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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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癮者:底牌
她不是一個好賭徒,太過直率良善,在對方還沒有表態之前就掀出底牌,讓自己罩門大開。 她先說出了愛他。 他知道她的底牌,遊戲便在那刻決定勝負。於是他從此居於優勢,得以輕鬆地掌控她的情緒,得以自在地斟酌他想付出的籌碼高低。他會是個贏家,他得意地想。 這場賭注沒有速戰速決,雖然她掀了底牌,他也不是絕對勝算。他太過得意,有時獨裁,有時慷慨。一直到遊戲尾聲,她倦怠地想離開,他才驚覺牌局已非他所掌控,慌忙想加碼卻發現自己一貧如洗。 他失算的是,他的底牌,其實也是愛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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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情到深處情轉薄,福爾摩莎似乎到了這個地步。她每天照樣迎著朝曦起來,練一下氣功,吞吐一下煙霞,梳妝打扮一下而後過著日常的生活。她現在是新寡,枕畔無郎,她是祖母級的地位了,可以垂簾聽政。 蔣經國向她稟報,他已經繼承了嚴靜波先生的遺缺,取得類似鄭經的地位了。蔣經國最後講了一句十分感人的話:「我也是台灣人。生死以之,將好好服侍您老人家。」福爾摩莎聽的好窩心,芳顏大悅,這是介翁走後她聽到最高興的一句話了。她知道他已經臣服在她的腳邊,行了子姪之禮了,他服了軟,福爾摩莎這個太皇太后位置就穩了,她想:「蔣經國還是有進步,他比當年愣小子鄭經好的多了,我不會吝惜我的咫尺之地,作為對你有禮的回報。」 蒼蒼者天,雲捲雲舒,福爾摩莎度過一段快樂的日子,生活日漸富裕,日子安定,大家各安其業。她想:「到了我這種年紀,人生又有何求呢?不過就是要子孫和和氣氣、安居樂業嗎?大家依其才性都有發展,不會填死溝壑嗎?」她對於蔣經國不免臉露得色,可見她對於他的表現是滿意的。雖然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但是又有甚麼關係呢?她想。 福爾摩莎平日沒事,她也會看看報紙,觀察各人的舉止表現,她發現蔣經國也很固執,堅持一中,所謂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的政策,這點跟鄭經確實沒有兩樣;鄭經堅持反清復明,堅持不薙髮一清。雖然名詞不同,內容都是一樣的。因此,不論談判或招撫,兩世都沒有成功,康熙做不到的,鄧小平也做不到,即使旗歌在內,甚麼都可以談。但是蔣經國堅持「三不原則」,跟鄭經一樣固執。 福爾摩莎一開始就告訴他:「你要不要好好考慮,多想一想,所謂機不可失,我是不願你重蹈鄭經的覆轍的。」福爾摩莎閱人多矣,多少人在她面前演出前世今生,她只是不好點得太明,可是蔣經國帶業而來,習氣未改,他無法爭脫前世的枷鎖以及介翁給他的羈絆。他缺乏先見之明,又不聽福爾摩莎的勸告,無法料到歷史的演變,噬臍莫及,悔之已晚。以至於演出夜半擊棺痛哭,常令石門水庫飲水汙濁,警告世人要懂得飲水思源的戲碼。遺響悲風,迴蕩在頭寮的山水之中。 歷史按照它的軌跡進行著,它有時會回旋,有時會交錯,有時又會錯簡,無法歸位的了。因此,要去拼湊,每人的認識能力不一,理解程度不同,解讀的能力也就有歧異了,這是讀類似天府遺書的難處,甚至連標點符號的位置都會不一,意思自然大相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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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是無法取代的———聽我胡言亂語
