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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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酒神
我近來飲金門高粱酒而醇,醇而湎,湎而醉,醉而夢,不覺酒言酒語。有一天學宰我晝寢,悠悠然魂魄離竅,只見酒帘翻揚,不知身在長安或者洛陽,只見飲者而樂,樂而歌,歌而吟,大有李太白遺風。 我在酒肆獨酌,迤迤然有一老者前來,約莫九秩年紀,見我獨飲無伴,要跟我淺酌幾杯,希望不會打攪清時。 「先生請座,不必客氣,」我起立肅坐:「老先生要喝茅台?五糧液?瀘州老窖?或金門高粱?」 「金門高粱。」 「先生跟我一樣,獨沽金門高粱,甘烈香醇而不辣,入口圓潤而不灼,誠乃酒中聖品,可惜我本家李太白無福消受,遂令斯文遜色。」 「請問你何方人士?」 「小可金門。」 「聽說金門幸福指數最高,不知先生可否見告?願聞其詳!」 我告訴他今天金門人有多快樂幸福:從幼稚園到國中讀書不用錢,還有免費營養午餐;搭公車不須付鈔,隨你愛那就到那;生育補助一萬元,媽媽照顧孩子一月領三千;還有老農津貼一月七千元,比孩子還孝順。三節配酒賺差價,大家樂在心頭口不開。因此,田地寧願不種,在家翹腳捻鬍鬚;這種生活打著燈籠到那裡去找? 他聽得出神,突然問:「金門人怎麼這樣有辦法?錢從那裡來?」 我指指杯子告訴他,就是金門高粱酒;要不,現在金門駐軍減少,商家門可羅雀;觀光惡性競爭,日漸萎縮;中央政府不重視,掛在耳邊,假如地方政府又沒錢,金門人有淚都哭不出來。然而,商家今天還可照樣開門做生意,農夫可以不必披星戴月,苦耕幾口薄田,完全是金門高粱酒造的福啊! 「誰有那種能耐?成就如此曠世功德!」 聽說是因緣際會,葉華成先生無心插柳,胡璉將軍福至心靈,共同譜就高粱美酒的篇章,遺愛至今,功德無量。 他拿起酒杯,說道:「我們敬他們兩位最佳拍檔。」兩人一飲而盡,餘香從鼻子汨汨而去,不約而同說:「好酒。」 「他們倆如此貢獻,不知地方上有無飲水思源而生崇敬之心?」 我告訴他剛回金門不久,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要為胡璉蓋一座將軍廟,譽為當世恩主公;葉華成先生金門高粱酒紀念館,籌建不諧,空留遺憾。 他仰天長嘆,神情悵悵然:「他們貢獻這麼大,要求回報這麼小。到底金門人有無感念之心──吃果子拜樹頭,或者已為利益蒙蔽,都是斤斤計較之輩。」 「先生所言極是,我懷抱此心久矣!然而金門人有戀古情結,厚古而薄今,崇虛功於陳淵,譽縹緲於朱熹,自以為海濱鄒魯,只為臨文一贊而已。」 「有見地!有見地,今天得識尊駕,三生有幸。」他舉杯一飲而盡:「痛快!痛快!聽君一席話,老懷彌暢。」 「開浯以來,推功量德,無過於兩君。」我舉杯為敬:「樹有根而水有源,金門人應飲水思源,崇功報德,不能讓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因此,理應建金門酒神廟,歲時祭享,以遺子孫。」 「可蓋酒神廟嗎?何德何能?」 「浯神眾多,馨香百世,只以一善一德,受人景仰而不衰;孰若葉君,利澤百世,嘉惠無窮。今天利權歸於縣府,聲名歸美華成,以告慰死者之靈,不為過也!」 他舉杯痛飲,不覺號啕痛哭:「誠如斯言,我死亦瞑目矣!」 「啊哈!先生莫非是,………」我手一拍案,忽然驚醒,發覺作白日夢,然而嘴中還留有高粱酒的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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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石
我喜歡書,雖然不算是讀書人,卻也勉強能算是一個蠻喜歡讀書的人。 我服務的單位是澎湖縣文化局視覺藝術課,不過,課裡面除了一位專職美術展覽活動的同仁外,其餘的大都是負責博物館和文化資產的業務,因此,未來的組織調整,便有將視覺藝術課送入歷史、另外成立文化資產課和博物管理課的規劃。此是後話。 且說在本課的對面,就是海洋資源館。海洋資館的入口處,有一處「澎湖縣文化資產叢書專櫃」,上面陳列著歷年來澎湖縣文化局所出版的各種書刊,當然,也包括文化局所出版的學術性季刊《石老石古》。《石老石古》已出到了43期,論文中規中矩,有一定的水準,仔細想,這真是不簡單的,甚至也有金門籍的專家學者在這園地上發表過論述。學術乎?文化乎?也許,《石老石古》和今年即將邁入第6屆的「澎湖學術研討會」一樣,值得某種的借鑑和學習吧? 43期和6屆,在我心中確實是一個指標,但我無意指涉些什麼!我只是記得:曾偶爾翻到2003年3月第30期的《石老石古》裡有一篇陳速換先生的<久保天隨及其《澎湖遊草》>,看到日本漢學家久保天隨教授記遊澎湖的漢詩裡頭,竟有<大武山弔明盧牧洲尚書>七律二首,而感到興味匪淺。同樣是金門籍的林豪(卓人)在《澎湖廳志》中說:「自明末盧牧洲尚書流寓至澎,而澎湖始有名流蹤跡。」林豪自己也有登澎湖太武山「謁盧牧洲遺墓」的長詩傳世。可惜,我來澎湖以後,聽說盧若騰遺墓的舊址,已經難已找尋了,遂也只能看點書,聊解心中一點悵惘之情。 「家鄉斜照裡,一點是浯州」,詩是金門人前清林樹梅的詩,我無意指涉些什麼。但看到「台灣史料集成編輯委員會」編纂的,由文建會與遠流出版社合作出版的《全台詩》、《清代台灣方志彙刊》等,一套接著一套出現,心裡仍不免有些「見賢思齊」的慚咎與愧憾。我喜歡書,雖然不算是讀書人,卻也勉強能算是一個蠻喜歡讀書的人。從久保天隨到林豪到盧若騰,公餘之暇,隨手翻翻《全台詩》、《清代台灣方志彙刊》等等相關的記載,才瞭解《留庵詩文集》(金門文獻委員會出版)裡所錄:<澎湖>二首、<澎湖文石歌>、<金雞曉霞>,其實並不是盧牧洲的作品。但這也是後話,就留待他日再做分解吧! 話分兩頭,且說這海洋資源館除了賣門票、為遊客做導覽之外,也負責銷售這些文化資產叢書。因此,身為一個愛書人與海洋資源館的業務承辦人,看到置放於兩面大牆書櫃裡、標價出售的那些著作,一本又一本從庫存中消失,便自然而然地成為我來澎湖文化局任職後,歡樂的一個泉源。 藉著職務之便,我可以翻查到不少著作從一刷、二刷到三刷、四刷的資訊,心中頗為興奮,於是我告誡自己:誰說政府的出版品就不能賣、不能賣得很好呢?對於有心的出版者來說,出版書籍應該只是前奏而已,如果不能抱著「服務作者」與「服務讀者」的僕人哲學,殫思竭慮地把呱呱墜地的書籍推銷出去,而只是等待報完帳作完業績,便任令它們「屍積如山」,最後不得已又祭起了秦皇的「焚書律」,一把火燒得一乾二淨,如此的結局,對於那些視出書如生孩育嬰的作者來說,這種種無形的「虐嬰」與「屠嬰」之苦,才真是情何以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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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畏、服務,戰勝自己
