都有了銷售的管道。各種行業的商家,從台灣進口應時貨品,為戰地軍民服務,從中獲取應得的利益。因此,居民的生活,也慢慢地有了改善。但是一般農民,因島上土地貧瘠,又缺乏可資灌溉的水源,雖然三餐可溫飽,卻依然過著必須靠天吃飯的清苦日子,美枝家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案例。 在傳統的市場裡,菜販和一般賣雜貨的商家是分開的,往往軍中的採買人員,都會準備兩個大籮筐,一個抬著去買菜,另一個則放在雜貨店裡買雜貨。從婉玉姐弟受雇的這家「金和信商號」來說,來這裡買雜貨的大小單位,除了固定的二十幾個大籮筐外,還有不少零星客戶。雖然每天並沒有固定的物品和數量,但交易的金額都是以百計算,每天的營業額,少說也有數千元之譜。 經過頭家夫婦幾天來的調教,婉玉很快就進入狀況,除了貨品擺放的位置外,價錢也很快就摸熟了,如果需要磅秤,也難不倒她。每個清晨,幾乎都在緊張、忙碌的狀態中度過。 經常可聽到,婉玉親切地招呼客人的聲音: 「步一連王班長,雜貨單交給我,我來幫您準備。」 「營部連士官長,雜貨單交給我,我來幫您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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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的風景
〈緣起〉 初冬的陽光總是在她沉睡中悄悄升起,好像連雄偉正義的阿波羅都憐惜她的無助和孤單。她曾是個不知人間險惡、滿懷夢想的女孩,為了追求那份淒美的愛情,她義無反顧地拋棄所有一切追隨愛情的腳步奔去。 那時的她真的變成一隻「聾瞎」,遨遊在深不見底的大海中,聽不到母親的呼喚聲,也看不到圍繞在身邊虎視眈眈的大白鯊。她只看得到自己置身在美麗如幻的「愛情海」中,大海中溫柔的海草撫慰她失去親情的悲傷,五顏六色的珊瑚為她編造一座童話故事裡才有的城堡,她完全陶醉在自以為是的幸福中;直到珊瑚用尖銳的角勾破她的白紗、刺傷她嫩白的肌膚,海草無情的束縛她的自由,這才驚覺自己不是屬於大海的龍蝦,只是一隻愛做夢的小蠍子! 她也曾奮力企圖掙脫身上的珈鎖,但是所有的努力只有徒增深海裡的風暴,使自己受更大的傷害。那座曾屬於她的美麗城堡塌了,溫柔的海草變成無情的皮鞭不時的抽打她失去的愛情。她徬徨無依地畏縮在破落城堡的角落飲泣,她只能在昏睡中回到母親的懷裡得到慰藉,她讓自己沉沉睡去,不再掙扎,也不用尾巴上的毒刺傷害圍繞在四周那群可惡的白鯊家族,因為她不齒他們!她只希望能早一天浮出海面,在溫暖的陽光下,與朝思暮想的親人團聚。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聞到鹹鹹的海風吹在虛弱的身上,那是一種既熟悉又心酸的感覺。那使她想起離家時黃昏的細雨,也使她想起那襲帶她進入異鄉的破碎白紗。終於,她鼓起勇氣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臥在近海的堤岸邊,刺眼的陽光照著平靜的海面和孤獨的她,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端詳著垂肩灰黑色的髮絲,歲月在臉上刻下的痕跡,與不再輕盈嬌纖的身影。方才確定並非南柯一夢,而是枉走一生青春歲月,辜負所有親人疼愛,內心的痛使她愧疚萬分。雙腳一軟,匍匐在年邁的母親跟前請求原諒,母親用粗糙但溫暖的雙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和藹的說:「親愛的孩子,我對你一直都只有不捨,沒有責怪過。」她淚流不止。無限懺悔的向母親訴說:「媽媽呀,如果我今日所承受的喪子之痛,是上天對我當年棄你而去的懲罰,那麼我無話可說。」