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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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跟閱讀都要慢活
離開出版工作之後,我的閱讀範圍又加入理財一項。光是看財經雜誌,就能知道這世界的產業趨勢跟經濟力消長,並尋找投資標的,這是在增加知識之餘的樂趣。2007年我一天平均讀了0.4本書,也就是扣除雜誌報章,約150本。小說跟新詩仍是我的最愛、散文與藝術美學次之、論術第三、自然科普殿後(也有個8本左右)。但是相較各大連鎖書店公佈的排行榜書單,及各種推薦資料,我所讀的書只佔小小一塊……。 每每我去演講,總有人問:「讀那麼多書(尤其非本身專業領域的),對自己有何幫助?」而在各處中學的演說,得知的閱讀現象卻更教我心驚。武俠歷史科幻言情部分,不讀金庸高陽古龍瓊瑤倪匡亦舒;文學的古典與現代中外,不讀山海經封神紅樓西遊、白先勇黃春明高行健朱家姊妹遑論四十歲以下的作家群(朱少麟還有人知道)!教師、退休人員、家庭主婦、待業者、大學生、公務員、甚至包括出版從業人員本身,對於閱讀這件事的態度完全不具「普世性的樂趣」,仍舊停留在考試、求職、實用、工具指南、進修、資料參考這樣的程度。大學錄取率可說已達100%了,台灣中學生的課餘閱讀並沒有隨多元入學而豐富,反而在膚淺庸俗、快速泡沫的流行出版物品,找到互相吞吐的娛樂(讀者沒有質感上的要求,作者樂得輕鬆寫)。大人因為整體環境的改變,透過「慢/樂活」重新思考人生的定位,我們的下一代則完全製造他們的「樂活」態度。「慢活」對他們不重要,因為上課、補習、上網交友、補才藝……每天是重複的時刻表,唯有尋找那一點點自由的時間,他們才能發現僅剩的快樂。 我一年約有六十幾場的演講跟評審,不得不向出版從業人員建議:既然出版不好做,還是回到基本面--仔細挑書,謹慎完成整個印製發行的流程吧。從總編輯到執行編輯,不妨以「慢活」的節奏來看待出版的寒冬,這樣校潤、美編設計能盡量做到最好,把每一本書看成藝術的結晶,讓書回到手工業的極致細心、美學收藏的等級。這也是一種成本控算。 回顧2007年的出版趨勢,其實台灣的資深出版人已有一套自己的選書標準,在不輕易改變的風格中,還是有一些現象可供讀者參考:大型綜合諸如天下的財經趨勢、名人觀點,聯經近年來偏重期趨勢、心靈,遠流在本土議題、科普等強項之外的談書文叢(傅月庵主導)亦有佳績,二魚在主題文選以外的飲食文化叢書已成氣候,三采走對了創意市集的生活美學路線,心靈工坊引領身心靈協調與精神心理選題,老字號的文學出版洪範、爾雅、三民出書不多,卻越來越朝向精緻文學,獨立出版的唐山跟新冒出來的黑眼睛(詩人鴻鴻成立的小出版社,只出詩集),照顧市場小眾的新詩集特別用心;我比較擔心的是編制小、資金不夠雄厚,卻又在出版面相上要走綜合路線的出版社,在多種市場的嚐試下,如果達不到收支平衡,將會面臨悲慘的下場。比如小知堂、華文網集團等出版社,在2007年幾乎沒有大書出版。九歌、聯合文學、印刻、麥田、木馬、圓神等,則是在競標外文暢銷書與等待本土名家的機會中,隨機玩著俄羅斯轉盤,偶有暢銷書拉抬聲勢。 世界逐年暖化,出版傳媒則是相對的酷寒。如果不想提早陣亡,真的,不如慢活面對工作,才能在薪少工忙的環境中樂活一些,並給讀者有喘一口氣的機會,不然像我這樣嗜讀者,總焦慮好書讀不完。閱讀對不同的人而言,有些人得要有閒情逸致才讀得下,有些人則是分秒必爭,但一般而言,若選擇書種過多,多讀一本好書跟少讀一本佳作,正負之間的差異性太少,反而減少閱讀的熱情。故減少出書,讓文學書籍出版回到量少質精的時代,這才是出版社跟讀者的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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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兒子是母親心中掉下的一塊肉,即使他忤逆不孝,母親也不會責怪他。多少個悲傷的日子,從台和留學離開她起,金花便記掛著他、想念著他,逢年過節全家坐在一起吃團圓飯時,她總給台和留下一個座位,桌前擺一只碗、一雙筷子、一只盛著酒的酒杯。這不是排灣族的風俗,這是金花從丈夫嘴裡聽來的。 每次吃團圓飯,台平看到母親的這個舉動,忍不住捂嘴偷笑。隨著歲月消逝,年紀長大,台平不再偷笑,卻暗自感傷起來。他不信任何宗教,但卻默聲祈禱上蒼保佑運動員出身的母親,活到一百二十歲,親眼看到兒孫像春天的陽明山,呈現花團錦簇的景象。 台和悄然離婚、出國,給予金花精神上很大的打擊。諶潔為了安慰她,時常跑來找金花聊天。向她介紹西方國家的風俗:兒子到了二十歲離開家庭,開始過起獨立自主的生活,甚至總統的兒女也不例外。卓金花眼眶噙著淚花,不停地點頭,但心卻像一團豆腐渣,只要用手一掐,碎了。 當初台和考取托福,杜恆樂得閤不攏嘴。金花卻覺得不是滋味。兒子離開台灣,遠渡重洋,若是將來在異域安家落戶,那怎能再見著兒子?她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後悔,她把這種憂愁與悲傷,壓在自己心靈深處。如今,她聽了中學時代的英文老師安慰的話,忍不住嚎啕大哭了! 哭吧!諶潔心裡暗想:把埋藏在心底的苦悶發洩出來是好的。 「老師,」金花抓住諶潔的手,激動地說:「我對不住杜恆,我真巴望著他再娶一個老婆,住在一塊兒。您能把我的心意勸告老杜麼?幫我的忙。」 諶潔聽了大吃一驚,睜大了眼問:「為什麼這樣做,妳瘋了?」 卓金花低下頭,心平氣和地敘述她的身體狀況:從她停經以後,便已經不能人道了。她和丈夫已分房十年,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金花曾跟杜恆商量此事,他不但反對,還罵她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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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妳想留在家當姑婆?」志宏取笑她說。 「難道你想趕我走?」婉玉笑著問。 「我們可說是一對歷經砲火蹂躪的難姐難弟,同患難、共生死更是我們生存下來的最大元素。和以前一樣,我們將在阿母慈祥的懷抱裡相依為命,同守這個被砲火摧殘過的家園。無論時局如何地變遷,無論未來的生活環境能獲得多大的改善,姐,我們誰也不能離開誰!誰也無權趕誰走!這也是我們必須有的共識。」志宏認真地說。 「你的想法沒有錯,從你的思想和言談中,也可以發覺到你已經長大了、成熟了!我雖然多讀了一點書,但在思維上,有時候還沒有你來得綿密呢!」婉玉說。 「姐,妳在金中讀書求學問,我在店中學習做生意,各人在不同的領域求發展,但願我們都有成功的一天,才不會辜負阿母養育我們的那番苦心!」志宏有感而發地說。 「不錯,在未來的人生歲月裡,我們除了要孝順阿母外,也要相互鼓勵和扶持!」婉玉心有同感地說。 當他們回到家,美枝看到滿滿的一籃子東西時,已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拿人家那麼多東西?」美枝埋怨著說。 經過婉玉的解釋後,美枝始慢慢地釋懷。 「阿母,頭家娘還說要收我和志宏做她的義子女,要我回家問問您的意思。」婉玉據實說。 「人家是有錢人,我們這種窮人家,怎麼高攀得起。」美枝淡淡地說,「可能是頭家娘在跟你們開玩笑吧!」 「阿母,如果我沒看錯,頭家娘絕對是誠心的、也是認真的。不信,您可以問志宏。」婉玉正經地說。 「阿母,姐說的沒有錯啦!頭家娘說,如果阿母不嫌棄而同意話,要收我們做義子女;她還說,往後大家也可以相互照顧。」志宏轉述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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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一堂民主課
楔子 「該如何為孩子解釋那段荒誕的歷史?」車行前往庵前村民防戰鬥坑道參觀「戰地三十六—金馬解嚴十五週年戒嚴人權系列展」的路上,我這樣反覆的問自己。 我想起馬克思的名言,「人類創造歷史,但不是在真空中創造。」在歷史的長河中,雖然威脅和平、破壞穩定的因素不可免,但是追求和平、嚮往正義永遠是進步人類的根本利益和共同願望。金馬解嚴十五週年,面對自己曾經參與過的黯淡歲月,又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 戒嚴歲月 本次展覽主要以影像及複製史料為主,呈現的卻是軍管歲月下人民真實的生活與民主歷程;展示內容多元而具體,善用坑道為載體更是一絕;在綿延曲折,卻顯然經過美化的坑道裡,看金馬的戒嚴歲月、民主發展,感受格外強烈。 一九四九年台澎金馬宣布戒嚴,一九五六年頒行金馬戰地政務實驗,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七日金馬式解嚴。金馬實行軍管三十六年,實則經歷了四十三年的戒嚴歲月。四十三年,由繈褓、青壯,到壯志消頹,多少人權被淹沒在這段歷史洪流裡;能救贖、挽回的,實在有限,金馬人到該怨天,還是人? 民主鬥士 人們常說:「仇恨可以遺忘,經驗卻必需記取。」就像金門縣長李炷烽常說的,「戰爭無情,和平無價」,我該回憶的不是仇恨,而是那段藉反共整肅異己、荼毒人民、踐踏人權、扼殺民主的荒誕歷程,並禁絕再犯。 在那個無所不管、軍法審判的時代裡,憲政、人權只是門面,順服、屈從才是生存的必要條件。 一九九一年,國防部以確保金門地區安全為由繼續發布金馬地區自五月一日零時起宣告戒嚴。由「金馬愛鄉聯盟」等團體發起「五○七反金馬戒嚴街頭運動」,夜宿立法院群賢樓,拉布條、鬧議場、演肥皂劇、辦公聽會、陳情抗議;隔年十一月七日,政府順應民情,金馬解嚴。這是當慣了順民的金馬人民首見的制度反撲;就算微如星火,也要點亮一個短暫的宇宙。 孩子們指著偌大的看板問我,「他們三個披白布在演什麼?」我告訴他們:「他們不在演戲,而是阻擋一齣爛戲繼續演下去。」實踐民主 當民主已經成為普世價值的今日,吾人仍舊以為,「民主不是生出來的,而是爭來的。」面對當前的民主生態,有些話不吐不快。 其一,民主經驗的記取。蔣介石曾說,「中國已經夠民主、人權的了,民主得不能再民主了,所以共產黨和一切民主人士皆大逆不道。」誰也不能保證台灣未來不會出現另一個蔣介石,所以只能先保證「民主經驗」不能稍忘。金馬、台灣人民爭取民主的經驗與歷程,實為當代民主奮鬥的重要指標,加強這方面的紀錄、展覽、宣傳、教育,及出版,不但需要,更絕對必要。 其二,民主教育的深化。「教育不是那句俗語說的,讓貓學會抓老鼠,讓狗學會看家,相反的,教育使人跳脫命運的掌控,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個人,成為真正的自己。」當今政壇不乏戕害民主的跳樑小丑,其對民主化的養成,有著嚴重的殺傷力。吾人竊以,民主教育的深化實為鞏固民主成果的不二法門,教導人民正確的民主價值、態度、信仰,比什麼都重要,都急迫。 其三,民主成果的捍衛。「猶如風箏升空一般,掌權的人也該學會在適當的時候放手。」當前國內政黨激鬥,卻依然不妨礙民主政治的發展,其原因在於對民主價值根本的信服。民主法制下,人人有表見的自由,統獨、藍綠,都不妨礙我們守護民主的花朵。民主法制的堅持,便是自由台灣最大的成就。 結語 腦海中驟現展場中殘垣斷壁裡,攤著雙手村婦的無辜面容;戰爭摧毀家園,只是形式上的損失,早夭了民主,才真的落入人間煉獄。 夕陽餘暉緩緩的渲染在「戰地三十六—金馬解嚴十五週年」的布蓬上上,火辣辣的,恰似不熄的民主聖火。 來客不多,孩子樂得在坑道裡捉迷藏,我坐在「金馬民主三劍客要求返鄉權」的立相旁,思索著,該如何為孩子上一堂民主課………。 (本文參加金馬解嚴十五週年徵文比賽榮獲社會組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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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歷史不可遺忘、戒嚴教訓必須記取
