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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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倒扁活動成為全民健康操
施明德發起九九靜坐倒扁前某日,我與幾位風雨無阻「周二登山會」的山友,相約在台北永春高中會合,在292號公車上,兩位台灣阿嬤有這麼一段對話,甲婦:「夭壽阿扁仔,無采工咱這一、二十冬阿尼挺伊,想不到伊某甲伊子婿A咱台灣人著罪錢,連別人買三角褲的發票也拿去報什麼國務費,這款見少代誌下死下症,咱後擺嘜擱挺伊啦。」乙婦:「聽說這擺施明德拿國民黨甲阿共仔的錢,講麥創乎阿扁仔倒,這麥怎有用唉,擱麥壞麻是咱台灣國仔,輪不著因教示,所以,這擺愛擱甲挺,絕對嘸通乎伊倒。」這不活脫就是「九九靜坐」、「九一五圍城」之後,挺扁陣營辦理「九一六在向陽的地方」活動的真實寫照嗎? 台灣社會在政客操弄下,凡事只講立場,不講是非;只論藍、綠、紅,不分黑或白,已成台灣獨有的「政治奇蹟」之一。論其來由,就以近四十年來個人經歷所見與感受來作見證。話說一九六九年我在高雄市復華中學就讀,班上同學常因一句「外省豬」或「土台客」讓雙方大打出手,連我在內三位金門來的,真是左右為難,就語言歸屬上與本省籍同講「閩南語」,身分證上的「福建省安溪(金門)」又有別於「台灣省」,本省及外省籍的同學爭相拉攏,三人決議兩邊不靠、保持中立,以求「明哲保身」。由此觀之,當年本就存在著省籍情結和族群矛盾。 蔣經國主政時期,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族群問題擺一邊,大家胼手胝足、通力合作拚經濟,同學們各安其業、各守其分,殊少連繫。一九八九年,我在國防部任職,偶然機緣與當年同學取得連絡,召集旅北同學會,二十年不見,自然各訴情懷,杯觥交錯,人人盡歡。但是,最令人難以想像且讓人意外的是,當年在班上鬥得最兇、打架無數的本、外省兩巨頭,那時卻是在台北合夥開公司、一起拚搏的事業夥伴。豈料好景不常,沒幾年兩人就拆夥了,罪魁禍首是那個為了政治利益,大玩「外來」與「本土」,撕裂族群情感的始作俑者「垃圾輝一郎」。讀者諸君應該也都見證了這段族群融合走向如今被撕裂得體無完膚的歷程。也因為他裂解了國民黨,台灣現在才會有這麼個敗德亂行、荒誕無恥的領導人。 「九一五圍城」之後的台灣,不分本島、外島,「紅衫軍」處處可見,阿扁就像是過街老鼠,走到那裡都被倒扁群眾嗆聲。氣急敗壞之餘,以抹紅「紅衫軍」來鼓動仇恨,激起族群對立。當阿扁的忠狗「小游」歇斯底里,在那裡撥弄綠色群眾情緒時,看著台南市那位弱女子開著紅色轎車,遭到一群兇神惡煞似的「人」追著又砸、又打、又踹的場景。民進黨的暴力本質又鮮活呈現國人面前,阿扁、阿昌及民進黨的一些「政要」們,不但沒有出面譴責暴力,卻將矛頭指向那個有氣無力的小馬哥,這個泯滅人性的政權,與流氓何異?罵人是「中國豬」者,縱容暴力,其行為比豬狗都不如;所以,如果真有「中國豬」,他們這一陣子的表現,顯然比這些台灣畜牲要高尚多了。 倒扁紅潮源源不絕,壓力持續加大,阿扁仍然堅不下台,並透過他的傳聲筒傳話:「保證做滿任期」。民進黨少數有識之士發出希望阿扁退黨,以免「亡頭亡黨」,看來也是狗吠火車。政壇也傳言,黑金教父即將出手,殊不知善於權鬥、不知自省的阿扁,一個他心目中的「老番顛」能奈他何?如今,阿扁為了脫困,又拋出修憲、制憲的議題,其目的首在鞏固深綠地盤、模糊貪腐焦點;再者,以此挑起兩岸情勢的緊張,好跟老美討價還價,只要過得了老美這一關,重申「四不」讓他解套,阿扁就可以從容選定接班人,積極部署二○○八年的保命之戰。所以「天下圍攻」及其後不休不止的倒扁活動,當作健身操還可以,要阿扁下台,省點力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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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眾生消災祈福、為亡靈祭悼超薦
星雲大師說:「世間上,稀有難得的珍寶,不是黃金,不是鑽石,而是好因好緣也」。因之有好因緣來臨時,應把握珍惜,真得,有好因緣,才能成就好事;有好因緣,才能一帆風順,得心應手。有好因緣凡事則成,否則因緣滅則敗,所以人生應與眾生結善緣,希望有成就,都必須仰賴好因緣協助,所謂眾緣成全是很重要的。 探索我會走上學佛之路,就是因為有好因緣,有善知識滿慈法師、許秀治師姊不停的鼓勵、拉拔、推動,才慢慢引我上路學佛,不然我好像對宗教並不那樣熱衷,信仰也不那樣虔誠,我踏入寺廟,內心只不過想起先祖母、先母歡喜來寺廟拜佛念佛,而當年我卻沒有感應,無動以衷,一點不受他們影響,只是應他們的要求辦事,她們要到那個寺,那個廟燒香拜佛,我就載他們到那裡拜,然後向他們說我忙,要回家做自己的事了。現在回想起來有點懊悔,當年為何不陪她們多念一會兒佛號,陪她們在寺廟多待一點時間好薰習佛法,豈不也可讓她們高興呢?讓他們以我能學佛誦經為傲為榮嗎! 我參加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剛開始純粹是為先祖母、先母多念佛、多拜佛。彌補一點我過去的缺失。不過當選會長以後,我突然感到我除了為先祖母、先母念佛,還想到要為全體會員念佛消災祈福,祈求大家平安,會務順利。同時我也發現我獨自念佛誦經,幻想昏飛,無法持久,不如去與大眾共修念佛誦經,感到歡喜。所以每週四晚上赴迎賓館,或初一與十五上佛光緣與大眾共修,覺得較有成就,因為有大眾一起念經,雖然我還是會幻想昏飛,甚至不專心唸丟了,但我會趕快再振作起來跟上念,就在眾緣拉拔下,一次次完成我自己不可能的任務,讓我滿心歡喜,我就在這種情況下慢慢精進的。 也許是我曾任過民選鄉長、縣民政科〈局〉長、各國中校長等職位,達長三十餘年,累積了些好人緣與不少的社會經驗,加上人家見我已歡喜學佛,就有更多的善知識主動給我學佛的好因緣,讓我不斷學習成長,譬如推選我為金門縣佛教會常務理事、金門地區啟建「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的策劃委員,金門縣籌建大佛園區基金會監察人兼行政組長,坦白說,讓我感到一陣惶恐,因為這方面我什麼都不懂,但珍惜大家給我的好因緣,也只有抱學習心態努力參與。 金門第一次辦水陸大法會,我既是策劃委員,卻不懂為法會盡心力,頗為懊惱慚愧,想一想只能稍作布施,聊表心意,於是我拿了一萬陸仟元到金門體育館法會籌備處交給師父報名,師父說:「請你寫一下超薦祖宗的名號。」我答:「不必了,我們楊氏家族已花過百萬元為列祖列宗做過功德了」,「那請你寫一下要消災的家人」,我也說:「不必了,我的家人都很好,我只是表示跟法會結善緣而已。」有人問我,「法會內壇很殊勝,你有錢供奉為什麼不去拜?」我認為,「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去禮佛,有違自然習慣,所以我不想參加」。 這次水陸法會台北籌備處又有善知識提案建議,要大會主任委員李炷烽縣長找我擔任金門籌備會召集人的工作,李台山委員、性海師父、李縣長都來電相邀鼓勵,因為有這好因緣,讓我參與後更了解水陸法會的內涵。