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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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國中、金蓮淨苑
──讀《金門萬縷情》感言 金城國中王振漢老師大作<金門萬縷情>出版,書名由地區知名書法家洪明燦題字,金門縣長李炷烽以毛筆行書在序文中讚嘆:「這不只是一本寫金門的書,更是一本記載兩岸三地歷史情境的書,讀之令人讚之嘆之,愛不釋手」。山驗派地理師張雲盛,以金、門、萬、縷、情的書名首字撰詩序賀:「金筆揮豪故鄉事,門談浯洲鄉野情,萬載千秋傳後世,縷祈精專瀚筆鋒,情文並茂字字金。」。 民國五十七年筆者師大畢業,應聘金城國中教師,六十年當選金寧鄉民選鄉長離職,八十六年,接掌城中校長,與王振漢老師同事。回想重返城中時,我禁不住努力去尋找舊記憶,深感失落太多,當年辦公室拆了,古井埋了,我們所種的樹不見了………雖然城中興建地校舍美輪美奐,令我讚嘆!可是我對它還沒有感情,我仍然懷念我過去的一切。後來我在整建校園時,發現了城中首創學校時辦公室的地坪,如獲至寶很高興。楊媽輝老師建議,保留一塊讓往昔的城中人懷念,我深表贊同。為了保留城中創校時的這一塊富有歷史意義的舊地板,曾經在校內引起一陣風波,因老師們「不懂我的心」,咸認整條路鋪上新瓷磚,整齊、劃一、美觀,中間獨保留一塊舊地板,不是很不相襯嗎?教師會連名六十八位向我表示反對,從形相看,他們的建言一點沒錯,只是忘了往昔的城中人像我一樣的感受,在我看這塊舊地板比新瓷磚路面更具價值,它深具有歷史的、人情的與人文的內涵,富有發人深省的意義。 我為了要說明保留的原由,特別價購一塊大石頭,親自書題刻上「思源」二字,但總感覺不能讓人一目了然,就請有城中文膽之稱的王振漢老師為我寫一篇動人、服人的碑文,果然經過了一陣宣導與配景,奏效了,教師們也不再有異議。如今「思源」的景點,已成為城中畢業生、校友返校最喜歡在那拍照留念的地方,可說是城中唯一的古跡。王老師在該書<城中四十週年生日快樂」>一文中,也刊出此「思源」景點照片,讓我感動,它真的有其保留的意義與價值。 誠如李縣長所說的:「作者期待以文字,喚起鄉親過往的共同記憶,也讓人們體會金門的人情之美,人文之好,感受金門的地靈人傑」。金城國中與金蓮淨苑毗鄰,因此善緣──得到了金蓮淨苑住持滿慈法師的教誨;城中校長退休,好運──膺撰為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會長,參與學佛行佛,金蓮淨苑將成為我護持學佛的道埸。王老師在:<佛法霑浯島,恩澤滿眾生──普哲法師道範長留>一文中,讓我知道金蓮淨苑原住持普哲法師一段感人、奉獻、偉大的故事,令我感動、敬佩、讚嘆不已。普哲法師一生以眾生為念,為了闡揚佛法,為了寺院良好發展,他不把金蓮淨苑傳給女兒隆觀法師,卻明智、無私地撥交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接管經營,而星雲大師也不負所託,把金蓮淨苑重建成為今日如此莊嚴、雄偉、堂皇的深具多功能現代化一座五層、四層、三層不同樓高交錯的宗教藝術美的寺院建築物,為地區寺院建築之所創。星雲大師主張「寺院學校化」,他將發展它成為社區教育、文化的中心,正可以實現普哲法師的宏法理念:「無私公正、濟助利生、同體大悲、恆順眾生、令入佛智、學佛學智慧」等需求。王老師在該文綜觀普哲法師一生德風典範撰聯稱:「普賢行願法益廣濟住金蓮,哲學經藏師範莊嚴持淨苑」,追念普哲法師對佛教界的貢獻。 讀了王老師的<孺慕>一文,才發現我倆竟然是「同門師兄弟」,我們在師大的國文課教授,都是江應龍老師,儘管我們不同系,我是社會教育系,他是國文系,期別也差很多年。但對江應龍教授我們同樣有「孺慕」之情,江老師國學基礎深厚,上課引經據典,很受學生的喜愛。只是王振漢學習的成就比我高,他懂得親師,常向老師請教,是江老師的得意門生高足,又深獲老師的真傳,也獲得江教授的摯愛,收為乾兒子。江老師以收有一群優秀的乾兒子、乾女兒自豪,而聞名師大校園。王振漢在文中說:「如果我有一點寫作的細胞、慾望,也是從那時開始。」可見江應龍老師對他寫作的影響重大。 王振漢是詩人,更是散文高手,他曾獲得七十七年金門地區第二屆文藝獎散文類銀獎(金獎從缺),我的<金門真美>僅獲得該組佳作獎,甘拜下風。他也是長年默默為金門文史作收集,發掘整理金門文史的工作者,他以「震撼」筆名,在金門日報等一些刊物,發表他對金門文史一點一滴、一絲一縷的感情,串聯貫通起來成為金門難得而寶貴記憶。從金門的重點文史,像懷朱熹、弔延平到一些鮮為人重視的,而卻是深具歷史價值的歷史文物。諸如:皇帝石、粵華券金門幣、煙盒包裝紙、口樂汽水等文章與照片,都彌足珍貴地記錄與報導金門之寶藏。書中每篇文章都配上三至四張不等的歷史照片。從古到今,從金門到台灣再到大陸,涉略寫作範圍之廣,從唐、宋、元、明、清、民國以及抗日,他都專心撰述。王振漢老師的寫作,已從文學人生,提升到歷史人生:「立德、立功、立言」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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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海岸夏天的海洋
原以為只要脫離台北,就可稍解酷夏的燥悶與暑氣。至少,當我行駛在北濱公路的途中,一邊享受著急速駕駛的快感,一邊貪婪地掃描迎面而來的蔚藍遠天與海洋。似乎在這裡,因為風和速度,夏天就真的清爽了起來。拋棄了都市裡的塵囂、冷氣機襲來的陣陣熱風、難以消受的夏季都市之燥鬱。 我們正在風和海洋環伺的急馳之速度裡,北濱海岸公路意外的順暢,去年幾次興沖沖的想要親臨海邊,都因為一路壅塞的車流敗興而返。只好回到冷氣逼人的餐廳裡,以鮮活的美味海產替代我在夏天時對於海洋的渴望。今年,因為雪山隧道的通車,聽說絕大多數的人潮、車潮都紛紛湧向這座號稱鬼斧神工的新通道。直直穿過峻嶺叢山、層層疊疊的中央山脈雪山路段,更便利、大幅縮短的東西新通道,難免吸引人們的好奇,但我一向就喜歡海洋,尤其是北濱海岸公路,依著整座島的極北邊界,沿著海岸的彎曲地形,蜿蜒飛馳,這是都市裡最欠缺的一種路徑,擺脫紅綠燈與人群的侷促、享受躍動的脈搏與呼吸。 夏之驕陽畢竟還是炙熱,雖說在暑假到來的漫長等待裡,大夥兒老早就各自編織著關於夏天旅行路線之種種可能。最初,原想利用月初的空檔,配合女兒們僅有的數日假期,帶她們飛回懷念的家鄉,但僅是機票就面臨難題,連同友人一家,我們總計八口,上網訂票、向航空公司洽詢都買不到機票。