從來沒有認真做過思辨,對於文學或者電影或者電視劇或者真實人生故事,是做什麼,寫什麼,說什麼,為什麼而為文學,而稱文學。 向來,只知道什麼內容可以引發感動的神經,或而歡愉或而潰湜或而悲哀或而理解。 理論的東西,腦袋總是自動變成絕緣體,對於生命成長的故事卻容易讓人輕易接近,是四十年來被自己接受的偷懶。 「長年自笑情緣在,猶要春風慰眼前———秋末感懷.答客問」這樣的標題,很輕易的挑動一探究竟的想法,點選後,原來是黃鄉賢克全先生的作品,雖然不是很懂所談,卻對其近來一連串的愛妻之作,有相當深刻的印象。 我想,若為女性,得先生如此鍾情,情愛一世,即使短短數年也已具備足夠的幸福,可以傳為永世的知足;這樣的想法讓我想起,梁山伯與祝英台生生世世的相約。 但若我是女性而有如此夫婿,卻會引我對於人世的戀棧,而無法悠遊在靈魂自在的世界裡,常存挂礙;說實在,這卻不是這一個我所想要。 因為我相信,在世一輩子,相聚有一定的前世因緣,而要再來這一次,是因為執著在自己的挂礙裡,如果,這輩子有如此的好因緣,那麼,已成就此世的幸福快樂,當生命結束,就該卸下所有這世的重擔,展開因緣的另一個成就,不是嗎?還是要一直困住呢? 痛,是一定存在的,尤其存在在乎裡面,而沒有經歷便無法體會,也無法取代,只有走過一遭,捨得了,才明白所以。 佛從來不說話,至少我沒有聽過,但佛從來沒有拒絕走向他的人,則是佛陀慈悲的最大可愛。加油,相信有些奇蹟,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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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你」回鄉又記
帶兒女,「攜」外子,同行, 你默默,我悽悽,宿命? 回老家,入大「厝」,新靈, 鄉里悲,手足慟,哀鳴! 一柱香,燃心燈,敬供, 路崎嶇,佛護持,順風, 好名聲,永流傳,哀榮, 走四方,遊雲天,度眾。 提筆時,你已經移靈隔海的大厝裡,牌位也安然回台了。期間發生的種種事情,以及鄉親們的隆情高誼,讓我不得不再振筆疾書一番。 還記得雅玲師姊嗎?你的頭七到滿七,單數的「七」都是晚上在殯儀館作法事,她沒有一次缺席,陪我和三個小孩誠心唸經回向給你;除此之外,雙數的「七」她會來家裡帶領我們唸你生前喜歡的經文。是她告訴我「中陰身」的意義—每個人在往生之後,有一段七至四十九天的自由生命。我深切地懷疑,你在這期間運用了某種神通來操控一切。 兒子國三了,你向來注重他的課業,每次段考你總是比誰都關心。而每次作七法事竟然都在兒子剛考完段考或模擬考之後。姑且說是巧合吧!那麼這次回鄉前一晚就有點不可思議了。 回鄉日期是之前請禮儀公司看的,巧的是那天又剛好是第四十九日(前一天又碰巧是你最有感應的「觀音菩薩」出家紀念日)。原本只奉「 」而不是迎「牌」,因為問過許多人都說牌位安放好了,儘量不要移動較好。與二弟通過多次電話,大家也都有共識了,沒想到那天晚上二弟又來電希望我擲銅錢問看看你的意思。 先入為主的觀念左右我的想法,請示時心中忐忑,「你要回去嗎?」一聖杯;「回去之後,若不和我們回來怎麼辦?你是否要留在台灣讓我逢年過節祭拜你?」又一聖杯。趕忙回電給二弟說大哥不回去了。直至夜深了,突然覺得有愧於心,應該再問清楚,於是:「你是否要回去,再跟我們回來?」一聖杯;「你若回不回來,爸媽不能祭拜你,你確定會跟我們回來嗎?」又一聖杯。從頭到尾隨拜的孩子們個個目目相覷。想當然耳,老爸是去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去電二弟,家人之高興自是不在話下。回金門後大妹告訴我,難怪她整晚一直夢到大哥,原來你已早我回去通風報信了。 家人不捨,特再設一靈堂祭拜,儀式與台灣略有差異。但見家祭時,鐃鈸、嗩吶,古樂齊鳴;公祭時,喇叭、大鼓合奏西樂,備顯哀榮。小嬸和小姑向我介紹祭拜者,縣長、鎮長、立委、國中同學、慈濟師兄姊們,還有好多認識與不認識的親朋好友都來了。藉此機會代你向他們表達十二萬分之謝意,並祝福他們吉祥如意、事事順利。 繞完街,進塔了,一切都在吉時圓滿。等一下,塔位號碼和你的生日相同,莫非你又耍了一次神通?還有,從未投過稿的我,居然有勇氣付諸行動,想必你也脫不了干係吧? 「文殊院」的『開慈法師』有開示:「要認真唸佛,才能成就自己、廣度眾生。」又說:「今生果報體已經緣滅,但生命是生生不息的,願我們生生世世永為佛子,在菩提道上修行,並早成佛果。修行有成,才能報答佛恩、父母恩、眾生恩。」望你用功唸佛,才能神通廣大度眾生,也才得以報答父母養育之恩。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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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回家