李台山委員兼辦水陸法會台北籌備處主任,常打電話指教我要辦這辦那些事,我遵照辦理,從做中學了解一些,同時我每天多少看著專家林芳宇師姊與性圓、性定、本融、明持、印航等法師一起上工,與信眾對話,多少又精進了一些。如今我才懺悔對上次法會內壇想法的錯誤,我想這麼久以來內壇都拜深夜,必有其原因,只是我不以為然而已。因此這次趕快報名登記內壇,要親自去體驗。芳宇師姊告訴我,上次我立牌祭拜怨親債主,因為我沒送資料,大會才這樣為我做,當然我也就是要表示盡一點為天下眾生消災祈福、為普世亡靈祭悼超薦的意思,現在我才知道這樣做反而更將具功德,因為大公無私啊!芳宇師姊說,只要拜內壇,法會當主動會幫信眾寫上祭拜怨親債主的牌位,這次我虔誠的為楊家列祖列宗超薦,也為我在廈門、臺南往生的岳父母超薦,雖然我確定他們都已往生極樂世界,離苦得樂了,但性海師父說,在如此殊勝的水陸大法會,能夠敬邀我們的敬愛的列祖列宗、不捨往生的親人與諸佛祖、四聖諸神會面,共襄盛舉,也是件難得難遇的大好因緣。讓我們共同為天下眾生消災祈福、為普世亡靈祭悼超薦。 金門地區啟建「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能夠辦得成功,除了李縣長的全心全力推動,明乘長老、性海法師的指導外,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從臺灣來金門護持的李台山、詹益、王振利、王水衷等四位策劃委員,他們精心策劃,全力奉獻,每次都是布施台幣壹佰萬元的總功德主,都是為天下眾生消災祈福、為普世亡靈祭悼超薦,並不為自己祈求什麼?結果他們都得到意想不到的陰德福報。佛說:「富貴學佛難,貧窮佈施難」。「富貴學佛難」,但李、詹、二王等都是事業有成的大老闆,他們卻如此發大願心行佛,值得令我尊敬佩服。「貧窮佈施難」,其實佈施不一定要用金錢,如果大家能法布施,協助水陸法會宣傳,請人來參加拜拜;心布施,心存感恩,響應法會,貢獻心力去促成;身布施,恭敬禮佛,貢獻時間做義工等都不需用錢,但功德卻比錢布施大啊! 本九月十三、十六、十七日我們法會籌備委員,陪同李縣長分別赴金城、烈嶼、金沙鄉鎮部份村里各寺廟發送佛帖〈按:全縣各寺廟約一百三十多座,還將安排時間繼續去送佛帖〉,我們所到獲得當地主事者歡迎、認同與響應,尤其是到了沙美萬安堂信眾,還燃放鞭炮歡迎、歡送,可見地理師張雲盛主委的用心,令我們感動。李縣長不辭辛苦,不勝其煩,就這樣對各寺廟主事者與信眾說明:「今年十月二十二日〈農曆九月初一〉至二十九日〈農曆九月初八〉,應信眾請求,舉辦地區第二次水陸法會,大會希望大家共襄盛舉,這次法會的壇場設在金門縣體育館,特別設置神壇,供奉貴境主神明,讓佛、道兩教合一祭拜,更具法力,共同為金門祈求平安,歡迎各境主神明蒞臨主持,也希望各村里寺廟可以不在乎金錢多寡,為全境、為居民平安順遂做一座功德牌供養,而各位鄉親也都可到法會隨喜一、二百元打齋,或聯合親友一起辦一桌普桌供養,與三界十方結善緣。讓人、神、佛共同為天下眾生消災祈福、為普世亡靈祭悼超薦」。 其實金門很早就佛、道兩教合一了,像殯葬所所長楊誠友的家鄉塘頭村廟宇,供奉主神是大士觀音菩薩,但仍陳列有眾神明一起供奉,不但相安無事,還一齊佛道無邊,有求必應,靈驗得很啊!最後引用九月十三日李台山委員在金門縣政府會議室志工講習時,對志工們講的一句話與諸位鄉親共勉: 「參加法會前不作比較心和計較心;法會中要存感恩心和懺悔心;法會後我們就會得到菩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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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地底的脈搏
厚實沈重的鋼板舺門打開的那一刻,驚惶失措的壁虎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勢,各自分竄,約莫相當於一個班兵的數量。牠們應該沒有料到,這個天色灰暗的黃昏,會有人來參訪;甚且沒有任何事先的預知。關於這一點,事實上我也毫無所悉,阿國只是略帶神祕的說要帶我們去一個神祕的所在,一般人通常沒有機會、可能也不曾料想到的地方。我親眼目睹最後一隻沒來得及思考逃竄方向的壁虎,活脫脫地從門檻上方,驚嚇地以直線落體的速度掉了下來,我猜牠連為什麼驚嚇如此的原因都還未想到。應該是許久不曾有人來過的角落,迎面而來是一陣陰濕寒氈的霉氣。如果打開記憶的嗅覺,這樣的氣味一點也不陌生,是民國五○年代,我們熟悉的防空洞地底坑道的氣息。 我知道阿國花費了相當的心思與氣力,他選擇在這幽暗深邃的地底,裝置了一系列同樣令人幾近窒息的寫實攝影作品,有他獨特的想法;如同他從不輕易妥協的個性。他說只是盡心的記錄了這個島嶼最真實、最貼近生活底層的一些勞動階層的記實,沒有刻意的設計佈局,一切以真誠的態度,包括當初以攝影機面對這些勞工階層時的感動而已。那是關於早期酒廠釀酒發酵過程裡的一些場景,因為真實而單純,所以越顯悸動。那些高溫炙熱環境裡緊繃使力的結實肌肉、黝黑肌膚上滾動的汗水、溼熱的蒸氣中黑白分明的眼神、片刻休憩時面對裹腹食物的簡單之滿足……。一切都像極了彼時夾雜在高粱田裡收割高粱麥穗的父兄們的身影,炎陽、酷暑、浹背的汗流、長袖粗卡其布包裹著的身軀裡的濕濡與搔癢。真實而艱苦的身影,才醞釀出如此清澈濃醇的酒液,才有享負盛譽的高粱酒鄉之美名。然而這麼一座亮燦的酒鄉島嶼,卻沒有一處可以正大光明,挺胸抬頭的鋪展之場地,聽說酒公司並不認同這樣的影像記錄,怕影響衛生單位的評估、怕影響高粱酒的盛名。 這一處部隊撤守,暫時委由鎮公所管理的地下坑道,堅實如銅牆鐵壁,可以感受到當初工兵弟兄們是如何以一刀一斧的在這片堅硬的石層裡,敲打出這一條曲折且虛實蜿蜒的地底坑道。仔細近看,伸手不見五指的坑道裡還預留了儲水槽,巧妙的接收了自岩縫裡汩汩滴串而出的泉水,並且預設了滿盈時的排水孔,讓水槽裡常保活水狀態,是為了戰時可以飲用之戰備水。有弟兄憩息的房間、有面對料羅港的監視孔、彈藥庫、狹小的餐廳、衛生間……。儼然可以長期抗戰的駐守之處。坑道已經成為引覽觀光的一個賣點,在這一座承受過無盡烽火的島嶼上,不知道地底下還潛埋了多少的坑道?瓦礫的、岩層的、泥土的,黝黑漫長而深邃的地底世界。那些躲著砲彈漫長等待的時代,彷彿只有在地底,在土地的呵護之下才能稍感慰藉。後來戰火停息了,坑道一處處的填封或崩塌了,就算還存留著的,也都是滿載了地泉或霉濕之氣,坑道只剩下引來遊客的嘖嘖稱奇與訝異的驚呼聲了。 阿國引領我們穿梭著每一處他陳列的作品角落,串連著坑道的百燭光的燈泡,在地底下不僅是過路燈火,也肩負著投射作品的功能。阿國用紅色玻璃紙包裹了幾顆燈泡,紅色的光在這深沈的地底裡,製造出一種緊慄的氛圍,暈染了整條坑道,像戰爭時期的驚悚。我回想起在海軍服役時,有幾次奉令進入七海營區山下的坑道,壁面上閃著紅色警示燈的神祕詭譎氣息。 照見天光的時候,我們稍有定下心境的感受,幾扇機關槍口的視線極好,照近了光線,也可以望見遠處美麗潔淨的沙灘,阿國說那是料羅一帶的沙灘。稀稀疏疏的戲水人,黃昏閃閃反射天光的潮水,看見一架起飛的客機。阿國說他其實也有過一些發想,在這坑道裡覓幾處光線好且較不潮溼的角落,裝置成PUB的空間,提供一處靜謐而且獨具風味的坑道小酒館,泡茶、咖啡也好,有音樂、有影像作品展,重要的是不干擾外界也不受外面的影響,如果能吸引旅客提供一處閒適的空間,應當可以適量的解決金門旅遊夜間活動與空間的缺乏,況且可以重整的坑道為數不少。只是目前軍方尚未放手,許多地權仍未實質開放使用。 