母親慈祥的安慰她:「傻孩子,我到今天都未曾失去你,你怎會失去你的孩子?何況上天送了一位精瑩惕透的女兒陪著你度過重重難關,不是嗎?」「可是她是多麼辛苦、多麼無辜啊!她為了我這個無能的母親流過無數眼淚呀!」「傻女兒!我相信你也為了想念媽媽而淚濕衣襟,我一樣心疼著你啊!相信我,世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分開母親與孩子之間的愛。」 她沉默地面對海的盡頭,終於能了解當年母親所受的煎熬與無奈。閉上雙眼,面對溫暖但威武的太陽神祈求著:「仁慈且大公無私的阿波羅啊!亙古以來您就帶給大地溫暖,讓大地所有生物因為擁有您的恩典、而生生不息。如今無知又愚笨的罪人,我。可否請您代我向美麗的潘多拉女神求情,請她打開她神奇的「希望之匣」,送給我一點「希望」,只要能持有潘多拉女神給予的些微「希望」,我定能再勇敢的站起來克服後半輩子的苦難!」 海風呼呼地吹好像夾雜著「希望」擁抱著她孱弱的身軀,感激的微笑在她臉上綻放。 也許是她沉睡的時間太長久了,也或許是她身心受的傷沒有完全癒合。儘管大海裡無情的海草已經受到太陽神的懲罰而失去鞭打她的力氣,那群可惡的大白鯊也因為失去辨別方向的能力而擱淺在淺海中苟延殘喘。她仍牽著年幼的女兒在沿海地帶徘徊,只希望能尋回那個與她流著相同血液的親兒。他是她在最無助的苦海中孕育的愛兒,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只有他可愛無邪的笑顏與銀鈴般的笑聲提醒她繼續呼吸,不為什麼,只因她是個母親! 她曾經是個孤單沒有育兒經驗的年輕媽媽,只能盡其所能地把身上最營養的乳液一口口的餵食心愛的幼兒。她啃食著泛黃毫無滋味的白饅頭讓幼兒能有多一口的乳汁成長。那個如天使般的孩子慢慢長大了,又為她帶來一個善解人意的妹妹,即使在破落的城堡裡,她仍然感謝上帝賜予兩個小小天使來撫慰她的悲傷。可是愛兒漸漸長成,遇見了他心中的美人魚→小儒艮!愛情使他忘記自己是一隻小白鯊,也忘了含莘茹苦生養他的母親、年稚的小妹與逐年衰弱的父親。強烈的陽光透過海面折射出小儒艮的嬌媚,她是一隻酷愛深藍色大海的美人魚,年輕熱情的小白鯊怎能躲得掉小儒艮滑溜美妙的身影?他忘了自己屬於噬血的肉食鯊魚家族,可是小儒艮卻是以海藻、水草為食的高傲魚類。就這樣小白鯊跟隨著小儒艮游離了他們那座不算完美可是溫暖的破落城堡。 〈緣滅〉 諾大的洗腎室裡,將近三四十個床位都讓那些每天或隔天就要與全身血液拔河的病人佔滿。大部分的人已經習慣這種大家庭式的「血液交流」時光,他們的洗腎年齡有一、二十年的,五、六年的,一、兩年的不等。有人把洗腎的時間拿來睡覺休息,有人把洗腎室當作「友誼交流廳」用來哈啦、交朋友,有人把洗腎時間當作「作秀」時光。不管病人是用什麼心態來接受這種至死方休的「血腥生涯」,那些身穿粉紅色制服的護士小姐不但要有超級的耐心更要有應變病人隨時發生任何狀況的能力。 那天她照往常的習慣提著公婆指定要吃的「廣東瘦肉粥」來探望洗腎的公公。從公婆的家到洗腎中心需要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二年多前,公公決定來這家洗腎中心洗腎時,院方也要提供來往的接送車,可是公公卻說:「那種像救護車的箱型車裡搭坐的都是一些病人,細菌多得噁心。還是讓阿忠〈他的二女婿〉開車接送我比較安全!」還好他的二女婿不但擁有豐厚的遺產,夫婦倆人光收兩三間透天厝的房租,就能輕輕鬆鬆栽培兩個兒女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他們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包租公和包租婆」呢。而且阿忠是倆老千挑萬選出來的「金龜婿」,不但富有又對他們老夫妻超級孝順。