「戰地36-金門解嚴十五周年」戒嚴人權系列展於十一月七日在金城庵前村民防戰鬥坑道揭幕,從展出紅色引導標線顯示戒嚴當時情況及爭取解嚴努力過程軌跡中,總可讀出一些解嚴前後今非昔比的環境變遷及故事;對照過去是胡璉將軍的辦公室如今成為戒嚴人權系列展場地。 從民國38年(1949)夏,國共和談破裂,共軍渡江南犯,5月19日臺灣省警備總司令部為「確保臺灣之安定,俾能有助於戡亂工作的最後成功」,於是布告自20日起全台戒嚴;國軍亦在金門設立防衛司令部,金門成了「軍事區」,民國45年(1956),金門實驗戰地政務,福建省政府虛級化,由「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取代,到81年11月7日金馬解嚴;這段金馬人為爭取解除戒嚴的過程,雖已成為一段歷史記錄,過去自己知道也有限;透過記錄照片、報紙等忠實呈現展出讓自己明瞭過去一群民主鬥士為了政府忽視人權而努力爭取自由民主的血淚付出,因為他們走過艱辛苦痛的歲月,讓金馬民主運動可加快步伐,他們的努力值得大家給予尊敬的掌聲,讓這段歷史不被遺忘,並記取教訓。 臺灣「安定繁榮」,金門「毋忘在莒」 戒嚴時期的臺灣,仍能享有「地方自治」,能出國觀光容許有反對黨存在;金門則是,沒有縣議會,集會遊行會被抓去關,進出臺灣得辦理出入境證,聽收音機會被扣上收聽匪播帽子,放風箏、養鴿子是在「通匪」,年滿十六歲至五十五歲,加入自衛隊由自衛總隊配給武器,配合防區演習;在戒嚴與軍管雙管齊下的金門人,是絕對服從、沒有聲音的一群。從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迄今,金門人為了國家安全、為了保障後方台澎安定與繁榮,土地被軍方無條件占為營舍、碉堡,沒有怨言;房舍遭中共砲火擊毀,獲政府補助兩包水泥,便要感謝大恩大德;民眾被軍方流彈擊傷擊斃,也沒爭取補償;沒有糧也沒有餉的百姓壯丁自費作了「民防隊」;沒有鋼盔、沒有軍服,接受上級命令去執行作戰勤務,搬運砲彈、搶運傷兵、構築工事等等;這是前方金門無數百姓無畏戰爭無情的付出,讓後方台澎,得以安定繁榮、經濟起飛。 遠離戰爭、追求和平、擺脫戰場宿命 從展出的另一空間觀看螢火蟲映像體紀錄砲火悲情的本土電影【單打雙不打】,藉由影片傳達遠離戰爭、追求和平的金門人心聲;如影片中揭櫫的「金門和平宣言」內容是如此令己動容:「對於那個兵馬倥傯時代裡金門子民遭遇的苦難,除了追悼、反省、警惕之外,失去的生命已無法挽回。967632發砲彈的啟示,如此沉重,如斯慘痛。世人應記取金門子民用生命和血淚換來的教訓,只有追求和平、遠離戰爭,人類才有希望,文明才有遠景。………也祝福世界各地所有努力自由,卻還在戰亂中顛沛流離的無辜百姓,能早日走出戰爭的陰影,拯救被扭曲的人性,找回被剝奪的人權。」身為一飽受軍管、戒嚴、烽火洗禮,期待「遠離戰爭、追求和平」的「兩岸邊緣人」的我們,相信沒有一位金馬人願意再重返過去軍管、戒嚴、烽火洗禮的殺戮戰場,也沒有人願意再住進有證才通、無所不管的戰爭堡壘。 戒嚴的突破,絕不是國民黨政府忽然善心大發的結果,這裡面經歷了多少年的抗爭與犧牲,各種社會運動在各地風起雲湧,政治運動作為其中的一部份,也是拋頭顱灑熱血的案例不斷。今天的金門正面臨一個舊制鬆動與新社會轉型的關卡,金門能不能脫胎換骨的決定力量不在於中央政府,也不在於金門縣政府和國防部,而是來自於那些能自覺、有血性、能付出的金門人。惟有金門民間力量的覺醒,讓戒嚴這段歷史不被遺忘、教訓必須記取,並進一步在全體金門人共同攜手同心合作下創造金門新價值。 (本文參加金馬解嚴十五週年徵文比賽榮獲社會組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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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嚴、蛻變、重生
請允許我放開手 掙開那禁錮深處的枷鎖 生命無法自己掌握 蠢蠢欲動的是靈魂深處的自由……… 請允許我睜開眼 遠眺那遙不可及的蒼穹 振翅無法自由飛翔 望眼欲穿的是歸家情切的鄉愁……… 請允許我開口說 喊出那沉默已久的怒吼 委屈無法傾訴曲衷 愀然變色的是軍紀鎮壓的權謀……… 請允許我邁步走 逃出那滿布荊棘的牢籠 衝突無法掩蓋民怨 漠視姑息的是粉飾太平的朦朧……… 請允許我提筆寫 揮灑那塵封已久的腹墨 振筆無法正義疾書 顫抖筆觸的是歷史春秋的泡沫……… 回顧金門解嚴15週年,猶似在昨天。我站在展覽迴廊上,看著張張黑白的照片,訴說著過去戒嚴時期的悲歌,如泣如訴;看著張張泛黃的新聞手稿、地下刊物,文字震撼、如同耳邊的怒吼,聲廝力竭:看著防空洞裡一幕幕的故事,無辜受難者,幸運的牢裡渡過,不幸的消失無蹤;看著布滿灰塵的日常用品,如:相機、收音機、電話、甚至是籃球、乒乓球等,都成為戒嚴時代下強權鎮壓的犧牲品;看著反諷當時的系列電影,黑色幽默,隱約卻透露出當時期的無奈與悲哀………。雖然已經解嚴15個秋冬,但是,透過這一次的展覽又一幕幕呈現在眼前,彷彿是昨日才發生的事!站在時光回憶的長廊裡,我感受到一種默默無言的感動與真實,就如同當時後的人一樣………縱然心中千言萬語,卻只能噤若寒蟬。 在那段沒有尊嚴的記憶裡,就如同暗不見天的防空洞裡,潮濕、晦暗、見不得光明。許多的禁忌,如同神秘的詛咒般,迴蕩在庶民百姓的生活當中,不得抗令。而金門就這樣犧牲在歷史的錯誤裡。如今,我可以腳踩在自由民主的金門土地、恣意徜佯在金門仙島的搖籃裡,任性妄為地拿著我的相機四處探險、拍照、紀錄生活的點滴;提著我的筆桿兒洋洋灑灑寫著憤憤不平;搭著飛機橫越台灣海峽這條鴻溝,看盡日升月落;………這一切的代價,是花了多少辛苦的歷程,爆發多少激烈衝突下所得之不易的民主果實。當時扭曲的社會體制、如神話般的政權法治、種種不平等的要求,粗暴地對待老百姓,甚至連歸鄉的遊子,都還要申請返鄉證明!當時若是有人提出一丁點不同的聲音,就被軍方列入黑名單,回家之路雖僅一海之隔,卻是如此之遙不可及。金門的故鄉,在那個年代裡,變成一座孤懸海外的牢房………。 所幸,在這一頁野蠻強橫無理的血淚史中,我不是被害者,只是個旁觀者。15年後的我,看著戒嚴的歷史消逝在時間的洪流之中,道盡無數的蒼桑。歷史的錯誤可以被包容,但是卻不能被遺忘!那段艱苦的歲月雖然我們走過來了,可是有多少不被人聞問的壓抑於禁忌年代的歷史底層中等著被平反。為了成為所謂的反攻大陸的堡壘,金門人民犧牲了將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與自由,遭到多少砲彈的襲擊、以及,才有今天的蛻變重生?15年的洗禮,金門不再是過去那個只能犧牲百姓庶民,十萬大軍駐紮,睜眼閉眼都是保家衛國、反攻大陸的唯一跳板。現在,在我眼中的金門,有文化、有純樸、有生態、有人文、有民主、有自由,甚至藉由小三通,走向了兩岸、國際、世界。歲月悠悠,希望金門在歷經戰爭的洗禮、戒嚴軍管的鎮壓下重生,能夠尋找新的價值,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本文參加金馬解嚴十五週年徵文比賽榮獲社會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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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杜台和的繁雜事務過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婚後夫婦各自為政,沒有共同的語言,家裡也不開伙,偶然聚在一起,開始不到三句話,便針鋒相對,展開激辯。台和早已患了憂鬱症,每晚靠安眠藥丸維持六小時睡眠,其實睡眠只是昏頭脹腦,胡思亂想而已。他的酒量愈來愈大,只有以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經,才能講課或批改學生作業。那晚,台和在醉酒過後向台平傾訴內心願望。他打算離婚,辭卻學校工作,到太平洋彼岸去。 「我要從頭開始。池荷,妳把我的計劃轉告老爸,密斯脫杜,請他借我五千美金做路費,半年內還債,OK?把錢匯到我的帳戶,我帳戶號碼老媽知道,最遲月底以前匯過來,我已經訂了機票,下月一號動身,離開台灣……」 對方掛斷了電話。 台平夫妻商量了半夜,始終不敢把此事轉告父母。拖了數日,眼看到了月底,日久天長,終於引起卓金花的疑竇。她問台平,到底台和發生了什麼事情,何以每次打電話,台和家裡無人接聽,後來變成了空號,人去樓空。 台和到哪兒去了? 美國。 美國什麼城市? 台平茫然不曉。 母親悲傷地啜泣起來。 杜恆勸她不要哭,台和去了美國,一定是到大學教書,他又不是自殺而亡,為什麼哭呢?在母親的心目中,兒子離家遠遊,應該告訴父母才對,為何不告而別?這其中一定有難言的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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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如果你們的阿母不嫌棄而同意的話,你們姐弟倆就做我們的義子女吧,往後大家也可以相互照顧。」 「頭家娘,謝謝您對我們姐弟的厚愛。回家後,我會把您的意思稟告我阿母,相信我阿母一定會同意的。但願我們姐弟,真的能在您與頭家的膝下承歡。」婉玉由衷地說。 「但願如此……。」頭家娘的眼眶紅而微濕。 在頭家娘的誠意和堅持下,婉玉不得不把她送的物品帶回家。 志宏把籃子梱綁在腳踏車的後架上,婉玉則坐在前桿,雙手握住把手。 「姐,妳還真重!」志宏邊踩邊喘著氣說:「我快踩不動了!」 「真沒路用,」婉玉消遣他說:「前面載一個人,後面載點東西,就氣喘如牛啦!空有大個子,有什麼用!」 「妳來載載看?」志宏不屑地,「我倒要看看妳有多大的力氣?」 「一個大男生讓女生來載,你不覺得丟臉嗎?」婉玉提出反駁。 「另忘了妳是我姐耶,」志宏喘著氣,笑著說,「姐載弟是天經地義的事,又有什麼好丟臉的!」 「以前你矮我半個頭,現在足足高我一個頭。弟,你長大了,可以獨自支撐這個家了。」婉玉有感而發地說。 「妳是想快一點嫁人是不是?」志宏笑著問。 「嫁你的大頭啦!」婉玉雙頰有點熾熱。 「妳不是想快一點嫁人是什麼?要不然的話,妳為什麼不說:我們都長大了,可以合力支撐這個家了;而妳卻偏偏說:你長大了,可以獨自支撐這個家了。明明是想早點嫁人離開這個家嘛!」志宏得理不饒人,繼續的數落她。 「老實告訴你,我是不能沒有阿母的,也永遠不會離開阿母。」婉玉極端感性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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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浯島文學獎新詩組第三名 金門二三事