佛光山星雲大師說:「人被利用才有價值」。革命先賢戴傅賢也說:「讀書益我神智,服務讓我成長」。每個人對生命的價值各有不同的感受,不同對象也有不同的評價,如何成就自己的一生,每個人對價值觀的評估就是很大的關鍵,有的人立志服務別人,不求個人榮辱,有的人拔一毛而利天下而不為,端看對每一件事情的判斷,宗教家追求慈悲,軍人講求犧牲奉獻,公僕積極服務,而志工是沒有任何代價的志願服務。 明朝的于謙<石灰詩>云:「千錘百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都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世界上的偉人,那一個不是經過「千錘百鍊」,才能名垂青史的?一個人如果不肯「粉身碎骨」,對世間能有偉大的貢獻嗎?英國作家傑克說:「我寧為灰燼而非灰塵,我寧願在火中燃燒殆盡,而不願乾縮枯萎而窒息;我寧願作明亮的流星,每一個原子都閃耀燃燒,而不願作永遠長眠的行星。」 大教育家杜威說:「我們要重新估定價值」。星雲大師曾說,他因受杜威的「重新估定」人生的「價值」的影響,而發心向道,在謙遜忍讓中養深積厚,在無求無得中,享有浩瀚的三千大千世界,在犧牲奉獻中融和人我,自覺獲益更多。他習於「以退為進,以無為有,以空為樂,以眾為我」的理念,重新估定一切價值,調整向前邁進的腳步。 經云:「法無定法。」又說:「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我們必須跟著社會的脈動一起跳動,在思想上有所更新,在行為上與時俱進,然而我們也應該有所為有所不為,才不會被眩目的浪花吞噬淹沒。尤其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裡我們是進是退,是行是止,更要依靠自己的智慧選擇判斷,停下腳步檢視自己的具足條件。所以無論做什麼,都要隨時重新估定價值,隨緣作適宜的調整。 「服務讓我成長」、「給人利用才有價值」,這就需要人生「價值觀」的重新估定。心甘情願地「服務」,被人「利用」地「服務」都是與人為善,與人結緣無形中為自己的人生開拓了無限的價值。所以我們似不必斤斤計較利害,大小,尊卑,因為世間一切事相都是互相緣起,而願與眾人一齊享有互相「利用」的成果,就能發揮「利用」的最高價值。 現在的「義工」或「志工」,均以服務人群,造福社會為目的,因此雖然沒有領薪水,但是所從事的工作卻是無價的,雖然默默耕耘,但是所得到的喜悅卻是無窮的。他們無所為而為,讓人升起無限的敬意。觀世音普薩尋聲救難,是茫茫苦海中的「義工」,地藏普薩「地嶽不空,誓不成佛」,是煉嶽裡的「義工」,阿彌佛陀莊嚴極樂淨土,可以說是淨土世界的「環保義工」。由於諸佛普薩常住世間,精進不懈地為眾生做義工,黑暗的世界才有了光明,我們凡夫俗子福薄德淺,在承受庇蔭之餘,豈能苟且偷安,貪逸惡勞?歷史上,這些讓人升起無限的敬意的「義工」,就是戰勝自己的人。戰勝自己的私欲、戰勝自己的愚味、戰勝自己的無明。因為觀世音菩薩尋聲救難,給予眾生布施「無畏」。我們立身處世要「施無畏」,無畏雨淋作眾生的保護傘;無畏黑暗作眾生的手電筒;無畏作眾生的舟航,讓大眾能離開苦海;無畏作眾生的家園,讓大眾能免於餐風露宿,這就是觀世音菩薩施給我們的「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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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扮演
於我,這是一次新鮮的體驗,雖說是體驗,但也僅止於在會場外圍隨意蹓躂,漫無標地的欣賞這一片五光十色、繽紛華麗的片刻。熙攘摩肩的人群,穿梭在夏日傍晚仍餘暉亮燦的金黃暮色中,從玻璃帷幕反射而來刺眼的光暈,大辣辣的投射在廣場上,逆著光,吃力的看著成群結伴遊蕩的各式迥異於現實的「角色們」,我差點失了神,這,真是我們的世界嗎? Cosplay,原文為Costume play,孩子們稱之為「角色扮演」,是當前流行於七、八年級族群中的一股次流行文化,聽說在台灣已經有將近十年的發展進程了。大抵上是一群對卡通、漫畫特別偏愛的年輕族群,藉由裝扮與服飾造型,把卡通漫畫中的虛擬角色活化成型,並且相互展示交流,形成同人性質的聯誼活動。其中,除了一些出版社與雜誌刊物的推波助瀾,網路間的訊息流通與散佈,更是直接促成這一族群快速竄紅的導火線。 初期的Cosplay主要精神在於DIY,藉著創意與手藝相互支援,成就「角色」。但隨著族群的年齡層降低,便造就了專業的化妝師、髮型設計、服裝造型、道具專門店的誕生,因應需求而有了新興的消費市場。換個角度審視這類流行文化的興起,對於當前低瀰的社會景氣不無小補,也就是說,約莫超過半數的年輕一輩「角色們」,並不再堅持DIY的傳承精神,只需花些錢,輕易的就可以選擇適合自己的扮像,神氣活現的逍遙遊走於熱鬧的會場。 「亦真非真,似真還真」,源自於布袋戲裡的台詞面,印證在眼前一張張年輕稚嫩卻自信滿滿,認真執著的「角色們」我只能以啞口無言、目瞪口呆來形容這般虛實交恍的盛況。 數千人流連於台大體育館周邊廣場,仿如嘉年華會般的浮華瑰麗、繽紛而耀眼,他們認真的扮演虛擬世界中的種種角色,想像自己就是幻境裡的那人物。在這裡,最古典與最前衛、深邃沈穩與無厘頭、粗獷與優雅、濃妝與淡抹全都聚集在同一個時空。耐人尋味的是他們流露出的從容與專注的神情,這一點,遠超過我所認知的新新人類的特質。我猜想也許因為自我角色的轉移,他們在假想的情境中,尋到一處可以自由發揮的空間,盡情扮演仰慕的偶像,稍稍寬解現實生活中的壓力與社會道德束縛。 小女兒嚮往這次活動許久,原本並不同意我一同前去,但是又希望我能幫她拍一些照片,只得默許。必須坦誠,置身在那樣的場合,幾乎要把自己歸屬於「怪叔叔」了,還好手上的相機勉強遮掩心虛,為自己找了個理直的藉口。女兒鍾愛的團體是來自日本的一個視覺系合唱團體,屬於搖滾音樂,堅持於搖滾精神的創作與演唱,自視甚高,並不是流行市場的主流寵兒,但透過網路的無界弗遠,在全 世界擁有不少的樂迷。