這應該感謝婆婆每天對二女兒耳提面命地教導她如何把阿忠的心收服得死心蹋地。不可諱言地,她偶爾也會聽到公婆在背後叨唸著阿忠的驢脾氣,讓他們的寶貝女兒受委屈,他們一家人的自私,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整個洗腎室裡的醫生、護士、病友們都把他們夫婦當成VIP病人,因為他們不但是轎車接送,而且婆婆永遠是全身光鮮亮麗「嫻淑」的侍候著公公。有時候她才剛到電梯口就有認識的護士小姐問:「你婆婆今天晚上是要去參加什麼宴會嗎?她今天穿了一套粉紅色的套裝與高跟靴子,臉上的妝還畫得好漂亮呢!」她只能笑笑地說:「我不清楚呢,不過她一像都是這麼打扮習慣的啦。」有些護士小姐還會虧她:「大姐啊,我看你穿的都比你婆婆老氣,多打扮些,對自己好點兒才對啊!」。她只能取笑自己:「是啊!我們是一代不如一代,有夠丟臉呢!」。 自從踏入婆家,她早就忘記自己曾經是父母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女兒,她只曉得要做個不讓別人嫌棄的好媳婦、好妻子、好母親。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個好媳婦,可是她確實從來沒讓公婆挨餓受凍過或得罪過姑叔。那天她照平常那樣陪著公婆在洗腎室裡閒聊。不知怎地就聊到搬出去與女朋友同居的兒子,公公開始對她叨叨絮絮地唸起來:「阿正也不是什麼壞孩子,他跟那個叫筱晴的女孩不是同居很多年了嗎?你這個做媽的也該問問他們有什麼打算?要結婚就結一結,別耗在那兒!………還有啊,別只會疼女兒,別讓你女兒不接受那個終究會是成為她大嫂的人!………你啊!只有這個兒子,凡事順著他就對了………孩子教得好不好是你們做父母的事,跟我們這兩個阿公阿嬤是完全沒關係的………你當了我二十幾年的媳婦有煮過一頓飯給我吃過嗎?………你別想說什麼了,我不要跟你這種『高學歷』的人辨別………不用對我說抱歉,你若知道自己不對,今天就不會害阿正搬出去住,還頂撞我………」。她忍下所有的冤屈踏出洗腎室,所有的醫生、護士和病人都鴉雀無聲的聽公公把她的自尊踩在腳下蹂躪!她沒落淚也沒哭泣………因為她的淚腺早已枯乾! 赤足踏在夕陽下暖暖的沙灘上,只有海風無言地徘迴在四週。層層湧來又退去的浪潮,像是少女身上穿的荷葉邊圓裙襬動不已。她發現「海的盡頭」竟是如此滿足地與「黃昏的天」連袂等待黑夜緩緩來臨。她靜靜地坐在離大海最近的沙灘上,讓自己的裙襬畫一個白色的圓,那是一朵幸福美滿的白色花朵,而她就是等待蜂兒來採的花蕊。手上的海沙像沙漏般一粒粒落在她的白裙上,白裙上有了沙粒畫成的幸福圖案。 天色慢慢灰暗下來,她看不清楚大海與天際合而為一的那條地平線,涼涼的海風吹散她披肩微捲的髮絲。抬起頭,那輪剛要露臉的圓月有些模糊,星星也一顆顆慢慢地出現在已經變成深藍色的天空。夜又深了些,圓月優雅地在群星中漫步,雖然偶爾會被飄過來的薄雲遮去它美麗的臉龐,可是它總會努力的撥開每一片頑皮的雲朵,因為今夜是屬於它的,它要把最美麗的身影與光芒獻給大地萬物,它要把「疼惜與希望」送給孤坐海邊的那個女人,因為她那一襲白色圓裙是它的心情。月兒灑下溫柔的光,似乎在警告她:漲潮的海水已經打濕她的裙襬!可月兒更想幫她去尋找幸福的軌道,因為它最懂嫦娥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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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隨筆王爺廟埕