原來,並不如想像中的便捷,只是想要在有限的假期裡,飛一程返鄉的航線。 遂沿著海岸公路,一路愉悅的行遊,在不同的距離裡領略海洋的面貌,車過頭城、礁溪,然後是宜蘭、羅東、蘇澳、南方澳……。比預計中順暢的路程,沿途緊緊相隨的海洋,不僅僅是眺望,甚至真實的感受到屬於海洋的獨特味覺與海浪的悸動。在夏天,一條有海洋為鄰的平坦的公路上,確實舒緩了緊繃許久的心情,妻子再三叮囑我小心駕駛,最後索性由她駕駛,要我敞開心情,仔仔細細的欣賞海洋。 對於海洋的眷念,無非是一些短暫、片段、有意無意的記憶之累積。少時初離家鄉漫長的愁鄉海程、去南方小琉球島探訪軍旅榮退弟兄的情份、走訪澎湖離島一葉輕舟的濤浪浮沈之驚悸、和妻子在日本瀨戶內海客輪夜渡的浪漫、陪著年邁的雙親緩緩越過半世紀隔絕的禁忌水域……在舟船緩渡之間,在水波逐浪之潮汐,在歲月長河漫漫蹉跎的流域裡……。 尋著一些片刻的記憶,穿過南方澳密集擁擠的港灣魚市,轉出狹窄的巷子,攀過斜坡,精確的找到了久違的海灘一一內埤海灘。妻子女兒大聲驚呼:好漂亮的海邊!潔淨晶亮的細緻薄片岩沙灘,乾淨,沒有一丁點雜物的沙岸,碧浪層層湧來,豔陽高照的午後三點,遊客不多,藍天碧浪之間,穿梭著滑翔翼與風浪板,逍遙悠遊。應該是地處隱密,遠來的遊客不易覓見此處,所以仍保存著原始純淨的海岸景觀,自然純樸、寧靜悠遠。 海,總是如此令人傾心的眷念著,除了蔚藍與碧波萬頃,浪潮不曾停歇的韻律,才是一次又一次引人冀盼的等待。 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眺望海洋,都有胸懷千里的舒暢,和登高峰遠觀天下的視野有所不同。由山巔俯瞰群山綿延,愈發自覺渺小與獨立滄茫的悽愴,但海洋是柔軟的,越是貼近海洋,越覺海天寬闊、無邊無涯的想望與延伸。 一直到現在,女兒偶而還質問我,家鄉的海邊為什麼不能靠近?為什麼會有阿兵哥守在那裡,不讓我們通行?難以抹滅的記憶來自於解嚴初期,滿懷興奮攜家帶眷回到開放的家園,一心想著去踩踏記憶裡僅有幾次親臨海邊的美好印象,那裡有白皙潔淨、柔軟舒坦的沙灘,是我最想探尋的角落。已經清楚嗅聞的海洋氣息就在眼前,穿梭耳際的潮聲垂手可及,但是我們卻被拒擋在海岸的邊界,無論如何也無法親近,我們想望的海岸。 暑夏近臨,家鄉的老母親總在電話裡再三的叮囑:今年的海邊沙穗又多又密,遊客川流不息,得空趕緊帶小孩回來海邊戲耍,海防都解禁了,再也沒有人會阻擋海邊的去路了,而且咱們的沙灘乾淨又漂亮……。 懷念家鄉海灘的那股衝動還在,可總忘不了彼時小女兒遙指著海洋,淚光閃閃嚷著:海邊!我要去海邊! 但終究,我們未能突破禁忌,懷著未竟的遺憾,向童稚的夢幻海洋黯然道別。夏天,一九八六年,再見!大海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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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鴉片仙
清代鴉片為害最烈,舉國上下,官兵普遍吸毒,導致喪權辱國,道光朝曾力導嚴禁,二十四年(西元1844年)四月,御史杜彥士奏參金門鎮總兵竇振彪有吸食鴉片之事。(黃爵茲奏疏) 鴉片為禍可以說是近代中國積弱不振的根本原因之一。它戕害的不只是身體,連心靈也跟著毒化。曾有一段時期,政府把每年的六月三日定為「禁煙節」,除了紀念清道光十九年(西元1839年)林則徐在廣州查禁鴉片、燒毀英商鴉片的事蹟;另一方面也藉由各機關、報社、廣播台、電影院等,用標語、廣播、報導等各種形式的宣傳手段,「揭發共匪毒化政策的事實,以發國民同仇敵愾心理」(縣志)。這樣的連結宣傳在戒嚴時期是很自然的。而事實上,軍管戒嚴時期,金門已鮮少有人敢公然或私底下吸食鴉片或其它毒品。 然而,在日據金門的八年期間(民國二十六年至三十四年)日本人鼓勵並強迫金門人廣植鴉片。由於日本人對於單位面積採收及回購數量的控管十分嚴密,只能逐年增產,否則便要遭到處罰。雖然,日本人嚴禁私藏鴉片,但是為了減少壓力,許多人只好「以多報少」,以防來年萬一收成不好,可以拿來充數。此外,由於鴉片黑市價格極高,民間一直有「黑金」之稱,私藏買賣的價格遠高於日本人回購的價格,這也促使更多金門人私藏鴉片。 但是,私藏的現象也讓越來越多的金門人染上煙毒,許多地方名流士紳也為此變賣田地、傾家蕩產,鎮日無所事事,只能橫躺側臥床上、吞雲吐霧賽神仙。民間一般都把吸食鴉片者稱為「鴉片仙」。再後來,日本人為了加強查察取締私藏買賣鴉片現象,透過各地為日本人工作的管理幹部「保正」加強督察管理。當日本老闆要求上報取締成果,準備抓幾個私藏鴉片者「殺雞儆猴、以儆效尤」時,金門各村里保正都積極動了起來。可是,因為有些保正係屬地痞無賴,平日仗著日人撐腰橫行鄉里,於是便趁此機會敲詐勒索、栽贓嫁禍,甚至濫用私刑、恣意妄為。 當時,金門有多個臨海村落都有「溺殺」鴉片仙的現象。按理,日本人打擊的對象主要是那些私藏、私售鴉片者,但是,真正的買賣盤商都是家底豐厚,平素對那些本地的日本人幹部巴結孝敬不斷,甚至,可以說有些保正本身就是買賣鴉片的得利者。因此,當日人大舉搜捕違令私藏、販賣吸食者時,真正被逮的都是些純粹染上毒癮的吸食者。 楊三寶剛剛從李廣全厝內出來,就被保正帶人把他綑綁起來,罪名是吸食鴉片。大家都知道李廣全家是鴉片館,在他厝內買賣、吸食鴉片都沒事,但出了他家大門口就沒人敢保證了。有人私下議論著說,老李開設的鴉片館背後通天;有人說是老李私下通風報信;也有人懷疑老李勾結保正設了個「套」,好引誘鴉片仙自投羅網。總之,別人從他家吸食鴉片出來被逮,但老李卻可以安坐屋內大賺黑心錢而平安無事。 楊三寶被遞解到後浦,他的老母四處求助,甚至給保正下跪哀求,都沒能救得了三寶。家裡幾塊旱田都被楊三寶當的當、賣的賣,已經無力籌措保正所謂的贖金。和楊三寶一起被抓的鴉片仙還有六七名,他們一個個眼窩凹陷、骨瘦如柴,毒癮發作時哈欠連連,嚴重時呼天搶地、搥胸頓足。 他們都被裝進了大麻布袋,布袋墜著石塊。用舢舨載到後浦海,楊三寶驚恐的大吼大叫,像豬隻般在麻布袋裡掙扎、哀號。當他被「填海」的時候,水面上冒出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氣泡,等水波逐漸平靜,突然有一尾魚蹦出水面。 「轉世囉!轉世囉!」舢舨上執行的水手和監督的保正笑嘻嘻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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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創的土地‧走位的文學