走了,能帶走什麼?還是留下什麼?問號在心裡不斷盤旋,冥想在夜闌人靜、無病呻吟的夜晚。當想到汗涔涔而淚水盈眶,常常只是自己對未來的迷惘,及去向的不可知;因為從來沒人走過去之後,再回過來懇切地告知去處,使得去處莫以名之。於是,人在空虛中自我惆悵,分不清捨不得是對生命的眷戀,抑或對週遭人事物的留戀。而看不見,總想一探究竟,卻又不可得;取捨在方寸之間,是對生命去處的不可知,所產生的徬徨。 岳父在上週一走了,來得突兀,也是必然,未能見其最後一面的悔恨,在心裡泛濫。妻子在電話那頭幾近崩潰的哽咽泣嗚,重重地踹在沒有防備的心坎。呆在人氣喧囂的辦公室裡頭,四週空氣似凍結般,直打寒顫;眼角含住淚水,微笑硬擠在客戶面前,妻子已搭南下客運奔喪,我則等著完成結帳工作後,去接小孩子下課。 自幼罹患小兒麻痺而不良於行,一雙枴杖伴我拄過多少風雨歲月,堅強外表是自己建立起來的防衛網,淚水從不輕易橫溢臉龐。人生這條路,顛跛也是過程,走來跌跌撞撞,一樣能立足於社會。「自己跌倒,自己站起來」不是口號,是自幼體認的百分之百信念;依賴,是人的天生惰性,也是劣根性,往往讓人沉淪而不自知;因此,同情對個人而言,是墮落的迷藥。於是搖晃在求學和感情之路,竟也成就了自己的堅持,混得一個學位及純樸女友。 男女交往的酸甜如人飲水,彼此承認的愛情物語,總是令人再三咀嚼;只是,交往畢竟是兩人世界,想要求得親友認同,共組一個家庭,卻是排山倒海,令人窒息的反對聲浪。試想,自己的親人要與不良於行的傢伙共結連理,這樣子的祝福,有誰說的出口。這可是關乎一輩子的事情,豈能兒戲?而她又是家裡唯一的大學生,承載了多少殷殷期盼?未來,不是『相愛』兩個字可以解決,保護自己親人的心態,中外皆然。而我能給予多少的承諾?答案飄在強風不停的遠方。 以因果論者來說,那是我上輩子做錯了事,所以這輩子才會如此;關於這一點,我無法辯駁,但她以堅定的信念選擇相信了我。在婚後幾年的某一天,那人,我老婆的姐夫,在一次意外下,跌進硫酸槽裡,失去了一條腿,我無法笑話那是否也是因果;人既無法預知未來,旦夕福禍又豈是前生。那些將會或已經影響我們一生的重大災難,該稱它為「試煉」;不同材質,需有不同方式的淬煉,這道理是如此淺顯易懂,只是當淬煉來臨時,我們是成就了自己,還是被擊倒罷了。 低氣壓籠罩。就連當時站在同一陣線,與妻子最親近的妹妹,也寫了一封信來勸她,信中提到「之前會支持」是不曉得『他』的情況是如此嚴重,竟還需要用兩支枴杖助走………」;枴杖是助行工具,本身並沒有錯,只是原來唯一的支持聲音,也在龐大壓力下變了調,這感覺著實讓人洩氣不已。於是,以拖待變竟成了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事情在一面倒的反對中延宕。生活中將會遇到的現實問題,赤裸裸地一直拋在我倆眼前,好比:她暈倒了,我能揹負她去就醫嗎?又或,懷孕要生產之際,我有何能力送她到醫院?現實問題被正常人化,以一般世俗立場來看未來,充滿太多不可掌握性,而這些質疑,卻是理由充分的無法置喙。擺在面前的,除了彼此堅定信念,我能發揮多少正常人可做之事?只能自我解嘲的說,就用一通電話搞定;當然,這只能講給自己聽。然而,事實在婚後,老婆臨盆的那天凌晨,我騎摩托車送她到醫院,產下了健康白胖的老大,看來,因果並沒有產生在自己下一代身上。後天疾病不可能遺傳,本是常識,為達目的所用的手法,可以諒解。然,知之惟艱,行之非艱,確是不爭的事實。 慈祥如我岳父,女兒是心口一塊割捨不去的肉。天下父母心,總期望自己的子女能夠找到好的歸宿,在不忍與疼愛之間,我無法知道他在心裡的牽掛與掙扎,換成是我,定會昧於事實地投下反對票。但他毅然排除眾議,在我倆最孤立無奈之際,答應了這樁婚事。祝福的淚水,擠一抹為父的關懷,笑意在不捨中相信自己寶貝女兒的抉擇。面對突如其來的大轉折,我震攝了!這是一場多大的賭注,對於沒見過幾次面的未來女婿,他相信了………相信他女兒。 人生到處充滿挑戰,更貼切地說,是賭注。『相信』這種事,一翻兩瞪眼,人人稱羨的美眷仙侶,誰能保證白髮到終;曾經失去的人,於是知道珍惜的可貴,容易到手的東西,幾人真的在乎?熱戀與生活是兩碼子事,當新鮮度在生活中逐漸耗盡或認為理所當然時,昔日眾人疑慮便開始了它的考驗。攜手走過十幾年,孩子們在夫妻彼此試煉中成長,驕傲的是,他們從不曾因自己父親的缺陷而自卑。 婚後,一年難得幾次回台南,與岳父的互動並不多。但愛烏及屋,關心疼愛的話語不曾少過,總會設法讓我感受同為一家人般的溫暖。婚前與反對者的諸多隔閡,在濃霧中勉力突圍;相信與不相信全憑個人主觀認定,非一時片刻所能化解,將心比心是絕大多數人用在他人身上堂而皇之的話語,身處其中之人,真能貫徹而不曲解者,鮮矣!稚子學步繞行於讚美及掌聲之中,得意無偽的笑,綻破幾許沉悶氣氛。走來蹣跚,也是可愛。 讓人覺得不可愛的是,時間流動的軌跡。魚尾濺起抖動波紋,肆溢沫白斑駁了髮梢,手遲鈍了,人退化在輪椅上。