叫喊聲、嘻笑聲、吵鬧聲此起彼落。在王爺廟埕,囝仔兩兩猜拳,贏的、輸的各為一「國」。每一國佔有廟埕前的一面牆為基地,玩起「救國」(又稱「救兵」)來。兩方依序出兵,後出者可追趕前者;若被趕上抓到便要成為對方的俘虜。 情況非常危急,圓目仔這邊只剩他一人,其餘的伙伴都給對方抓了。他的同夥們從對方的牆一個個手拉著手一字排開,形成一長列。像是釘在牆上的人串,忽西忽東的移動,焦急等待救援。圓目仔必須突破對方層層的攔截、封鎖、拍觸到伙伴,伙伴們便可得救………。 這是多年前,東門王爺廟前廣場的事了。那時廟埕是孩子尋找玩伴、嬉戲玩耍的場所。 皮膚曬得烏亮、個子比同伴高出半個頭的黑番仔是這夥玩伴的頭頭。他頭腦靈活、點子特多;而且驍勇善戰、膽量過人。為何說「驍勇善戰」?在那個有點草莽的年代,他很會打架,即便塊頭比他高大的孩子都被撂倒。他知道如何扭按對方的手臂,使對手痛楚難忍求饒;也懂得攔腰緊緊抱住對方,下巴使力頂住對方胸口扳倒對手。那時,各個角落的囝仔各有玩耍的地盤,黑番仔儼然是王爺廟埕孩子嬉戲玩耍不受外來囝仔侵擾的保證,附近角落的孩子都震懾於他的名號。 黑番仔除了驍勇能戰,也懂得「組織群眾」。那時,整個社會籠罩在一片戰鬥氛圍裡。孩子也似懂非懂的聽說最高當局擁有五顆星的官階,也聽說全世界擁有五顆星的將領、領導人寥寥沒幾人。黑番仔這麼厲害的角色,當然也是五顆星的囉!其他的囝仔則有四顆星、三顆星………不等。 囝仔擁有幾顆星是要憑實力的。當時廟埕附近時常蓋防空洞、整修被對岸砲彈損壞炸垮的房子,常會運來一大堆白色的細海沙作為建材。孩子們在沙堆上透過類似摔跤的方式比武,誰能夠所向披靡,扳倒一堆人,就能掙到四顆星的頭銜。 昔日物質匱乏,孩子的零食幾乎是自家做的糕餅。當某個孩子拿著從家裡帶來的糕餅在吃,大夥看到了,霎時,給我「呷一嘴」聲此起彼落。你咬一口的,我咬一口的,糕餅一下子就被瓜分完了。時常帶糕餅給大夥同伴吃者,也有升官的機會,可升個半顆或一顆星的。 王爺廟前有家「糊紙店」是輝仔家的,輝仔不但有雙巧手,更有一對看過很快就心領神會的眼睛。他從小跟著老爸四處幫人紮紙燈籠、舞獅的獅頭、舞龍的龍頭龍身;也紮糊紙房子、紙車子、紙電視機………等冥器,讓「做功德」的人,燒給另一世界的親人。 農曆七月,正值孩子放暑假。廟埕的孩子除了到浯江溪抓抓小魚、廢棄池塘泡水游泳,再就是到輝仔家的紙紮店看糊紙。 輝仔熟練的將竹片修整、去節、剖成細條。然後將細竹條彎成所要的造型,銜接處以棉紙條紮纏固牢,黏以漿糊。完成竹骨架後,敷貼以各色色紙,再加裝飾。生動的花燈、栩栩如生的紙人物便一一展現眼前。 每年農曆七月十五日中元普渡,王爺廟埕的孩子也仿大人的普渡桌,在埕邊一角設置供桌,玩起囝仔的普渡桌來。供桌上需有一尊普渡公,這項艱難的工作,自然落到輝仔的肩上。 相傳普渡公是由觀音菩薩化身的,為了鎮懾鬼魂,臉上有數處隆起的肉瘤,面目猙獰恐怖。因此,臉部的製作頗為費工,必須用棉紙一層層敷貼在已事先做好的水泥臉模上,等乾了撕下,便是一張普渡公的面具;接著加以彩繪、裝飾、戴上有絨球及亮片的頭冠,最後,將完成的頭部安置到軀體座上。普渡公通常採坐姿姿態,胸前、肩上、手臂及腿上都貼有金箔做成的鎧甲,兩腳蹬著長靴,一前一後;兩手也各有姿態。 印象中,依稀還記得輝仔製作的普渡公,青面獠牙、嘴巴噴出兩串火舌。背部插著類似平劇武將的五面小旗子,造型威風生動,臉部森嚴,一副兇惡威嚴,讓人不寒而慄!更具創意的是頭與身體的結合是活動的,每當微風陣陣吹來,普渡公也頻」 供桌上除了擺放罐頭食品,孩子們還特地從浯江溪畔剷來草坪,鋪在供桌上,並放置小屋舍、小涼亭、小橋來造景。捉到的小烏龜也放在供桌供人觀賞。 午夜,是普渡桌最具高潮的時刻。囝仔都聚攏到普渡桌來,大夥輪流擲筊,爭取來年「做頭」,負責來年普渡桌的籌畫安排。一般相信做頭可帶來好運,大夥無不卯足全力,努力爭取。擲出「聖杯」者可連續再擲,因此,頻頻酬謝,請普渡公再給聖杯成全。所謂的聖杯也就是擲出的筊杯成一仰一俯的。最後,擲出最多聖杯者可得到做頭的殊榮。 