看過日劇由唐澤壽明主演的「白色巨塔」,是富士電視台改編自山崎豐子的同名小說作品,以高等醫學院內部的權力爭奪與探討醫師的道德層面為主軸的一齣大戲,拍攝製作細膩而嚴謹。戲裡為了強調醫師所背負的職業道德與現實層面的掙扎,特別把場景帶到東歐波蘭奧斯威辛的納粹集中營,那是除了紀錄片之外,首度呈現在戲劇場面的戰爭實景,面對這一處悲慘的歷史場景,在嚴肅靜穆中流露出大時代傷痛之痕跡,所有軍營、俘虜牢房、槍刑場、焚化窯被完整的保留著,供世人憑弔並且反省戰爭之粗蔽與邪惡。 號稱戰地的金門島,至今仍存在著許多尚未遭毀坍的碉堡營區、坑道與防空洞,規模雖不算龐大,分布的點卻數量可觀。這些默默承受歷史託付的戰爭遺址,若能稍稍費心規劃整治,還以昔日備戰時期的風貌,讓參與過駐守的老兵或新世代族群一起感受戰爭的滋味,那遠比新設所謂戰爭博物館要來得精確而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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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個玩笑
小時候,喜歡狗。為了隻小狗,有一陣子經常跑到古區村一號(就是九三砲戰期間古區大爆炸時,唯一未被震毀的民宅)我小學同學阿山家裡。當時,他們家的母狗懷孕待產,放學後,三不五時就會蹓躂到他家,去關心一下早已預約了的小狗。後來,我如願抱回一隻白色小公狗,取名「飛虎」,隨後即不斷親暱地喊牠名字,稍大些,又迫不及待的訓練牠「坐下」、「起立」、「躺下」、「握手」等把戲。 當時,家裡也有隻貓,但是牠不理我,我也不怎麼喜歡牠,總覺得貓怪怪的,尤其是眼睛。那貓也就是隻尋常不過的虎斑灰色家貓。但牠有一項了不起的本事──抓麻雀,從天井快速奔躍櫸頭的窗台,跳上屋頂,攫獲在屋簷吱吱喳喳的麻雀;而長大後的飛虎,最大的本事有兩:一是準確無誤的躍起、用嘴啣接住我拋向任何方位的食物(嘿嘿,僅止於食物),另一項是追擊那隻貓。 一個夏日午後,媽媽和我突然聽到貓兒恐怖悽厲的叫聲,聞聲趕來,只見那貓蜷縮在屋角,負嵎頑抗,而飛虎左奔右突的挑釁著。媽媽拿著掃帚使命撥趕,飛虎悻悻然後撤,貓才趁隙跳上屋頂,留下一灘血印。幾日後,再見那貓時已經奄奄一息,連喵喵的聲音都氣若游絲,最令人驚怖的是,牠的腹側被咬了個洞,露出了一大截腸子,已呈灰褐色的腸子像結痂似的,粘滿了沙粒和細毛。噢!可憐的小傢伙。該怎麼辦?我望著媽媽。媽媽施展華陀之術,將腸子清洗後塞入腹內,再用縫衣針線縫合了肚皮。 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飛虎最後掉入屎嚳(糞坑)滅頂,但我又陸續養了好些狗,小美麗、力卡、來西,甚至當兵在二膽島還有小咪和海狼相伴。至於貓,一向是若即若離。 前幾日早上,接到一通電話,是根陣打來的,他的《伏碼.流影》影像創作正在文化局展出。我原以為他會一如往常地分享他創作過程中精心佈設的「密碼」,結果他絮絮叨叨的訴說著一隻貓,一隻在古區一號旁廢棄的酒糟加工廠邊發現的、遭到捕獸器夾傷了腳的貓。他熬夜巨細靡遺的記述了關於一群藝文人士在「911打119」搶救「九九」(貓名)的過程。人都說貓有九命,可是九九卻在被搶救不久後就一命嗚呼了。 原本幾位藝文人士準備認養九九,打算當成「七九九藝文空間」的「鎮館之貓」,想不到幾人的「善意」,非但沒能挽救九九,還「可能」因而間接「加速」了九九的死亡。據推測,九九可能「死不瞑目」。 根陣的不捨、怨懟與哀傷我不能全然理解,即便我知道他的影像創作裡有一組九宮格形式、叫〈靈落〉的作品,正是由夙有神秘靈異之稱的貓與中元普渡之火所構成。我也知道他還有一些在你我聽來可能有點牽強、離奇的神秘感應,或可權作「伏碼」的絃外之音!從一隻受傷的貓,看根陣、樹清學長以及多位藝文人士的反應,我甚至有點納悶:究竟是他們的心靈太過柔軟,還是自己真的缺乏愛心? 我想起邇來自己於田間鋤草勞作,每當發現碩大的田螺時,嘴裡總會吐出一句:阿彌陀佛,然後手中鋤頭起落──送牠們上西天。我知道反正金門有人慈悲,喜作法會超度亡靈。又誰叫「無辜者,都有罪」呢?「天亮後昨夜的你又死去一次/於自己,你又是個陌生人/如常吃喝,和塵土寒暄無啥意義的寒暄/快忘了自己為什麼活在這裡」(摘自黃克全詩句.《兩百個玩笑》) 兩百個老兵和一隻貓,總共兩百零一條生命、兩百零一種玩笑。當晚,我再度上網把克全兄從《兩百個玩笑》摘錄刊載於日報的四十首詩看了又看。我認定,只有對生命有深刻體悟者,才能說出這樣的玩笑話。詩人、作家或藝術家,總得逾越了某些界線,才能對生命的密碼有點感悟。譬如晨星、如朝露、如秋蟬,豈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者所能愁得?豈是「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者所能憂得? 我想起《古詩十九首》中的那些感慨。「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總得過了四十歲吧,忽然有一日,頓感「世界微塵裡,我寧愛與憎」;或於酒酣耳熱,忽忽忽有了無常之外的振作,一如王羲之在《蘭亭集序》裡所言:「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 把死和生混為一談是虛誕的,把長壽與夭亡等量齊觀也是荒謬的。八百歲的彭祖和朝生暮死的蜉蝣或不應等而視之,然則差別到底在哪呢?那兩百個老兵的遭遇、那九九貓的死,又隱藏著怎樣的密碼呢?「日頭是台巨大的發報機/在馬路來來回回打著陽光密碼/整個下午他試著解讀/自己蛇白一生的意義/鎮日在嘴角掛著一抹笑/就寢時才取下/無人知道那是他擊敗命運的/秘密武器」(摘自《兩百個玩笑》) 詩人用詩,作家用文字,藝術家用圖像嘗試解構生命密碼。「昨天還是一陣雞啼/白銀般的日子/但今天,今天卻是尾翻白的死蛇」;生命之外「也有一台更大的放映機/放映著我們荒誕的一生吧?」;「除了自己,誰能解開自己設下的謎題?」(摘自《兩百個玩笑》) 生命既是玩笑,還有什麼好解的呢?老兵也曾年輕過,九九也曾活過,不就可以了嗎?下一瞬間,我們將會是另一個玩笑。生命不就是這般來來去去嗎?如大陸詩人楊鍵於《古別離》中說的: 「什麼都在來臨啊,什麼都在離去,人做善事都要臉紅的世紀。我踏著塵土,這年老的妻子/延續著一座塔,一副健康的喉嚨。什麼都在來臨啊,什麼都在離去,我們因為求索而發紅的眼睛,必須愛上消亡,學會月亮照耀/心靈的清風改變山河的氣息。什麼都在來臨啊,什麼都在離去,我知道一個人情欲消盡的時候/該是多麼蔚藍的蒼穹!在透明中起伏,在靜觀中理解了力量。什麼都在來臨啊,什麼都在離去,從清風中,我觀看著你們,我累了,群山也不能讓我感動,而念出落日的人,他是否就是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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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之猜想─「99」在北美館為我上了一堂報導文學課