支撐長者推動輪椅力量的,是父愛循循不絕的轉動圈圈。妻的大哥,是岳父唯一子嗣,遠在貝里斯從事外交部技術工作,當岳父重病臥榻於病房開始,便日日盼望長子的到來。企盼的心總在眉宇間閃爍光芒,孱弱身軀包裹毀壞殆盡的器官;用了幾十年的東西,在關鍵時刻吶喊著罷工休息。生命是如此無奈!無奈於肉體的有限,希望好比是無邊沙漠裡的遊魂。 大哥終究來不及趕上最後一面。岳父在見過長孫女後,彷彿了卻心頭掛念,勉力抬起的手投射著父愛;精神突然煥發,要求看護為他清洗身子,圍繞身旁的女兒們如釋重負地逐一散去。洗淨過程中,他安祥地走了。剝奪做人尊嚴的病痛再也束縛不了他,身上大大小小導管失去存在的舞台;沉默,是身軀對這滾動世界的冷冷回應,留與不留的答案,在鬆開的手掌心。汪汪淚水,哽咽悲嚎,失去至親的痛,迴盪在病房內。 入殮那日,愛子已從國外趕回來,見不到最後一眼,也要送最後一程。眾人情緒在儀式開始前尚稱平穩,不懂事的幾個小孩子,在大人叮嚀下,強忍久未見面的開心,促狹地彼此用手肘輕輕擦撞,純潔臉龐露些許狡黠的笑,躺在殮房內的外公,該是睡著了。生死對他而言,已是修完做人的最後一堂課,而我們只是走著不同過程,相同的路。 儀式啟始,不捨在眾人滂沱淚雨。烈陽冰冷,沉重淒嗚,該是住的最近且無家累的四姐,捶手頓足哭喊著「我不要,我不要,阿爸………我不要啦………我不要你走啦!」哀嚎中,不知有否帶著些許懊悔,昔日與阿爸同一屋簷下,可曾帶過幾盒便當回來孝敬父親?醫院病房裡可留下她多少的足跡?人走了,才記得有這麼一段親情嗎?我的心一直往下沉,股股寒意由下往上,從內而外進逼,淚水汩汩滑落臉頰,今天送的人是誰?真正付出心力的人,淚早流乾。身為護理工作者的三姐,哭得肝腸寸斷,涕淚交夾,她的專業幾曾付諸在需要關心的長輩身上?不曾或贖罪,我已無心判別,背脊是一片濕溽。 頭七到滿七,日子在摺蓮花及頌經聲中淡逝。紙糊的洋房與堆著如小丘一般高的冥紙,在烈焰包圍下,狠狠地燒………燒給岳父享用,也燒給眾子女安心。無法正視的灼燙,嘲弄捲起髮絲,雙頰緋紅於朗朗烈日下,火舌吞盡一切,殘灰四處飛揚,瀟灑一如失去形體後的輕鬆。眾人循著來時的腳印,走回車內,焚風捲黃沙,煙塵普碌碌於車輪後。 人,來時哭,去時也哭,同樣的淚,不一樣的人流。來時是不甘心再世為人,走一趟生老病死,這輪圈轉得都忘了今生所為何來?走時,親友的淚,不捨於突起的巨大空虛,抑或擔憂即將到來的日子,這氛圍總叫人鼻酸涕滾。我在不捨之中強抑鼻息,淚水叼住眼角,沉重的壓縮整顆心;明知走是一種解脫,誠如岳父臥榻當時,若不是為見愛子一面,那種沒有尊嚴的身體蹂躪,令人難以承受的痛,他說:他真的好想走! 而今走了,典雅的告別式會場,肅穆中飄盪著他生前錄下的歌聲,彷如在世一般,沙啞沉厚,夾帶著深濃情感。許多弔唁親友,或拄手杖,或人攙扶,或坐輪椅,或吊點滴,或夾尿袋,木然表情下,雙眸盈盈閃爍;人生至少已七八十年,看過了多少這般場景,今日送人,明日人送,凋零畢竟是過程,眷戀能留得下什麼?或可盼望來世不要再來當人,走這傷感的輪迴。「我心內,思慕的人,你怎樣離開,阮的身邊,叫我為著你,暝日心稀微,深深思慕你,心愛的,緊返來,緊返來阮身邊。」………歌聲甫出,平日照料岳父無微不至的二姐,堅強如她,再也承受不住地涕淚決堤,不能自己。一股強烈思念突然在心底狂烈吶喊,我好想回家,回去看我的父,我的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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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滿天
不行,我不放心。 杜寧不管你? 他教英文,我教國文,誰也管不了誰。 那你倆還一起去美國參加籃球講習作什麼? 美國籃球比較先進,尤其是職業球隊,無論投籃技巧、體力訓練、攻守戰術,都值得觀摩學習。 學習回來,我就不認識你了! Why?變成小黑人兒了。 兩人又咯咯地扭纏在一起了。 以後弘志隊進了球場,觀眾一定奇怪,怎麼從非洲請來一個女教練?是坦桑尼亞還是剛果? 不對,是塞內加爾。 莎幗問于楓:「你過去崇拜萬沙浪,若是現在萬沙浪站在你面前向你求婚,你願意嫁給他麼?」 不,我早忘了這個人了! 你現在喜歡誰? 黃鶯鶯。 為什麼? 她的歌聲甜美,有感情;她長得像媽,我愛她。 你這個孩子,滑頭。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走,趕快回去吧! 于楓的嘴巴甜,把她老媽哄得團團轉。莎幗反對她打籃球,我也反對她打籃球。自己的女兒的才華,比別人清楚,于楓確是富有文學細胞,她的講話或論文,說理明確,達意清晰,條理分明,因為她擅於使用語言材料。 