01 .八二三 想起金門時 閃入腦海的記憶是島嶼的風沙 還是那曾經在土地上綿密滾過的砲聲? 太多的傷痛響自心靈深處 當砲聲如雨點灑落了金門村落 你聽到了大地堅忍的呻吟,還是 風聲疊著浪濤疊著哭聲疊著嘆息 交織著歲月而成的料羅灣紀事 慈悲的媽祖石雕矗立於海岸線 許多牽掛都繫在她的心上 當料羅灣的舟船必須遠行時 那泊泊泊泊的引擎聲淺淺劃過了 海的寧靜,劃過了褪色的歲月 你是否還記得曾經有一群人 扛著鄉愁,在砲聲中 丈量生命於呼吸間的距離? 走過鵲山圓環,蒼穹的午後無雲 紀念碑前站立的狹長炸彈 以彈頭朝上的英姿 掃瞄了海峽另一邊的蠢動 讓在這裡逗留的靈魂清楚知道 一百四十八平方公里土地 曾經是生命捍衛自由的疆場 於是,翻開金門的歷史 鹹澀的海風掀開的的往事 如潮水溫柔拍打著岩礁 豐厚的驕傲自眼眸中攤了開來 02.風獅爺 站在風中,眺望斑鳩掠過防風林的遠方 落日以極為沉緩的速度 向海平面的深處滴落 無需掌聲,也沒有嘆息的黃昏 紅瓦古厝的村落,暖暖的 如過節時的喜悅 自村婦嘴角拉出了笑顏的滿足 遠方,鹹澀海風撲面而來 披穿一身碎花粗布紅袍的風獅爺 以犀利眼眸為土地上的悲歡寫歷史 沒有人知道它在這裡站了多久 心事有多長 遠方,顫抖且密佈皺紋的手 把菸斗裏的菸絲點燃後 坐在向著海的村落前沉思的老人 臉上摺疊了八十歲的風霜 以緩慢而必須仔細聆聽的言語 詮釋關於赤地的傳說 幾百年前了 蓊鬱的森林,讓斑鳩勤於啼叫 讓穿梭於林間的蝶舞 豐富了歲月的年輕 在鄭成功的部隊還未抵達之前 之後,流浪的戰火被點燃了 明末的族群扛著反清復明的招牌 滯留島嶼,為政治的反擊而屯守風雨 讓精熟的木工雕鑿可以遠行的戰船 載著士卒水土不服的鄉愁 以舟船自浪尖修飾殘敗的歷史 於是,樹一棵棵倒了 逼迫島嶼讓出森林的活力 讓出曾經擁有的農作物之豐收 也逼迫百年之後的子孫們 必須承受風沙的脅迫 擦肩而過的午後 你是否聽到滑落於風中的 嘆息,沉浮著明末的往事? 久遠的歷史如風獅爺臉上滯留的 沙塵,無聲無息於風中滑落 03.高 粱 風,冷了涼了的季節 溫一壺酒的衝動,是否讓你想起了 標示著金門地圖的高粱酒? 香醇甘冽的滋味 舌尖最敏感了,永遠醒著 一如匆匆走過的過客 什麼東西都可以被迫遺忘 唯有那無色的高粱酒 行李再怎麼擠,也應挪出空位 在金門逗留市區 濃烈的高粱讓你想起幾層的往事 風起了 高粱開始以飽滿的穗粒 擺脫赤貧的身世 耐旱,展現了無畏高溫 與容忍乾燥的個性 默默在綠草不太能適應的土地上 繁衍著另一種生命的喜悅 在金門的街巷逗留 你是否經常與高粱撞個滿懷? 當車輛輪胎輾過鋪曬於道路 等待脫落的高粱穗時 別忘了輕輕鬆鬆踩過去吧 把當地人呼喊為駱駝作物的高粱 踩踏成足以讓舌尖發燙發麻的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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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塔
城郊馬櫻丹花開時,無不往觀茅山塔者。茅山位島西前水頭村西臨海,塔則建於之茅山山頂巨岩上。前輦石出土成山,累石為塔,塔小而實,不能登。基座為平臺,螺旋而漸頂漸小。近因石面剝盡,而新修葺之。其形六角,其質花崗岩,其高三丈六,其層七,廣徑一丈有奇。塔下旁有牆碑,其文以楷勒石,書體迺美,清新有勁,最似歐、褚筆法;其辭述茅山塔為軍事拆建始末。惟塔旁別無埋石,不能稽其史,為可憾矣!今與倒影、文臺寶塔為浯洲三塔。 夫塔有以光影示異者,例有太武山倒影塔。昔人云:「影從罅入,空中物則旁礙,礙則影束,影束則倒,倒者,光中影,非此塔影也「。(註一)有以塔身自異者,例有舊金城文臺寶塔。塔身刻有「奎星聳照」及「奎星踢斗」圖像;塔下岩盤刻「文臺寶塔」四字,此塔似有崇文興教意義。另有以物異者,例茅山塔。此塔地理特殊,後瞻若仰,前瞻若俯,前具「航標」、「鎮邪止煞」與軍事用途,今與倒影、文臺寶塔為觀光景點,唯城鄉未嘗覽遊者亦眾,問其孰勝?則雖好遊者不能道也。(註二) 至天下稱美景者,麗不欲若宅第,靜不欲若深宮,僻不欲若遠山,幽不欲若庵隱。輒茅山,吾久聞而未嘗游,其為名勝,每灌灌於吾耳,遊於是乎始!閒暇,驅車行駛水頭,入茅山凹徑數百步,直登山路,十步一折,折盡處,眼隨山浮,叢林萬屯,風樹從容;目自塔轉,塔欲停雲,如樹荷月。然春花秋葉,流光夕陽之景,尚不敵島西白沙澄澈,無垠海岸之美,尤以茅山為最。或迴向出口處,從海岸,聽濤音沿石階上。階甚陡峭,履逐目處,踵約趾開,步步餘地,僅容四足併。登高峭壁時,忽見山黃槴,相思、潺槁樹、木麻黃遍佈,滿林間。彎上梯道窄處後,漸風聲小,回眸遠望,海闊天空,群鷗遨遊,竟奔千翼;枝縫隙中,葉影交錯,鱗光點點,風帆時過荒虛樹杪之間。此誠浯洲水頭之麗景矣!(註三) 昔宋.王安石所著「遊褒禪山記」一文,載有「……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今茅山塔,近不離市,遠不離海;塔高不至尊,卑不至傖。更以臨水盡頭,位郊外山,為山中塔;彼山無僧,此塔無廟,其非城中夷近處,景亦未若乎天成,然旅者樂遊焉!此則與安石所論述,豈未有異曲同工之妙?再者,民國翁志萍「詠茅山塔」(五律):「孤巒低落日,雲塔高昇天。城霧區燈籠,海岸地平面。豔迷僻徑深,鳥寂人欲眠。我行兮其野,月色上茅山。」(註四)一詩,此「駕言出遊」所為見證,茅山無知?惟吾知其遊人如織;若其有知?不知是否樂翁氏者,廣為其道也! 附註:本文分起、承、轉、合四段。文內茅山塔之尺寸及喬木相思、潺槁樹、木麻黃;灌木馬櫻丹、山黃槴等植物名,參考黃振良、陳炳容、陳榮文合著「明代.金門三塔之茅山塔.倒影塔」。 註一、「塔有以光影示異者」、「有以塔身自異者」、「有以物異者」等三句,引用2001年1月第3次版—北京出版社—明.劉侗、于奕正合著〈帝京景物略〉。 註二、「物異」,筆者以為,應為受外在環境或因素影響,而能自我改變因應之道。明以還,茅山時有戰事,建塔以為船隻導航。或為隱匿故,再因軍事而拆塔,則塔似可有無,時空使然也。 註三、本段中後文寫景,仿明.「竟陵派」抒寫「性靈」(內心感受與體會)。文句短促,別趣其理;造語冷雋,幽深孤峭。記述的景物,有不清楚的地方,會再去看一遍,實地查察、反復推敲。文中幾個字、幾句話,或可勾勒臨場感受。輒描難摩之景,繪不易動態,庶幾有助吾於風景寫作境界之提升矣。 註四、此首五律詩,偶句押韻不對仗。「我行其野」句,引自「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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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麻黃之情
一大早天色還很昏暗,才四點多吧,只聽母親大聲嚷著:「快起床,快起床………」,揉著張不開的睡眼,迷迷糊糊像老太婆似跟在母親後面出門了,母親嘴巴一直叨唸著,腳步感覺特別快,「為什要這麼早出門,愛睏死了」邊走邊賭氣唸著,才出了村莊,鄰居阿姑、大嫂全都等著,好像是事先約好似的,不錯,我的好朋友阿盆、阿麗也來了,那我就不寂寞了,又聽大人催促著:「要走卡緊ㄟ,太晚被阿兵哥發現又得跑給他追………」,喔!原來今天又要上演一場官兵捉小偷的緊張戰,這群不知害怕的孩子,心裡可是又緊張,又覺刺激,加快腳步怕落後了大人腳程,終於到了海沙外(位於珠山靶場外),哇!這群聰明的媽媽可真行,籃子裡都暗藏有工具,手腳特快,劈啪聲不斷,小朋友則在一旁幫忙拉著砍下的木麻黃,「快快快,別再玩了」,七手八腳,好快工夫,綁的綁,綑的綑,一下子打裝完畢,每人肩頭一擔,沒有人肩頭是空閒著,這回程的路可累多了,原本是沙灘的路段,加上肩上這一擔柴,及緊張的情緒,又得加快腳步,真是滿頭大汗,真是喘啊,出了海沙地段算是安全了,大家腳步慢了下來,在珠山村外安心放下肩上的重擔總算可休息了,這群媽媽嘴上是滿足的聊著天,手可沒閒著,各自找自己女兒抓頭蝨,這畫面真是溫馨又好笑,大家滿是開心聊著這趟超挑戰性的「砍木麻黃之旅」,雖然沒有成功的慶祝,但臉上的喜悅是免不了的。 放學校長宣布一件可怕的事,「昨天逃兵還沒捉到,而且身上還帶有槍支,同學放學後要直接回家,路上不可貪玩………」,校長的叮嚀是有放在心上,但並沒有認真的記在腦子裡,放學途中,吵吵鬧鬧,跑跑追追是免不了的,哇!好多木麻黃鬚,「這是我先看到的」,算是定了,急速跑回家,書包往地上一扔,耙草工具拿著就往「我的木麻黃鬚去」,果然還在,內心開心極了,每次為了找木麻黃鬚,一路上總是不斷的張望著,即使是一根樹枝也是不放過的拖帶回家。 今天是星期天,母親又嚷著,趕快拿著工具和阿麗她們去耙草,耙草我是喜歡的,至少不用在家一直被大人使喚做家事,一路上好開心,說說笑笑,但一到目的地才知是公墓,天啊!這是什麼鬼地方,全是一大片破破爛爛開著大洞的墳墓,還可見裡面木頭呀!哇……膽小的我就在原地嚎啕大哭,是被眼前這一幕景象給嚇呆了,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深怕再一伸腳會掉進破墓內,雖然木麻黃鬚真的很多,但驚了魂的我可是下不了耙子去耙草呀!看同伴怎沒事,一耙又一耙,不一會兒籃子全滿了,還溢了出來,而我最後只背著空籃子哭哭啼啼回家去了,媽媽知道原因後,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之後連幾天晚上惡夢不斷,從此再也不敢去這可怕的鬼地方,即使再路過此地心裡也毛毛的,那景象一直存留在腦海裡揮之不去,直到今天仍是印象深刻鮮明啊! 颱風是件令人開心的事,不是可放颱風假,而是可以冒著風雨到外面搶那被颱風吹垮的木麻黃,風越大,樹倒的越多,大家的精神好像愈足,手上的工具更是停不下來,一斧一斧來回劈著,全身淋著雨,但是沒有人想著可能會發生的危險,小朋友則忙將砍下的樹枝一枝枝拖回家,這來回穿梭的畫面叫人緊張,回想起來才覺驚險,那時心裡是怕或不怕?不知道,卻知道現在不搶,等颱風過後肯定是搶不到的,往後每天就忙著曬木麻黃,曬木麻黃我不喜歡,太無聊了,每天拉來拉去,一點趣味也沒有,但總比叫我去墳墓耙草來得好吧! 直到現在,若看到滿地的木麻黃,會有一種忍不住的衝動,很想用手去抓一把,不然又會來段想當年………這木麻黃鬚啊………,又是一連串說不完的童年往事,也許這就是一段訴說不完的童年回憶吧,即使曾經生活不是那樣富裕,但記憶絕對是豐富且多采的,曾經有和我一樣童年的人,肯定是會贊成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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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對。童伯伯,我也這麼勸他。」池荷坐在旁邊說。 「梭洛的隱居生活是神話。台平,記住我的話,城市文明是抗拒不了的。你搬到萬隴村去住,也不一定寫出排灣族同胞的生活史。」 杜台平啞口無言,瞪大了眼睛,瞅望童沐天。 一個人只要有志氣、有毅力,水滴石穿,鐵杵也能磨成針。童沐天從抽屜裡拿出一疊寫過字的稿紙,翻了一下,對杜台平夫婦說:「我白天去耕莘醫院做義工,晚上回來寫這本回憶錄,你爸都不知道,我已經寫了八萬字了……」他說著謹慎地將那一疊稿紙放進抽屜裡。 