—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閱讀之旅 一九九九年八月,結束了在加拿大一千多個浪遊的日子;臨去前,到亞當河去看四年一度的鮭魚洄游。萬千血紅鮭魚在湍流處跳躍,腹向上、背向下,用脊鰭以瞬間爆發力逆流溯河。進行一場淒絕的歸鄉之旅。 鮭與歸的驚心動魄。常駐腦海。 接續是在「兩國論」的硝煙迷霧中,經過十餘小時的太平洋飛行,通過換日線,重返台灣,落腳八卦山下。一個多月後,一場芮氏規模七點三,上下、左右,強度搖晃的「九二一集集大震」。土地的斷層、陷落的家園。 「九二一」之後的中秋夜,我在八卦山的大佛前觀賞著曼妙的水舞律動,竟是一種淒美,翌日,就近去了鹿港,觸目到受創、走位,傷痕累累的龍山寺與文開書院;幾公里遙的興賢書院也是,被震得僅剩幾根斷樑殘柱。沉重的氛圍裡,我在鹿港中山路遇見浯江館蘇王爺。緣於鹿港浯江館重修奠安,信徒到金門新頭伍德宮祖廟拈香後,蘇王爺出駕,原欲盛大的廟會,因為「九二一」,縮小了規模。蘇王爺神轎旁多出了「賑災募款」箱,徐徐走過三百年元昌行對面一處倒塌的「廢墟」,形成「神明、子民、浩劫」鮮明對比的畫面,我在這裡停駐,我的傻瓜相機在這裡定格。被擾亂的思緒,心底有根絃,撥弄起鄉情之音。念著兩百年前,蘇王爺神祗被駐守浯島的水師移奉來台灣;兩百年後,在某個地方、某個角落,一群台灣香客和一個浯島人,仍然膜拜、仰望著祂。 也許因為「九二一」的緣故,也許是從原鄉到異鄉、從異國回歸母國;對待彰化,舊稱磺溪,又作半線,半線明月照磺溪,「台灣新文藝之父」賴和的故鄉,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土地之重,這會是「磺氣蓓蒸鍾士氣,溪光瀲灩映文光」的文學之情? 客居彰化三年,離開也三年多了,抹不去的,依然是「九二一」的記憶。 五月與六月,二度重返彰化。我仍選擇我熟悉的國光客運。我在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再一次閱讀沈甸甸的稿件。五月那次是彰師大第十二屆白沙文學獎散文類作品,六月這次是彰化縣政府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類作品。擔任兩個文學獎兩種文類的決審,我必須審慎挑出我心中的首選;「在這個世界上,路是顛的,門是窄的。」誰說的?一篇篇扣緊心靈、聚焦土地的書寫,不時有著驚濤拍岸的超水準演出。校園裡,後來得到白沙文學獎散文首獎那篇〈終點〉,描述SARS期間「為了接觸,出入隔間。………於是他離開了。小隔間。留下一些光影搖晃餘溫撐不多久,也很快速的,消失在狹仄、無聲,這四方灰牆的空間之中,毫無姓名可言,家屋於此低下了臉。………而真正的災難是無聲無息無聊的進展。死亡在沈默中具體起來。」………與老人、死亡互動、糾纏的章節,接觸與隔斷之間,路是顛的,門是窄的,但生命仍得找到自己的出路;猶身在大學校園的寫作者,超乎我想像的生命觀察與文思文采。走出校園,磺溪文學獎,〈重返九號仔移民村〉、〈見證百年糖業風華—糖鐵田林線踏查〉、〈興賢書院異彩〉等十九篇報導文學決審作品中,我讀出的,不止是歷史記憶,更是一種重新發現,對待土地的態度與方式。而報導文學,此一特殊的「走位」文類,這一次,在磺溪流域中,是否走出了「異彩」。 「報導文學」是甚麼?「報告文學」一詞,於五四運動之際即已出現,作為「新文藝」的一種類型;一九七五年,高信疆主持《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開闢《現實的邊緣》專欄,隨即於一九七八年一連舉辦五屆「時報報導文學獎」,首屆得獎的十篇作品如邱坤良〈西皮福路的故事:近代台灣東北部民間戲曲的分類對抗〉、曾月娥〈阿美族的生活習俗〉、古蒙仁〈黑色的部落〉、馬以工〈陽光照耀的地方〉、王鎮華〈台灣現有的書院建築〉、陳銘磻〈最後一把番刀〉、翁台生〈痲瘋病院的世界〉、朱雲漢與丁庭宇〈杜鵑窩下的陰影〉、李利國〈我在淡水河兩岸做歷史的狩獵〉、張曉風〈新燈舊燈:林安泰古厝拆除一日記實〉;時隔近三十載了,這些作品都還是「報導文學」發展的某種指標:民俗與歷史、原住民、生態環境、社會現象。「報導文學」被視為與七○年代台灣社會運動的崛起共存共生,高信疆主張「報導文學」是「有社會性、前瞻性和文學性的新聞學形式」、「直接有力,融合新聞與史觀,結合事實與思考的新形式能為文學注入新的血脈」;陳映真更直指「報導文學主要是屬於批判、揭發、反思的文類」,南方朔也某種程度呼應了陳映真的說法,「報導文學在不明言的脈絡當中,某一個議題之所以需要被寫出,基本上就是一種對於現狀的批判、糾正」。「報導文學」儘管已取得幾位倡導者、實踐者、評論者的「正當性」支撐點,須文蔚於〈再現台灣田野的共同記憶〉文中卻不得不慨嘆「像報導文學如是影響力巨大的文類,卻始終因為理論付諸闕如,迄今仍未建立一套清晰的文學批評架構,就連:『報導文學是什麼?該如何寫?』這樣簡單的問題,都言人人殊」。文學理論家劉再復顯然又有一套「鬆綁理論」,〈劉再復散文觀〉裡寫道「散文作為文學的一大門類,大體上可分為敘事性散文、論說性散文與抒情性散文三種。敘事性散文向長度伸延,就派生出報告文學。如果敘事性過於曲折離奇,便向小說靠近,但它不是小說,因為它不許虛構,寫的一定是實人實事。」 我的「報導文學」觀點比較接近焦桐的「新聞性、文學性、議論性格、文學修辭策略的靈活性」,其中的「新聞性」或可作「事件性」;扣除這些元素,「報導文學」與一般抒情、敘事性散文又有何異?很多寫手投入報導文學書寫或競賽,又不被當作報導文學對待,成了一般性的散文、傳記文學、旅行文學,差別就在於有文學性而無事件性,有報導性而無問題意識。進而在報導文學場域「越位」,也稱得上是文類的「技術犯規」。 依上述「報導文學」的理論基礎來檢視二○○六第八屆磺溪文學獎報導文學類的三篇得獎作品,〈重返九號仔移民村〉,重新找尋、挖掘反思、日本在台灣移民的歷史經驗;〈見證百年糖業風華〉,通過糖鐵田林線踏查,對鐵道歷史文化空間的營造與再活化,提出了有力的線索與思索;〈興賢書院異彩〉,毀於「九二一」的員林興賢書院,存廢大對決過程,「書院」變作「寺廟」,國家三級古蹟變調換裝,留下無盡的傷慟、諷諫。 報導文學未死,重回彰化平原,這是一次承載歷史重量與土地自覺的閱讀之旅、評審經驗;欣喜看見報導文學的種籽已在斷層的城鄉落地、生根、萌芽,期待,下一季昂揚的文學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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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哪裡?