于楓走後不到一週,杜潞便被送進花蓮醫院。他面色蒼白,呼吸急促,嘴中唧唧咕咕,聲音忽高忽低,忽斷忽續,像偉大音樂家貝多芬創作的交響曲,包涵了「自由、平等、博愛」思想,卻使我茫然不解。 弘志高中的教職主管,輪流向杜老告別。杜寧夫婦召喚返國,證明病勢的惡化。杜老躺在病榻上,問起寫作《海燕》的事,我點頭向他微笑。他握住我的手,囁嚅地說:「杜誠是失敗的,不值得圖書館為他命名……我考慮很久很久……」杜老用嘴巴說,紙筆寫,終於讓我理解十九世紀法國著名外交家塔列蘭,說過一句名言:「任何時候也不應該遵從最初的感情,它往往是崇高的,但也是愚蠢的。」 我並不同意杜老對杜誠的這種評價,既不客觀,也不公平,礙於杜老彌留前的尊嚴,我忍住淚水,默聲無語。杜誠曾冒著生命的危險,把我從黑暗的死神懷抱搶救出來,到了台灣,成家立業,讓我終於熬到自由民主的陽光,照射在我的身上。我怎能忘記他的恩情?直到杜潞停止了呼吸,我的悲痛才隨著嚎啕的哭聲,像火山一般爆發而出了。 杜潞的骨灰,遵照他生前的遺囑,灑在花蓮以東三十浬的太平洋海域,從此他可以晨觀日出美景,夜聞波濤碎浪,常年與海燕為伴,欣賞海燕的優美自由的舞姿………(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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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不必登岸,也無所謂稱不稱臣的問題了,天高皇帝遠,自己做東寧王有甚麼不好?這是不是李登輝夢寐以求的的特殊的國與國關係?是不是阿扁的一邊一國了呢?不僅承認福爾摩莎自主,而且還等同同意獨立:「以台灣為箕子之朝鮮,為徐福之日本,於世無患,於人無爭」。雙方不須簽中程協定,你可獨,我不武,兩岸和平共存,和解共生,沿海居民可免塗炭之災。這樣的條件有甚麼不好呢? 然而鄭經短視近利,缺乏眼光,又沒有治國的宏圖,以為台灣海峽天塹可守,自己的艦隊實力雄厚可恃,而不知道施琅懷著殺父的大恨準備報仇雪恥,正苦於找不著出手機會。鄭經雖接受了清方的條件,但要求保留彰州海澄作為貿易據點,這是從祖父血液流出來的盜商眼光,是子孫的命運已由祖先所決定的歷史事實。鄭經這個條件,就像錐尖刺氣球一樣,一戳就破;事實確是如此,清朝不同意,談判破裂,戰端再啟。鄭經的重利與短視,不懂謀國,葬送祖先的基業,終至一片降幡出澎湖。 鄭克塽頭薙得比誰都快,俯首貼耳,馬上接受「兩岸一清條款」,去北京做順臣了,仰承別人的顏色。而那些當年主張強烈抗清的人,誓不薙髮要捍衛明朝正朔、為鄭成功效忠效死的人,馬上換了一副嘴臉,組成了「賣台集團」去作他們皇朝的新貴了。 幾十年的擾攘結束了,那些不願結束的人被迫結束了,人民發現紛爭竟至於沒有紛爭,寂寞之餘竟覺得過去那種紛爭是多餘的。對抗並沒有為人民帶來幸福,鄭經所強調的正統,也沒有比較有公理正義;鄭經的胸襟懷抱,也沒有比較愛護人民;鄭經的器識才具,政治也沒有比較修明,最後落得只是一群權力者為了鞏固自己的權位與利益,以虎驅羊而已。 以前兩岸人民所受的荼苦一下子不見了,仇殺的理由消失了,勢不兩立失了倚靠,那種缺乏鬥爭對象的失落,那種仇恨是權力的階梯突被人抽走,竟讓有些人一下子無法適應;因為,有人是為鬥爭而生的。 天府遺書紀錄著福爾摩莎歷史的輪迴,玉帝到底隱藏著甚麼旨意?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唯李有才說他智力有限,天機難測,他不知為不知。只是從蛛絲馬跡中去推敲玉帝的旨意,一推一敲之間,也許可以捕捉一點天機,那就姑妄言之,也請姑妄聽之。因為玉帝派他下凡時,忘了賜唯李有才免死金牌。 天府遺書有些地方語焉不詳,有些地方字句脫落,無形中增加解讀的困難;不過唯李有才苦心孤詣,判讀了一些,準與不準不敢說,因為他說只是判讀而已。 福爾摩莎在歷史的大輪迴之中,再度嘗到寂寞的況味。介翁已經走了,帶著遺憾悄悄的走了,福爾摩莎在傷心慘痛之餘,又想起了鄭成功,她當初也哭的像淚人兒。 鄭成功匆匆相聚五個月就歸西,整個東都還陷於慌亂之中,外有強敵鷹視,內有激烈的權力鬥爭,福爾摩莎不知自己的命運會是怎樣?鄭成功一走,這個有完美性格的情人與英雄,突然撒手人寰,誰還能帶領甚而完成反清復明的大業呢?福爾摩莎心知肚明,但是又何奈? 如今介翁的車駕也已遠行,宛若當年鄭成功留給福爾摩莎的重擔一樣。英雄老矣,此去魂魄何依?月明星稀,烏鵲繞樹三匝,其聲可哀!然而誰能完成介翁的遺命呢?鄭成功的志業,沒人承繼得起;介翁的志業,就有人承繼得起嗎?福爾摩莎身為未亡人,不免仰天長嘆:「鄭成功,魂魄歸來兮!介翁,魂魄歸來兮!我思與子共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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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東南濱海鄉社的典雅綽號》/系列之七東沙豬
