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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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垃圾堆可以撿到寶
垃圾堆,撿到寶,這樣令人驚喜的事,居然在金門真實地發生了! 今年8月21日,「撿到寶!金門清潔隊清理垃圾意外發現200多年古契約」的消息,躍登全國各大新聞媒體。 報導中引述金城鎮李誠智鎮長的說法,說是鎮公所清潔隊人員許志行在體育館前的定點垃圾清運站回收垃圾時,一名民眾丟棄兩個木箱,他打開來審視後直覺這些古契約應該是有價值的文物,立即回報鎮公所。 經鎮公所人員清點,這些契書可以辨識年代的有46件,其中,光緒年間21件最多,其次咸豐7件、道光6件、乾隆4件、嘉慶3件、宣統1件,還有民國4件;另外尚有無法辨識年代者。 金門文史專家林金榮老師鑑定之後表示,這批從清朝乾隆年間橫跨到民國初年長達200多年的民間書契,主要是土地和蚵埕買賣契約,年代契約中除了記載大銀,還有「鶯(鷹)銀」、「洋元」等外幣;由契書可以反映當時金門經濟狀況走下坡,與金門從清朝中晚期到民初的落番風潮吻合;民眾因生活困難,而下南洋討生活,也才有買賣土地和蚵埕情事。 這些被當作垃圾的200多年古契約,無疑是很有價值的文物,是金門之寶。所以,在消息見報前後,有公家單位和不少朋友打電話或轉傳這則好消息給我,而我也的確感到慶幸,當下第一個反應是:金門縣政府應該好好表揚這位具有人文素養的清潔隊人員許志行先生。 現在事情過了好幾天,新聞效應也已逐漸消退,我倒是開始「朝思暮想」起來。我所思所想的,並非這些出自垃圾堆的寶物何去何從,而是以後該怎麼避免「金門垃圾堆可以撿到寶」的事情再次發生。 我這樣的想法,未免也太掃興了吧?請聽我說: 首先,我們必須珍惜金門民間古文書的文獻價值,它們絕對不應該被棄置於垃圾堆。例如我去年在金門城辛文進里長家,除了看到他們家那張最有溫度的「半招嫁」婚書之外,其實還看到辛家所珍藏從清朝道光13年到民國33年的44份土地買賣契約,並且協助從中考察出連辛里長都不曉得的他曾祖母「王氏蟾嬸」的卒年,以及他繼祖父蔡天富幫忙辛家贖回田園土地的證據,這無疑是辛家珍貴的家族史料,值得他們永久珍藏。但是,價值的認定因人而異,文物持有者如何看待自己手中的東西我們絲毫無權過問。 其次,金門民間古文書過去因保存不當而被蟻蟲蛀蝕,或為避免禍遺子孫而刻意銷燬者甚多,但有幸被保留下來的也不少,例如金門閩士工作室葉鈞培、許志仁、王建成等幾位老師執行「金門縣藝文資源調查」,先後「收集了兩千多張古文書契約」,出版《金門古文書》第一、二輯;唐蕙韻教授執行「金門傳統聚落傳統文書調查整理計畫」、「金門古文書調查研究」計畫,也掌握了「來自十八個傳統聚落的契書共一千多件」,並出版有《金門城邱家文書》。這些既有的調查研究成果,按理應該得到比「垃圾堆,撿到寶」更多的矚目才對。 今天我們當然慶幸能有許志行把寶從垃圾堆撿起來,及時避免了一樁憾事的發生,但是,已經有多少憾事已經發生過了呢?我們卻連感到遺憾的機會都沒有。 因此,我想作一項具體的建議:金門縣政府當落實「金門縣文獻委員會組織規程」,依照規程主動徵集包括「本縣居民私家譜牒」在內的文獻史料,至少也要加強宣導民眾如果有不想繼續保留的古契約,千萬不要放置定點垃圾清運站,而是可以送到縣府指定的哪個單位,捐給國家永久典藏。 