住新埔時,常一家人開車經竹北回妻新竹娘家。這 天,我開車,妻在身旁,兩個孩子沒跟班。經過竹北博愛 國小高高的圍牆邊。車上收音機正好播出一首西洋老 情歌。生性即使不算拘謹,但也不能說倜償風流的自己, 這時真情流露地,邊哼著那弦律,邊拉起妻小手,親吻著: 「 Tell me ,Tell me:::。」妻嬌羞著把手抽回去:「 你實在哦!」 妻捨世六年了,幾番開車再經過那裡,總會情不自禁忖 想:我親吻著妻的那顆心,還有妻乍嗔還喜的那顆心,如今 又在哪裡呢? 這謎團我苦思竭慮想了六年,仍不得其解。︽楞嚴經 ︾阿難七處徵心的故事我再三反覆研讀,終屬枉然。黃昏時 ,有隻鳳蝶闖進屋子裡,我打開窗戶,牠東飛西繞,就是 不出去。最後,牠棲身在︽大毘婆沙論︾這本書的書脊 。 我默視著那本書,心生慚愧。書買回擺在書架多年了 ,卻還沒讀完它。我的心緒胡亂飛沉,沒留意鳳蝶是 什麼時候溜出去的。這時,先前「心在哪裡?」的那個謎 疑又浮現出胸田。 ︽楞嚴經︾卷一一開始,敘述阿難獨自外出托缽乞食,素 以容貌英挺出眾的他,受摩登伽女梵天咒幻術所迷,差點 與其苟合,毀了自己清淨戒身。幸而被文殊師利救回。 他在佛院面前悲痛啼泣,痛恨自己以多聞自矜,卻疏於修 習道力,哀懇佛陀能宣說十方如來種種修證法門,以成就 菩提覺性。 佛陀即告喻阿難,真心無染著,沒有生滅變異,而人 迷執生死情愛,那是虛妄之想的識心,將使人難脫輪迴生 死的煩惱。接著佛陀便連續追問阿難那愛慕心識究竟在哪 裡?阿難一連回答了在身內、身外、眼根,明外暗內,思 惟體,無所著:::等七個地方,都被佛陀給駁回。 佛教或以心為不變真心,或以心為生滅虛妄心;或以 一心開二門,即如︽大信起信論︾說一心法有二種門一 者心真如門,一者心生滅門。然而經文緊接著又說,是二 種門,皆各總攝一切法。換句話說,即使是虛妄的生滅心 也涵攝了一切法,煩惱也能證菩提,因為煩惱也是眾生心 ,也屬佛性。 這樣一來,我原先還在為自己當年那顆心到底是真是 妄費疑猜,這時便有了開解。我明白到自己及妻親契的心 ,既真又妄,非真非妄。好,且先不管真妄,然而,我以 為心在哪裡的問題還留在眼前。 在︽景德傳燈錄︾裡,慧可(即神光)對達磨說:「 我心未寧,乞師與安。」達磨說:「將心來,與汝安。」 慧可說:「覓心了不可得。」日後慧可有樣學樣,對另一 位求他代為懺罪的居士說:「將罪來,與汝懺。」居士同 樣思索良久地說:「覓罪了不可得。」總而言之,心是人 身體唯一找不到的器官,肉團心絕不是,肉團心是幻中之 幻,不值一提。我要追索的是能總攝一切法(現象)的 那枚心。 我最後是在禪宗的教典︽金剛經︾影綽綽地獲得體悟 的。每隔一陣子,我都會持頌金剛經經文。兩處經文開啟 了我的知竅,一是在︿如理實見分第五﹀,佛告須菩提,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二是︿一體同觀分第十八﹀,佛說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龍樹菩薩 在解釋︽摩訶般若波羅蜜經︾的︽大智度論‧釋習相應 品第三之三︾裡相應了金剛經佛的這種喻知。龍樹菩薩說 :「三世者,從凡夫虛妄生。:::薩婆若(即般若波羅 蜜異名)過三界,出三世,畢竟清淨相,行者但以憶想分 別,:::。」 據說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真可(號紫柏老人)於十七 歲那年辭親獨行,願立功名。行至楓橋,大雨阻路,夜宿寺 廟,聞僧誦八十八佛名號,心忽開悟。自己雖資性駑鈍,竟 彷彿也有類似體驗。原來我苦苦追索此舉,正是犯了執病 。心在哪裡?執之則妄,則遍尋不著,而不執則真,則無 所不在呀!元僧釋知訥寫︽真心真說︾,書中最後一則提 到溫操尚書問圭峰說,悟理之人壽終何所依託?圭峰回答 若能悟性即是法身,本自無生何有依託?臨命終時,業不 能繫,雖有中陰,所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託。「此 即前真心身後所往者也。」他最後這樣子說。 死後、生前,莫不如此,真心無所不時,亦無所不在, 它既是色身又超越了色身─先前的那隻鳳蝶呀,牠無所從 來,又無所從去;牠是永恆的一剎那;牠是法相,牠是如來 ,牠是真心,牠是吾妻,牠 居然也是我;那個向晚的午我在自己淚珠的波光裡 見到牠最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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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與捨
古人說:「千里服官只為財。」以前讀書人十年寒窗,只為了作官,作官只為了發財,但是他們不願明說,美其名曰得君行道。岳飛是知道這個底蘊的,所以他說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怕死,則天下太平。 錢是多數人愛的,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取之無道,那就是貪了,以前戒人不可以飲貪泉。貪,有幾個範疇的:貪權、貪財、貪名、貪利,所以說貪夫殉財,烈夫殉名,夸者死權。 貪如果沒有節制,就會賣官鬻爵,國事日非,自己在危巢之上而不知是危巢。晚明之時已經亡在旦刻,但是那些掌權的人不知死活,把持權力,激烈內鬥,不僅貪權,而且也貪錢。有一首西江月寫道: 有福自然輪著,無錢不用安排; 滿街都督沒有抬,遍地職方多無賴; 本事如何世事,多才不若多財; 門懸掛虎頭牌,大小官兒出賣。 這就是有權的人,掌握了權勢之後,呼風喚雨,以權撈錢,吸引一些附羶之蟻,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現在不僅文官愛錢,武官炒股也愛錢;升斗小民愛錢,達官顯宦更愛錢。以錢養權,以權撈錢,遂形成貪污腐化的淵藪,不知伊於胡底了。 老子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勸人要知足常樂,如果貪得無厭,就會搞得滿臉豆花,即使位望極尊,不免顯示傖俗的本質,揭穿那權力的外衣,更可以看出人格的低劣了。 另外與貪相對位的就是捨,貪是不足,捨是有餘,貪是自利,捨是利他,所以施比受更有福。西洋人有一種傳統,認為把錢留給子孫是一種罪惡,因此有錢的人,不吝於捐輸,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這就是大愛的表現。按照佛教的說法,就是為子孫種福田。 西洋人這種作法是有道理的,留錢給子孫,剝奪了他生存奮鬥的權利,坐擁金山銀山,不知人間疾苦,同時失去了生命的意義與生活的目標;留財給子孫,不若留德給子孫,讓他們可以抬頭挺胸作人。 世界第二大富豪、「股神」巴菲特承諾:要把個人財產四百四十億美元(台幣一兆四千四百億元)的百分之八十五(相當於台幣一兆兩千兩百億元),捐給慈善基金會,手筆之大,心量之寬,可說罕有其匹。 巴菲特能賺錢,這是他的成就、他的本事,但是古往今來,會賺錢的人很多,不足為奇,但是他慷慨捐錢的氣魄,成就更凌駕於賺錢的能力之上,怎能不令人肅然起敬。有錢的人多為富不仁,常勾結官府,魚肉良民。因此,為政不得罪巨室,成為中國人作官的守則。 對於富人,孔夫子只要求富而好禮,不敢要求富而好義如巴菲特者然,可見富人都很難搞,所以耶穌才說:「富人上天堂,比駱駝穿過針孔還難。」像巴菲特如此仁心義舉,肯定穿得過針孔。港星成龍受了巴菲特的影響,也想穿針孔,將立遺囑捐出一半財產給基金會,東西相得益彰,這就是捨得。 人一貪,大人物把自己作小了,自取其辱;人一捨,小人物也可以把自己作大,聲華萬代。眼看時下政局紛紛擾擾,道德敗壞,寡廉鮮恥,不知自省,都是一個貪字作祟,要把貪得的黑錢以遺子孫,這種自私自利的心態,較諸巴菲特與成龍的利他,願把錢捐出來以貽世人,其間真真不可以道理計了,那些貪官夫婦豈能不感覺羞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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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將夫人的兩道拿手菜