女兒念國中,她告訴我,視覺系的精神和偶像團體截然不同,他們從音樂創作、現場演唱、音樂錄製到裝扮、造型、封面設計,MTV的拍攝都有自己的品味與堅持,並不刻意投市場所好,而是堅持自己的信念,她說就是這一種堅持的精神讓她崇仰。 雖說只是一次難脫商業色彩包裝的同人聚會,他們卻都遵循著主辦單位誡律嚴明的遊戲規則,進行活動流程。無論你是武功高強的魔界奇俠、妖精神鬼、暴力軍團或是吸血殭屍、海盜奇兵,甚至是蠟筆小新或櫻桃小丸子也好,既然報名參與活動就得遵守同人精神,以歡悅的心情參與活動。整個場地雖然人多擁擠,卻出奇的平靜流暢,沒有大型活動的吵雜與喧囂、沒有高分貝的噪音、也嚴禁不相關的商家小販前來鬥熱鬧,會場內展售的產品必須通過檢驗認證,必須是登記的同人社團或個人創作品,堅持原創性,不得有侵權或盜版複製行為,甚至連進口商品都不准陳列。他們希望藉由活動提升國內動漫界的創作水平與素質,逐年茁壯。 這群新新人類自己推波的「角色扮演」文化,儼然已經形成氣候,不僅要懂得自重,更要學習尊重他人。女兒再三叮囑我,未經「角色」同意,絕對不可隨意獵取鏡頭,就算獲得首肯,在按下快門後,攝影者一定得向被拍攝者鞠躬致謝,她說這是不成文的行規,來參與活動的人都應謹慎遵守……。我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再次確定這是現實的場合。是什麼樣的氛圍,能夠讓這些道德文化價值早已束之高閣的新新人類,能夠如此謹尊奉守著遊戲規則,無怨無由? 粗估計算,約莫不下千人裝扮的「扮演角色」,更多圍觀拍照的人群,你不得不暗自擔憂,所謂自我文化的不復存留了,大部分扮相來自東洋漫畫王國裡的虛擬角色人物,再則是近些年新起的「韓流」劇中的偶像。至於女兒所推崇的視覺系歌手的扮相,則是會場中較為罕見的獨行俠,如同他們在音樂領域裡的地位,孤傲而獨特。我努力的想找尋一些可以辨識的人物,卻久久遍尋不著,連雲州儒俠史艷文、霹靂素還真、葉小釵都難得一見芳蹤……。 年輕世代,以屬於這個時代的語彙與思緒築起他們流行的城堡,我一點也不覺訝異。只是,在自我與扮演的分際之間、在外來於本土文化之界,未來,會是什麼樣的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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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門港燒酒矸
『阮是十三囝仔丹,自小父母就真散(貧),為著生活不敢懶,每日出去收酒矸, 有酒矸通賣否?歹銅仔舊錫簿仔紙通賣否? 每日透早就出門,家家戶戶去加問,為著打拚顧三餐,不驚路頭怎樣遠, 有酒矸通賣否?歹銅仔舊錫簿仔紙通賣否? 頂日去到太平通,今日就行大龍峒,為著生活會妥當,不驚大雨和大風, 有酒矸通賣否?歹銅仔舊錫簿仔紙通賣否?』 這首由張秋東松先生作詞作曲的《收酒矸》刻繪出了台灣早年以收酒瓶為業的艱苦生活。「有酒矸通賣嘸?歹銅仔舊錫簿仔紙通賣嘸?」這樣的叫聲也曾經迴盪在金門島的大小村落與街巷裡。透過歌詞,對老一輩的人而言,應該不難憶起早期那些收購破銅爛鐵及燒酒矸者的形象來。 以往,各種物資都十分匱乏,也沒有如今的資源回收系統,所依靠的就是這些推著腳踏車、或腳蹬三輪車,到處吆喝的收購者。舉凡破銅爛鐵、瓶瓶罐罐都是回購的目標,有些回收者會直接用金錢購買,有些則會用麥芽糖、冰棒等零食來換取。後豐港(即洪門港),由於臨海,又靠近大陸廈門沿岸,三十八年國軍撤守金門後,後豐港一帶,包括建功嶼等自然成為軍事重地。駐軍數量不少,阿兵哥在軍營裡生活苦悶,喝點小酒即是莫大享受。後豐港住戶少、周邊駐軍多,四處都可看見廢棄的酒瓶。 老江從部隊退下來後,就在營區不遠處的廢農舍暫住,本來打算到台灣定居,但由於隻身一人,舉目無親,金門雖然位處前線,但好歹還有幾個部隊老同志可以往來走動。有道是,「樹高千丈,落葉歸根」!原本寄望跟著委員長反攻大陸的單純心思,隨著年齡的老大而逐漸消逝,轉眼間已來到五十關口。五十歲的金門男人,多半已經是祖父輩了;但老江既無恆產、也沒田宅,加上金門鄉親看待「老北仔」的特異眼光,想要討個本地尋常女子,簡直比登天入地還難。經人介紹的對象不是智障就是殘障,老江想的可是延續本家香火的大問題,他可不願意為了自己的慾念而隨意將就,畢竟書也唸了些,好歹知道精神方面的疾病有可能會遺傳。 老江躊躇了好些年,最後娶了個才十五六歲的啞女,說是娶,倒不如說是買的可能更貼切些。這樣的婚配於女方而言是少了累贅,對老江來說,則是多了一個必須要呵護照顧的親人。老江在農舍旁的空地上種了點番薯、養了些雞鴨,偶爾也拾些燒酒矸堆在屋旁。後來,他發現撿拾的酒矸還能賣點錢,這一發現也促使老江成了收酒矸的專業戶。此後風裡來、雨裡去,他推了輛改裝的自行車穿梭在各村落,有些季節用冰棒、有些時候用麥芽糖,走到哪,兩塊鐵片「喀喀喀喇、喀喀喀喇」的響著,孩子們拎著瓶瓶罐罐追著、跑著,老江成了最受小孩子們期待和歡迎人。 上個世紀八○年代、賺人熱淚的電影《搭錯車》,由孫越扮演一位頗具藝術細胞的退伍老兵,因病而成了啞巴,人稱「啞叔」,他以拾破爛廢品謀生,在牆腳下撿了個棄嬰阿美,啞叔精心撫育阿美,日後阿美成了紅歌星,在啞叔臥病榻上時,卻因合同限制,無法返家親自照顧老父,只能在海外含淚悲切的唱著「酒矸倘賣無」一曲。 同啞叔一樣,老江的下半生也和酒矸緊緊連結。他雖然不啞,但卻娶了啞妻;此外,他既沒有藝術天份,也沒撿到棄嬰,收購了大半輩子燒酒矸,僅能勉強餬口,既談不上發家致富,當然也仿效不了他心目中的英雄──拾荒興學的王貫英,亦即那位以四十餘年青春,將全數拾荒所得購買五萬多冊書籍,贈送給數百所學校及三十多個國家,最後成立了「貫英圖書館」的「現代武訓」。 更令人唏噓的是,晚年的老江貧病孤獨,連從床榻上起來,雙手都得艱難的按著凳子才能起身,啞妻早已跟了別人,不知下落(或者知道下落也於事無補),晚年慰藉他心靈的正是孫越演紅的片子《搭錯車》。每當老江聽著「酒矸倘賣無,酒矸倘賣無,多麼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永遠也不會忘記……」這首催人淚下的歌曲!他總是恍惚的以為早夭的女兒在為自己深情唱著,等他用顫危危、皺巴巴的手背拭去眼淚,才發現屋裡空蕩蕩只他一人,還有他撿回來的那台破舊的收錄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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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行