「你知道《資本論》這部大書嗎?當初馬克思是在他的兒女啼哭聲中寫出來的。」臨走,童沐天向這一對青年夫婦這樣說。 杜台平牢記著童沐天的話,心境平靜無波,專心投入業務,暇時再整理材料,研究原住民史。他的一對兒女在健康中成長起來。如今已上了小學六年級。有一個夜晚台平接到一個醉漢的電話,英語、漢語講了半天,他始終聽不清對方的話意。只知道打電話的醉漢是台和。台平沒辦法聽下去,只得把話筒轉給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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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然而,當營業告一個段落他們準備回家時,頭家娘卻在他們原先帶東西來的那個籃子,裝上金針、木耳、米粉、鹹小卷、鹹白魚,以及一塊少說也有三斤重的豬肉。姐弟倆雖然再三地稱謝和推辭,頭家娘卻說了重話。 「如果你們不把這些帶回家,我就把你們早上帶來的年糕芋頭和雞,全部還給你們!」 婉玉深知這是頭家娘的一番誠意,但卻感到受之有愧,因為他們家蒙受頭家夫婦的照顧實在太多了,豈能再接受如此的厚禮。於是,她婉轉地說: 「頭家娘,這樣好了,我拿幾條鹹白魚回家煮,因為阮阿母很喜歡鹹白魚的『鹹香』味,其他的您就留下來。」 「妳再不聽話我可要生氣了,」頭家娘堅持著,「這些都是店裡賣的,又不是專程去買的,還跟我客氣什麼!」 「可是這塊豬肉是您親自去買的啊!」婉玉說。 「這塊肉又能值多少?」頭家娘不在乎地,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慨,而後,誠心真意地說:「孩子,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有時也是一種緣分,它是金錢換不來、買不到的。這些日子來的相處,你們姐弟就彷彿是我的子女一樣,讓我們夫妻有家的溫馨,沒有老年時的孤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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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浯島文學獎新詩組第二名 我的,金門
1. 浯洲 有一座島嶼 曾在風中,固守金湯 在如煙的往事裡 靜靜撫摸 結痂的髮膚 上古的島嶼 擁有原初的浪潮 以潮汐為行旅 海濱鄒魯 呼吸盡是天地的大美 歲月在海疆的牧場 迤邐觀照;在屯戍的邊境 守禦1387年 中原的天候與經緯 戰事是暮靄,遍地的 星光雄鎮海門 黑夜不斷設寨 移防,城牆是雨淋 日曬的史冊 圖案是遷徙,天色有點 流離,避禍的動線 從睡眠直到黎明 更遠更遠的世界 曾是一片 赤誠的記憶 (直到文明,漸次嵌入 這一塊應許之地) 註:金門古名浯洲,又名仙洲,或稱浯江、浯島、浯海、滄浯等。 2. 浯島 你是否願意相信,和平 與寧靜,是最美的風景 當戰地變成古蹟 靜謐的沙灘,可以自在蜿蜒 古寧頭紀念碑 也被寫成柔和的天際線 當將軍堡的天空 雲朵排列成自由的形狀 當烈嶼戰史館裡 那枚「240砲彈」龐大的身形 開始讓觀光客聯想 成為神奇寶貝皮卡丘 20萬伏特的電流 當碼頭旁的九宮坑道 耙梳而過 眾多神秘漆黑的 水影,彷彿貫穿歷史 糾結的腹肚 在海岬另一邊 透露著,四維坑道 璀璨的光影 我們以風為師 以最虔敬的風土材質 模塑生活 以石雕的風獅 牽引樂業安居的線條 註:風獅即風師,又稱風伯。師與獅同音,以訛傳訛,逐漸形成民間「風獅爺」能驅魔鎮風的信仰。 3. 吾島 宗祠肅穆著 黑色的外牆 宮廟是紅色的彩霞 繚繞於斯 古厝聚落一直簇擁著彼此 典雅的身段 山后,水頭,瓊林 歐厝以及珠山 細細收藏時代的風華 精緻的交趾陶 蹲踞屋簷 擁有閩南傳統的朝陽 二進式雙落建築 在無數異地遊子的夢中 成為親情 孺慕的雕畫 嵌於壁樑 成為鄉愁的閣樓 遠眺汪洋,虛江嘯臥 碣群的前世今生,筆劃之間 互為澎湃的援引 靜觀石壁墨跡 作賦吟詩 盡是人生翻騰的浪花 時光裡汩汩湧動著 當船隻從海崖遠端 緩緩歸來,文台寶塔砌著 花崗石的脈絡 你看見了嗎? 文蛤拌麵,就著薑絲 蔥花與淳厚的人情一起快炒 整個世界的肉質 頓時都新鮮了起來 像吾島高粱 厚道芳醇 像吾島貢糖 淡淡留香 酥脆著人間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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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史述》序
二○○五年春天的傍晚,為了編修《金門碧山陳氏族譜》,必須找幾位通曉村里掌故的長老配合,當日一行四、五人,在里幹事陳慶耀的帶領下,拜訪碧山耆老陳怡情先生。當時他老人家正在田中挑水澆菜,慶耀說明來意,不待慶耀說完,他冷冷的說:「我沒讀冊,不知半項。」擺明了就是不歡迎,陪同的村民打著圓場:「這個老人家的個性就是這樣。」第一次見面就碰個大釘子。但我不死心,第二天,與妻秀嬌再去找怡情伯,自我介紹:「我是東珩蕭堅固的孫…」,這回他很有禮貌的聽我說完,並向我道歉,賠昨天的不是,解釋之所以對前來訪問的人有戒心,乃緣於有學者抄襲他的作品,也許看看他是鄉下老頭,發表時不註明出處,他深惡痛絕的說:「簡直不尊重作者的心血,…」。待心平氣和後,我說明修族譜的目的不僅記錄祖先的名諱,更是寫村莊家族的歷史,作為過去與未來的通道。對全國最大的僑縣而言,族譜更是無形的橋樑,維繫海內外的親情。怡情伯認同我的說法,碧山修譜工作也由此順利展開。 怡情伯民國十五年生於碧山,童年適值抗日,僅讀四年私塾,自感失學之痛,因天資穎慧,又勤於自學,培養了超人的記憶力。光復後任碧山第二甲甲長,熟悉地方事物,以史筆風格,長期記錄村落的人事變遷。因此每到怡情伯家,就有聽不完的故事。收錄在族譜內的人物,從開基祖於元朝避禍來浯居碧山起,南明時期陳四明之傳說,到晚清時期,先民如何到南洋奮鬥,而後在家鄉辦教育,蓋洋樓等等,歷歷數來,一一浮現眼前。編輯《碧山陳氏族譜》初稿暫告一段落後,開始有記錄村莊歷史念頭;我和他說:「怡情伯,你來動筆,我用族譜幫您考證,秀嬌幫你潤飾。」加上鄉親陳榮泰、陳昆齊、陳長慶等人的鼓勵,在為下一代能留點東西的心情下,怡情伯在挑水耕種之餘,把腦海中的記憶,在日曆的背面,化為一篇又一篇連同村人都聞所未聞的村史、南洋史,呈現在金門日報後,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現身在他家中,多方讚揚與鼓勵。同村的人,更是忠實的讀者,因為怡情伯的文章,才知道過去村莊的故事。 現今八十餘高齡的怡情伯,耳聰目明,身體硬朗,日出而作於壟畝間。中午酌酒之後,便提筆寫作,偶爾我也參與小酌,聽他如數家珍的村里傳說。深深覺得,金門的歷史長度在村落,村落的歷史深度就在老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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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之美 愛上太武山
我是個異鄉人,來到金門生活已近六年多了,未到金門前的確跟其他過客一樣,對金門很陌生,只聞其名不見其景,會來金門是經由朋友的介紹,當初是抱著好玩試試看的心理,初次到金門,一下飛機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金門的空氣實在太清新了,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感覺就好像有煙癮的人,好久沒抽到煙的渴望,真是茫舒舒。 初到金門,為了生活而工作,剛開始的確有很多的不習慣,過慣了南部都市生活一下子還不能完全適應,但為了生活、不得不強迫自己凡事都要忍耐,有一首歌的歌詞是這麼寫著「追求幸福妳要學習忍耐,朋友!聽我的忠言,忍一時氣免百日憂,幸福陪伴妳左右………」雖然離鄉背井到外地工作是常人所不願意的,但為了諸多因素總要面對現實的生活,而近幾年來為了工作疏於照顧自己的身體,雖然年紀輕輕但總是毛病特別多,不但影響工作也影響整個生活品質,本想捲起包袱回台灣本島工作,但說實在的;人是有感情的,這幾年的異鄉生活倒也覺得蠻習慣,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時間做休閒活動而致身體免疫力差、抵抗力弱,偶然機會跟同事閒聊提及何不利用時間去爬爬太武山呢?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心想何不少睡一個鐘頭的時間做做戶外運動,不僅有益健康又可沿途欣賞風景、放寬胸襟結交益友,真是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 人總是有一股衝勁,當下就決定明天開始行動,為履行諾言隔天真的早起相約同事一起去爬太武山,初次上下山一趟的確感到很吃力,而且小腿酸痛,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缺少磨練」吧!但為了身體健康著想、凡事要有毅力與恆心,於是忍著酸痛;每日均會利用時間,相約同事或女朋友(女性朋友,我不是「假」〈台語〉)去爬太武山一趟,沿途亦常碰到地區愛好登山者及外地遊客們,經過幾週的鍛鍊後,現在輕鬆自如、神情愉快、工作精神也豁然起勁,於是我愛上了大自然的太武山環境。 在地金門人其實對太武山這名字很熟悉,但了解知多少呢?我雞婆在這裡簡述及推銷一下:太武山與福建同安的鴻漸山是一脈相承,它盤據在島的東部,因為嶙峋皆石,像是武士的兜鍪,所以有太武之名;太武山位於金門東半島中部,海拔二百五十三公尺,為金門第一高峰。太武山雖然是小丘陵,但卻有豐富史蹟與生態可探索,在金門人的眼裡,它可是〈大山〉哦!它還有個美麗的名字叫做〈仙山〉。有人認為它形狀像仙人倒地,因此太武山別稱〈仙山〉。太武山上有座海印寺是金門佛教聖地,已有800年的歷史,位在太武山兩最高峰間凹地,原名太武巖寺。因太武山上巖石糾紛縈紆如印章篆刻,所以雅稱海印,巖稱海印巖。太武巖寺也叫海印寺,便是因此而來。每年農曆正月初九「天公生日」,善男信女登高進香,盛況空前,與浯島城隍遷治慶典並稱金門民間兩大節慶活動。海印寺始建於宋度宗咸淳年間(1265~1274),主祀白鬚公樂山通遠仙翁。明神宗萬曆八年庚辰(1580)由金桂峰捐俸重修。金門八二三砲戰時曾受重創,戰後重建成為今日的風貌,供奉的主神也改為觀音佛祖、如來神及十八羅漢。海印寺左前方,太武山關旁,有圓拱石門一方,叫石門關,是太武山十二奇之一,以幽奇見稱。石門關用石砌造,上有翼角起翹反宇屋頂的石護檐,中央開拱形門洞,穿過門洞,可通往門後的石室,宛若出入的關口,因此稱為石門關。門的上方,有橫額一方,題「海山第一」四字,為明忠臣盧若騰於明王永曆十五年(1661)所書,但因後人忌諱而將盧若騰的署名磨去,只留下「永曆辛丑」字樣。現列為三級古蹟。(摘錄) 沿途有起點玉章路牌樓,氣勢雄偉,玉章路前方之太武山軍人公墓更是英烈千秋、保國衛民之陣(公)亡將士安息之聖地,環境優雅,經政府整建綠美化後儼然成為一座公園化之旅遊景點,沿著玉章路至半山腰處右側尚有一隻不太為人知的石兔,其他景點尚有鄭成功觀兵奕棋處、毋忘在莒勒石、海印寺等,最頂端尚有一般人想一窺究竟的雷達站,因關國防機密、軍事重地,不對外開放參觀。站在太武山上,遠遠望去,可見太武山橫臥於金門中央,沿著玉章路而行,一路兩側是天然巨石及參天綠樹,踏在舖著水泥的寬廣山路上,沿路可觀賞金門島全貌風光,往南方向可鳥瞰金門金湖、金城及台灣海峽,往北方向可看見金沙、金寧及大陸廈門,此處視野遼闊,非常涼爽,大陸沿岸動靜盡收眼底。 如此的美景,以及有益身心健康的運動怎能不愛上它呢?當然若能有位愛好登山的異性知己陪我一起爬山,構成一幅詩情畫意的美景、那就更美好不過了,但願能實現。當有公部門看到此文,希望能多舉辦類似相關登山活動,以倡導落實全民運動之目標,太武山能有今日的登山步道,我想最大的功臣應是駐地官兵胼手胝足完成的,印證了一句俗話「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道理,感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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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兄弟