這是二○○○年某日媒體披露,發生在阿扁官邸的往事,記憶猶新的場景是:某位院長的小老婆到官邸晉見扁嫂,扁嫂隨即介紹在場的一位官夫人說,這是某上將的夫人,她做了兩道拿手菜特地送過來………。從她沾沾自喜的口吻中,我料想,阿珍遲早會出紕漏,兩道拿手菜就能博得她的歡心,那還有什麼東西她會不敢要,只是,在享用上將夫人上貢的美味之餘,她有沒有想到,為什麼人家要討好她、取悅她?所以,扁嫂收禮傳言不斷,面對著外界的質疑,卻是一件也講不清楚,旅居澳洲的李小姐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中國人的「馬屁文化」歷史悠久,起源已不可考,歷朝歷代、各行各業(尤其是官場),總有些個善拍、能拍、敢拍的「拍馬屁」之徒。話說政黨輪替之後,軍中有少數汲汲於名利者,在舊朝的人脈已派不上用場,必須和扁政府套交情,於是「拍馬逢迎」和「送禮做公關」如火如荼地展開,有關係的用關係,沒關係的找關係,綠朝初期,不就有所謂「挺扁八家將」的傳聞嗎?而拍扁家的馬屁或送禮,到底管不管用?信手拈來,陸海空三軍都有現成的例子,案案可稽。 前述那位上將夫人的「送菜事件」,被當時的參謀總長湯曜明在國防部的一次會議中,將這位陸軍上將指名道姓的責備,大意是,求官不要求到不擇手段,壞了軍人的榮譽等等。但是,壞了國軍聲譽又怎樣?這位上將在綠朝可是得意又逍遙,由軍職轉任某部會首長,現在還是個特任官級的駐外代表,錢多事少職等高,兩道菜,當然划算。 海軍拍阿扁馬屁的經典之作,則是當年為陳致中增額錄取軍法預官一案。更離譜的則是陳致中後來在海軍總部的直屬長官吳泰然,明顯違犯命令,允許「王子」開著積架車進營區及上、下班(按:當時的規定,義務役軍官在高司單位應留宿營區,不可以上、下班;也不可以開民車進入營區),這樣觸犯法紀的人,非但未受處分,還將之擢升為少將,且是硬擠掉當年排名在前、極為優秀的一位金門籍的董姓鄉賢,真正人才不能為國所用,誠可悲也! 空軍拍扁馬屁則更是風起雲湧、不落人後,最轟動的一次,是空軍台南四四三聯隊那位少將聯隊長沈再添,在阿扁視察該部時,要求官兵戴上扁帽迎接,破壞軍中體制與服制,把軍人當馬戲團耍,但未見其長官予以糾處,不久並升任總統的副侍衛長(後因案遭彈劾,否則早已升中將)。而最荒腔走板的馬屁事件,也是發生在台南聯隊,九十四年三月,為了迎接阿扁視察,以電腦影像合成,將阿扁裝扮成五星上將的戎裝照,看來,給空軍頒一座「最佳創意馬屁獎」,應該當之無愧! 海軍陸戰隊拍扁馬屁也不遑多讓,阿扁競選連任那一年的春節,海軍陸戰隊出身,中將臨退前被阿扁破格拔擢為上將,時任總政戰局局長的陳邦治,安排扁至某陸戰旅參加餐會,要求其子弟兵齊唱「快樂的出帆」,並高呼「阿扁總統連任成功」,所以,阿扁在第二任期伊始,即獨排眾議,硬將陸戰官科的陳邦治升任為海軍總司令,而被譏為海軍史上的國際大笑話。 阿扁政府弊案連連之際,又有扶台興等退役將領爆料軍中賣官的傳聞。六年多來,阿扁核定晉升的將領六百多名,如果國防部敢於公開資料,不難發現每一批晉升人員中,總會有幾個不在「候選名簿」中的爭議人物,臨時加入晉升行列的情形。日前,國軍又晉升了十三位中將,看到我那位從校官時期就會「逢迎拍馬」、「用公款送禮」而遠近馳名的學弟名列其中,令人唏噓不已!對照前述的「拍馬屁」事件,看看這些「害軍之馬」,是如何沾污了大多數國軍將領的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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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副主教的笑容學他做快樂的好人
從金門日報獲知副主教費峻德神父病逝臺北的消息,不覺興起一陣意外震驚,記得不久前才在民生路看過他,駐腳聊了幾句話,他精神蠻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蒙主寵召天國?人生真是無常、無奈啊!報載他的骨灰二十一日(星期三)移回金門,當晚七點半,要在金城天主教堂,舉辦追思彌撒與告別式。我偕妻女一起前往參加,並在靈前上香行禮弔祭,以感謝他對金門學子的栽培與關愛。我不是天主教徒,追思彌撒禮儀,我沒有多大的感應。但當洪培蘭小姐,代表大家致感念詞時,我感動了,感動她把我的心聲情緒明白地向副主教傾洩,感動她的眼淚,她的泣訴,更增加我們對副主教的不捨與懷念。 在金門機場,常見洪小姐身著遠航制服,勤快、熱情、親切地穿梭場中為鄉民服務,她的莊嚴容貌與工作精神,令人讚嘆!然而她那顆表現感恩的心,更為可貴,更令我敬佩。現在我想借用洪培蘭小姐,獻給熱愛金門費峻德副主教的感念詞,率領女兒書菲、書響,再在這裡向副主教,表達我們感恩、不捨和懷念的心聲: 親愛的副主教啊!我們深深敬愛的副主教啊!之前,我們在金門機場迎接的是笑容可掬的您;無奈的是,今天,我們卻得強忍著淚水,恭迎您的骨灰返金。 我們的心中縱使有千萬個不捨,但是,我們卻深知,您在天國,絕不希望看到我們的臉龐帶有一絲絲的悲傷。因為個性開朗的您,在生前,總是叮嚀我們要以豁達的人生觀來看待嚴肅的人生課題--儘管是任誰都不願坦然接受的死別。 To be good,您是這麼好的一個人,以做善事為樂。 To be happy,您是如此地熱愛生命。 To be the last morning you have,您是這般地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To be healthy,但是對您而言,健康竟是如此難求。 當我們依舊沉浸在您的羽翼呵護之下的幸福時,病魔竟狠心地割離了您與我們這群在您眼中永遠是稚子之間的愛。您生前對我們的教誨,我們會永遠謹記在心;正當我們羽翼漸豐,逐漸有能力將您給我們無私的愛,流傳給其他需要愛的人時,您就這樣安然地魂歸天國。 您雖已魂歸天國,但是您對金門這塊土地的情與愛,卻將永遠散播在金門各個角落,您是金門人最熟悉的「外國金門人」。您將天主的愛,完完整整,毫無保留地轉傳給金門子弟與鄉親。尤其是那些在求學階段,承受巨大求學壓力的學子,更因為您的幽默與智慧開導,能夠勇敢而堅強地面對人生中的風雨。如今您離開了我們,金門痛失了一位人生良師;而我們更悲痛地失去了一位氣度恢宏的好父親。 不要離開我們,不要離開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們,您聽見了嗎?