──鐘永和的《光影世界》 「我在光華雜誌擔任了七年攝影工作,現在看不慣人事問題,決定走了!」 「我正要從牆內跳出來,你卻要從牆外跳進去!」 1988年11月4日,星期五,晴,台視旁的銘圓茶坊,演出《台北的天空》,《又見郵差來按鈴》,正與台視爭「合約」被冰凍年餘的徐樂眉為我們泡一壺普洱,美女與茶香,仍降溫不了鐘永和的火氣,直直吐出兩行話,翻成簡易句,前段是「不幹了!」,後段是「離定了!」 師母續美玲胞弟續均佑的引介,那一天在銘圓與鐘永和的初識,一個即將「失業」、已然「失婚」的33歲男人,對上一個意氣風發、熱戀中就要成家的26歲男子,我又想起徐樂眉的另一齣戲《台北小倆口》。 「鐘哦是你妹妹?」 對不上話的冷空氣,我想起春分相識、來自嘉義農莊,在《牛頓雜誌》工作的肖龍女子「鐘哦」。 那位中文系古典女子「鐘哦」的吸引力顯然大過這位落拓江湖中人「鐘永和」。可惜音同人不同,一個宜蘭員山、一個嘉義中埔,不同家譜。 與鐘永和短暫的交會,匆匆看完他的《陶藝.攝影三人展》,我跨過了延吉街的火車軌道,趕赴另一場約會。 人生真美。我似乎找到了我的真命天女。跨年之後的春天,我要結婚了。 ● 「鐘永和!」 「楊樹清!」 聲音是同時平行、叫喚而出的。 2004年4月27日,客委會安排的「桐花祭」,中油大樓前的出發隊伍,潘朝森、吳德亮、張典婉………。 多出的茂密如路髮叢的鬍子、戴一頂壓低如幽浮的帽子。昔日的那臉「淨土」,如今生出「濃蔭」,我仍一眼辨識出「原鄉」。同樣的,他也一眼就識出當年如風中之竹、當下「中廣」之身的我。 氣質吧。余秋雨說的,「文學是一種氣質,不是一種職業」,藝術也是。也許吧,一種彼此熟悉的氣質、氣味讓我們不會在人海中誤認;氣質是最佳導航,不會迷路。 台北銘圓茶坊到中油大樓,消失的都市鐵軌。整整十六年了。 台北不大,文化圈子也小,這居然是第一次重逢。十六年來,我們不曾脫離過文化活動,趕過千次以上的文化場子,鐘永和的攝影展也一波波登場,包括1993北美館的《鄉城素描》、1995爵士攝影藝廊的《紫色情挑》。 鐘永和「一直用相機去關注,記錄下鄉鎮情景、城市的風貌」,始終「凝視色彩行徑中的變化,洞悉色彩的繽紛形貌」。 看見鐘永和的色彩卻又遇不到鐘永和的身影。對他、對我而言,俱是一種不可思議的人際;連我轉身入漂木藝術才三年的畫家哥哥楊樹森,都說鐘永和是台北一景,不看到也難。 而我就是看不到、遇不見鐘永和。整整十六年。 磁場吧。都說人與人有磁場,有時相吸,有時相斥;有時離,有時棄。看過《麥迪遜之橋》吧?《國家地理》攝影師若柏.琴凱與農莊女主人芬西絲卡在麥迪遜之橋短短數日的邂逅方式,卻是一輩子的生命磁場。 油桐花又名五月雪,油綠的葉襯著雪白的花。花開花落霎時間,陷落在滿山滿谷。 桐花祭。終結的,是鐘永和與我前一段消逝的年代;迎接的,下一段影像與文學情誼的綻放。 ● 桐花祭之後的2004、2005年,是我生命最低潮、低迷的兩年,寫了21本書後,我似乎患了「文字恐懼症」,集字如刀割,逼稿不能成篇;我的心靈出了狀況,恐懼與不安,夜未眠、情難枕;J幾次傳來簡訊要我度過,「成功者生命中有一種極重要的歷程,曰純化,純化便是割捨羈絆,痛,但必要,重要的是純化的目的為何?也即是天命所在!」,「真的要學會釋放,佛曰迷時師渡,悟時自渡,我為《霸王別姬》中一句話哭過,自己成全自己!」,總是英雄還有夢!」 J像是我人生迷航時的心靈燈塔,我仍吃力地在險礁中航向;鐘永和又像是我生活中的影像精靈;常是一通電話,倆人就進入地下鐵交會,然後穿梭在中正紀念堂、紅樓、紫藤廬、星巴克、陽明山、小粗坑、竹塹,甚至趕到松山機場一同飛金門、馬祖、澎湖,在都會與人潮、在花崗石與玄武岩間捕捉顏色與情調。跳動、剪接式的生活節奏,他的高檔、數位化裝備,對上我廉價的傻瓜相機,影像貴族與記錄平民的對照是突兀的,卻都聚焦上了身體與自然,按快門如同扣扳機,瞄準之後,暫時遮掩了我內心的慌張、焦躁、狂亂。 鐘永和是一個生活講規律、行事重規劃的人。遇到我這個不規律生活、不規則思考的跳動人,可感他的生活步調產生了一些變化,午夜十二時前必須入睡的習慣,在馬祖清水的民宿成了一種奢侈;必須事先約定的行程,開始因時因地進入過站下車;滴酒不沾,也會在眾人的高粱酣熱中輕舉一口杯;帶點拘謹性格,也得伸開雙臂在座艙上接受熱情粉絲的擁抱,有著肖羊溫馴個性的他,瞬間如生猛海鮮;為眾人拍合照、按快門瞬間,不動的雙手,卻是拉出抽離焦距的眼臉,發出影像中人錯愕的搞笑版。 ● 與鐘永和有十六年的互動空白。對他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台北銘圓那方茶桌上的憤怒與哀傷,以及後來透過訊息閱讀看到他繁複多變,時而紀實、時而抒情,時而澎湃、時而靜美的影像,也知道他從一個攝影記者、工作者晉入攝影家的主流。攝影家的生活天地、內心世界,無從讀起,未知了幾多年。 這一切,都是2004的桐花祭、鐘永和進入「50人生」才又開始聯結的。 與鐘永和相識的年代,沒有手機、網路,只有電話、手寫,有紫藤廬,沒有星巴克;與鐘永和再交會,已經是101大樓與數位化的年代了,老友龔鵬程當年在「未來之旅」演講會指出「未來是人和電腦共生」的預言接近事實。 如何數位,如何科技;我仍深信人生磁場不變、人文環境不滅。一如2005年國家地理頻道播出《綻放真台灣──靈域對話》,癌末患者黃萬博對著攝影機說的,「人生就像火車軌道,一個接一個並沒有中斷」。走過50人生、25光影的鐘永和,感受到「攝影的科學、光學、化學、美學之變化,給人一種置身於虛與實的時空交集,時間、空間、光線置中變化,感應瞬間剎那撼人的影像,非二十五年光影的歲月,所能經驗與體會,心靈底層還蘊藏著人文感動」。 人生是一個接一個的火車軌道,人生也是一個接一個的影像跳接中不會中斷。 在人生低潮處,再遇鐘永和。時光行的人文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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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微笑