1988年拍攝的「Dead Ringers」雙生兄弟,在2006年台北電影節「極光幻影——加拿大經典精選」仍叫好叫座,近20年的考驗,導演:大衛柯能堡 David cronenberg卻能以此屹立影壇而不動搖!近期在台北上演的院線片「暴力效應」,也一貫維持了大導極冷的暴力美學,電影開場5分鐘無配樂、無音效、無對白,讓觀眾集中注意在畫面的牽引與故事的發生,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的開始與結束,這就是柯能堡風格影像! 「雙生兄弟」得獎紀錄:加拿大奧斯卡金尼獎最佳影片、導演、男主角等11項大獎、紐約影評人協會最佳男主角、洛杉磯影評人協會最佳導演、女配角 。原名翻譯應是指這對雙生兄弟發明的婦產科檢查用具「死亡套環」,但器物只是最終的一個象徵,真正糾纏不已、可為研究參考的是同卵雙胞胎神秘的依存關係。 一對同卵雙胞胎兄弟,一起在多倫多經營婦科診所,合作無間也共享一切:名利、女人、家、生活及生命。長相神似的兩人,個性卻大不相同。負責埋頭研究的是善良內向的弟弟;包攬一切交際應酬、演講、玩樂、出鋒頭的是哥哥。有錢、有名、有醫科技術、有學界聲望、有社會地位、而且都未結婚,高級住宅的家中就只兄弟2人。 當一個生理結構特殊的女演員前來看診後,愛與佔有慾破壞了原本的和諧,開始擾亂他們的心智,而萌生斬斷彼此聯繫的念頭。大衛柯能堡將雙生子的命定神秘,轉變成上乘心理驚悚題材。這話題至今科技未能解釋清楚,所以電影20年後仍能持續發燒。英國演員傑瑞米艾朗的演技精湛,在幽微處完美地體現出兄弟兩個角色的異與同,一抑鬱害羞、一油滑自恃;他以此片奠下影壇一哥的基石,從此在歐洲、美國甚至亞洲,紅了20年,至今仍炙手可熱,所拍片子不可勝數,像[教會]即是其中著名一例。 片中飾演加拿大著名女演員的女配角,也是長相平庸、但演出極為精采的綠葉;當她面臨生理結構特殊而無法生育的殘酷現實,自暴自棄的面對真實人生男女感情和兩性關係,卻不小心產生真愛、揭穿謊言、毅然終止一女面對二男的遊戲、竭盡心力拯救不能分割的兄弟其中一人……所有心理層面的轉折都精準到味,讓所有觀眾不免因認同、而願意站在她的角度來看這一對難以自拔的兄弟。 最終弟弟以「死亡套環」裁決了甘願離去的哥哥,終於可以提起手提箱重新步出診所面對陽光,踉蹌的走到電話亭欲撥電話給他的愛人,卻一個轉身,回到哥哥身旁,成就原來的宿命,柯能堡極冷酷的告訴你這個命定的事實——雙胞胎終究無法逃脫與生俱來的另一半。 而多年前導演的運鏡,就能巧妙的讓一人飾兩角的同一畫面,毫無接鏡痕跡的剪輯呈現,在電影專業後製技術上,也堪稱典範。參考網站:蘇蘭老師網頁[閱讀電影]網址:http://www.msps.tp.edu.tw/myhome/msps04/sulan/ >2006臺北電影節部落格 http://sulanteach.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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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杜恆最近心事重重,他想找老童商量,卻始終難以張嘴。童沐天已經感覺出來,開門見山問他:「你是不是有發愁的事?」 杜台平因工作勸奮,最近晉升上校,原來計劃辦理依額退役,返回南部鄉間去寫《台灣原住民史略》的想法,已經泡湯。為了此事,台平非常苦惱。杜恆最心疼這個兒子,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台平,讓他安心工作。 你把他找來,讓我跟他談談。 台平果然到了童家。 童沐天認為研究一門學問,或是創作一部藝術品,擺脫世俗事務的干擾,躲到窮鄉僻壤去過梭洛一樣的生活,那只是虛偽的夢想。他分析梭洛住在瓦爾騰湖畔,兩年之間,梭洛幾乎每個週末都跟朋友喝酒、聊天,以唯心主義的觀點,去批判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童沐天懇切地說:「研究台灣原住民史是很有意義的工作,我非常贊成。但是你不必搬到南部去住,可以利用假期去蒐集材料、采風。至於為了寫一本書,辦理退役手續,那簡直是傻瓜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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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頭家娘,您與頭家施與我們的恩德,我們全家都會銘記在心的!」婉玉由衷地說。 「這點小事不必掛齒,人必須建立在相互幫助上。就好比這一次,店裡如果沒有志宏的幫忙,就憑我這個女人家,怎麼應付得了那麼多的採買,說不定老早就關門了。」頭家娘停了一下又說:「即使能夠雇請別人來幫忙,但像你們姐弟那麼老實可靠的人並不多。這點也是我與老伙仔,數年來雇請多位伙計,最深切的感受。有時候想想,寧願少做一點生意,也不要雇請一些『歹手爪』的伙計,來為自己添麻煩。」 採買已陸陸續續地來了,各單位的伙食團幾乎都知道,商家要過年後初三才開始營業,所以都會預做準備,把幾天的菜買齊;同時,軍中伙食團每逢年節,上級單位都會依照驗放人數核發加菜金,為戍守在金門前線的官兵加菜,因此,這幾天的生意可說特別地好。做完早市後,接下來賣的是一般百姓,營業時間也較以往為長,志宏、婉玉和另一位小妹,可說忙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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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當時年紀小
走入時光的隧道,踏進回憶的長廊,那一幕幕遙遠又似如昨的畫面,在眼前一幕一幕的跳躍著。推開塵封已久的記憶門扉,思緒在那硝煙瀰漫,神經緊繃的氛圍下盤旋、翻滾著………。 當那黑夜的布幕籠罩著整個大地時,屋外的一片漆黑,正如一隻張牙舞爪,守候在門口的兇暴怪獸,等候著吞噬每一個踏入黑暗的獵物;屋裡那盞暈黃的燈光,被那「外黑裡紅」的布幕圍罩著,顯得更加微弱,好似黑紙上一團推不開的黃色水漬。屋外那原本應如探照燈似亮的車燈,上半部也因貼上了黑色的膠布,微弱的燈光有如被困在欄柵裡的野獸,只有低聲的哀鳴著。 乖小孩是要早早上床睡覺的,不是童話裡的虎姑婆會出來咬你的小指頭,而是每條馬路的十字路口,那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阿兵哥,他們會厲聲的對你喝令:「口令」。閒雜人等和所有的車輛皆不得通行,因為宵禁時間已到。午夜的金門島,此時雖陷入一片悄聲黯然的沈寂,但它卻又似一隻隨時即可驚醒躍起的睡獅。 當黑夜遠離,旭日東昇的運動場上,大如籃球,小至乒乓球,是運動王國裡的稀有貴族。藍色無垠的天空,尋不著那色彩繽紛,迎風展翅欲飛的風箏。能夠迎風馳騁在綠色的草地上,小手牽拉著一隻即將翱翔高空的多彩紙鳶;擁有一顆可以隨意投擲、鏗鏘入框的籃球,是孩子心靈中最企盼的禮物,卻是爸媽摘不到的天上星星。 廣場上,身穿綠色戎裝的民防自衛兵,正在揮汗操練著;靶場上,子彈推進了槍膛,砰!砰!砰!流彈在空中飛射著。全島不論男女老少,皆是捍衛家園的強兵。「殺朱拔毛」、「反共抗俄」、「消滅共匪」、………的標語,是廣場牆上唯一的裝飾。「反攻大陸」、「殺漢奸」、………,是人人引吭高歌的樂曲。人人同仇敵愾,抗敵的意志高昂,服從領袖是唯一的使命。 每年農曆的正月初九天公生,太武山上絡繹不絕的人潮,把海印寺擠得水洩不通的景象,是金門島上一年僅有的一次盛況。擎天廳裡獻歌獻舞慰勞三軍將士的榮寵,更是逢人必炫的豐功偉績。那時島上處處是禁地,想要任意四處尋幽訪勝,一窺這神秘小島的真實面貌,那是向天借膽的行徑。 永遠忘不了,隔壁同窗好友家中買了一台錄音機的當日,我睜著有如銅鈴般的眼睛,把欣羨之情表露無遺的畫面。但是鄧麗君輕柔如黃鶯出谷的「小城故事」,美妙歌聲雖然悅耳,卻不如每天推陳出新,富饒趣味的綜藝收音機節目,更令人期待。擁有一台不缺天線的收音機,是連夢中都會笑的奢望。 忘不了赴台求學前,簽辦來回台金出入境的奔波困頓;更忘不了經過一晝夜的舟船擺盪後,帶著一個身心俱疲的身子,爬上高雄十三號碼頭,總是帶著一顆如作賊般的心悸,祈望那火車站前賣稀飯的小攤老板,能夠無暇辨識那從我顫慄手中接過的「限金門地區使用」紙鈔。因為那本是炙手可熱的搶手錢鈔,只要渡過了那一水之隔的海峽,身價一跌卻成了人人急於脫手的燙手山芋,它宛如一張遇著了通貨膨脹的金錢孤兒,在淒厲的寒風中哭泣。 忘不了高中畢業的前夕,同年級的一個男生放學後,在黑板寫下了那無關政治的斗大戲謔詞句,隔日,他就如空氣般在校園裡蒸發不見了,留下滿校園的竊竊私語。更忘不了,全校高三同學齊聚育樂中心,為的是宣誓效忠國家、領袖的忠誠,寫下為國忠貞的誓言,在那滿腦只有升學與就業的徬徨年代。 走出時光的隧道,跳回現實的畫框。嶄新高樓矗立在島上的四方。夜晚燈火如晝,長龍般的路燈,閃爍的街燈,把金門點綴成歌舞昇平的不夜島。草地上、廣場上、球場上、………,處處是人們追逐、運動、嬉戲歡樂的笑聲。小孩臉上的笑顏、老人心中的安祥、………,金門成了人人安居樂業的福利首善之縣,人人嚮往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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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梅子跳舞