親愛的副主教。親愛的副主教啊!我們最親愛的副主教啊!沒有您關懷照料的人生路,我們依舊會堅強而積極地走下去。在天國的您,請放心我們。 另外一項令我感動的事,是報載費副主教,生前想申請一張金門人身分證,因身份不同而遭到拒絕,讓他感到很遺憾。當我們看到金門縣長李炷烽,適時追贈榮譽縣民證給副主教,感謝他在金門長達半世紀的善行功德之貢獻,讓我感到很溫馨,很有教化的意義,相信副主教天國之靈一定會以此為榮,獲此為樂。 民國六十八年我任金沙國中校長時,副主教主動自願來學校做義工,在聯課活動時段,開班教英文,我無以報答也為副主教做義工,陪著學生一起上課,看看他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好幫忙,儼然自己也像是一位學生,所不同的是學生在學習他教的英文字或句,我是在學習他表現的英文直接教法與指導學生的教室英語,我曾經是位英文老師,我感到他的教法,真正能培養學生聽、說、寫、讀等四種能力,是值得我們效法的優良英文教學模式,令我甚為敬佩。也因此緣份,惠及我的二位女兒,她們都是中正國小三、四年級,就破例讓副主教收為門生,一直到金中畢業,副主教都很疼愛她倆,因此為他們打下優異的英語基礎,書響還曾代表金門高中,參加全國英語演說比賽,她們二人都不辜負副主教的教誨,雙雙分別升讀臺大。 費副主教是孩子們的良師益友,也是孩子們的貴人,他曾說:「教英文是餌,我的目是教他們做好人,做快樂的人」。副主教自認是金門最快樂的人,他雖然魂歸天國,離我們而遠去。我們更應效法他的幽默、開朗和笑容,讓他的快樂散佈人間。我們每天要像副主教一樣笑口常開,人生就會沒煩惱,生活就能快樂又消遙。我們懷念副主教可愛可親的笑容,要記得微笑,笑是情緒的表達,是心理的展現,笑也是人與人相處的潤滑劑,與人有何不愉快,笑一笑就煙消雲散,笑也可解宿怨,化敵意,一笑泯恩仇,我們應保持快樂,學副主教做個快樂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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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
低溫涼沁的清晨,導遊帶領我們蒞臨這一處有著浪漫而引人遐思的一個叫做「天涯海角」的寧靜小村落。時值深秋,前一天黃昏,才驚艷於溫哥華史丹利公園的深秋之豔紅,漫地飛舞的楓葉,把視野全都染成無暇思索的悲愴之秋。 一河之隔,溫哥華市燈火輝煌的群樓倒映河面,繁華盛景,深刻而耐人尋味。此刻,佇立在溫哥華南端的濱海島嶼一角,遠眺迷濛裡的海域滄茫,整座村子裡幾乎聽聞不見任何聲響,沒有汽車機車的呼嘯,沒有雞犬吠鳴,如果不是偶有幾位在濃濃霧氣裡悠閒路跑的居民,還真叫人懷疑像這樣一座美麗悠雅的村莊是否渺無人煙?整齊座落的是一幢幢維多利亞式的雅緻建築,有嫩綠的草皮庭院,花木扶疏,白色木柵欄區隔著道路與宅院,路旁的一座石砌地標,註明著mile-0 Victoria,看來接近海角的這村落,果然有其特別的地緣,不是原先我所質疑,「天涯海角」或許只是導遊信口胡謅,唬弄我們這些遠來的旅人。 臨海一角,編號○號,接近天涯般的清明冷冽的空氣中,一座貼近天涯的小小寂寞的村落。 橫越過整個太平洋,初臨這個極北的白色國度,年過中年才初次領略到的白雪滄茫。置身若此,無關喜悅或感傷,而是一種極目遼闊、方圓無界的寧靜與巨大的孤獨感。彪悍的雪地巴士在白靉的高原公路上,沈默平穩的疾駛飛馳,極目所及盡是白雪天涯,彷彿就在天堂邊緣匆促急行。沒有特別的標地,五、六個小時的漫長行程,看不見任何的景緻之變換,只是平靜地飛馳著,連速度都失去了意義。真是遼闊啊!這極北的高原國度。 零下十四度,在厚重紮實的棉絮包裹之下,完全感受不到特別的酷寒之體觸。只在雪地裡呼吸之間,吐出團團霧息,卻吸得空氣裡的寒氣逼人。得隨時提醒自己,這裡是遙遠的北方極地,不是我們熟悉的亞熱帶。洛磯山脈綿延超過4800公里,直挺挺的跨越過大半個美洲大陸,而我們只是在這龐大的群山裡,經歷過一小段全然陌生而新奇的歷程。終年積雪的高原上,卻有著光鮮艷燦的秋日驕陽,海拔二千多公尺的高原,想來距離天堂近了些,所以太陽又大又亮,照來溫暖舒適。 我嘗試著脫去厚重的手套,雪地裡為小女兒裝了一小玻璃瓶的雪,那是出發前她突來的一個心願,卻在極短的瞬間,驚覺手掌已經難以自在掌控,趕緊縮回溫暖的手套內,是一次難忘的體驗,在遙遠的高原群山之中,極北的雪地。 2004年秋天,陪年邁的雙親及小姨媽、表哥,循尋著小三通的海路去廈門探望久違了的大姨。是一程忐忑難平的行程,只短短四十分鐘的海程,卻相隔了漫長的半個世紀,年輕時離鄉的花嫁姑娘,再見面時,已經是八十古稀白髮滄茫、視野迷濛之齡了。 肉眼可及,遙遙相望的一海之距,卻彷彿天涯與海角般的難以相往,連互通音訊都沒有。 大姨守候著自國民黨時代就賃租的老洋樓,已經鮮少出入市集。一方面洋樓垂垂老舊,連木製樓梯都搖晃得厲害,走起來提心弔膽,再則大姨身子也虛弱,平日作息依靠一位服侍多年的老幫傭,有時則是表哥表姊們,輪流照顧。老人家一貫的怡然自適,寧可獨享清靜也不願和子孫輩共處。伊既難掩興奮之情,和我們促膝長談家鄉情事,卻又積極的催促著我們難得來廈門一趟,無論如何應該四處走走,參觀廈門的建設及風光。 大姨的住所鄰近著港口,與鷺江一水之隔就是鼓浪嶼,有「鋼琴之島」的美稱。小姨媽是虔誠的基督徒,早就慕聞鼓浪嶼的教堂盛名,她力邀母親一道前去參加禮拜、受領福音。母親原本就喜歡接觸新奇的事物,歡喜的隨去參加聚會。我便和父親隨意緩步巷弄,領略這個小巧卻風韻綽約的島嶼。近午時刻,沒有聽到想望中的叮咚琴韻,倒是教堂的歌聲悠揚,迴盪在路過的小巷裡。巷弄處處,左彎右拐,卻總有出人意外的各式建物,中式、西式,或是中西合併的建物,倒也清幽雅緻。沒有特別的行程計畫,和父親就隨著小徑行遊,小島出奇的安靜,除了人聲,後來發覺,這兒似乎也不見汽機車的喧囂,難怪感覺閒適脫俗。 穿過茂密的樹林,抵達小徑盡頭,驚覺一處綠意悠雅的美麗海灣。古木繁密的樹蔭岸邊,幾組簡便的木桌椅、茶具,放眼望去是一片蔚藍,出奇平靜無波的海面,閃耀著秋天的高雅與舒爽氣息,絲絲穿透雲層的陽光直射海灣,像一面潔淨澄澈的珍珠鏡面,更遠處有遠洋的油輪緩緩行駛,潔白的沙灘上傳來小孩嘻戲聲,為平靜的海灣點綴了些許聲息。不由地想起電影「珍珠港」的一些經典畫面,日本軍機尚未抵達轟炸前刻,從空中俯瞰港灣的美麗景象,碧波萬頃、海天共藍、群鷗翱翔,一派太平盛世的遺世美景。 一海之隔的這一處海灣,猶不知曉的地名,我們熟悉的溫暖亞熱帶,一個初識的海角,彷如想望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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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寧頭外家