──致遠行吾妻 今天早晨,還在睡眠裏的我,做了一些破碎的夢,臂膀上,感覺有樣什麼東西在遠方呼喚著自己;醒來,發覺駐足在肌膚上的是道晶瑩無比的陽光,我內心像有一扇門打了開來。 我又想起妳臨去時臉上那個奇異的微笑了。 據許多瀕死回魂的人事後告白,在他們自覺死去的剎那,或有無法言喻的安祥及滿足,或不經由語言,卻是透過一道晶亮、溫馨的光體,向自己提問:你此生是否已做了應做之事?是否已付出足夠的愛及服務?或在幾乎是一秒鐘的瞬間,以全景回顧各自的一生。 在瞬刻間回顧一生?這是佛陀曾經告知眾生的境界啊。「於一毫端現十方剎,坐微塵裏轉大法輪。」楞嚴經裏不就這樣說:「十方虛空,滿是微塵,一一塵中,現十方界,現塵現界,不相留礙。」這也正是華嚴宗哲學的「一法攝一切法,一切法攝一法」及法藏在其〈華嚴經探玄記〉裏所開展的「同時俱足相應門」等十玄門的境界。 妳知道波赫士那篇題名「阿列夫」的小說嗎?小說中那有個叫阿列夫的東西,它是所有空間的總和,吋許大小,卻包含了空間的所有點。我們或可以補述他的話,阿列夫只有一剎那,但卻包含了無量數劫。小說裏,波赫士說他在地窯的黑暗中,突然見到了阿列夫。它光彩奪目,因為宇宙所有的空間裏,所有的點都落在其中。它不過吋許,但卻能清楚無礙容藏著宇宙萬事萬物。他看見海洋、日出日落、美洲大陸、金字塔、倫敦街道、全世界的鏡子、布宜諾後街鋪地的磚塊‧‧‧他也看見碧蒂茲長眠地下的枯骨。他看見地球在阿列夫,阿列夫也在地球裏。他感到無限神奇,也感到無限悲憫。 遠在阿根廷的波赫士讀過楞嚴經嗎?想必沒有。但生命實相的奧閫能向每一個人開放。柏格森在其「物質與記憶」一書中,也曾分析人如何在臨終前以全景回顧自己一生。據他說,腦並不是接收外在訊息,卻是阻絕外在訊息的器官。人臨終前,往事像全景畫呈現面前,乃是基於突然對現實感到無所執取,是在確信自己當下即會死去的情況下產生的。柏格森的論點,和華嚴宗的法界時間觀也互相呼應著。但不管是柏格森或波赫士,他們或都只抓到生之實相幽窔的一角,遠不如妳綻放於唇角那朵微笑的本身,那麼清澄而豐饒。妳的微笑,既是謎團,也是謎解。 三年來,我一直揣想著妳遠行前唇角那朵微笑,妳絲毫沒有人臨死前萎敗的模樣。不,相反的,妳的顏貌真如佛經上說的那般,「形容殊妙,眼目端嚴,膚體光澤。」妳頷首低眉微笑著,那真是妳臨去時特意留給我的一道謎題嗎?為什麼妳不直接了當告訴我?是四大即將敗壞,妳已身苦不由自主?還是那生命寂滅的真相太玄奧,落在言詮之外,而我又太癡眛,妳必須用無言的微笑為引子,來向我作最後的啟迪? 妳走後第一年,我常沒端由地一陣子酸楚湧上來,第二年,我瞅著牆角凝結在時間某一點的妳,內心像枝椏上的一枚秋葉,第三年,有股奇異的幸福感襲上了身,我知道自己來到某個臨界點。我現在可以告訴妳,我的謎解了嗎? 妳罹癌染病末期,棄世前一個月,開始有了併發症。長庚院方兩組醫生的判讀互有出入,一組說是腦膜炎,另一組則說是癲癇。兩種病發作時症狀很類似,都是頸椎僵硬、牙關緊咬、身陷昏迷狀態。主張癲癇的一方獲勝,長庚以癲癇下藥治療。在世最後六天,我們就近求診,住進竹北東元醫院。這回醫生研判為腦膜炎。住院期間,妳醒來幾次,每次都面露安祥及歡喜,一次說妳見到了觀世音菩薩,一次是妳回答我的追問,說:「當然喜歡你呀!」另外一次,是我外出買備用的紙尿褲,央求妳二姊前來代為照顧,據她說,這陣子妳也曾醒來一下,對她笑了笑。 那期間,妳分明身子極其痛苦,短暫清醒,妳卻都微笑著,像尊頷首低眉的菩薩。莫非妳是在憐憫我?憐憫蒙眛無知的在世者?或竟站在憐憫的頂端,連這份憐憫也化解了,只留下微笑,那一度使我迷惑不解,甚或驚悸的微笑。然而我現在依稀知道了真象。妳聽我說說看好嗎? 或許可以先從目犍連尊者的事蹟說起。一者,據說目犍連即使看見地獄眾生在受苦,他也能微笑。二者,目犍連即使身受苦報,也能安然進入涅槃。在佛陀眾弟子中,目犍連的神通第一,可是他了悟到必須接受前世的果報,甘心領受外道仇家的以石擊殺。臨死前,他安靜盤膝就坐,在原地身入空寂無妄的涅槃境界,而宣告脫離了輪迴。此舉受到了佛陀的稱讚。佛陀獲報弟子的死訊時,心懷無限哀憫,感慨累劫業力的可凜。然而,他毋寧是悲欣交集,最後依然要靜默微笑以對的吧?因為他知道一個業力已告消除了,輪迴不再,此生存活的目的已完成,這不是件該欣慶的事嗎?其次,眼前這一幕幕生死流轉似真非實,終是緣起性空,如幻如夢亦如戲,佛的無言及微笑,是對世人一種慈智不二的說法啊! 慈悲與智慧會隨著證悟前進,首先,目犍連尊者睹見眾生的苦樂禍福,而心生同情及悲憫,這時他還以為有情眾生是實存真有的。接著,他悟及人的無我之空性,卻又認定外在的一切事物現象為實有,他因此為眾生你我沉湎於生死業海而深感哀戚。終於,他證會到眾生既屬空性,外在世界一切諸法也畢竟非實。到了這當下,奇妙的是,他並不因徹證人空法空,而視一切為無物,致無所慈悲。不,他體證出在畢竟空中依然不礙眾生的道理,他體知到真幻不二,一切畢竟成空裏,依然可以對幻有不實的芸芸眾生,有著真切的憫苦。 在那臨去的彼刻,妳竟也達到了心之證會的頂峰 ?宛如那身逢苦報的目犍連尊者?在臨終瞬間,妳睹見了真相?包括自己的病苦,我們夫妻倆的累世業緣?剎那間,妳全睹見而證會了其中蘊藏的意義?對於我在床榻旁執手相求,哭泣不捨的癡態,妳必也懷著深深的哀憫的吧?所以,妳拋給了 我那個微笑?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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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市場
我最近作了一個夢,一個奇怪的夢。 我不知不覺走到一個地方,不知何國度?只見一座大賣場,人很多,聲音嘈雜,看台上大喊拍賣!拍賣! 我頗為奇怪,不知他賣甚麼?好奇的觀望。主持人大喊說:「不要吵!不要吵!大家安靜,要拍賣囉!」 大家頓時鴉雀無聲,看著主持拍賣的人,只見他拿出一個學士,說:「起價三千。」大家看看你,看看我,沒有人喊價。他再抓一個:「兩個三千。」還是沒人出價。他說:「怎麼近來這麼冷市?真是一年不如一年,那就虧本賣了。」他索性紮了一捆說:「三千。」噫!有人買走了。 接著拍賣碩士,他高喊:「一個五千。」大家觀望一下,其中一個說:「還是有一點貴,可不可以便宜一點。」 「兩個五千。」 「五個我就買。」 主持拍賣會的人,環視一周,沒有人出更高的價錢,槌一落:「五千就五千,老兄!五個五千,你撿到便宜,到那裡去買?」 「話可不是這麼說!行情就是如此。」 接著拍賣博士,聽說產量比較稀少,行情會好一點,拍賣會頓時安靜下來,這是重頭戲,拍賣會的最高潮。又開始喊價:「底價六千。」馬上有人出價喊:「七千。」主持人說:「還有沒有人出價,七千第一次,七千第二次,」突然有人舉手喊:「八千。」 「八千第一次,八千第二次,八千第三次。」主持人喊說:「成交。」 旁邊有一個人,忽然冒出一句話:「學士不如狗,碩士滿街走,博士還能抖一抖。」 我望著他,覺得這個人好刻薄喔!我從市場一路走回來,心情很不好,想到學士不如狗,就有些垂頭喪氣,心想:「早就應該努力一點去攻博士,光祖耀宗,揚眉吐氣,後來想到精神勝利的方法,心情才好過一些。」我一路走、低著頭踢著石子回來,好像小時候高興時的模樣。 