丫.丫: 我們救了一隻貓,我們也害死了一隻貓。 這應該是我最沈重的一場演講、一堂課了。 九一一當天傍晚,我才由浯洲城飛回台北城,妳來了電話,問起我的這一趟《伏碼.流影》島鄉之旅,我欣喜地告訴妳「我們在九一一打一一九救了一隻叫99的貓!」才隔一天,九一二的午夜,我們又通上電話,「99死了!」我們在線上無言了好一陣。 丫.丫,九一三上午,我在北美館的演講;我要妳別來了,我的演講是針對北美館一百多位行政人員及導覽義工的「研究方法」系列講座在職訓練課程,談的題目是「報導文學的採訪與寫作」,妳未必有興趣聽,而且台北在紅色警戒中、北美館正在封館期間,妳開車來,找不到停車位的。 我還是擔心妳會出現在演講現場。我怕愛貓的妳,會哭。 演講前一晚,我請求攝影家鐘永和協助,把「99」最後的身影投影在布幕上。 北美館研究組組長、畫家林吉峰主持、開場後,九點零九分,我要開講了,不!是「99」來為我上這堂課。 「各位朋友,我知道你們的上堂講座是詩人羅門『詩與藝術的美學探索』;今天,我要帶大家進入的,是報導文學的世界。你們看到螢幕上的那隻貓了吧,在座的『攝影達摩』鐘永和九月十一日在金門古區村十號後方一廢棄的酒糟加工廠草叢中所拍攝的,她的名字叫『99』,我們第一次發現她的時候是九月九日;黃昏時候,一群赴金門參加《伏碼.流影─盧根影像藝術創作展》的藝術家,包括在場的林吉峰、鐘永和,還有李錫奇、朱為白、顧重光、李重重、賴純純、潘鈺、許玉音、翁翁、蔡志榮、楊興生、莊普、莊靈、盧怡仲、徐瑞、張輝明等四、五十人,一起走進了我的出生地─毀於九三砲戰彈藥庫爆炸的古區村,村後的燕南山就是南宋朱熹設燕南書院講學的地方,燕南書院在明朝已無遺跡,各界努力了二十多年,我們那位打出『文化建縣』的縣長李炷烽,全力支持復活、重建計畫,目前已整好地了,燕南書院將連同金門古代五大名寺太文巖(燕南宮)一起重建,難得是,前陣子我在一喜宴遇到計畫主持人閻亞寧教授,他興奮地告訴我『你們家的燕南書院暨太文巖寺遺址,文建會三月二十日通過法定審查為全國首例法定文化景觀了!』真好的消息,消失的燕南書院、遭國軍拆除連清水真人神像都被當柴火燒的太文巖寺,我的家鄉古區,烽火半世紀,現在有了新的人文機遇。不止復活燕南書院、太文巖寺,也許將來各位來到古區,還會看到一條古溪流圳仔溝的整治、一條古官道的重現、一座文學館的誕生、一座與『北京798藝術村』唱和的『古區799藝文空間』的搭建。這一回,一票人就是要來探勘『古區799藝文空間』的,讓一座曾經人文與烽火纏結的血緣聚落、一間遭戰地司令官夏超以酒糟不能外銷在碼頭下令封廠造成多少個失業家庭所殘留空心磚砌成的大型廢棄酒糟加工廠,如何浴火重生為人文空間。到時,你可以肅穆的上燕南山麓撚一炷香,也可以自在地下山看展覽、吃顆魯王蛋、喝杯咖啡……。做為一個離鄉二十七載的遊子,對於過去幾無訪客的荒村野地,有朋自遠方來,而且還要在這裡一起築人文夢、打造藝術空間,我內心充滿感激。到達酒糟加工廠時,金門的『女兵作家』許冰瑩首先看到一隻灰色虎斑紋貓,『誰家的貓啊!』突然竄出的雙眸,望著一群陌生的訪遊者,這裡是她守護的地盤吧;『這隻貓不就是盧根影像藝術創作展作品裡〈靈落〉一模一樣的貓嗎?下午的座談會我們還特別提出討論,有人說是貓與靈、生與死的意象,太妙了,才隔一個多小時,貓就從作品裡跳出來了!』聲音來自藝術家多情的解構,以擬人貓作為創作體材、開過《浮生》個展的女畫家徐瑞,以及在每件人體畫作藏了一隻貓、開過《撲朔迷離》個展的林吉峰,欲回轉一個身捕捉那隻貓的神韻,她一溜眼而逝。我忽地回憶起去年中秋與漂木畫家哥哥楊樹森返鄉辦『古區峰火五十祭』時,一隻叫來福的狼犬,衝向葡萄柚樹老屋牆下我哥展示的漂木作品連撒三泡尿、瞪了我們一眼後離去,牠可能咬定我們侵入牠的守護區了。天哪,這是我出生的老家!『也唯有似貓/似犬/才留守著這畝荒地』,之後,冰瑩的詩想,我很愧疚,離鄉這麼多年以來,竟然是未名的貓和犬幫我看守家園,而我連一塊雞骨、魚刺,都不曾貢獻。送走了台北來的藝文友人後,九月十日在珠山大夫第民宿的夜裡,雄獅美術第一屆新人獎得主、畫價水漲船高的翁清土兄來訪,實現兩年前的承諾,帶來他為我散文集《番薯王》繪設的油畫原作〈舊院〉相贈,他說這幅畫也許對我有意義,的確,看到曾經風華,如今傾圮的半邊牆、樹自院中長的畫面,不就是我那人去屋空的舊院?進入九月十一日凌晨,又有三位友人到來,『今天是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五周年,你真要坐下午的飛機回台北?我有不祥的預感,會發生甚麼事。』丫煞有其事提出警示,又急忙拿出《番薯王》要我簽名,我寫下『猶憐浯江水』;L剛得了個台灣的文學大獎,感謝我長期寫作指導,見我從不帶錶,先預支獎金買了個金錶送我。九一一日伊始,贈畫、簽書、送錶,又溫馨又凝重的氛圍,我在大夫第過了一個難眠的夜。原來一切都為了那隻貓!原本九一○就該回台北了,鐘永和提議多待一天,多出來的一天,大夫第民宿的主人張淑瑛送我們登機前,忽然說再到古區走走吧,想去看看『古區799藝文空間』預定地。一行九人,午後二時許走入古區的酒糟加工廠,盧根一眼就又觸目到了那隻貓,這次不再是氣定神閒的游動,而是受困在捕鼠器動彈不得,遭夾傷的左前足已呈現撕裂、發黑狀態,但仍炯炯有神;我們一挨近,她就使力的掙脫,每一跳動,腳的傷口就拉深,幾乎要斷裂!隨著她的每一次掙扎,我們的心就要跟著顫動。眾人束手無策,妙玲、小賴不忍正視,狂亂地避開,曾在第一時間深入九二一災區的鐘永和遲遲按不下快門記錄這一刻。眼看九人中赴廈門的船要開了、回台北的班機要飛了,盧根拿起手機要撥打一一九,又猶豫了幾秒鐘。這是十天內他第二次打一一九,前一次是九月一日中午,空蕩蕩的辦公室,他及時發現,打一一九救了位忽然昏倒在地的翁姓同事;現在,九一一,他要再打一一九救一隻貓?二時二十一分,他終於按鍵了!九分鐘後,消防隊員邱振燦、林欣民火速趕到。九加二,十一人合力救出一隻貓!帶著勝利歡喜的心情,有人去廈門,有人到了台北。歸來,最後傳抵的消息卻是,貓送到金門動植物防疫所、關進籠子後當日即死亡。這怎麼可能?你們知道防疫所所長是誰?他是漂亮寶貝胡晴雯的爸爸胡錫載,他正沈浸在新嫁娘的喜事。可憐是我們這一隻再也嫁不出去的貓咪『99』!」 台北凱達格蘭大道前正掀起紅色風暴的「99運動」。丫.丫,妳在我演講的現場?北美館三個小時的講座,我居然把「99」帶來台北投影在螢幕上三十五分鐘,由她來帶領大家走進報導文學強大的土地、人文關懷世界。有人哀、有人痛。〈貓之猜想〉,藉黃凡小說名,她必是落入凡間的精靈。靈落了!她又回到遠離人世紛擾的仙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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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貝殼