胡璉在《金門憶舊》一書中,對金門風物頗多描述。其中有一段敘述一般城裡人對古寧頭人的看法:「在金門城區附近的居民,對於古寧頭三個字很久以來就心存芥蒂。原來古寧頭的民風強悍,樂於械鬥,尤以少女為甚。在媒妁之言的時代,城區居民一聽說是古寧頭的小姐,不問妍媸,不分慧愚,就一口拒絕,不敢結親。」 這一段話很有意思,不管是胡璉自己觀察得知,抑或只是道聽塗說。似乎,當時後浦(金城)人,已經認定古寧頭人好鬥,尤其糟糕的是,未婚少女好像情況更為嚴重。對金門話有深入研究的洪乾祐老師雖然曾經提出反駁,指出:「古寧頭鄉民性強悍,是在古時,入民國以來及現代,無論軍管、民主,都變得非常乖順」。 洪乾祐老師的反駁不能說全無道理,但是胡璉將軍的說法,應該也不會是全然的無中生有、空穴來風。即使到目前為止,我們也不難在民間偶爾聽見關於古寧頭查某「能幹」、古寧頭外家「難纏」的說法。古寧頭早年民風強悍,可能和其生存條件不良有關,反觀當時的金城已經成為金門的政經中心,金城人對於嫁娶包括古寧頭在內的其他「鄉下人」,應該多少還是有點遲疑的。 民國初年,後浦的王廷基兄弟多人已經靠著經營鹽米酒等各種買賣而發家致富,當時「協和大商號」以及「王增商」的聲名已經遠播,整個福建及東南亞聽聞王家傳奇的也不在少數。到了日據金門島時,王廷基還出任縣公署署長。除了王家以外,金城的傅家、林家都可以算是大戶。 相傳家大業大的王氏族人王家珍,娶古寧頭女子李氏為妻。婚後的王家珍全心發展事業,李氏則勤勞持家,夫妻感情不惡。後來,王家珍為了開發藥酒,另闢市場,決定從內地湄洲聘請高明的師傅前來指導。令他意外的是,來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師傅。王家珍雖然已有家室,但是面對著這麼一位著名中醫師父的漂亮千金,也難免不心生異想。 李氏見酒廠來了個年輕貌美的女製酒師父,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哪有這樣的事,一個黃花大閨女會製酒?厝內的父母怎麼捨得她獨自一人漂洋過海跑到金門來?看著丈夫對她那樣的殷勤、細緻。不禁懷疑起王家珍是以製酒為藉口,偷偷背著她娶細姨。 李氏三番兩次的質問王家珍,確實惹惱了他。他動氣的說,「要我解釋幾遍你才肯相信?她只是來教我們做藥酒的!」。李氏沒好氣的說:「你怎麼不對別人好,就特別照顧她?你有聽過製酒師父是女的嗎?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聽到。」 「妳不會,難道全天下的女人都像你,除了嘮叨、猜疑,什麼都不會!」王家珍難抑怒氣,顧不了自己的氣頭話是否會傷了李氏的心。「我是什麼都不會,除了為你們王家生孩子、做牛做馬,我是什麼都不會!」李氏紅著眼掩面跑進房裡。王家珍看了心裡不好受,但卻也不想開口安慰。 隔日,王家珍在酒廠裡頭,小口的啜著女師傅泡製的藥酒,味道不壞。管家急沖沖的跑到王家珍的跟前,大喊:「太太投井了!太太投井了!」。王家珍趕到井邊,圍觀的人一圈又一圈。王家珍沒有撥開人群往井邊擠,他突然感到暈眩,手搭在苦楝樹上。 李氏投井自盡的消息很快傳到古寧頭李氏老家,李氏族人發動古寧頭、南山、北山、林厝的李氏鄉親牽騾拉馬前來金城王家興師問罪。不論王家珍怎麼解釋,李氏外家都不肯罷休。最後,王家珍只能以發給每人數塊大元作為賠禮。只是,遣走了一批興師問罪的李氏族人,大家回去後又「呷好相報」,結果又來了更多藉口討公道的李氏族人,就這樣來回數趟,王家珍的家產也就折騰光了。 後浦人見識到古寧頭外家的厲害,只要一聽到結親的對象是古寧頭人,莫不紛紛打起了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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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逝水年華
──賢庵國小的印記 「忽然接到你的信,忽然看到你的名字,看到你的筆跡,我的眼睛忽然盲了。閉上眼睛,用淚眼把眼球灌溉了,洗滌了,再細看你的簽名,筆畫是遒勁了,結體是莊嚴了,點撇鉤捺間有你三十九年來的風霜,但是並未褪盡當年的秀婉。就在這一明滅間,我那切斷了的生命立時接合起來,我畢竟也有個人的歷史、自己的過去。」 我又讀起王鼎鈞,《左心房漩渦》,以〈明滅〉開章,「據說我今年六十歲,可是,我常常覺得我只有三十九歲,兩世為人,三十九年以前的種種好像是我的前生。而前生是一塊擦得乾乾淨淨的黑板,三十九年,這塊黑板掛在那裡等著再被塗抹。」 我翻開我的小學日記,三十一年前的今天,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八日,賢庵國校第二十二屆畢業典禮。「各位同學絕不能因為完成了小學階段的學業就自滿自足,你們就像坐火車,到目的地前還有許多站要停靠,現在不過只經過一站罷………」才從莒光國校調來賢庵國校年餘的莊聰榮校長講話了,「祝福各位同學前途遠大,不要為離別傷心,要為前程打拚!」 校長之後,接續是金門救國團的長官許丕華致詞,「各位同學,你們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現在就像是緩緩昇起的小太陽,再來就是發光發熱的大太陽,祝福大家前途光明、鵬程萬里!」 畢業典禮的語言都差不多吧。校長用「火車過站」,長官用「小太陽」,來作臨別贈言,還是頗生動的;這讓我想起二○○二年擔任佛光大學駐校作家,在學校的第一屆畢業典禮上,龔鵬程校長的致詞也是「火車過站」。火車,從小學駛向大學,畢業生漫長地等待,過站不停,怎麼沒一個終點站? 那是一場陰雨天的畢業典禮。老師為我們別上一朵紅玫瑰。金水國校、垵湖分校的畢業生也來了。我們這一班,六年甲班,從一號的蘇碧玉到二十九號的李翠金都到齊了,七賢少棒隊的盧禮賓、盧志燦(已故)也沒缺席,盧根陣、許燕庭、陳長達、陳念鴻(已故)、許績勝、顏炳洳,則是站在隊伍中歡送我們這群畢業生。到現在我還沒弄懂,小我六天出生的盧根陣以及曾經同班的許燕庭,為何沒一起畢業?陳長達與陳念鴻小我一屆,都住古區,我是他們的路隊長,長達是我們這一群中最早投進《金門日報》金門兒童園地者,報社以九張面額壹圓的莒光樓郵票充作稿酬,間接帶給我鼓舞;住官裡的許績勝,我們叫他「阿苞」,我每年都會代表家裡去他家收一次「農租」,有時收成欠佳,就用等值落花生替代,當時也看不出他會跑得那麼快,居然成了全國馬拉松紀錄保持人;顏炳洳小我三屆,常從賢聚走路到我們古區找他阿姑,他都張白白淨淨的臉撞上滿臉鬍鬚的「古區憨仔」時怯生生的樣子,那畫面我不陌生,他在一篇文章寫道「………有一次早上晚睡了,從賢聚家裡拚了命往賢庵國小跑,剛跑到藥井時,就聽見了國旗歌演奏的聲音,我毫不遲疑的原地『立正』、『敬禮』………。」這是我們都有過的上學經驗,現在看來,卻哈哈大笑。而這樣一所不顯眼的小小學堂,卻出了國手許績勝、將軍許燕情、台灣松下總經理陳世昌………,湊一湊,應該有「竹林七賢」吧。 都已是三十一年前的畢業記憶了。再往前推六年,一九六九年,美國太陽神登月計畫實現的那一年七月,我們幾個古區村的小蘿蔔頭,溜入燕南山區的旅部,央求阿兵哥讓我們看電視轉播,一格一格模糊跳動、閃爍的畫面,「這是我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太空人阿姆斯壯從積滿灰塵的月球表面傳回這一句話的剎那,在地球上的我們也跟著起舞。 阿姆斯壯登陸月球一個多月後,九月的某個上午,還在老榕下嬉戲的我,被母親喊回家,「趕快洗腳,學校老師通知了,等一下你哥會帶你到學校註冊,記得要聽老師的話。」 大我四歲的樹森歌帶路,我與同村的陳美人(已故)、陳素治、陳貴臨、張招治、林顯金,一同走到庵前與吳厝交界的賢庵國小報到。除了顯金被分到一年乙班,我們幾個都集中在一年甲班。