由金門城、古坑、山仔兜蜿蜒而下,不遠處充滿古樸無華的鄉社就是以「豬」聞名的東沙,「東沙豬」的號名起自何代、何年、何月,已無從查考,說實在的,也沒有必需查考的急要性,取一個村俚雅號以突顯鄉里的特色,實在不是什麼壞事。豬是早年金門鄉親主要的生計收入,如果飼養順利,對農村家庭的經濟幫助極大。到底「東沙豬」有什麼突出之處值得當主題來炫耀,就顯得韻味十足了。在豬隻品種還沒有獲得改良的年代,金門本土的豬生長的速度並不很快,要飼出長得快、肉質好、折聲高(一隻豬宰後能有八折重,就是上豬),而且與豬販交關不抬價、不先行灌料(上稱前不餵食)、稱頭不計較,十足肯賣的賣主,豬販自然樂意前來「綁豬」(買豬也),順利賣出就是提前收入。據說,東沙鄉親人人都是飼豬高手,也是豬販眼中的好「事主」。 一項有成就的事,必需投下心力「工情」,「空嘴哺舌」是得不到什麼結果的,東沙鄉親飼豬有它的優勢條件,就是每一個飼主都捨得下本錢與工情,金門在豬飼料豬有上市供應的四十年代之前,豬料的主要成份是蕃薯皮、臭蕃薯、蕃薯籐、菜葉,養份明顯不足,成長的速度慢,一隻一百二十斤到一百五十斤的豬,幾乎豬有八個月到十個月辦不到,要加料談何容易,當時家家戶戶都是以「蕃薯糜」、「蕃薯籤」、「荌脯糊」、「麥糊」作為正餐,人都顧不了還顧到「精牲」?這是普遍的現象,能買一些「台灣籤仔」加料就算真好了,遑求用「豆餅」、「仁仔箍」作超級的加料。東沙鄉親大概從早就深知「有捨才有得」、「能捨才能得」,所以在必要的時段──豬隻的旺盛生長期,甘下重本,連續加料。與人一樣,在「返大人」的時段營養充足,當然長得高又大,帥氣十足,一表人才。豬隻長得快、肉質好、豬身壯碩「圓棍棍」,豬毛「烏金」,豬肚內縮,是豬販心目中「豬有折聲」的好豬,到該賣的時候就有豬販樂意接手,當然是兩利。當年,大規模養豬戶還沒出現,養豬的都是「個體戶」(借大陸用語),有飼在厝內的、有飼在厝邊的、有飼在厝前的、正式的豬舍較少見,而豬「肥」、加上牛屎狗屎與集人糞的「屎礐」,正是現時最「頂級」的「有機肥料」。「牛有鐐,人無料」,任誰也豬料到真的「糞土變黃金」。這就是「東沙豬」為什麼「名聲通京城」,東沙鄉親敬業,甘下重本,肯下工情的精神,不值得尊敬,不值得叫好,不值得學習看齊嗎? 這種「慢速飼豬」的模式,到政府在民國四十一年以後引進台灣「盤克夏」種公豬與金門本地種母豬試行交配成功後才得到明顯改善,平均六到八個月就可以重達二百斤,又陸續引進「約克夏」、「漢布夏」、「杜洛克」公豬與桃園種雜交母豬交配繁殖,使養豬業向前大大地進一步。只是飼豬成本不斷增加,獲利已經有限,加上大規模養豬戶相繼出現,家戶就逐漸「棄養」,這又是誰也無法事先料到的事。 如果有人誤以為東沙鄉親只會「飼豬」那就錯到「天外天、山外山、樓外樓」去了,何止十萬八千里。東沙鄉親的看家本領是高超而特出的海耕技術,這種掠魚的方式是除歐厝等少數漁家外,其餘少見的「放鯀」與「豬釣」,這兩樣都是掠大魚的方式,不同於古坑所掠較小的魚,與後湖、昔果山、砂頭、陳坑牽網(全金門的漁民前輩從沒用過那拗口又難懂的「罟」字),絲綾掠的中魚。 「鯀」本來就是大魚,「放鯀」在這裡就是釣大魚,放鯀是使用數隻縮底闊嘴的竹籃,籃口邊沿綁設一圈稻草織成的粗繩(說實在是繩不像繩,倒像圓狀矮墻),圍起來後再在繩上綁上百十個中型魚豬,加上「魚利」(餌也),船到適當海域,觀流水、觀水色,然後放籃下釣,所釣的多是紅花(黃魚)、加魶、馬加、鮸魚,有時候也釣到鰻魚、白魚、郭魚、烏郭(黑鯛),都是大型的高級魚,價錢自然與普通魚相差好幾倍。「豬釣」則是較大的魚豬,單獨放釣,不但是大型高級魚,「龍紋沙」、「雙髻嫺」,則是最常上豬的,現在只要是「海魚」就成熱門貨,當年則全都是活跳跳的「東江魚」(東海也)。東沙鄉親的錢財少有人知,人人勤奮樸實、茹辛含苦、樂天知命、安份守己、謙和大度,不愧是太原首望,閩王世家,不論是山后王、珩厝王、後浦王、田浦王、何厝王、太倉王,支支同源,派派同脈,現今枝繁葉茂,子孫昌盛,山後、東沙、榜林、中蘭、下湖、營山、後宅、後浦、珩厝、田浦、何厝、後半山、西山、呂厝、砂頭、金門城、沙尾、東珩、湖尾、水頭、蚵殼墩、小徑、新市,親如一家,處處是「王」。 東沙在山仔兜、東社、歐厝之間,國軍曾在此設立野戰醫院,不但利於軍人醫護,鄰近百姓亦受惠,前來就醫的各地鄉親,得到東沙鄉親和藹的對待,總是念念不忘。如今,東沙人才輩出,將星耀空,都是棟樑之材,浯邑倍增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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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的等待——致楊天平老師與曾春枝師母