今天在假日花市又碰見那種在地上爬著的人。你一定也見過的吧?就是通常身軀殘缺,手腳裹綁著布、膠皮當護墊(有一次還見過一個完全沒纏什麼的)在菜市場、廟口,或任何街廛人多聚會的場所,兜賣香燭紙錢的人。今天遇見的他也是在賣這些,擺這些物品的四方木相有根鐵鍊,繫在他哪一腳腳踝上,讓他半滾半爬在地上拖著、爬著、蠕動著。 我在他身前推搡著的小盤子,丟了枚五元銅板,然後繼續往前走。我先是若無其事,接著臉卻泛白,再鐵青著。啊,事實上,我唇角還微笑著呢,彷彿不這樣,自己體內某樣搖搖幌幌東西,就要垮下來。 我倒也不是沒有試過什麼方法,讓自己好過些。譬如用理性告訴自己,這些人其實並沒有表面那麼可憐,可憐狀只是用來博取同情的,他們一日所得甚至有好幾千塊,絕不比你我差。或者這樣子想:有某個集團在背後控制著他們,他們每天乞討得來的錢並不能歸自己,你好意善心施捨,不過延續他的不幸罷了。可是,我這樣想終竟又有什麼用呢?即使如我揣想的,依然不能改變他們目前處著不堪景境的事實啊。更何況,揣想只是揣想,這種負面的猜測想像只會消解人性,把我自己變得冷酷寡情而已。 只要隨意瞥探他們一眼,世上任何的理性都將瓦解。沒有人會受得了眼前當下這份景狀。分明是人,卻在髒污的地上蠕爬著一如獸禽,即使日收萬元,丟在盤子裡的錢全屬於他自己的,又有何用?同樣不能改變這項悲慘的事實於萬一。丟過硬幣後,我走開幾步,又回頭擺了一塊先前買的地瓜餅在盤子裡,心想可吃的東西或許對他較實際些。但他哀傷黧黑的臉孔不見絲毫喜色(這時我眼角餘光察覺到他的右手扭曲反轉向後)。這一刻,我深切感受到他對自己景境以及對人性的絕望,不錯,絕望和疲倦,使得他對我這突來的善舉無力也無心回應。 我並沒有因為他沒有任何回應而失望,或者責怪他。我只感到有著另一份深切的悲哀。 要是真的只能為自己而活就好了。不幸的是,蟲豸禽獸可以,人不行。 此刻,桌上推了些來自附近海灘的貝殼,大大小小,各形各色,手邊的工作停歇,或者平日空閒,我經常盯著這些潔淨、安和、堅硬、簡單,而且極其美麗的貝殼迷惑、發呆。尤其是桌角這顆盈白的螺旋花紋貝殼。我深深地感覺到對比下人類的不幸不堪不值。被掏空肉軀的貝殼死後都尊貴絕美,但人卻連生活時都如此遭他賤自賤。在地上獸爬著的那個豈僅僅是他?也是我啊。叫自己覺得難過的,莫非,這也是原因之一? 本來歡喜的花市之旅,自遇見爬在地上那人的彼刻,再也不能寧靜。有人很幸運,身邊有著健康美麗的妻兒,而有的人沒有,非但沒有,而且必須作禽獸爬。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必為此感到愧疚的,但——我果真不必為此羞慚嗎?我難道不是把他踐踏在地上,叫他非得用這種非人方式賺錢不可的,隱藏在他背後作惡的,那個集體的一份子?我是的,的確是,只要瞥見他那時的眼神,當我丟給他五元硬幣,他微微上仰的哀痛悽楚的表情,就知道了。 宗教讓人獲得開解及救贖的可能性又如何?讀華嚴經而以為覓得世間眾苦的救生圈,依華嚴經講,世界最低層的色界,最黑暗醜惡的那一面,自有其價值,它可以經由精神的力量,提昇到最高理想的調伏方便界。這其間的過程依實際的運作以及形象的象徵,是藉由佛母毘盧遮那佛眉間放出一道光芒,來召喚,感應每個人,讓人人都能夠引發一種精神的領悟云云。問題是,這種領悟是需要像文殊菩薩的智慧的呀。可敬的大悲大智的佛陀及諸位菩薩啊,你們又怎麼叫眼前這個拖著香燭金紙的爬行泥地的人開慧眼呢?事實上,恐怕他連怎麼停下來喝杯水卻很困難。 假如可以,與其做個活著審諦這一切的人,我寧願是枚死掉而潔淨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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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德現象
施明德的一生,寫出一首悲壯的史詩。 他曾是江洋大盜,以民主戰神的姿態,指揮群眾,與獨裁的國民黨政權對抗,成為美麗島事件的階下囚;他是民主的鬥士,登高一呼,百萬人聞風響應,領軍與陳水扁貪腐政權對決,成為凱達格蘭大道的人民英雄。台灣的民主政治,因為有施明德的參與,渾天一筆,寫下亮麗的天空。 這就是施明德式的傳奇,寫下台灣民主的滄桑、血淚的詩篇。 他為了堅持民主的理想以及台獨的理念,在兩蔣時代,享受了二十五年的牢獄之災,得到妻離子散的回報。出獄之後,他的靈魂昇華了,無嗔無怒無恨,沒有譴責國民黨不義政權的走狗與爪牙,在掌握黨機器之後,也沒有進行任何的報復,因為他知道他們也是因為職務而被迫,不是有意要加害他。 一個人坐苦牢坐了那麼久,把青春喪盡,居然沒有發瘋,也沒有癲狂,更培養出寬洪大量的胸襟,可見他心中自有一把尺,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甚麼該堅持,甚麼該反對,一以貫之。因此,他倡導喝大和解咖啡,希望朝野和衷共濟,但是他像寥落的晨星,發出冷然的光輝,隨即隱沒,隱沒在民進黨多數人嗔恨、報復與狹隘的民主信仰之中。他自我放逐出民進黨,成為施明德式的寂寞。 然而民進黨一些小智的人,目光如豆,以恨切割,區分族類,妄圖千秋萬世掌握政權,他們的心這麼小,而貪慾又這麼大,結果證明台灣人的悲哀是自取其辱。施明德以愛包容,知道民主政治是政黨政治,只有朝野大和解,攜手向前行,台灣才有希望,民主才有未來。但是一士之智,不能破千人之愚,台灣的政局走到今天這步田地,施明 德又挺身而出,豈是他所願? 這是他的先見,民主的睿智。 他捐棄了個人的小冤小恨,追求民主的大是大非,所以他今天又站在凱達格蘭大道上,進行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戰,紅潮滿天,與以往相較,施明德不僅不寂寞,而且是感激與感動的。 施明德不愧是一位先覺者,他比林義雄看得更深更遠。林義雄今年一月二十四日的退黨聲明:「………。所以每一次選舉,幾乎都讓台灣的族群更加分裂、階級更加對立,選後仍然互相仇視、惡鬥,使整個國家和社會陷入紛擾不安。」以恨切割的結果,只有以恨相待,民主變成奪權與分贓的利器,林義雄不想再競選任何公職,留在黨內既不能作為中流砥柱、力挽狂瀾,已經沒有實質意義,只有選擇退黨一途。 為了追求民主,他賠上母親與愛女的生命,民進黨嘗到權力的滋味之後,誰回頭來撫慰林義雄痛苦的心靈? 陳水扁踩著施明德的靈魂與林義雄親人的血跡,踏上了權力的最高階梯。因為他背離民主,林義雄黯然退黨;因為他背離民主,美麗島時代的戰神施明德,又站在凱達格蘭大道上倒扁,山鳴谷應。 以前的江洋大盜變成民主的鬥士,斑斑血跡深入肌理,民進黨部份小醜,發動人格的毀滅戰,清洗施明德的血跡,發覺他沒有那麼高貴、那麼偉大,他們用後事之明,只許自己貪生卻責人以不死的精神,苛責施明德。那些沒有勇氣拚搏,卻又坐享其成的人,只為了捍衛既得利益,就可以污衊、抹殺他人的貢獻,難道是厚道的嗎? 革命者的施明德是浪漫的,浪漫不是他的錯;每一個人都有浪漫的權利,他醉臥美人膝,可惜沒有醒掌天下權,浪漫變成他的缺點。假使他掌握了權力,像毛澤東與蔣介石一養,多少附驥之士,舔癰舐痔,誰還會來清算他有多少女人?因此,男人因權力而偉大。 但是,今天施明德沒有借重權力,就號召百萬人反貪倒扁,他的偉大已經超出權力之上,這樣的偉大真正是人格的偉大。年輕時,他為爭取民主自由,身陷囹圄;年老時,他為了追求公義廉明的民主,暴身在凱達格蘭大道的滂沱大雨之中,這是江洋大盜時的施明德,也是民主鬥士時的施明德,即使一旦以身壯烈殉道,恐怕是他一生最好的歸宿。 這是施明德式的光榮,民主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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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海空