走到半路,我突然看到一個老農夫,在烈日下,揮汗耕作,我佇足跟他聊了一會兒閒天。他說不這樣努力不行,物價都在漲,生活不好過,兒子讀書學費又貴。 「讀大學啊!」我問。 「是啊!不讀書怎麼行?怎能有出脫?我就指望著他,將來找個好工作,不要像我這麼辛苦,我就心滿意足;我希望他坐辦公桌,吹冷氣,最好做教師,又有寒暑假,多好。」 我不敢說,但心裡想:「你去買樂透可能中獎的機率比較大!」我看他工作那麼辛苦,衷心希望他有好子弟,爭出一個門面;不然他只有為希望而活,即使日曬雨淋也甘願受。 我不發一語,摸摸鼻子走了,走不多遠又碰到一個工人,戴著一頂安全帽,在鷹架上工作,我又停下來跟他聊天,他抱怨物價一直漲,工資卻不漲,一天工作十小時,累得像牛一樣,只有公教人員最好,工作輕鬆,退休還可以吃八成薪、九成薪,那裡像他命苦,年紀這麼大了,還要拚命工作,他說:「再苦,也要讓兒子讀書,至少要讀到大學出業。」 「兒子讀書,唸那一所學校?」 「私立的。」 「學費很貴喔!」 「再苦也得供啊!」他停了一會,又看看我:「兒子不能再像我,青瞑牛辛苦一輩子。」 我揮手跟他道別,越想心情越沉重,老實說還有一點沮喪,低著頭走路,忽然撞到一堵牆,就驚醒了,發覺是南柯一夢,趕緊摸摸額頭,發現還起一個包,有一點鈍痛,我有些迷惘,懷疑不是真的?但是額頭腫痛猶在,我又覺得應該不會假!真是一個好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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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政客的鴉片
標舉著「誠實面對、勇敢承擔」主題的民進黨全代會,聽不到對阿扁執政無能、弊案連天的檢討與反省聲音,看到的是讓台灣人民錯愕、痛心的,為貪腐背書及為爭權奪利而部署與角力的權力重組荒謬劇。會中通過了「廉政條例」、「擴大黨政合議」、「派系解散」等議題,同時完成了該黨中執委、中常委改選,並由黨務系統主導連署發表「讓改革力量啟動」聯合聲明,達成確立「貪腐體制」、「鞏固A錢中心」的歷史使命,「圓滿」閉幕。 「權力」二字,要如何定義?根據遠流出版公司七十九年版「辭源」的解釋,「權力」就是權勢和威力;也作「權柄」解,左傳:「既有利權、又執民柄,將何懼焉」;又可解作「權勢」,莊子徐無鬼:「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文化圖書公司版的「辭彙」,則將「權力」解釋為「有操縱指揮效用的威權勢力」。歸納言之,「權力」可解釋為「以運用權勢來操縱指揮可以運用的所有資源」。而「權力」又因不同層次與範圍,區分為:國家權力、政治權力、領導權力、硬權力、軟權力………等;今天不作「說文解字」,論及「權力」,指的是「政治權力」這一部分。 封建時代,統治者的權力來自神授;民主時代,領導者權力來自人民;不論神授或人民所賦予,權力的誘人處及權力競逐,本質上並無二致。從這個角度去看,台灣找不到有遠見的「政治家」;像樣的「政治人物」也屈指可數;但是,要為「政客列傳」,絕對一籮筐裝不完。拜現代科技之賜,下面這一段劇情,當初製播的那家電視台,肯定還存檔備查。話說一九九八年底,甫當選高雄市長的謝長廷,某日,接受一家電視台蔡姓主持人的專訪,提到一九九六年與彭明敏搭檔參選正、副總統落選的心情,有段話讓我印象深刻,大意是:競選期間,國安局派有隨扈十餘人,出有專車,搭機免安檢直抵停機坪等等;落選後,隨扈全無,某次欲搭機南下,登機手續同一般旅客,讓其深感落寞。話語中,充滿「有權位」和「無權位」天差地別之感慨!這也就是政客們汲汲於權位、名利之心態。 所以,曾為民進黨副總統候選人、民進黨主席、高雄市市長,並官至行政院長的人,在民進黨於去年底「三合一」選舉敗選後,成為阿扁的代罪羔羊,黯然下台,憤憤不平,聲稱「要走自己的路」,一再強調「台北市不必等我」的謝長廷,在民進黨貪腐形象達到高點的時刻,卻以「為了民進黨的團結」,「挺身承擔」投身台北市長選戰。這樣靠向備受爭議的阿扁,繼續「鞏固領導中心」,說穿了,就是享受權力上了癮的政客,要讓他戒這個癮頭,還真難。否則,以卸任閣揆之尊,再投身地方首長選舉,連他都自己都自我解嘲的說是「大俗賣」,中華民國的官,不就在這些政客的自貶身價中,搞得品級紊亂嗎? 有論者形容現在的民進黨被阿扁綁架,已然成為貪腐的命運共同體。事實上,民進黨這樣的困局,像極了當年遭「白曉燕命案」主嫌陳進興性侵害後,強押為人質的那位無辜的小姐,她在陳進興被捕後脫離虎口,檢察官卻認為她在做為人質的一個多月期間,未趁機脫逃或舉發兇嫌,而認定她有罪;殊不知在窮兇極惡的歹徒威脅恐嚇之下,一個弱女子是否能有那種智慧和勇氣?民進黨今天的困境就是如此,只不過那位小姐是為保命,但是,民進黨的這批政客卻是為了「權力」,不得不懦弱地承受,隨著阿扁永不認錯的「民主困境與政治道德」,一起陪葬。 民進黨全代會「誠實面對、勇敢承擔」的會議主軸,聽起來似曾相識,翻開國民黨的歷史,當年不也有什麼「鞏固領導中心,承擔歷史使命」之類的口號,只要目標定於一尊,則全會就變成了一言堂。今天的民進黨儼然已走進了「鞏固領導中心」的死胡同,不講是非、沒有對錯,具有自省能力者如林濁水、李文忠、郭正亮、段宜康等幾隻「烏鴉」,現在也變成了高呼「保扁救台」的「喜鵲」,所以,民進黨這些政客的「誠實面對」,面對的是「權力」的誘惑與分享;「勇敢承擔」,承擔的是阿扁政府的貪腐及政治道德的沉淪。要言之,民進黨人為了「權力」,大家沆瀣一氣、「泛爛」與共,因為,「權力」就是政客的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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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念就是財富倡導新普渡觀