我聽見戰地鐘聲 曾經 敲響了一段傳奇 敲響了一段愛情 後海石蚵田再往上走近 也許可以尋訪她彎身採蚵的足跡 過埔高粱田再往前走些 也許可以遇見他振筆疾書的身影 但十來歲的我 究竟只認得舊報紙上的一些線索 二十多年的等待 馬自達在高速公路的車陣中 變成一匹匹小馬 往南達達奔騰 就要靠近他們的山城 就要穿過油桐花滿樹的微笑 我的心雀躍如春天的鳥兒 輕啄著一筆一墨的傳奇 鳴唱著一點一滴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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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婚──寫給惠娟
丁酉戊戌己亥年間,烽火連三月兵馬倥傯的年代,上一世的我們不在浯島不在基隆不在山城,那時妳我在哪裡? 歲次丙辰,浩瀚呱呱墜地在浯鄉小小的官嶼村落!伊時,單打雙不打持續的慌張局勢裡?妳在哪裡? 壬戌那年,楊天平老師與同師母攜家帶眷,一大家子眩暈在登陸艇上浩蕩顛簸中抵達苗栗山城,脫離採蚵挽土豆的農漁生活,伊時妳又在哪裡? 妳跟浩瀚交會相遇在哪個時空裏?有沒有魚雁往返?興不興筆墨情傳?是否曲折婉轉?狀闊波瀾? 我回想起2006夏日將盡的某個週六清晨,我風塵僕僕自汐止飛車奔往三重,與玉芬一家會合再到新莊接楊樹清,趕在中午時分抵達頭份流東里雙喜街!在此之前楊天平於我只是鉛字體上的三個字,文瑋文芷是玉芬個人網誌上的短暫驚鴻,當然不會知道還有文琪文詩文詞亞南崑崙浩瀚的芳華滿枝!「文詞出差到菲律賓,今天趕回來!」「浩瀚拍婚紗照去了,拍完就趕回來!」我不清楚在約紡前玉芬對文瑋或文芷做了多少感性的描繪?也許是少年楊天平的文名太盛,身為楊家的子女個個想窺探文人楊天平的風華;也或許是病後的楊天平意氣不再,藉由文字連結,意圖勾起他的點滴記憶;還或許是親情的殷勤召喚,週末雙喜街的透天厝屋裡總不乏歡聲笑語! 於是我看到了妳!在陽光見收的傍晚妳與浩瀚自外歸來,卻連妳的名字都來不及相詢! 只看到剛拍婚紗照的妳的髮上噴灑了過多的髮膠,忍不住問妳:有沒有人教妳怎麼清理頭上的髮膠?二個人在一旁嘀咕了好一會兒,分享拍婚照的經驗!輾轉得知了妳的名字:葉惠娟!如此娟娟女子!理當配此浩浩男兒!我心想:在天干地支的流年轉運中,十年修得同船渡,非得百年千年才得以此生共聚成為一家親哪! 就要踏上紅毯的那一端了!老天爺公平的都賜給我們一枚鎖麟囊,不管是布面或緞面;不論是空蕩或飽滿,請妳請妳務必要珍惜相待!或許你會有興趣從文瑋或文芷或師母口中聽得丁酉戊戌己亥年間,發生在基隆與戰地金門之間的一場傳奇筆墨情緣;或是甲辰年之後官澳楊家的生活樣貌,於是妳的錦囊將裝滿一個又一個樸實動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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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咱花蓮啥也有,啥也不需要帶。 我費了很大的工夫,才將地板清理乾淨。莎幗故意點上一支長壽菸,吸了一口,嗆得直咳嗽。于楓走近母親捶背,嘻皮笑臉地說:「啥時候學會吸菸了?快當作家了,再來一杯咖啡吧!」 滾!你見過這種菸麼? 什麼? 大麻煙。 媽,您要吸大麻煙,我去派出所告你。 這是阿美族的傳統習慣,花蓮縣長也管不著。莎幗的話還沒把人逗笑,她倒哧地一聲淚涕齊流。接著,她轉身向臥房走,女兒在後面緊跟著。 我回書房寫《海燕》,聽得她們母女在隔壁逗嘴。 啥也不帶,我只要米酒,門口統一商店就有。 媽!您太閒了。等我跟哥有了孩子,都交給您撫養,那您就不苦悶、不喝酒了。 想的美!我才不管呢。實話告訴你,生下你哥哥,我就不想要了,你是多餘的。 咦,多餘人,這是十九世紀俄國文學中知識份子一種典型。普希金小說的奧涅金,就是多餘人的代表…… 奧涅金喝不喝酒? 于楓咯咯直笑。 多餘人是不是數典忘祖,像你這樣的人? 勸您不喝酒,就是數典忘祖呀! 你照照鏡子,看你曬得渾身黑唬唬的。結了婚,還打什麼籃球?體育老師到校,你就別作教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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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逢