澎湖縣文化局的「生活文化講座」已行之有年,近值該講座系列叢書第十三輯《湛藍海空》付梓,姑鈔錄其序文如下,或可備參考云爾。 縣長之序曰:「世界是平的,在網路和傳播科技以十倍速翻新的今日,人人都是世界地球村的一員,面對新的時代,新的挑戰,如何增進國民多元文化的素養、具備國際的視野,在在成為國家提昇總體競爭力的指標。因此,在全球化的世界體系中,澎湖縣文化局的任務和使命,便是建構出一個知識與文化交流的平台,讓所有的縣民能激盪出源源不絕的創意,共同將澎湖的文化特色,推向世界舞臺,成為全球注目的焦點。 九層之臺,起於纍土,文化的建設,本非一蹴可幾,靠的是錙累銖積長期的耕耘。綜觀文化局這些年來努力的方向和策略,不僅目標規畫明確,琳琅滿目的活動,無論是靜態的或動態的,無論是知性的或感性的,每項活動都能在工作同仁的群策群力下,圓滿達成任務,因此廣獲縣民的肯定,有口皆碑。就以經營多年的「生活文化講座」來說,所有應邀而來的講師,個個都是經歷豐富,妙語如珠的名嘴,滿腹的經綸,獨到的見地,透過幽默、風趣、生動的演說技巧,每每讓座無虛席的聽眾,拍案叫絕,餘音遶樑,久久不已。 孔子曾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在知識爆炸的今日,每個人都必須具備終身學習的理念,而縮小澎湖與其他都會地區的城鄉差距,更需要有一群活絡澎湖在地文化的推手。為此,我衷心感佩所有講師不辭遠道跨海而來的熱情,他們不僅傾囊相授,帶給澎湖縣民日新月異的知識和技藝,更以無私的奉獻精神,同意將演講的內容,納入本縣生活文化講座叢書第十三輯《湛藍海空》。」 局長之序曰:「台灣經過半個世紀的奮鬥、發展,已經初步完成了政治公民權與經濟公民權的社會建構,然而,相對於政治上民主化的腳步、和經濟上台灣奇蹟的肇建,追求文化公民權的伸張,卻是一直到最近這幾年,才成為大家的共識。 文化即生活,生活即文化,只有富足的物質生活,而缺乏深刻的文化內涵,往往只會帶來價值觀的扭曲、混淆,導致社會亂象層出不窮,而無法讓人真正身心安頓。面對當前台灣社會的變遷,如何從文化與審美的角度切入,再注入心靈的活水,使文化公民權的理念,具體落實於周遭的生活環境,達到「美鄉土,善人情」的目標,既是身為文化工作者的責任,也是挑戰。因此,如何提供縣民更充足的文化藝術資源,鼓勵民眾充分參與文化活動,從而建立一個屬於澎湖人的文化與審美共同體,一直是文化局念茲在茲、全力以赴的目標。而在文化局舉辦的諸多活動中,賡續多年的「生活文化講座」,便是這樣一個叫好又叫座的節目。 坐在講臺下,看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專家學者,熱情地分享他們的生活、經驗和智慧,傳佈新的知識、觀念與態度,那些精闢入裡的見解、幽默風趣的言語,總是博得聽眾滿堂的喝采,更讓我享受到一場又一場心靈的饗宴。而每當演講結束,望著趨前向講師請益的聽眾,徘徊不肯離去的樣子,我才恍然了悟,林肯總統說過的名言:演講就是要讓自己和聽眾「被心中更美好的天使所觸摸」。 ……希望本書的讀者,也同樣能在字裡行間,從一頁頁寧靜的咀嚼中,觸摸到自己心中那更美好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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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報不能享盡,應當勤儉
小學課本就讀「陶侃搬磚」的故事。說東晉陶侃在廣州任剌史時,每天總是在早晨搬運一百塊磚,放在書房外面,晚上又把一百塊磚,搬回書房內。有人問他這樣做是什麼緣故?他回答說:「國家正在努力收復中原失地,我的生活過得太優裕,太安逸,恐怕將來不能肩負重任,所以要把身體鍛鍊好,以便為國所用」。陶侃搬磚的做法令我質疑,但他勤奮的精神,早就令我敬佩。另一件事,陶侃在飲酒方面也嚴格要求自已,訂下限量。但別人總勸他多喝一點,才能盡興。他總是說:「我年輕時大醉過一次,母親很難過,勸我定量飲酒,所以有了這個酒約,現在他老人家己過世,我怎樣忍違約,讓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不安呢?」陶侃與母親有適量飲酒的酒約,我受過五戒與佛陀也有不飲酒的酒約,所以陶侃的酒約,也是值得我效法的。 最近讀人間福報「人間萬事」專攔:〈不能揮霍〉一文,星雲大師列舉說明金錢、時間、友誼、信譽、福報、生命等六項不能揮霍。時間不能揮霍,就是勉勵我們要勤奮、勤勞。時間就是生命,生命非常寶貴。我們希望成功,就必須勤奮、勤勞付出,我們當要充分利用時間。星雲大師說:「要把一天當幾天用,起早待晚,或利用零碎時間,把時間拉到三百歲,那才活得?本」,這就是星雲大師所謂「人生三百歲」的理論。古云:「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人要懂得惜時如金,千萬不要把時間虛耗浪費,浪費時間也等於是抹殺生命。 每個人都有一個生命,如果因飲酒過量,出車禍導致傷殘、死亡,或酗酒傷害身體,不但是揮霍金錢,還在揮霍生命,這都是不值得的事。星雲大師告訢我們,金錢、生命、福報等都不能揮霍。一個人的福報有多少,就好像銀行裡的存款,再多,如果揮霍無度,也有用盡的時侯,所以佛陀教人要惜福,不能揮霍福報。福報是我們的資本,要慢慢用,要用得適當,用得有價值、有意義。 古諺「勤能補拙,勤則不匱」,「儉則致富,儉以養廉」。這充分說明勤、儉的重要性,只是一般人並不容易保持勤、儉的生活態度。美國富豪洛克菲勒,每次出外洽公,總是住宿在二等的旅館裏。有一位服務員好奇的問他:「令公子每次光臨,都是住頭等客房,為何你只住二等客房。」洛克菲勒幽默回答:「因為我的兒子有一個富有的父親,但是我沒有」。這也許是一則笑話,但也顯示勤儉的洛克菲勒之所以致富的原因。世間上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不是靠自己的辛苦而獲得的東西,都不會長久,所以有「怎麼來、怎麼去,來得快、去也快」的說法。 不久前去過馬來西亞訪問,向金門僑胞作口述歷史,走遍各地,都能體會到華僑之所以能夠生存,能夠成功致富,就是由於有勤勞與節儉,勤勞與節儉曾是金門人的傳統美德。記得有一次前總統李登輝蒞金巡視表示,過去他經常陪同 經國先生到金門、馬祖巡視。他相當感受到 經國先生對金門、馬祖地方建設與民眾生活的關心,而對金門、馬祖民眾勤勞儉樸的民風和刻苦的態度,更譽為「金馬精神」。但是自從金門廢除戒嚴,開放觀光,由於社會快速進化,觀光客大量湧入,帶動地區一般民眾在生活上,追求聲色犬馬的奢侈享受,青年人好逸惡勞,幻想一夜致富。這種思想的轉變,值得我們驚惕與反省。 從小到老,不論窮或達,得志或失意,我一直保持勤儉的生活態度,不以為自己的生活不好過,也不要讓自己生活太享受。退休學佛以後,更知福報不能享盡,常懷感恩圖報,惜時惜福,慈悲喜捨,謝天謝地,非常珍惜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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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港灣