燒金紙的火光,閃耀在每張熱情歡樂的囝仔臉上、歡笑叫嚷聲浪,隨著擲出聖杯而不斷湧現,現場激昂熱烈到產生來年做頭的人。 每趟回到家鄉,都會到昔日常去的地方走走看看:王爺廟埕、街路、觀音亭、石坊下、衙門口以及浯江溪畔,像是拜訪暌違多年的老朋友。每次拜訪,都有一種滿足的感覺,我不知道是甚麼原因! 歲月匆匆,多少年頭就這樣轉瞬間過去了,想我王爺廟埕上兒時的玩伴,你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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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聞一棚戲仔
金城西門外以前是一片墳地,金城國中和金門高中的校舍都是建立在墳場清理過後的土地上的。光前路的外武廟前方約五十公尺處,還留有一座大墳墓,花崗岩的墓碑厚約十五公分,長約三公尺半,高約一公尺半,墓桌也如墓碑的大小,碑旁的墓柱,左手方的因闢路而被剷除,右手邊的仍是十分的完好,白灰加糯米舂糖漿的墓背,堅硬如石,長寬各約三公尺半見方,墓旁的右方有一棵高大而茂密的野桑樹緊臨著幾戶早已無人居住的空屋。墓主人從碑石上的文字看,很清楚的裡面埋的是一對許姓夫婦,據說早年這一帶人煙還很稀少的時候,傍晚每當人們從這裡走過,總會聽到一陣樂聲悠揚的南管戲之演奏,入夜以後甚至還能隱約的聽到唱曲聲,以及戲子搬演故事的吆喝打鬥聲。 每一次晚間打從這裡經過的時候,總會讓人好奇的多看它兩眼,很想豎耳細聽,是否真的有戲子在裡面演戲。只因現在這一帶已非郊外,城區到處燈火輝煌,即使是半夜一兩點經過,一點陰森的感覺也沒有了。聽住在這附近老一輩的人說,墓主人許先生長年在外營商,雖然家道富有,卻冷落了苦守家門的嬌妻,妻子在家便以看戲唱曲來排解與夫婿相思之苦,主人也以努力經營商務為家人掙得好生活為念。時光荏苒,夫妻兩終竟蹉跎了青春好年華,有一年主人出外經商回家後,發現自己的愛妻已非如昔日般的如花似玉了,然後看看自己也已是額紋深陷青絲不再的人了。他感嘆人生短促,決定把在外打拚的事業交給好友去經營,然後好好的回來陪陪他的愛妻,以彌補多年來的虧欠之情。孰知他的愛妻與他相處不了多久就病死了。主人非常悔恨自己沒能早日與愛妻相聚,所以很難過,為了不讓愛妻到地府之中太過寂寥,便在墓壙裡搭了一座美輪美奐的戲台子,裡面擺滿了各種演戲的道具和樂器,並且紮了好多的戲子與樂師的紙人放在裡面,當墓壙營造完成以後,主人也因為傷心過度的逝世了。家人就將他們倆合葬在一起,這一座墳墓後人就一直稱做一棚戲仔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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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母奶的滋味
「娘邊的女兒,肉邊的菜,肉邊的菜最好吃,娘邊的女兒最幸福。」這是名作家琦君的外公所說的一句話,很淺白但很貼切,以前讀時只覺得很有道理,但沒有特別的感覺,但在母親離去之後,這句話卻重重的敲在我的心頭上,既心酸又感傷! 今天和公司的年輕孩子閒聊,彼此談到對地瓜的喜好,花樣年華的少女臉上綻放滿足的笑靨,那是一種純粹、率真、十足幸福的臉龐!突然她拿起行動電話撥通了!「媽咪!你幫我炸地瓜好不好?人家突然好想吃地瓜哦!」她嗲聲嗲氣的撒嬌著,「好!那我下班就回去吃,謝謝媽咪!」我雖然聽不到電話那頭的允諾,但是羨慕之心卻溢滿心頭! 女孩對地瓜的鍾情是純粹的喜愛,而我對地瓜的癡情是夾雜著童年成長的情懷,它是我生活的一部份。