這二十五年來,遍尋不到亦師亦友的楊天平,成了楊樹清失落的地圖。退伍後的他曾到官澳村131號,你的舊家……… 「自太武山流來的那些陽光,就像一匹匹小馬,掛著鞍鞍響鈴,叮叮咚咚的搖過層層雲簇的樹叢,直搖到你打水洗臉的井台……」。 七月底我的MSN暱稱引用了老詩人菩提的詩,你好奇地前來問我:「是你寫的嗎?」 那首詩讓我們聊起文學,聊起我們金門島鄉的報紙,聊起你的父親是楊天平。 「楊天平」這個名字,對我來說,伏筆似乎入得太早。就讀國小時的我,和弟弟們一放假就往村公所要陳年舊報紙,那一疊疊泛黃的副刊對於家庭物質貧瘠的我來說是寶物,我囫圇吞棗地吞食著鉛字,「楊天平」這個名字從此深深記得,即使經過滄桑,依然清晰。 「我媽媽以前是基隆醫院護士。當時金門炮戰有個村民手臂被炸傷了,後送到基隆醫院救治,媽媽是照顧他的護士,那人沒法寫信看信,就由我媽媽代筆;而病人在金門的家屬也不識字,就由我爸爸代筆,他們就這樣認識了,爸爸後來追到台灣。當時金門還沒水沒電,媽媽穿了高跟鞋走好遠的路才到我們官澳的家,從此這位才女開始養豬、種田、採蚵、車阿兵哥的臂章,過苦日子。」 我從你跳動的字裡行間,聽到了一聲聲的嘆息,或輕或沉重。 我也從你斷斷續續傳送來的訊息裡,想像那一個又一個的電影畫面——當年你母親從台灣嫁到砲聲隆隆的金門,愛閱讀的她和你父親夜裡就著小蠟燭共品副刊,讀著讀著,小火苗爬竄到報心……;你父親領到報社寄來的稿酬,騎腳踏車載著他心愛的妻子從官澳到沙美鎮上,看場老電影,然後到小館子點兩碗湯麵,加上幾盤小菜……。 當年讀副刊的人沒有不認識你父親的。他的才華,他的感時憂國,他的文人性格,讓他成了島鄉閃耀的文學星斗,但也因此無端地招致了被嫉羨的是非漩渦。花開花落,後來他驟然選擇黯淡,隱居在苗栗的一個小山城。 離開MSN,我打電話給楊樹清老師,近來他在家鄉報紙寫金門藝文消息,我想也許他也會想知道楊天平的消息,想見見楊天平本人。 「我國三時,任教於述美國小的楊天平老師讀了幾篇我在報上刊載的作品,打電話到金城國中找我這個毛頭小子……」電話彼端,楊樹清熱切的口吻,把我帶回二十五年前,他和楊天平相知相惜的筆墨情緣。山外鎮上的嘉賓、美加美、喜相逢或談天樓,楊天平和他以及幾位年輕文友,說文學,談生命,聊時局,英雄論劍。可惜我和你,後生小輩沒能趕得上。 這二十五年來,遍尋不到亦師亦友的楊天平,成了楊樹清失落的地圖。退伍後的他曾到官澳村131號,你的舊家,然而只打聽到「楊天平搬去台灣了」。往後每回返鄉,他仍繼續找尋你父親的下落。 沒想到竟是一首詩,竟是MSN,讓他們終於重逢。你和我,這一次趕上了盛會。楊樹清帶來了珍藏多年的你父親的作品剪集,也帶來了當年記載著與你父親交往的年少日記。 時間的洪流,悄悄地滌淨了悲歡離合,留下來的是那份知己之情。 你父親依然是文人個性的楊天平,楊樹清緊握著你父親的手,他大聲念著昔日的日記,大聲念著你父親的幾篇作品。你父親的眼神綻放著燦爛的微笑。當年舊文友的筆名與文風、舊時燕來燕往的回憶,你父親娓娓地低訴著,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文學的筆要傳承下去,一直寫下去。」楊樹清殷殷地交代你和你的姊姊,一如當年楊天平對年輕的楊樹清深切期許。 「你們一定要把楊天平老師的作品蒐集起來,有機會的話集結出書,才不枉費他寫了那麼多好文章。」楊樹清爽朗的聲音,迴盪在油桐花開的苗栗山城。 二○○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是你的弟弟浩瀚和惠娟大婚佳期,浩瀚的氣宇軒昂,有乃父之風,是位頂天立地的磊落男子,而我與惠娟初初見面,即看見了她的娟秀與婉約。 陳冠學先生在《田園之秋》提到:「真正的男女之愛,乃是對美的傾心,就像人們對自然美或藝術美的傾心一樣。真正的男女之愛是俊男子與美女子的愛,除了對美的傾心,沒有其他。美是整體的,不單是外表的……。」我想這就是對愛情最貼切的定義了!也是浩瀚和惠娟此時的愛情寫照。 浩博家風蘊慈惠 瀚墨傳情共嬋娟 謹以此詩獻給楊家,獻給浩瀚和惠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