五月 梅子青 脆綠的掛枝頭 種梅人家 端著籃子上山採梅忙 結實飽滿的果粒 叮叮咚咚 在籃子裡 像個活力充沛的小伙子 梅子青青 正是釀酒的好季節 一層梅子一層糖 缸口再密密的封住 梅子在糖裡翻滾 蹦蹦跳跳 像是有幾分酒意般 跳起舞來 梅子跳舞 酒香四溢 過往的賓客 誰能不飲一口 註:2007.07.04.聆聽文化總會秘書長陳郁秀瑰麗台灣講座,說起梅子酒的故事,原住民在釀梅子酒時,梅子在發酵的階段,會在缸裡蹦蹦跳跳,好像在跳舞一般,因此這款酒就取名:梅子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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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三名 蚵田裡母親的容顏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爬上山巔看大地;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踏尋水路到蚵田。」 靜妹妹的聯絡簿上,級任老師要求模仿第八課「我喜歡跟你在一起」課文改寫。 手上正忙著第二天的祭祀菜餚,清洗著已有些兒走味的海蚵,猶豫著是否下鍋,但紫菜已泡開了,又答應靜妹妹,再作海蚵炸時,一定改成用紫菜和著海蚵的麵粉糊一起炸。她對將紫菜與海蚵混合下鍋炸的味道有獨到的鑑賞,炸或不炸呢?躊躇著,卻聽見她催促協助完成功課的要求。 實在是一心無法二用,隨口一句虎將她,卻換來她的不滿意,非得手上告一段落,跟她好好的把課本拿出來研究。 看著課本的內容,寫什麼好呢?這小妮子喜歡跟我在一起做什麼呢? 想起假日帶著他們兄妹一起爬太武山,或者跟母親到海邊拿石蚵的事,不就是她最喜歡,也最常跟我一起做的事嗎?就用這「上山」「下海」為題吧。 問她「爬上山巔看雲海」吧!?,她說:「不,爬上山巔看到的是兩顆奶奶!」爭論後,她同意寫下「爬上山巔看大地」。寫好又問「接下來這一句呢?」,回答她,就「踏尋水路到蚵田」吧!這一次她沈默的用注音寫完句子。 問她懂不懂呀,不是很肯定的搖頭,趕緊用閩南語問她,跟外婆去古寧頭海邊拿海蚵時,不是都要找水路走才能到阿祖的蚵田嗎?「喔!」小妮子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小小孩兒,出現在北山蚵田一望無際的水路上,引來多位識與不識的蚵農幾次驚訝、讚賞與羨慕:「跟來玩?」「真真是曾幾何時,今日何日?!」「這一海域的石蚵田,在鐵敲石擊的鏗鏘中,曾經夾雜著大人呼小孩喚,但那人聲鼎沸的樣貌已久遠!」「許久以來,這一連綿的蚵田,都只有黃髮不見垂髫!」「在這深冬拿蚵時節的清冷早晨,竟然可以見到這樣一位童稚幾度出現!」 「跟著水路走!不要被兩邊高出的泥丘騙!」 有了幾次經驗,已能教導初次到來的哥哥,走蚵田裡的水路,如何保持不陷入泥漿地。 「走水路,一步踩穩再一步,不要急,踏穩了再走,就不會跌倒。」 「腳不要抬出水面走,水就不會進到水鞋裡。」 看著哥哥蹣跚的步伐,適時的告訴哥哥走水路的經驗。 「不知道該走哪那一邊,就跟著人家的腳印走!」 模仿我的語氣,要哥哥學習尋找別人的經驗。 約莫是清晨六時二刻,手上提著油刷用的白色小塑膠桶,到了蚵田,大人忙著用蚵鏟將石蚵剷離石條、撿蚵、洗蚵等工作,她便拿著小桶子聽候外婆、舅舅、媽媽隨時呼叫,撿拾她最喜歡的珠螺、苦螺或小螃蟹等大發現,待得大人一聲回家的指令,往往已有大半桶的收穫。 大人挑蚵擔的重量與水路的長度,顧不得她,但「跟著水路、看著前方便能走回去!」用她幾次探訪的心得,即使母親擔著心,但一個小一生已能獨自帶領哥哥從蚵田走回岸邊。 每年,大約過年前後的清晨,配合潮水漲退,母親算好時間,就會邀我們一起到古寧頭北山,外婆留下的蚵田去拿海蚵。北風瑟瑟,海水冰涼,踩在水路上的感覺,常令人在剎時間所有的睡意全消。母親說「現在還好,太冷可以躲在家裡。以前,還是稚童時,再冷都要出來,時常為了多拿一些海蚵,在天邊猶掛月時摸黑到蚵田工作。」 問母親「那麼小,不怕黑嗎?」,母親回答:「外公說過,黑不可怕,是看不清楚才會怕,只要湊近去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就不會怕了!」母親牢記四歲時外祖父講過的話。對母親而言,與外祖父雖然只有四年的父女情份,但外祖父所說過的話,卻令她奉行至今並能傳授子孫克服「怕黑」的恐懼與方法。 很難相信,父親的話在一個四歲的孩子心中,記憶可以如此深刻! 外公如何會在她四歲時就離開她們呢?「討海人,走船跑馬三分命。」母親記得外公是在一次海難中,為搶救同伴而犧牲自己性命,留下二十四歲童養成媳的外婆、五歲的大姨、剛出世的舅舅與四歲的她,還有二位曾祖,一位曾曾祖。 對迎面吹來令人流鼻水的風,與冰冷的海水,不禁呼寒叫凍,母親對於寒凍,又有她獨到的見解。「人家講,寒怕狠,快步走、使力做,就不覺得寒凍。」母親說「現在人好命,下海有水鞋可以保護腳,以前下海,哪有鞋子穿?襪子穿?能有拖鞋已是一般人家的最高享受,較富有的也不過是一雙萬里鞋!」 想起小蚵殼屑進入鞋子裡的刺痛,實在懷疑母親的經驗,赤腳走在蚵殼屑的水路上竟然不會痛?母親笑笑,「是冰到失去知覺了。」 長久以來,一直很難拒絕現採石蚵的鮮甜味,對不易久貯的石蚵,在早年沒有冰箱的年代,採那麼多的石蚵往那兒藏?用什麼方法消化大量的石砢呢?「煮蚵呀潤消北頂」、「蚵肥季節煮蚵乾、燒蚵鹹」。母親說,「有人專門做南來北往生意,蒐集蚵呀潤、蚵乾後,往北方、往內陸銷售」。「燒蚵鹹」就是他們每餐最好下飯的配料。 想起祖母過世時,姑媽、二叔、三叔都回家來,父親與兄弟姐妹難得團聚,話匣子打開,從祖父是一個說書人、喜愛「工工六六」的南管二弦,父親十三歲就以長兄的身份持家,到昔時過往的點點滴滴,三叔說「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嫂從古寧頭帶回來的海蚵,讓家裡有了鮮美、下飯的配料,常常一吃就忘了吃幾碗。」現在,回金門總要帶海蚵回台灣,正因為那還是他們回憶最深的美味佳餚。 採蚵季節,石蚵是外婆家裡最穩定的收入來源。母親說,「印象中,永遠有拿不完、剝不完、煮不完的石蚵,就記得整個村子瀰漫的都是蚵的鮮味、蚵殼的腥味、汗水與海水溼透的黏膩味」。 記憶中的感覺是辛酸的,母親回憶,外婆一個守寡的婦道人家,要扶持一個家的困難。 在跑日本的逃難船上,船東準備鹹稀飯分食,外婆拿碗分盛給小孩,等小孩子都有得吃了,自己卻得餓肚子。 有鄉人某,譏笑外婆帶小女孩上山工作,說女人牽牛犁田不成樣,嫌她們婦道人家種的田,非由男人種出的五穀,不願意收購。 阿舅年少時叛逆,讓外婆傷心欲絕。為讓唯一的兒子從頭開始,拿積蓄的錢到台灣購置房產,總算遷台後,阿舅能安家立業。 母親說外婆一向獨立,不願意麻煩別人,即使孫賢、孫媳孝,但到過世前都捨不得子女隨侍,只用很短的時間與世長辭、很乾淨的走。母親贊歎,是外婆也是眾子孫的福氣。 守在外婆膝下的記憶,母親講來,猶然歷歷在目。 對外婆居家操持的德性與辛勤,從彎腰削下石蚵的畫面,發現在外婆過世後,到外婆留下的蚵田拿海蚵,竟是母親對外婆深深懷念的寄託。 外婆家的蚵田,因為遷台的關係,不是分由鄰人宗親拿蚵照顧,就是任其荒疏,待外婆年老回鄉後,除了少部分還有人照顧外,因為人力外流與蚵村經濟結構的改變,大部分蚵石受到海沙沖刷淹沒。外婆過世後,阿舅請人整理出一部分的蚵石,都是長而平整的石條,返台前,阿舅跟大姨與母親說,那二畝蚵田讓她們去整理吧,那是他們對外婆辛勤一生的共同記憶。 從此,母親開始帶我們在假日踏尋水路到外婆的蚵田。初初前去,彎彎拐拐了好些路,才能走到位在最前端、距離海水最近的那畝蚵田。經過幾次後,終於能判別在眾多水路中的前進路線。 因為在最深的淺灘,不是大潮的日子,若要拿蚵便得弄溼衣褲,遇到熟識的鄉人、宗親,會跟母親說「這邊近,就這邊拿就好了,不需要到你們自己的蚵田拿,這些石蚵沒有人幫忙拿去吃也是拿不完的。」 猜想母親拿石蚵,不全是為拿蚵而拿蚵,母親沒有停下腳步在他們就近的蚵田拿。 隨著水徑,環視一畝一畝的蚵田,有人採收、照顧的石條,總是乾淨或結石累累,悠然站立。荒置的蚵田,則只留一小段石頭浮在泥漿上,因為常年沒有整理,蚵石附生各種貝類,影響石蚵的附著,在石蚵成熟的時候,很容易被魚、蝦、蟹兒打下,掉落的石蚵,或隨波逐浪,或陷入泥漿裡。沒有掉落的,隨著浪潮帶來的泥沙,一寸寸的被淹沒,終至不見石頭的影子,很容易讓人發出暴殄天物的歎息。 對於在石蚵村長大的母親,總會說「海裡永遠有吃不完的東西,只要願意親近,海永遠不會讓你空手而回。」是母親對海長養的崇敬與謝意。 讀著小一下國語課本第八課「我喜歡跟你在一起」的課文,簡單而有力道,發現原來我喜歡陪著母親到蚵田的感覺,是遠離工作,遠離塵囂,親近大地,一鏟一鏟都是豐收的實在,一樣一樣見識海的生物,遍地都是驚奇的對望。 我喜歡拿石蚵回家後,跟著家人搶著剝離蚵殼的工作,聽家人的對話,即使坐到屁股僵硬、腳發麻,剝到手掌疼痛,但那種在一起分享的簡單快樂,卻是工作外難得的偷閒。而這樣悠哉的氣氛,應該也就是靜妹妹喜歡黏著到海邊的原因吧。 想起,在海裡一次鸕鶿從樹林端躥出,井井然的整隊後,突然像大軍壓境一般俯衝而來、飛向廈門而去,尖叫隨著驚呼聲,才想起「是鸕鶿起床覓食的時間!」那種大與快的振撼,讓我們說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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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有時要他們帶點鹹魚或乾貨之類的貨品回家烹飪當佐餐,他們亦再三地稱謝推辭。不貪非分之財、不佔人便宜、不好高騖遠,充分發揮金門人克苦耐勞的精神,或許,就是這家人能從逆境中力爭上游的最大主因吧! 除夕前三天,美枝已蒸好了年糕,它也是在地人俗稱的「甜粿」。美枝心想,頭家只有夫婦兩人,再加上生意忙碌,可能不會自已蒸年糕,於是她特別挑選了一塊表面上較好看的,以及六個大芋頭,一隻雞,由婉玉和志宏姐弟倆,順便帶上送給頭家他們。 「頭家娘,這是阮阿母送給你們過年的一點小意思啦!」婉玉把籃子裡的東西一一取出來。 「妳阿母那麼客氣,教我如何承擔得起!」頭家娘由衷地說。 「您和頭家對我們姐弟的照顧,阮阿母一直感念在心。她老人家也常常掛念頭家的身體,希望頭家的身體,很快就能康復起來!」婉玉說。 「老伙仔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頭家娘搖搖頭,感傷地說:「每天咳個不停,『面肉』一天一天的消瘦,吃什麼藥都無效,真教人擔心啊!」 「頭家娘,您不要擔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頭家的身體,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婉玉安慰她說。 「幸好店裡有你們姐弟的幫忙,生意非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比以前更好。今天,我應該感謝你們全家才對!」 「不,頭家娘,您千萬不要這麼說。頭家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把騎樓供我們賣芋頭、賣蕃薯;復又讓我們姐弟在店裡幫忙、賺取工資;現在每月又給志宏那麼高的待遇,讓我們家的生活環境改善了不少,也因此我才能上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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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出院時,一對穿黃色義工棉坎肩的銀髮夫婦,走進病房看他。定睛看時,原來是童沐天和他的老伴。 你們倆信天主教? 不信教就不能做義工,為病患服務麼? 杜恆非常感動,也覺著慚愧。一個從海外回來的高級知識份子,敢於在廣大群眾面前,穿上義工標誌的坎肩,跑前跑後,義務勞動,這是讓杜恆刮目相看的行動。 童沐天在醫院當義工,有一定的目的,這是局外人所難以理解的。他從香港回了台灣,看出台灣文藝界的朋友,有一個最大的弱點,不接近群眾,不關心現實社會的狀況,只在背地發牢騷,說風涼話,這是讓童沐天非常失望的事。他見到杜恆,便提起作家體驗生活,才能寫出現實主義作品,否則紙上談兵,閉門造車,那永遠寫不出反映現實社會的藝術作品。 關於作家體驗生活,童沐天認為台灣作家應該向大陸作家學習。 「我在醫院做義工,可以接觸到各階層的群眾,這就是體驗生活。另外,我可以藉此機會活動筋骨,運動一下。」這是童沐天的想法。 你的回憶錄什麼時候寫? 已經開始動筆了。 杜恆聽了喜不自禁,他原以為童沐天尚未動筆,如今他已經開始動筆,確實讓杜恆感到意外。 儘管童沐天的觀點,有時使杜恆不滿,但兩人畢竟是肝膽相照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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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日子