此刻突然憶起「羊母奶」的滋味,那是和母親共同DIY的童年韶光,這段回想喚起我一陣陣甜蜜的夢,以及一聲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童年時,家中飼養著各種家禽和家畜,這些家禽和家畜是貧窮歲月的大功臣,一來可以幫忙農事;二來貼補家用;三來祭祖敬神;四來滋補身體,可以說是農家重要的經濟來源,因此家家戶戶用心用情的照顧著牠們,更祈求老天和神明共同保護、庇祐,祈求六畜興旺、人畜共榮! 根據母親的說法:每逢「大條年」(有閏月的年份),天災和疫情特別多,家禽和家畜也特別容易生病,為了祈求老天的幫忙和照拂,各種祭拜的儀式也特別多,準備的牲禮和供品也不盡相同!「羊母奶」顧名思義就是羊媽媽的奶,那是一種用地瓜粉、太白粉、地瓜泥、赤砂糖按照比例和出的麵糰,由母親教導孩子們搓揉出一粒一粒有如母奶形狀的小麵糰,然後在大灶上燒上一鍋滾燙的水,一顆顆「羊母奶」丟下鍋,它們就在鍋中跳舞翻滾,直到全部浮出水面,呈現晶瑩剔透的透明狀,母親就用漏勺盛在碗中,端到羊圈前,燃香對著蒼天喃喃祈求,我望著羊圈中的羊兒安然自得的低頭吃草,一點也沒有受到我們的干擾,那應該是對主人的信任和安全感吧!希望有我們的祝福,牠們真的可以平安健康的成長!馨香即將燃盡,我們開始燃燒起金紙,旺盛的火焰代表神明接收了我們請託的旨意,儀式便宣告完成。 孩子們將一碗碗「羊母奶」端回屋裡,母親將煮好的甜湯注入碗中,大夥圍在方桌前,吃著與神明共享的「羊母奶」,那種滑溜、香甜的滋味,加上Q勁十足的口感,以及帶有祝福的意味,讓人吃了有無比的滿足和幸福!我更喜愛全家人圍在竹米簍旁的歡樂時光,因為它留駐了所有的美好和歡笑! 有一天,我想起了母親,憶起了「羊母奶」,心頭痛苦難忍。於是呼喚一雙女兒前來,一起DIY起「羊母奶」,此刻不是為了祭拜,也不是為了滿足口腹的慾望,而是為了重溫舊夢,望著女兒搓揉出各種形狀的藝術品,我細細述說著「羊母奶」和外婆的故事,此時,我的母親無法與我同在,內心雖然感傷,但我在孩子的心中又留下了另一個故事,這是傳承的喜悅,我讓女兒保有「娘邊女兒的幸福」,這是義務也是職責,有了轉念,我與孩子共度了美妙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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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頭家頓了一下又說:「如果將來家裡有什麼收成需要賣的話,也可以直接擺在我的店門口賣,我絕對不會收取你們半毛錢佣金。」 婉玉看看身旁的志宏,內心既驚又喜,想不到頭家是想雇用他們,而不是來趕他們走。 「頭家,我叫婉玉,弟弟叫志宏,」婉玉禮貌地自我介紹,而後向他點頭致謝,「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得回家問問我阿母。」 「妳真懂事,」頭家慈祥地笑笑,「如果阿母答應的話,你們隨時都可以來幫忙。」 「謝謝您。」婉玉又一次地向他點頭致謝。 頭家走後,婉玉從芋頭堆裡挑選了幾個芋頭和一些芋婆,放在空籃裡,志宏不解地問: 「姐,妳留這些做什麼?」 「我們經常佔用人家的騎樓,理應對頭家有點表示,這也是阿母常教我們的為人處世之道。」婉玉解釋著說。 志宏點點頭,認同她的說法。 「你看到沒?」婉玉指著前面的店屋說:「那家的騎樓明明空蕩蕩的,就是不讓人家擺,有一次還和一個賣海蚵的婦人吵了起來。」 「阿母常說:有量才有福。」志宏轉頭看了身後的雜貨店一眼,而後對婉玉說:「妳看他們店裡,幾乎擺滿了採買的大籮筐,生意好得不得了,真應了阿母那句話。」 「阿母雖然不識字,但知道的道理卻不少,我們不得不佩服她。」婉玉說。 採買車陸續地開走了,有攤位的菜販,或臨時來擺攤的小販,不管賣完或有剩,幾乎都往回家的路途走。頓時,原本熱絡的早市,已變得有點冷清。 