人的一生,成敗的關鍵很多,「觀念」的對錯、正邪,是當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觀念」就像播種,播了什麼樣的種子,就結什麼樣的果。好的「觀念」能夠成功致富,成聖成賢;壞的「觀念」只會沉淪墮落,邪惡如魔。 這個月是農曆七月,民間的流傳有諸多禁忌,這就是「觀念」的問題,信者有之,不信則無。所以「觀念」影響了行為。諸如金門各村落過中元節與普渡,全民燒紙錢拜拜,有的地方祭出全豬、全羊牲禮,侍奉好兄弟,超度孤魂餓鬼,好不隆重熱鬧。甚之臺灣南部有些地方,還在普渡節目裡,出現野台脫衣秀,妙齡女子脫得精光赤條,在鋼管上倒掛金鉤,表演劈腿特技。至於觀眾,則是上自八十老翁,下至八歲小童,男女老少,扶老攜幼,鄰居厝邊,大夥逗陣,一齊共襄盛舉。不過,去年台北市就不以三牲或五牲祭拜,而由花卉業者別出心裁的用鮮花做成牲品,讓人耳目一新。苗栗縣有以水梨製作成祭祀的大豬公,代替專門飼養的千斤神豬,這就是「觀念」的改變所表現的新作為,「新觀念,新作為」,令人刮目相看。「觀念」就是財富,祛除舊「觀念」全豬、全羊的牲禮,就可以減少金錢浪費,就是節省財富。世間上,任何事情都在「觀念」的一念之間,學習好的、美的、善的「觀念」,則人生自然富有、增進,對自己必定有所助益。 媒體報導各地中元節或普渡祭典情形,讓我們深感有些祭典邪門歪風,應該制止,而別出心裁的用鮮花、實物做成牲品,更應提倡、有人倡導新世紀普渡觀,改變傳統的祭典方式特色,祭品改用花禮三牲,使用各式各樣的花卉製作成花水果、花餅乾與花糖果,代替傳統的大魚大肉,我們非常贊同。這種中元祭品的突破,不僅具有藝術氣息,也相當具有人文意涵,也就是讓普渡祭典朝向多元化與更人文化的方向發展,讓傳統祭儀更具有時代與人文關懷的風貌,以達到中元節或普渡的真正意義。 新世紀普渡觀,將普渡的鬼分為兩大類:一是冥界生生世世的有緣眾生,一是陽世住在我們心中的鬼,尤其是後者更需要普渡,這些心中的鬼包括:色鬼、小人鬼、煙毒鬼、酒鬼、骯髒鬼、貪心鬼等。期盼不僅要超渡有緣眾生,更要從我們心中的鬼袪除。這也符合道教、佛教祭典的功用,農曆七月民間俗稱鬼月,道教以為七月是地官---清虛大帝蒞臨陽間評定人類善惡的時期,眾生為希望他多評些善少記些惡,所以大家要好好款待他,以及安撫一切冥界生生世世的有緣眾生,請他們不要胡鬧。當然更希望世間眾生能改過遷善,袪除自己心中的各種鬼,祈求大家平安順遂。在佛門卻稱農曆七月為孝道月、報恩月,佛陀大弟子目犍連尊者為了度脫母親,在農曆七月十五日僧眾結夏安居圓滿時,舉行盂蘭盆法會,以百味飲食供養僧眾,才能得無量功德,救度七世父母,並報答父母養育之宏恩大德。可見不論道教、佛教祭典的方式,都有積極正面的教育意義。 佛教中談六道輪迴與因果報應,就是善有善報,在世行善事往生昇天堂,在世行惡死後墮入餓鬼或地獄,即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是宇宙萬有生滅變化的普遍法則,世間萬事萬物都是仗因託緣,才有果的生起,此果又成為因,待緣集又生他果,如是輾轉相攝,乃成森羅萬象。所謂「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果,今生作者是」,世人說,天堂在天上,地獄在地下,其實天堂、地獄就在人間,真正說來六道輪迴還是在我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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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故人
趕在風雨交加之前、趕在又一次行將來襲的颱風登陸之際,我仔細確認過整個場地的佈置,大抵如預期的步驟,如此,我便多出了些短暫的空檔,仔細端詳這目前處於淨空的場子。受邀的賓客尚未抵達,幾位大學生正忙著封裝會場上將要分贈的出版品與會議資料。對著一位值得景仰與懷念的資深作家的追思會,這樣的心情既感傷卻也流盪著些許溫馨。 「細雨紛飛,燈花已落──懷念永遠的琦君追思會」。台北市立圖書館十樓國際會議廳偌大的布幕上,熟悉的作家前輩右手執筆,眼神注視著左手握著的一小截桂花枝葉,這樣怡然自適的畫面是我們花費了許多時間與討論,從中央大學中文系琦君研究中心、九歌出版社與文訊雜誌社、文訊雜誌、臺灣文學發展基金會等諸多單位所提供的琦君女士生前照片中,精心挑選出來,作為此次追思會的主要視覺畫面,適切地傳達了作家對桂花的傾心、對文學的執著,一如我們熟悉的《桂花雨》、《三更有夢書當枕》、《煙愁》、《橘子紅了》……。策劃人李瑞騰教授仰望著布幕上作家的身影,直點頭稱許氣氛頗佳,把會場烘托得溫馨而感人。 原本惱人的炙夏,因為突來的颱風,空氣中間歇性的飄灑著陣陣細雨,對照著「細雨紛飛,燈花已落」的這幕場景,直令人心感戚戚焉。繁華過盡,漸次凋零的是一位位年邁、熟知的資深作家,之前的林海音先生(藝文界都如此尊稱她)、更早先行遠去的張秀亞女士……。海音先生我有幸親自造訪過,是出版界前輩陳信元兄,引薦我前去她重慶南路的住處,林先生和藹親切,雖是初次見面,得知我初為人父,熱情的找出多本純文學出版的童話、兒歌作品送我,還叮囑我常陪孩子看書說故事,讓我一時不知所措。她的《城南舊事》一直是我喜愛的作品,我常常把小說裡老北京的人情事故、鄰里胡同,聯想成兒時金門島上的村里巷弄、鄰舍宗族,那一份屬於傳統中國人的敦厚宅仁之心、人親土親之情。 二○○二年底,李瑞騰教授邀我替海音先生的紀念文集《一座文學的橋》設計封面,面對著她雍容慈祥的照片,忍不住懷想起昔日晤面時,她那一口悅耳的京片子、親切端上一杯清香撲鼻的茶煙……。 和《文訊雜誌》的合作淵源已久,約莫超過十一個年頭了,對於這樣一份堅守著台灣文學發展進程的雜誌,我一直抱持著尊敬的態度。不僅僅因為她在文學界耕值的嚴謹與客觀立場,更多的是雜誌對於所有文化人的關懷與尊重,這一份謹敬執著讓人印象深刻。如同對於老去的資深作家們,無論生前或者後事之關懷與盡心盡力,《文訊》彷如為著維繫文化人而搭建的一座橋樑。 民國八十四年初,我離開工作多年的時報文化體系。應該是那時期在時報出版公司的一些封面設計作品,特別是有關文化思想方面的艱澀著作,我花費了相當的心力設計,因此引來許多出版單位的邀約。如聯合報系的《中國論壇》雜誌、聯經出版、業強出版、桂冠出版以及林佛兒主持的林白出版社的島嶼文庫書系等等,都著重於文化領域的專業出版。我仍記得那時擔任《文訊》總編輯的李瑞騰教授和封德屏主編也是在那時期連絡上我,邀請我擔任《文訊》雜誌特約封面設計工作。沒想到就這麼一路走來,累積至今,光是《文訊》的封面設計已達將近140期了,這也成為我在雜誌封面設計中合作歷時最久的一本刊物,有著形同革命般的情感,而封德屏主編也承接了總編輯之職,不遺餘力傾注灌溉。 藝文界長久以來有這麼一種說法:國民黨在台執政以來,唯一一件所作所為值得鼓掌喝采的好事就屬創辦了《文訊》。這話不無道理,民國七十二年七月一日,《文訊》由國民黨中央文化工作會創辦。初期的目的在為文藝作家服務,同時蒐集、整理文學史料,為文學歷史奠基,明確的主旨讓她成為文工會歷來出版品當中,唯一沒有沾染政治色彩的刊物。博得了學界知識份子與文化界的認同與稱許。多年來《文訊》一直扮演著稱職的角色,除了避免商業色彩的渲染,也始終保持著遠離政治層面的束縛。