父親驟然辭世,頓失所怙的悲傷,讓一顆心惶惶然,有如浮萍般無所歸依。從金門返回淡水,生活一直無法步入正軌,藉由上班時間面對熙來攘往的遊客,暫時麻痺自己,返回家中,無盡的愁緒便湧上心頭,日復一日,連基本上的做飯都提不起勁,生活過的亂七八糟,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了整個家,實在有點過意不去,感謝外子的同理和包容,也謝謝孩子的體諒,讓我有充裕的時間去調整自己。 此刻的萬般愁緒無從理起,外子看在心中十分不忍,恰巧孩子放寒假,於是計畫全家出遊,藉以緩頰我的情緒。儘管自己沒有遊興,加上父親辭世不滿一月,度假讓我有強烈的罪惡感,但是陷在悲傷之中對自己的孝心並沒有任何意義,生活總得過下去,因此便接受了外子的好意,我們的度假之旅成行了! 不巧這幾天碰到冷鋒來襲,強烈的冷氣團帶來豐沛的雨量和十度以下的低溫,車子行駛在濱海公路上,車外淒風苦雨的景象有些悲涼,孩子們沉沉的睡著,外子專心的開著車,我呢!內心有如窗外層層海浪般波濤洶湧,兩行淚水不爭氣的汩汩直流,濱海公路的山水美景就留待外子一人慢慢去獨享,為了不影響外子的好心情,我也小心翼翼的不發出聲響,偏頭望著窗外讓淚水放肆的流著,興許外子已察覺到我的悲傷,但他也識趣的不去戳破,因為此刻再多的安慰也是無濟於事,也許靜靜的陪伴,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來到宜蘭傳統藝術中心,音樂、佈置充滿濃濃的年味,廊道上許多熱心的志工們振臂揮毫,為穿流不息的遊客免費寫春聯,他們臉上個個洋溢出付出的喜悅,讓人感受到一股暖流直竄心底,我的心也開了些!咦!遠方傳來如天籟般悅耳動聽的聲音,讓我們忍不住尋聲前往,在廊道的另一角落,有一群樂天知命的阿美族原住民,用竹子做成的各式各樣的樂器,組成一支最自然的樂團,看著他們天真淳樸的臉龐,賣力的敲擊、吹奏、歌唱著,彷彿塵世所有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讓人好生羨慕! 沉浸在他們的悠美的樂聲中,讓人如癡如醉,愉悅的氛圍感染了我,心也跟著輕鬆不少,歡樂的時光陪伴著我整個午後。當表演進入尾聲,團長特別帶領團員高唱『燦爛的日子』,據團長所言:阿美族是一個樂天知命的民族,在他們的心裡日日是好日,感謝老天賜給大家每一個日子,不管是晴天抑是雨天,大家都是懷著一顆感恩的心過日子,所以每一天都是燦爛的日子,他們絕對不會讓不愉快的事進駐心中,這一番簡單的話語給了我極大的震撼,此刻雖然走廊外依舊細雨綿綿,但是走廊上卻是陽光燦爛,我的一顆心也逐漸清明起來,感謝這一群來自台東的朋友們,雖然我們素昧平生,但是卻在我心情最低潮的時候,點燃心中的明燈,謝謝你們!你們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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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老人家
尊稱一聲老人家 您那風霜洗過 烈日曬乾的大人手 自幼牽起細嫩無知的我 為何您走過的路和掌上的紋路一樣多 骨頭是山 肉肉是江水 從您口中 我跟隨著您跋山涉水 當小腦袋思索不過來故事的情節真相 您又乘機用手指輕敲了一下茫然的我 西瓜熟否 知道否 我終於明白 原來成熟的西瓜腦袋才會有充滿智慧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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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二名昨夜太湖落花夢
近來,我偶爾走過老家屋舍外那一座荒棄多年的菜市場,孩提時的記憶浮現眼前。 肉販吆喝著英挺的阿兵哥:「少年耶!來買肉哦。」菜販招呼著悠閒的少婦:「頭家娘,這些菜真青喔!」——一座座水泥砌成的狹窄攤販上形形色色的蔬菜,正等著阿兵哥來採買或是家庭主婦的光臨。菜市場內的通道被攤販們閒置的蔬菜,塞得狹隘難行。市場生鮮蔬菜的生命力,與一旁堆積得雜亂荒蕪,裡頭盡是殘葉爛菜的竹簍,形成強烈的對比。我小心翼翼地像是穿梭在蜿蜒的谷壑,傾身斜踏至另一處的步道。那兒,有一位婦人衣著襤褸,蓬首垢面,正蹲身屈膝地吃著豆芽菜拌麵線,童騃無知的我們不知「輕重」蹲著身聽她自言自語。突然,她大聲吆喝著:「猴囝(囡)仔!覕佇,走相覕啊!」霎時,婦人語氣又驟轉溫和:「腹肚枵緊來呷!」令我有些不寒而慄。我們這群愛嬉鬧的玩伴一哄而散,逃命般地狂奔到菜市場另一頭的彎處後,大夥才捧腹大笑,久久不已。大膽的我,兀自緩步遠看那失意落寞的婦人,只見得她呆滯佇立,在菜市場的冷空氣中喃喃獨語:「汝點過的燈火,親像佇夢中,無人知影,無人知影,知影咱的運命,汝行過的小路,親像佇心內,無人問起,無人問起,問人孤單二字。」偶爾有幾隻螢火蟲在草葉上發著單調的微光,近處山外溪畔的澗流淙淙,與婦人單音的歌謠應和著。新市里菜市場外,那一彎溪水,它的源頭活水來自於太湖湖畔,綿延至老家屋舍外清澈見底的山外溪。 山外清渠溪畔旁,有著蓊蓊鬱鬱的群樹,大人們常常在群樹間進行著「死貓吊樹頭,死狗放水流」的儀式。兒時的我因為心中常懷著恐懼感,不敢親近那一塊像是軍事重地的禁區。我與兒時的玩伴,只在群樹不遠的田埂上自由地跑著,或是坐在土堤上,靜靜地望著淺淺溪水中悠悠地搖擺著小小尾巴的魚兒。春草拈斷後的生鮮青澀,瀰漫著一種樸拙的味道。一旁的紅色扶桑,蔓延開來成為一片花海。我特別喜愛尋找野地裡的小小野草球莓,將艷紅的小果子捏碎,酒紅色的汁液滴在指甲上,慢慢地浸成一圈圈淡淡的紅線。風過高粱田,高粱結穗發出窸窸窣窣耳語,是大地母親的輕聲軟語。 溪渠裡天光雲影,好像女子懷著待嫁的心情;春天時的溪水,像初生育後的母乳,泉湧而滔滔不絕。溪水石落處,有三三兩兩的洗衣婦人閒話家常,溪水聲沖糊了她們的交談聲音;溪水高處,美人蕉正大把大把地綻放嬈嬌多姿,沒有撲鼻的香味,卻把人的心思給奪去了。我與玩伴一路逶迤前進,午後追逐著陽光,陽光在我們的身後灑了一地,也把我們的身體曬得暖烘烘的,我們快然自足。當我們沿途經過溪畔,溪畔高處沿著花崗石的田壟佈滿綠意,如棋盤森然羅列的菜圃與一片盎然的蒼翠樹林,在餘暉的映照下,盎然成趣。石板小橋的橋墩下,有兩、三隻白鷺鷥彎身覓食,與黑稠的泥淖形成強烈的黑白對比。我哼著阿嬤教的歌謠:「風飛來鷺鷥邊,山外溪仔墘佮,伊臆謎猜,一句一句笑微微。雨飛來鷺鷥邊,山外溪仔墘佮伊覕相尋,一點一點歕噗噗,溪仔墘佮伊走相覕,彎彎斡斡足歡喜。」 新市里店家後門的整片牆正沿著溪畔挺拔矗立著,斑駁的白色剝痕,就像藍天裡的雲朵紋彩,也像畫家在單調的牆板上以簡單數筆繪出引人入勝的畫作。店家的窗櫺掛滿萬國旗似洗好卻沒有脫水的衣服,水滴直落如雨珠,這樣子的景致頗饒趣味。新市公園裡剛剛被雨水洗刷過的紅磚小路,飄落些許的羊蹄甲花瓣。下雨天,是屬於寂寞的人,公園裡的花崗石長椅虛席以待觀花人。春天的草色如茵,適合遙遙眺望,這一處是探春訪鳥的好景致,煙柳滿山櫻的名山勝景也敵不過。 座落在太湖湖畔的教堂門前有一隻羅寶田神父飼養的大狼狗。在我就讀國中那幾年,淑芳偶爾和我會拎著一大包豬皮給牠飽餐一頓。羅寶田神父常常跟我們說:「妳們要好好讀書,不能學壞,人一定要有一技之長。」大狼狗撒嬌似依偎著神父,神父慈祥地摸摸大狼狗,彼此間的默契猶如親人般地親密。我們兩個小女生不是天主教徒,偶爾也跟著羅神父望著聖母跪在地上祈禱著。羅神父也有詼諧的一面,記得羅神父曾說過:「我在湖南時,有一天,我獨自騎馬帶著藥箱去看一名病人,從山間猛然衝出一隻大老虎,對著我張大嘴狂吼,我當時出奇地鎮靜,趕緊拔出腰間的手槍對空鳴了一槍,才把老虎嚇跑了。」羅神父用手按一下心口說:「還好那時候我有帶槍,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羅神父笑笑說:「中國有武松打虎,我是寶田打虎!」羅神父的神奇經驗令我們印象深刻。 此時,羅寶田神父教堂座落處早已是荒煙蔓草,欄杆生鏽腐朽,黑漆已脫落斑駁,天主教堂已不見蹤影。羅神父曾經設置了慈愛之家,照顧身心障礙的成人與孩童。羅神父對金門的奉獻,是一種仁慈情感的鋪陳。滿臉鬍鬚的羅神父常常騎著一部紅、白、黑相間的「野狼一二五」在黑夜裡馳騁,深入貧病弱者家中為他們診療、送藥或一些日常用品。羅神父的慈善身影早已烙印在金門人的心裡,也成為老一輩的金門人一生中珍貴的回憶。羅神父對待與他沒有血緣關係的金門人,如同他的至親,他使我們見證到了人性至善的光輝,羅神父用真情誠意與金門人「搏真感情」。如今教堂無聲無息被拆除,歷史的建築物就此消失,不由得令人感到萬分心痛。 我常與玩伴從午後玩到黃昏,阿嬤、爸媽與鄰家婦人,這時才從菜市場裡的店家沿途穿越石橋叫喊著:「七逃啊!無知人影,行佇彼頂面,忘記返來呷飯!查某囝啊!拋拋走,覕相尋,爾不會大範。」我們這一群忘記「人間時間」的孩兒以百米的速度飛也似地在回家的路上奔跑。走向攤販的市集裡,我仍然看到先前的婦人一臉茫然枯坐著,夜裡的街光輝映著燦爛雲霞,朦朧迷離的夜讓婦人的身影更加孤愴。一位和藹可親的耆老者,蹲身彎腰,像是對待孩子般輕聲細語地呵護著她——那位老伯伯正是我同學淑芳的爸爸。淑芳一看見我便頭也不回地恓惶而逃。隔天早上,我等不及地劈頭就問他:「昨天看到我怎麼沒打招呼?還轉頭就跑!」她結結巴巴說著:「彼耶阿嫂是我阿娘,伊莫啥好好!佇立伊邊是我拔!我爸是脾氣超好的湖南老兵,非常疼愛我們。爸爸隨著軍隊來金門後,日夜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反攻大陸,懷抱祖國,如今,爸爸已成了外省道地的金門人」。 淑芳的爸爸曾經跟隨著胡璉將軍的部隊長征幾萬里,羅神父初來乍到中國時,在湖南長沙認識了淑芳的爸爸。因緣際會,淑芳爸和羅神父的友情又在金門聯繫了起來。有這般淵源的交情,羅神父更加關心淑芳媽的病情,常在「慈愛之家」或到府為她診療。「慈愛之家」停止了收留病患後,淑芳媽媽在羅神父的介紹下,到宜蘭羅東的丸山療養院接受治療。淑芳的爸爸等不及回歸祖國懷抱,竟在一場大雨滂沱的夜裡,被一部疾馳狂奔的軍用卡車奪走了性命。淑芳的爸爸在天若有靈,想必懊悔不已——男兒只能戰死沙場,豈可枉死輪下。 淑芳的個性一派單純,少因家庭窘境而懷憂喪志,常與我交換著女生之間的秘密。我們常常在街上吃喝玩樂著,不是到「油炸檜」王伯伯家吃油條沾花生湯,就是到「粥糜」李老爹家,一口吃著香噴噴的水煎包,一口含著綿密入口即化的粥糜。