導師董淵海,古崗村人,二十一歲,高高瘦瘦、斯斯文文、和和氣氣,他說我們是「小孩子」,他是「大孩子」,同學多聽不懂國語,老師從善如流國語、閩南語交雜,耐心地教我們唸ㄅㄆㄇㄈ,不會唸的,老師說要打屁股,似乎沒人被打過;說作業沒繳的,要關進防空洞,但也沒有人被關過。多少有著「懼學症」、怕老師的鄉下孩子,因為董老師,上學,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二、三、四年級的導師許淑鳳,長得漂亮的一位年輕女老師,可能要求太嚴厲,頑皮的學生在背後給她取了個「十三點」的綽號,到現在我也沒弄懂「十三點」的真正典故。有回老師突襲式來家庭訪問,我正在戶外用石子丟趕麻雀,一隻麻雀從苦楝樹上掉落地,被許老師撞個正著,直呼「好準!你可加入棒球隊當投手!」後來,我真的被許丕螺校長點名加入學校的「七賢少棒隊」當投手,第一個球就打中打擊者陳招慶的屁股,痛得哇哇叫,教練許永鎮老師趕緊把我換下守中外野,又一個球飛過來,我居然脫下手套,用雙手去接球,五分鐘後才知道痛,許丕螺校長在場邊直搖頭,「你哥哥楊樹森可是當年七賢隊的當家投左手,與太武隊作全縣冠亞軍之戰的王牌啊!」不能在球場發威,許淑鳳老師看我作文寫得不錯,推我去參加保防作文比賽,僅次於乙班寫得一手好字的葉永偉,得了第二名,自此邁向寫作之路。 五、六年級的導師喬愛仙,台灣來的,先生在金門高中教書。喬老師教學的嚴苛程度是過去幾位導師的總和,我們暗地裡叫她「母老虎」,班上同學罕有不挨過她籐條者,包括模範生顏允奇、顏明真(新任中和市代表戴德成的夫人)。有回班上兩位同學偷抽菸,被喬老師逮個正著………,下場可想而知。要畢業,升國中了,許多同學玩心太重,其實菩薩心腸的喬老師的嚴格管教是有道理的。她成了我們畢業後,最常記起的老師。 並未褪色的記憶。賢小畢業忽忽三十寒暑,今年春天,接到姚清華校長《賢庵今昔》的邀稿函,又想起姚校長四十四年的教學生涯,曾經陪我們走過一段;退出聯合國那年,他以教務主任身分在早會上振振有詞,至今仍忘不了司令台前姚老師沉重、卓定的手勢與聲音,以及姚老師一手漂亮字體刻鋼版刻出來的「時事測驗」,讓我了解到「石油危機」,也初識了「孫軍璿」,事件或者人名。 姚校長八月一日就要退休了;從豐賢到賢庵,走過半世紀的《賢庵今昔》恐怕也已付梓了。我的稿還在路上苦苦追趕。又是鳳凰花開時節,念起我的母校,賢庵今昔,追憶逝水年華,想起王鼎鈞,「我那切斷了的生命立時接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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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生曉夢迷蝴蝶
———時間的迷悟 誰夢見了誰?誰為真?誰又是假? 然而,後來我發覺自己誤讀了莊子。這故事題旨並非夢中夢,並非現實、虛幻的界限,亦不在講意識多麼幽邃難測。不,相反的,這整個故事或是在講意識的不可靠及自我欺騙。換言之,在講意識受到時間的欺瞞,或說是意識欺瞞了時間。 意識和時間的迷悟,莊周夢蝶寓言必須放在〈齊物論〉整個篇章及其母題裡,來作考察。齊物者,齊萬物為一也。在莊子看來,莊周、蝴蝶實際上是同一者。「俄而覺」,即所謂清醒過來後,才發覺自己是什麼者,事實上,意識就是無明,就是分別。「物化」也者,其真義應是與物而化,隨物自化?醒了後,反覆分辨起莊周與蝴蝶,這是人之意識的強分,卻正是苦執憂懼而不幸的肇始。 生死莫非也是如此,時間為永恆實一,生死為虛暫之二,偏偏人的意識要來個「俄而覺」,強分起生死。莊子說「方死方生,方生方死」,莫非以生死為假相,如以永恆的時間之流裡,人之生死,其實無生亦無死。 依佛教教理,世事之生成為緣起法(華嚴宗或為性起法)生死為緣起還滅,「痛苦」是虛中之虛,幻中之幻,以「無分別智」悟及痛苦係緣起性空,痛苦就消滅了。白居易〈八漸偈〉不也說:「苦既非真,悲亦是假。」?法界(實相)有「不變」、「隨緣」二義。依華嚴宗,不變的是理法界,隨緣而變的是事法界。事法界因緣起法在時空中生滅,或說虛幻流轉。 華嚴宗四法界中的「事事無礙法界」對事物這種「虛幻無實性」在時空的流轉予以詳盡的剖析。賢首大師(法藏)《華嚴宗探玄記》依「事事無礙法界」義理而建立「十玄門」,其中的第九門:「十世隔法異成門」即是依時間去說明事事彼此間的無礙存在。所謂十世隔法異成門是指過去、現在、未來之三世中,又各各具有過去、現在、未來之三世,總成為九世,而攝於一念;一念間成九世,共合為十世。這十世之事事都緣起性空,性空緣起,所以才能觸通而無礙。 《華嚴宗旨歸》裡有句話:「時無別體,依法上立。」(法即存有、存在之意)表明了該宗派對於時間和存有相互依存的洞見。但似乎仍分別時間和事物之存有為二物。日本曹洞宗道元禪師《正法眼藏》對時間和存有的關係,則有突破性的見解(該書被傅偉勳教授譽為非但超越西方海德格的巨作《存有與時間》,甚至較之以破邪顯正撰《中論》一書的龍樹菩薩亦尤有過之)。 道元禪師在該書的〈有時〉篇,把時間(時)和存有(有)完全合而為一。有即時,時即有。任何時刻都是永恆的現存;任何現存也都是永恆的時刻。莊周或蝶、夢中或俄而覺,無一不是「有時」之每一瞬刻的永恆存在。 道元另一卓見是,他認為存有的每一刻都是必須經歷的功德。若依這思路來闡釋莊周夢蝶故事,便極具新意,亦即不管莊周夢蝶,或蝶夢莊周,無非都是那永恆之「一」時間必要、不可或缺的顯現歷程。生死亦然如此;生亦有,死亦有,生亦時,死亦時;生固為必要之歷程,死又何嘗不然?苦命和歡命也都應當作如是觀。 不管是古希臘人的時間周期說—一種以時間為永恆的循環,抑或西方文化自猶太教之後確立的不可逆的時間單向的流逝觀,都有以時間為客觀先驗存在的意味。佛教的三世兩重因果或緣起論似也預設了時間的線性單向運行。道元以個人主體證悟來化除時間,實現了佛教的根本目的——解脫,堪稱即破即立的一大跳躍。 猶記得作家七等生說:「誰了解時間,誰就能了解人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時間是什麼?人生又是什麼?看樣子,終極真理尚未覓得,或終竟是沒有所謂終極真理的?牛頓提出「絕對時間」純抽象概念,旋即被康德和愛因斯坦否決。康德把時間及空間看成經驗直觀的主觀形式條件,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則把時間視為第四向度的空間。可是,近代物理量子力學的「不確定原理」不也推翻了愛因斯坦的時間第四空間理論嗎?近代科學界各種時空觀念如雨後春筍,即如「混沌」、「黑洞」、「蟲洞」、「大爆炸」、「反時間」、「虛時間」等等學說,無有定論。似乎每一種理論甫提出不久,便有一新理論來作為其逆反。換個角度看,安其心志或便是終極真理。以時間為輪迴的永恆回歸說若能撫慰其心,便是真理實相。 道元的〈有時〉以截斷萬流之勢,直探驪珠,實較之華嚴宗的時間觀更得我心。其〈有時(之而今)論用以闡釋莊周夢蝶,其理境似亦較之莊子齊物論更高一籌。莊子出以「破邪」,即質疑真幻二分及主客體的相待而立,道元則更兼以「顯正」,即以真幻雖為二,但又不二,因時間與存在,存有一旦通過禪者主體性的參證而悟得,便立刻彰顯出時間與存有二者完全緊密,毫無餘剩的當下現成的終極真實性,這時候,原來迷疑於時間及生死大夢裡的任一者,蝶或莊周,或方能獲致真正的解脫及自由。(下) 更正:上篇「生死異路」一詞誤植為生死「黑」路,特此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