又一次未能準時起飛的航班,我在夏秋交替的時序,有一次短暫的返鄉之行。這是今年第二度回到島嶼,上一回約莫是在暮春之際,只倉處停留半天,參加一個小型的會議。聽說此刻台北的雷雨交加,松山機場封閉,導致飛機延誤起飛,大夥只得安安靜靜的守候在機場大廳,不確定的等待著。上回的行程,則是飛抵金門上空時,遭遇突來的濃霧,飛機無法降落,只能在島的上空環繞,等待適宜的降落時刻,一切都極其不確定,對於一座極力於開發觀光事業的離島,交通不便帶來的隱憂,應該是所有人的顧慮吧。無法依著計畫履行行程,既掃興也擾亂了渡假休旅的心緒。 06:35,機場大廳的液晶螢幕上,播放著凱達格蘭大道上紛飛的細雨,一波波靜坐抗議的紅艷艷的群眾,昏黃的廣場中,燈火、斜雨、激昂難平的氛圍,一幕幕憾動人心的畫面,持續上演著。妻子傳來手機簡訊:「我們正在紅色的大道上,這裡的人好多,人人情緒激昂……」。 我仍回想著下午的行程,洪德舜兄聽說我們一行人返鄉,熱情的邀請我們前去探訪後豐港。我是期盼的,至少,在參與過《尋找後豐港》一書的設計後,一直希望親自去認識這處備受諸多讚美的海灣。昨日,盧根兄安排大夥趁著潮退之際,前去建功嶼,我依著方向判斷,遠眺兩座矗立的煙囪,猜想堤防的彼端應該就是洪德順心心念念的後豐港吧!在島上的年少時期,我們騎單車遊玩,印象最深的僅止於浯江溪與夏墅一帶的出海口,向海遠眺,想望海的遠處,會有什麼樣的世界呢? 老父親提及過洪門港的風光歲月,算來我們還是同屬「六桂衍派」的宗族,這座仍維持著濃厚傳統面貌的島嶼,確實有著獨特的風采。初見後豐港灣,是出乎意外的一片平波萬傾的美麗鏡面,雖然雲層灰濁,沒能一睹聞名的洪門港夕照,光是眼前這一處開闊而明媚的海域就足以心曠神怡了。烈嶼島迎面對峙與抵擋,海灣遂從容的形成一面無須畏懼滔浪來襲的溫柔水域,沙灘與防風林環繞而成的弧線就像一座溫暖的臂膀,像是母親溫潤的胸懷又像是戀人的熱情擁抱。不禁羨慕起洪德舜兄,無怪乎他浪跡台灣二十年後,終究選擇了回歸島嶼,全心致力於後豐港的前塵追溯與未來展望,而且還拐回一位賢淑端莊的嘉南嫂子,一起投入護港的行列。 大夥研議著;如果就在堤岸上,撐起巨型遮陽傘,舒服地躺在沙灘椅上,享受拂面而來徐徐微涼的海風。一杯濃醇的咖啡香,或著暢飲啤酒的涼沁,聆聽岸邊的潮浪聲與飛鳥歌舞,也許還有隨興的爵士音樂揚起……。對於大部分喜歡旅行者而言,享受一處可以閒適悠哉的時段,感受著不同環境引發的氣息與體驗,絕對勝過馬不停蹄的奔走行程。如此輕易可以營造的休閒空間,不就在眼前的這一處令人打自內心鬆弛起來的港灣嗎?聽說有些未確定的規劃與工程正在進行,後豐港面臨著封港的命運,讓人心情沈重的複雜思緒,僅有的這一處美麗海角,終究難抵經濟發展的旗幟而必須遭遇如此不堪的命運嗎? 動盪的時局裡,我強烈感受到一座偏遠的小小島嶼,自在從容的行進著。這次應盧根之邀,專程前來參與他的影像首展,正巧鄉賢張輝明兄主持的「三采文化」也破例出版了小說形式的預設作品《二○○八過後》,因作序人楊樹清兄之鼓動,遂興起念頭,在滿是戰爭印記的家鄉島嶼上,舉辦一次具強烈宣示性的新書發表會,在精心修繕過的民宿「大夫第」的庭院中,諸多朋友、鄉賢踴躍出席,熱烈的氣氛,絲毫不遜於數日之前,在台北誠品書店的新書發表會。 隨行的友人,初次蒞臨島嶼,他驚訝於這座島嶼的熱情與盛卻。王金鍊老師專程驅車兼導遊,我們驕傲的帶領友人參訪一座座越逾百年風雨的閩式老宅,介紹各處著名的景點。他卻獨鍾情於流動的清新空氣與閒適的腳步,還有慈湖畔老阿嬤販賣的新鮮蚵仔煎、蚵仔湯。他說歷史建物讓人心生憐憫,特別是經歷過生命歷練的這時歲;但是對於年輕一輩的新人類族群,總不能要他們到處觀賞這些破舊的古厝吧,沒有一些合於休閒活動的設施,恐怕無法寄望於長久吸引遊客駐足。也對吧,觀光的層面多廣,旅客從老到小,要長久經營當然必須面面深思,絕對不是一廂情願的推陳而已。 07:35,飛機終於向空中挺進,靠著狹小的窗孔向外望去,已經漆黑的夜色中,島嶼落零零落落的燈火微亮,我極力的向著島的西南方眺望,我猜想寧靜的波浪中,那一座有著姣好弧線的港灣,正緩緩的闔上夜的眼眸,向平靜的一天告別。我正從家鄉飛向另一個家的航程中,晚安!港灣,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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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尿」而已?
榕樹下和幾位阿伯聊天,有一位阿伯憶起小時候被他阿爸打的經驗,起因是關於一泡尿。那時候他年紀雖小,但還是得跟著家人到山上拔草,傍晚回家時,他突然有了尿意,本想在路邊小解,可是他阿爸要他忍著,因為再往前一點,還有他們家的一塊田,他阿爸要他把尿澆灌到自家田裡,可是跑沒幾步路,他憋不住了,竟然尿在自己褲管上,挨了父親一頓打。他阿爸揍他的原因,除了和他尿濕褲子有關外,多半還是惱怒他沒讓「肥水」落到自家田裡! 1975年4月5日,蔣介石老總統過世。當時我正就讀賢庵國小三年級,隔日早上升旗典禮時「降半旗」,老師叮嚀同學們「閉嘴」、低頭「默哀」三分鐘。以當時年紀,確實很難體會「一代偉人」殞落、舉國同悲的氣氛,因此「哀」出不來也就不足為奇。只是,在那三分鐘裡,我很聽話的低著頭,兩眼盯著排在我前面的同學李金龍(當時賢庵村指導員的兒子,住在如今賢聚盧氏家廟正前方的一棟低矮平房內,年中已經拆除)的褲管,欣賞著他筆直的黃卡其褲,以及那雙嶄新發亮的黑皮鞋。突然,他的褲管有一道深色的水線由上而下快速滑落,緊接著是一灘尿水沿著他黑色皮鞋向四周暈開,再來是幾顆糞球順著褲管陸續滾出,我吃驚的喊叫老師、他則嚎啕大哭。 吃喝拉撒睡,原是尋常生理反應,無足掛齒;特別是拉與撒,因為排泄出的是穢物,牽涉的又是人體比較私密的器官,一般人比較不願意公開談及。可是,穢物並不代表無用之物,農業時代,這些穢物是人人都搶著要的寶物。即便現代,也不乏篤信並親身力行「喝尿養生治療」者。另者,因為拉撒的私密性,故在這些的行為背後,自然逐漸演化出某種信任機制或藉以宣示權力的動機與意涵。 據載,武則天女皇當政時,寵愛男臣張易之。當時,宋之問、閻朝隱等人便竭力巴結,幫他撰詩寫文,甚至「為易之奉溺器」,結果當然是加官晉爵。而明代嘉靖年間的顧可學,其飛黃騰達之路,更是和屎尿密不可分。因為嘉靖皇帝信奉道教,和秦始皇一樣,夢想長生不老;這個顧可學趁機進言說自己「能煉童男女溲為秋石」(以小男生小女生的尿液煉製仙藥)。嘉靖帝服用後感覺有效,因此對他封賞有加,一路升至禮部尚書,當時傳言:「千場萬場尿,換得一尚書」,顧也被人戲稱為「煉尿尚書」。 宋之問、顧可學等是因為「接近」屎尿、「妙用」屎尿而升官的;當然,歷史上也有因為不能妥善「控制」屎尿而丟官的。西漢時,東方朔因喝醉後「小遺殿上」,被「免為庶人」;東漢大司徒張湛「至朝堂,遺失溲便」──大小便失禁,光武帝劉秀就免了他的官。 大小便這樣的污穢事,既可用來宣示「權力」,也可用來表達對於「權威」的蔑視。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漢高祖劉邦,他「不喜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溺其中」(有文士求見,劉邦常脫掉他們的帽子當作尿壺)。歷史上還有許多藉著屎尿遁逃或辭官保命的劇碼,近代比較有名的是國民黨的黨國大老吳稚暉。 1943年,國民政府主席林森逝世,蔣介石邀請吳稚暉繼任。對於老蔣想自己當主席的意圖,吳稚暉了然於胸。於是,他說了一個空前絕後的理由:我最喜好拉野屎,如果當了國民政府主席,出門拉個屎,一堆警衛隨侍站崗,傳了出去,恐怕有損國體!老蔣一聽忍不住笑了,吳稚暉順勢勸進:「現在抗戰時期,最好是黨政軍一統,事權更能集中,最好由蔣先生兼任。」後來吳稚暉在中常會提出,由蔣兼任了主席。吳稚暉黨國大老的地位也因為一番「野屎論」而無可動搖。 前幾日到文化局看展,很巧,一路上就見了兩次野狗撒尿,讓我想起有好些動物都是靠撒一泡尿宣示地盤的。當晚,和好友談起了金門各個領域「拉幫結派」或「各自為政」的不團結現象。無論搞旅遊的、民宿的、生態的、文化的、藝術的、畜牧的……,大家爭著當頭、誰也不服誰。於是,各搞各的,彼此懷抱敵意,互相詆毀、傷害。每個領域都有人爭相要撒一泡尿,宣示主權,任何企圖再進入這些領域者,就被視為不懷好意的「入侵者」。好友也感慨,這種唯我獨尊、同行相忌的「小島意識」,確實不斷在戕害著金門。 古有云:文以載道。其實,屎尿何嘗不能載道?《莊子》的〈知北遊篇〉曾說過「道在尿溺」,表示道的無所不在。由此看來,其中道理或真有值得咱們細思再思,而非僅僅是一泡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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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區烽火五十祭──催生「古區七九九藝文空間」