假日午後到孟家冰店幫忙端「刨冰」給客人,小慶家的成都麵館的辣油麵遠近馳名——我們玩得不亦樂乎!一到晚上,街坊鄰居,男女老少搬著小板凳在自家門口納涼。王伯伯常常說:「恁們這些小孩子,不要感覺夏天晚上涼涼的,就高興得不得了,什麼“畢子”(被子)都不蓋,小心著涼!」粥糜李老爹是山東佬,看到我們總是問著:「ㄒㄧㄡˊ校功闊好不好」。孟家冰店的姐姐們個個如花似玉,偶爾會跟我們這一群小蘿蔔頭分享她們的愛情羅曼史。我們似懂非懂,只曉得夏天有免費的剉冰可以吃,當傾神專注的聽眾又何妨!黃昏時分,李老爹扯著嗓子:「小李子!回—家—囉—!小李子!回—家—囉—!」方圓百里都能聽到他宏亮的叫喊聲。 夜裡一燈如豆,靜悄無聲,一聲尖刺的煞車聲將我拉回到了現實來。這一夜,我失眠了,翻出昔日與同學合照的相片,我的手忍不住抖動那泛黃的相紙,似乎要抖落那一年花季裡的悲歡故事。小李子因為喜歡動物,回到金門家鄉當一名獸醫師。巧玲喜歡伸張正義,在台北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小慶喜歡美食,自己開了一家餐館。淑芳考上南部某大醫院的護士,後來當上護理長。某年的春天,二十來歲的淑芳突然身體不適,從此之後,每到春天桃李並蒂時,她便和她媽媽一樣有著俗話說的「桃花肖」,真令人不勝唏噓惋惜——人世的無常,原來不必得等到年老力衰時,才會有深刻的體悟。春去冬來,花開葉謝,人世間的紛紛擾擾不曾片刻停止。 太武山的山風吹拂著滿腹的憂愁,太湖的湖心湧起了無限的傷悲。太武山上婀娜多姿的美人蕉,太湖湖畔枝條垂青的楊柳,還有那新市公園裡的落花的美景,常常出現在我的夢裡。我只能靜靜地徘徊在山風水湧之間,難以再掇拾舊日美好經驗。年年落花與歲時春泥在雨裡竟惺惺相惜起來,被雨水整日鎮在水漥裡,堆疊出好幾層交情。人常道「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如今太湖湖畔的菜市場,卻是「景物已異,人事也非」。不變的是,住在這裡的人們,始終保有濃淳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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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另外準備一隻,叫志宏帶去送給頭家,感謝他們夫婦倆長期以來對孩子的照顧。當然,以頭家富裕的家境而言,這隻雞對他們來說並不稀罕,但俗話說「禮輕人意重」,只是聊表對他們的一點敬意和謝意而已。同時,田裡還留有一些芋頭,平時既捨不得吃又捨不得賣,純粹是留到年節祭拜祖先用的。雖然數量不多,她似乎也應該選幾個沒有被蟲噬又大一點的芋頭,送給頭家他們。坦白說,大魚大肉他們看多了、也吃多了,偶而的吃幾塊既鬆又香的檳榔芋,或許,比吃其他珍羞佳餚,還要讓他們高興吧! 「婉玉,家裡也清洗得差不多了,妳的寒假作業也是利用晚上寫,如果沒有其他重要的事,我看妳還是到頭家店裡幫幫忙。頭家身體一直沒有好轉,頭家娘要準備年菜祭拜祖先,年前生意又特別的好,店裡的人手一定不夠,也可以順便幫幫志宏的忙。」美枝告訴她說。 「阿母,我正有這個想法,想不到被您先說出來了。」婉玉興奮地,「真是母女連心,知女莫若母啊!」 美枝笑了,笑得很愜意、很燦爛!母女的笑聲同時在這棟古老的屋宇迴盪,久久,回音依然繚繞在她們的耳際,讓她們感受到,世間少有的幸福和溫馨!而這種無可取代的幸福和溫馨,只有安貧樂道的人,始能體會出它充滿著美麗芬芳的原意。 當婉玉來到頭家的店裡時,除了協助志宏取貨和補貨外,並利用較多的時間走進「灶跤」,把所有的廚俱和鍋瓢都做了一番大清洗。頭家娘因平日忙於生意,又必須照顧病中的夫婿,整個起居室和廚房,幾乎和店裡的雜貨一樣地零亂。於是該洗的、該收的、該換的、該清的、該丟掉的,婉玉整整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才理出一個頭緒、清理完畢。頭家娘雖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卻也對婉玉這個貼心又善解人意的女孩感佩在心。美枝對他們家的關心,志宏在生意上的協助,都是她要感謝的對象。然而,這家人雖然出生貧寒,但卻有窮苦人家的傲人風骨,在頭家娘長久的觀察下,店裡由他們經手的財物,可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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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若有情
潘漢年為工作深入虎穴,因他通過李士群打通了瞭解日軍的情報,對我方抗戰有利。但卻無辜被扣上「與汪偽勾結」的罪名,這實在是可笑的誤解。 北方農村有句諺語:「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潘漢年出生入死,為無產階級打下了天下,卻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含冤而逝。這個血淋淋的事實,給予童沐天無限地教訓。他認為這個民族沒有希望,國家沒有前途,即使你流血流汗,也無可救藥,終歸是在地球上消失、滅亡。 杜恆聽了哈哈大笑。心裡卻不是滋味。多年前,他在台北看過北京拍攝的紀錄影片《河殤》,把大陸的經濟交通、農工生活,描寫成人間地獄。影片主題隱含著走西化的道路,才是救亡圖存的藥方。杜恆暗想,這豈不是又走五四時代的回頭路麼? 他討厭《河殤》這種影片論點,也反對童沐天的悲觀論調,從此,他逐漸疏遠了老童,但對方卻毫無察覺,依然保持往昔的親近狀態。 台灣的氣候,因地勢高峻,氣溫垂直變化大。且因接近大陸,冬季冷鋒南下時,北台灣氣溫急劇下降。因此中老年人常因氣溫變化患了感冒。 杜恆發燒三十九度,頭疼欲裂,金花帶他去耕莘醫院掛急診,照過X光片以後,醫師發現他已患肺炎,便囑杜恆住院治療。 杜恆昏昏沉沉在病床睡了兩三天,才逐漸感到清醒、飢餓。當他發覺體溫已經下降,便急著催促金花為他辦出院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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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一名 沉潛,浯島冬景
島嶼的初春寒氣逼人,偌大的北風強襲佇立在海島西緣的遊子。或是遙想島嶼風風雨雨的過往歲月、或是眷戀著眼前海水退去之後在島與海之間的留白、亦或者是遠眺著無限的未來。 黑壓壓的天際,硬是將海水擠壓成了翠玉般的墨綠色。這是島嶼的第一道色彩,最原始的海色,屬於海島本該有的初春水色。墨綠之中,翻動的滾浪,捲起了陣陣激盪的龍紋。循著退去的潮線,遊子腳下踩著刺骨的冰冷,這是先人經歷過的鍛鍊。浪潮退去不知幾許里?這海線究竟讓出了多少空間給這個島嶼? 海水讓予島嶼的留白成了島嶼上千萬生靈的樂土。海線之間弄潮的海鳥,不時地發出零碎、聽似不同調,卻渾然天成的自然樂章。在白沙舖成的空白和海水之間廣大的泥灘地,這是島嶼的第二道色彩。看似黝黑無光的廣陌泥地,卻到處佈滿了悄然移動的疙瘩,無聲無息的追來逐去。所有原來該有的聲響,毫不猶豫的給廣大的泥地給吸收了。豐富的色彩竟然可以隱藏得如此的恰如其分,若不仔細看,可真會給島嶼的奇蹟矇騙了。五彩繽紛的海濱生物,在島嶼退潮之際蠢動,活躍在寂靜的泥濘之中。 島嶼的第三道色彩卻是強烈的對比,一線「留白」隔開了海洋和島嶼,這線留白是千萬年來海洋與陸地互相計較出來的平衡線。幾道來自陸地上的爬藤溜下了沙灘,形成幾條不明顯的綠色沙灘裂痕。露出樹根的木麻黃,像似剛從海裡爬上岸來的海中神物,身上的樹瘤糾結成一抹滄桑歲月。又像似被陸地給放逐了落魄江湖旅人,漫遊至陸地的盡頭,尋找跨越海洋的勇氣。 在界線之後,島嶼正進入嚴冬的沉潛期,枯黃的野地、荒山蔓草幢幢,成了島上冬季的顏色。原先躲藏在雜叢間的碉堡,頓時之間成了明顯的標誌。碉堡是戰爭之後,大地傷口結成的痂。晚清之後動盪的年代,竟也活生生的在此地、半個世紀前,終結在那場瘋狂無情的砲戰之後。砲戰將島嶼打入長達半個世紀的冷戰冬眠期,島上的疤痕則記錄了屬於那個時代的失智與謬誤。 遊子從海上回望島上,時間恰似潮水般地退回到島嶼的黃金歲月。在朱熹的育化之後,島嶼的第一次發光發熱,成就了明中葉乃至明鄭時期的文采畢露,也開啟了島嶼名為「貴島」的美譽。年代的更迭至海事動盪的清朝中業,武將輩出、功成疆野,這是屬於島嶼的第二個黃金期。屬於海島拓疆個性的凌雲壯志,出洋客帶著島嶼的傳統將種子灑向四海,卻在島嶼沉睡的這半個世紀之中開花結果、輝映故土。而此時此刻呢?遊子心想屬於島嶼的現階段,該是如何光景? 沉潛期的苦悶,就像眼前陸地上的光景,盡是死氣沉沉的枯枝與焦土。想起街上熱鬧哄哄的返鄉過節人潮,似乎也無法點燃這冬眠已久的土地熱度,吵雜的人聲更顯得島嶼的焦躁不安。不久前,島嶼才掙脫了軍事的枷鎖,卻換來了無形的政治壓迫。崛起的未知年代,無序與不安感籠罩了島上的居民。島嶼的現況說是被壓縮在世界的細縫中,更像似是歷史與地理的尷尬敏感線。 說大海無常,但潮水卻有信。潮線在退去不久之後,必定會再次捲土重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無始也無終。但屬於島嶼的退潮期呢?是漫漫無期的等待,讓人期待卻又令人充滿無力的窒息感。同樣地,遊子面對了人生的轉折處,正駐足在過去與未來的交叉點上。蟄伏的大地,等待悶雷的起跑警示聲,只是這春雷一動卻由不得島嶼自我主張。 同一日,遊子再登島嶼的頂峰望遠俯視全島。幾方墜落海上的仙人印璽,構成了金門島的地理方位。山形連綿雁南歸,在島嶼的中央終究是停歇了下來,沒入島嶼的身軀之中。山的北面十里平野,一個大灣吞向大海。四方的田地,或是油菜花的金黃色、或是裸露的紅橙土,亦或者是綠芽新吐的翠綠,構成馬賽克般的抽象畫。幾條鉛灰色的公路,在大地上勾勒了幾筆灰色線條;終年常綠的行道樹,沿著灰色線條暈開來。 振衣的北風,逼得大地無聲的緊縮著,腳底下的金門島嶼正沉睡著。不能動了半個世紀之久的島嶼,卻莫名成就了一片綠意盎然,成了現代忙碌的都市人眼中的人間伊甸園。本該寂靜的嚴冬,成了南來度冬的野鳥樂園。嚴寒之中少了夏夜煩躁的蟲鳴聲,卻在暖陽之下多了靈巧的樹叢精靈身影。 眼觀金門島嶼的冬景,蕭瑟之中生機隱然若現。看似沉睡的萬物,細微之卻處異常忙碌。幾筆簡單的島嶼素描,恰若平淡無奇的島嶼線條,精細之處卻是節理轉折糾結。沉潛之不同於喪志,在於無形的增長與極劇的內化,就像不動的蟄伏蛹期,等待著絢麗的展翅時刻。 冬季的金門島,鵟鷹時而盤旋而上,遨遊在高空之上俯瞰沉睡中的大地。遊子目睹而感,年少李白的豪語猶在耳際:「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世人見我恒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遙想如此彈丸之地的金門島與,卻是誰也沒料到能在中國的青史上留下一頁輝煌。 時代的滾輪讓金門島嶼進入了冷戰歲月的嚴冬沉潛期,等待初春之後一場春雷的驚醒。時代來到了春光乍現的廿一世紀,初醒未明的金門島,猶如初春的氣象冷峻依然。遊子觀金門冬景,是一場內化的蛻變沉潛。而這究竟是景因心而生,還是意隨景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