二○○○年國民黨政權崩盤,在黨內原本就屬於邊陲地域的《文訊》,首當其衝面臨窘境,二○○三年國民黨宣佈結束《文訊》的經營。停刊的消息經媒體披露,從四面八方湧進了諸多的回應與關懷,特別是學術文化界的支持與鼓勵,又加上傳播媒體的報導與專論評述,不僅鼓舞了編輯部的士氣,也讓《文訊》有了新的轉機。經過幾個月的努力,關係著《文訊》存續的「財團法人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終於成立,《文訊》得以更艱辛卻更視野開懷的角度重新整裝出發。 二○○四年改版的《文訊》,首度在「藝文史記」的專欄裡,特別把金門島的藝文訊息拉到全國報導第一順位,長久以來被遺忘的文化島鄉,終於得以和全國各縣市共享在文化領域裡的繽紛身影,封德屏總編輯認為金門島文風鼎盛、人才輩出,雖屬國境邊陲,但是所有的努力與成就沒有理由被遺漏在文化邊緣。 作家隱地曾說過:《文訊》有項傳統的美德始終貫徹如一,就是尊敬老作家,也不忘記提攜年輕的新作家,重視當紅作家,也時時關懷被人遺忘的寂寞作家。 和《文訊》的長期合作裡,除了定期的封面設計之外,每年例行總有幾次重要的藝文活動需要文宣設計的合作,如連續承辦了五年的「五四文藝獎」頒獎典禮,表揚在文化藝術界盡心奉獻、成就優越的文化人。一年一度的「重陽敬老聯誼會」更是處處展現藝文界的濃厚人情味,許多出版界的同業們也都共襄盛舉,號召所有曾經「文藝青年」過的老兵新秀共聚一堂,分享昔時的輝煌歲月。只是不免感傷的,每年總要面對故人三兩逐凋零的殘酷事實,讓每一次的相聚更形珍貴。至於「青年文學會議」則著重於挖掘文學新秀,提供一處文學發聲的起點。 風雨故人來,恍如隔世再聚,刻骨銘心。風雨無故人,卻是一份難以割捨的情誼,捶心泣涕。風雨見故人,唯真誠相待與日久彌堅,才越顯情分之堅貞。老去的文采、遠颺的風骨、執著的傳承、風雨中飄搖的時代,我們正在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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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洲好車鼓
很少人知道當年金門為什麼會有「東洲好車鼓」這樣的說法,甚至,許多本地年輕一輩的,或許壓根兒就不曉得「東洲」是金門的一個村落,更別說村落位在哪兒了! 東洲在西半島金城近郊與榜林之間,居民主要為陳姓,據說是從夏興遷徙過來的。根據金門縣志記載,民國四十二年金門縣恢復縣制,各區改為鄉鎮,榜林屬金寧鄉,直到民國五十四年東洲依然隸屬榜林村。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 ;諸般閑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 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姐腦前邊,天庭飽滿兮癮人。 伸手摸姐冒毛灣,分散外面冒中寬;伸手摸姐小眼兒,黑黑眼睛白白視。 伸手摸姐小鼻針,攸攸燒氣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兒,嬰嬰眼睛笑微微。 伸手摸姐下各尖,下各尖匕在胸前;伸手摸姐耳仔邊,凸頭耳交打秋千。』 應叔公斜靠在竹編躺椅上,嘴上有節奏的輕哼著曲子。他經常就這麼邊哼著邊想著年輕時在村裡組織車鼓陣,把一曲《十八摸》唱紅金門島的盛況。車鼓的「車」在閩南語裡有「翻、舞」的意思,有句金門話叫「搬車輪」(形容亂舞、瞎搗亂的意思,應該就是由車鼓衍生來的)。但實際上,「車鼓」,指的是表演者手上拿的兩種樂器,「車」,指「四塊」(或稱「四片」、「四寶」),為兩組各自成對的長竹塊,相互碰擊時會發出「敲敲敲」的聲音;「鼓」,指的是鈴鼓。名稱經過長時間口耳相傳而逐漸變調,「ㄑ一ㄠ」唸成「ㄑ一ㄚ」,最後成了「車鼓陣」。 車鼓陣(又稱「弄車鼓」、「車鼓弄」)是一種搭配音樂伴奏的歌舞表演,表演不限場地大小,角色造型亦無特別限制,演員以小丑和小旦為基本表演組合,有時另加副旦,或數組輪番演出。演奏的樂器不外乎笛子、大廣弦、六角弦或月琴等。每逢重要節日或迎神賽會,應叔公就會化裝成老公(車鼓公),土叔公則男扮女裝反串老婆(車鼓婆),再配合生、旦、丑等其他角色,大夥兒抬著大鼓,到城裡或各村落踩街搬演。 車鼓陣表演地點通常都在大埕,扮丑角的應叔公頭戴斗笠,身穿灰布衫,鼻下粘著八字鬍,嘴上刻意點上一顆大黑痣,兩手拿著「四塊」,伴著快節奏的南管曲子,和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右手執扇、左手捏著絲巾的旦角土叔公嘻笑逗樂、打情罵俏,而副旦則手持蒲扇不時過來打岔,說些戲謔挑逗的笑話,三個角色應用各種詼諧誇張的肢體語言和風趣可笑的動作取樂大眾。 經常演出的戲目大致有幾齣,開鑼戲是「番婆弄」,其次是「五更鼓」、「桃花過渡」、「點紅燈」、「牽紅姨」、「病子歌」、「十八摸」等。有一些地方則加入南管的曲子以及通俗文學、民間故事如:「陳三五娘」、「三伯英台」等流傳極廣的才子佳人、男女愛情故事。近來台灣則有將民歌、流行歌曲納入車鼓戲中,使車鼓陣更通俗化、生活化。 在傳統保守的金門,當表演者邊唸唱邊搖擺、走步伐,一唱一答的配合著七字四句的歌詞,相互戲謔、挑逗,表達兩性之間的互動,很能迎合鄉親的口味,尤其類似《十八摸》這種帶點輕佻、有些猥瑣,描寫男女或夫妻間閨房樂事的唱詞更是讓觀眾拍手叫好!只見旦角、丑角兩人你來我往逗唱,男的趨身向前、女的就稍微後傾,按著節拍左搖右擺,男的輕浮的吃女的豆腐、女的則飛「媚眼」賣弄風情,逗得觀眾開心大笑。 金門車鼓陣相傳是明鄭時期由大陸漳浦一帶傳入(也許更早),再早可能來自黃河一帶的秧歌,就以最受歡迎的《十八摸》來說,據祖籍河南的作家柏楊說,他小時候家鄉就十分流行唱《十八摸》,可見車鼓最早源於北方應無疑問。 『老年聽見十八摸,少年之時也經過;後生聽見十八摸,日夜貪花哭老婆。 寡人聽了十八摸,梭了枕頭哭老婆;和尚聽了十八摸,揭抱徒弟呼哥哥。 尼姑聽見十八摸,睡到半夜無奈何;爾們後生聽了去,也會貪花討老婆。 睡到半冥看心動,五枝指兒搓上搓;高撥上來打撥去,買賣興旺多鬧熱。』 應叔公哼完了全首八十四句的《十八摸》,想到金門已經沒有會唱這曲子的車鼓隊、「東洲好車鼓」已成絕唱,應叔公難免發出「想當年」的感慨和唏噓!他試著把歌再從頭哼起,只是眼皮逐漸不聽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