我是浯島金門的「外省人」。 如果不是我那位湖南省籍的父親,一九四九年隨著戰敗的國民黨軍隊撤守到廈門島之東的閩南之島,很快又以榴砲營中尉幹事編入胡璉將軍號召的「生產大隊」待退,下鄉開墾,然後認識我母親,生下我。我的生命又如何有「序」? 有「序」之後的生命,卻是糾結著更多人生章節的重。 父親離開大陸那一天,父母已雙亡,胞弟俱亡故,方圓三十公里僅有的一戶人家已成廢園;母親嫁給父親那一天,三十二歲的少婦已二度喪夫,留下六個不同姓氏嗷嗷待哺的孩子。 前夫留下,唯一可以安身的一棟中西合璧雙層古厝,又在九三砲戰期間,一九五四年九月十六日,引發的國軍彈藥庫大爆炸中,護龍斷了,燕尾飛了,山牆倒了,神龕也不見了,不是半毀,而是全毀;不止我們這一家,而是二十六戶聚落中的二十五戶。 父親與母親,在政府透過災胞救濟總會僅有的兩包水泥補助下,重建家園。不是原址重建,而是對門處,門牌十號,炸塌中尚留一面完好「出磚入石」牆面的百年無主老屋,只為了可省下一些石材和水泥。 我是在砲火重建老屋內,坐胎、難產而來的。 我成了清一色浯島閩南陳氏血緣聚落中唯一的「外省囝仔」。套句時下台灣的說法,是「外省第二代」;但我是福建省境內的「外省第二代」。同聚落的家族,來了二、三百年,獨我家來了二、三十年。並不很久以前。 除了父親難懂的鄉音,讓我還有湖南祖家的想像記憶外;從小躲砲火、種地瓜、拜天公,又在濃重閩南腔的氛圍裡,我知道我已被改變的身世;在那個尚可保留籍貫的年代,父親不堅持,我的小學畢業證書的籍貫欄已是「福建省金門縣」。父親似乎早已了然,母親與前夫生的,他與母親生的,八個孩子的家庭,一個共同的媽媽,三個不同的爸爸,三種不同的籍貫;不能改變的是姓氏,但至少用一個共同的出生地來統一籍貫吧。父親似乎更清楚,他的孩子終將屬於這塊土地、這座島嶼;而不是肉眼可及的海那邊、山那頭。儘管這裡的祖厝不屬於我們,清明祭祖,我們無份;戰亂,未能帶走雙親大人的神主牌;父親能做的,搬出供桌於戶外,備妥牲品,一面水盆、二條毛巾,跪拜、遙祭。 記憶中的父親無淚。我升國三的暑假,母親中風而去那一剎那,父親哀嚎,旋即斂住。 記憶中的母親無語。往生前的那個上午,忽從昏睡中掙醒,點燃一炷日月香於廳堂,然後囑我去田地拔一、二株花生,看看是否好收成。 記憶中的浯島等同於沈默的島嶼。古寧頭、九三、八二三、單打雙不打,亡村、亡命、遷徙、流離;依然是,村落前不動的風獅。 我是湖南人,更是閩南人。我的家鄉是戰地。 從小,穿梭在那個斷垣殘柱、彈痕累累的小小聚落,盡是殘缺的地景和黑白的畫面。毀於九三砲火的聚落,連陳氏宗祠都保不住,僅一棟山麓下的二合院古厝尚稱完整;另一個我記憶中「完整」,是祖厝前的一對旗杆殘座。 每逢單號晚上躲砲擊的「公共防空洞內」,也是村佬說書講古的美好時光。「別小看我們古區村,人丁不滿百,不但宋朝朱文公來設燕南書院講學,明朝還出過進士哩,且當到了『青天御史』,就是現在的『監察委員』!我們叫他『陳刑科』,祖厝前的旗杆座就是他中舉祭祖留下的,金門話中的『爛土有刺』,也是陳刑科八歲時講的!」咻咻砲聲中,村佬的洞中開講,「陳刑科」竟成了說不完的故事。這個風華不再的村落。 那座朱熹講學的「燕南書院」,就在村後山麓的燕南山上,明朝已無遺跡,徒留山下父老「猶呼燕龍」;反倒是那位村佬口中的「陳刑科」,竟是我成長獨立後,才從史書中找到清朗的輪廓的驚喜。《金門縣志》引《泉州府志》、《同安縣志》載「陳昌文,字清時,號伯武,古區人。天啟壬戌進士,文震孟榜三甲第二百八十九名,授官西平樂推官,治尚寬和,在粵九年,曆署諸篆,人誦九印召杜。嘗曰:治有三要,清、慎、勤耳。擢南刑給事中,士民遮道,轉北吏垣,疏請各郡邑之倉,令縉紳捐粟備賑。劾尚書張鳳翼防西失職狀,未幾,卒於官」。 平樂府推官,相當於現在高等法院法官;南刑科給事中,相當於現在監察院監察委員。「治尚寬和」、「人誦九印召杜」、「令縉紳捐粟備賑」、「劾尚書張鳳翼防西失職狀」、「清、慎、勤」,從歷史評價看來,這位「陳刑科」是位清官、好官。村佬們的記憶卻不會是史書中的艱澀,他們在一種血緣與宦績的認同、榮光下,最在意的是那句地方流傳了近四百年的「爛土有刺」。 這句耳熟能詳,卻又困惑我整個童年、少年的「爛土有刺」俗諺;直到一九九九年我在編《金門學》叢刊第二輯時,邀來洪乾祐教授的《金門話考釋》,才從書稿中讀到清楚的詮釋: 明朝的金門才子許獬是神宗時會試的進士首名,殿試二甲一名,授翰林院編修,人民尊稱「許會元」。考取功名後,在現今縣城後浦南門境興建許氏祠堂。或者當時的士大夫有徵用民工的權利風習,恰好有一個古區鄉的陳姓鄉民來後浦買物被強拉去作泥水工,有無給他工資不清楚。這鄉民有一個七、八歲大的兒子中午從書房放學回來,肚子正餓,歡喜午餐是他父親一早出門採辦祭祀祖先忌辰的享菜,家裡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家人說你爸爸被人捉去當差了。這小子忍餓跑了四公里路找到現場接替他父親,故意用古時人人赤腳只有讀書人纔可穿的漂亮布鞋,在爛灰泥堆上代替鋤頭踩踏拌攪。許會元看見,問:「你這孩子,怎麼這樣糟蹋讀書人的鞋子?」孩子應聲回答:「我是因為害怕『爛土有刺』啊!」 「強者不要以為弱者好欺負,或者有一天弱者也能向強者意外回報一手」;這真是奇妙的感應。從「陳刑科」身上,從「爛土有刺」中,我找到一個村落的生存韌度。「陳刑科」的家鄉古區在他中舉三百年後的砲火中亡村,又自廢墟裡重建,並且接納了血緣宗族以外如我父親這等的外來人,又有著老聚落新生命的滋長與延續。 我也從充滿生存韌度的村落,找到一座島嶼的戰鬥性格。儘管,自東晉六姓中原貴族浮海泛舟避亂而來,浯島人的血液已蘊藏了「逃難因子」,五胡亂華如此,明鄭如此,日據如此,八二三也如此。逃難的結果並未讓海上仙鄉淹沒在歷史的洪流,逃難之後的反射力,是「海濱鄒魯」,也是「固若金湯」,成就了「閩南」,也造就了「戰地」;閩南人的海洋性格發揮到極致。 一個流亡家族,一座「爛土有刺」的村落,一個「彈雨如林」的島嶼,烽火半世紀了。二○○六年九月九日,李鍚奇、朱為白、顧重光、莊靈、鐘永和、盧怡仲、林吉峰、蔡志榮、潘鈺、許玉音、翁翁、顏炳洳等五十多位台、金藝術家、作家,在出席《伏碼.流影─盧根影像藝術創作展》之後的傍晚,走進這座寂靜的村落,來到古區村十號後方廢棄的酒糟加工廠,希望仿照北京大山的「七九八藝文村」,在這裡發起、打造「古區七九九藝文空間」。 古區烽火五十祭。烽火與人文的纏結,北京與古區的對話。馨香祝禱,遠離戰爭,追求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