婉玉把預先放在籮筐裡的芋頭,倒入那只小吊籃裡,並刻意地將芋頭和芋婆穿插交叉,以求均衡美觀。於是她提著那籃芋頭,步履輕盈地走進雜貨店。 「頭家、頭家娘,這幾個『歹芋』,送給你們煮鹹粥啦!」婉玉雙手把籃子遞給頭家娘後,歉疚地說:「阮阿母說,經常佔用你們的騎樓賣蕃薯芋,讓你們出入不方便,真歹勢、也真感謝啦!」 「妳阿母真客氣,這點小事請她不要放在心上啦!」頭家娘雖然接過了籃子,但卻從抽屜裡取出鈔票,「你們辛辛苦苦種的芋頭,我們應當花錢買才對,怎麼能讓你們送。」說後,順手拿了十塊錢要遞給婉玉。 「頭家娘,您不必客氣啦!」婉玉推辭著,「這幾個歹芋都是我們自家種的,值不了幾塊錢,請您不要嫌棄,務必要收下,回家才好對我阿母交代。」 「這些芋頭都是價錢較高的芋頭和芋婆,你們捨不得賣,卻拿來送我們煮,真是過意不去啦!」頭家娘依然客氣地說。 頭家含笑地從櫃檯走出來,他拿了一個大型的紙袋,走到前面的貨物架上,從鹹魚箱裡抓起一大把鹹帶魚,少說也有五六條,裝進紙袋裡,順手遞給婉玉說: 「好,妳送的芋頭我們收下,這幾條『鹹白魚』妳就帶回家煮。昨天的船剛運來的,很新鮮,放點「蒜仔」下去煮,味道不錯。」 「頭家,這樣不好意思啦!」婉玉不敢伸手接。 「戇囝仔,」頭家娘笑笑,代她接過紙袋,並把那袋鹹白魚,幫她放進籃子裡,交給她說:「俗話說:禮尚往來,我們收下妳的,妳收下我們的,這樣才有意思。」 「可是芋頭是我們自家種植的,值不了多少錢,而鹹白魚卻是你們從台灣進口來的,它是很貴的!」婉玉看了一下籃子,「不然這樣好了,我拿一條回去煮就好,其他的還給你們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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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遊
國一的暑假,和家人搭上了飛往金門的班機,快樂和興奮在空氣中沸騰,轉眼間,我們便踏上了金門這塊土地,準備展開這段令人期待的旅遊。 金門大約只有一個台北市大,沿途都可以看見戰爭所遺留的痕跡,充滿一股濃濃的戰地氣息。不同於台北的繁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寧靜、純樸的感覺,遠離了都市的塵囂,心也放慢腳步,我要仔細探訪這獨特的地方。 我們造訪了很多地方,像太武山、慈湖、翟山坑道、戰史館等………,欣賞了許多美景,也體驗了不少新事物,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們參觀四合院,那裡的主人熱情的招待我們,然而,廣場中傳來陣陣的喧嘩聲,引起我的注意,湊近一看,只見幾個老人家和婦人拿著板凳圍成一個圈,正在剝著海蚵,手中雖忙碌,但心情卻是悠閒的,她們開心的聊著,旁邊則圍繞了許多小孩在玩鬧嬉戲,多麼溫馨的畫面啊,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這不正是最平凡,單純的生活?生活在高科技的現代,我們對物質的要求越來越高,得到越多,快樂卻不見得越多,反而有更多的不滿足和抱怨,這樣的我們並不快樂。 這趟金門之旅,帶給我的並不只是遊玩,也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往後,每當我對事物不滿而抱怨時,腦海就會浮現那婦人們辛勤知足的笑臉,而我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我們在追求的不就是那簡單的快樂嗎?這真是一趟滿載而歸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