總之,驚喜之後冷靜思考,恕我直言:「金門垃圾堆可以撿到寶」其實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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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鷥的天空
兩隻鷺鳥,潔白似雪,棲息黃牛背上。豆蔻之年的炭治,紅撲撲的臉頰,兩條蔴花髮辮,沿著耳後垂掛。倏地,頑皮村童手持柴枝,捉弄似在地上擊出重響,鷺鳥驚嚇,展起雙翅,啪地一聲飛向天空。凌空而去的優雅身影,迎向深不測的雲端,女孩髮辮尾端的毛線蝴蝶結,隨風輕輕飛揚起。 「一行白鷺上青天」,雖無此大陣仗,白鷺與黃牛;女孩與髮辮,卻譜出鄉野最純真的樸趣。 如果孩子是老天爺賜予父母的禮物,那麼蕙質蘭心的炭治,無疑是上天恩賜給吳天保與林昭這對貧窮夫妻的一個珍寶。貧窮的人家,往往生出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即是。 每天清晨,雞啼未鳴,勤奮的炭治,如小大人似,掃灑庭院,燒火煮茶。劈哩啪啦燒紅的柴薪,映著竈口搧風的小臉,灶上一口大鼎,野菜豬食或地瓜湯早食,隨著臉頰的嫣紅,爭相在鼎鑊內跳躍滾沸。 白鷺,有牠翱翔自在的天空。炭治的天空,在上庫小村她的家。三合院古宅,瓦片屋簷,天井花崗岩石塊,在晨曦拂照下,泛出歲月洗禮的光彩。勞務繁複,與貧困的環境搏鬥,這些磨練,日日夜夜,為她的羽翼增豐;祖居的屋宇,一磚一瓦,容顏未老,是緩緩的氣流,從浮沉中舒展,利她飛行。 她排行家中老二,上有一兄哥,年長她許多。父兄對她百般愛護,如掌上明珠。只是,她小腦袋瓜總想不通,伊俺叔,明明是生她、對她疼愛有加的父親,為何要她呼喚﹝俺叔﹞?為何要瞞天騙神,把血肉至親的父親推向有點距離、似親未親的角色──當「俺叔」來叫。 原來,當她未滿周歲,一場高燒不退,伊ㄟ俺娘拿著她的紅嬰仔衣褲,廟宇起乩求神問卦。擲茭求得神諭,父女對沖的八字,要保得女孩菜籽命,養得活,除非送人養,或是父女關係名義切斷,當他人對待。 人世間的情緣,深深淺淺,冥冥中似乎已註定。稱呼「俺叔」像稱呼伊俺爸一樣親。 西廂前房,紅眠床四腳穩立於地,一貫的堅定與沉默,看著她出生與逐漸長大。一襲蚊帳,由床四邊支架撐起,白日掛起,晚上垂下,擠睡著一家人,這是她深具安全感的地方。瘦高的木製臉盆架,安分地立在床邊,上端左右兩側,是掛毛巾用的木杆勾架,臉盆置放半人高台上。伊俺叔五歲失怙,伊祖父留下這個簡易三合院給孤兒寡母。紅眠床和臉盆架,兩樣令人瞧得上眼的家具,是伊俺娘從東林村陪過來的嫁妝。 伊俺娘自小對她要求嚴格。唯有這一刻,她看著伊俺娘的背影,分外的恬適。伊俺娘熟練地梳髮、擦抹髮油髮膏,編起髮辮,纏繞成髮髻,最後用黑網套住固定於後腦。炭治坐在床沿邊,安靜地注視,想起伊俺娘常耳提面命「查某囝仔,要周緻。」現在隱約明白,伊俺娘用心打理門面,把頭髮梳得俐落乾淨,應該類似這個意思。 因此,炭治學起母親,梳起自己烏黑柔順的長髮,從中隔開兩撮,編出漂亮的蔴花辮。她的髮辮自己編,又牢又結實,從不鬆開,鄰里的玩伴,看了喜歡也央她幫忙,她從不令人失望。 為廂房的臉盆換清水,也是她每天的例行工作。大人一召喚,她馬上滑下床沿,雙手端起臉盆水,危危顛顛地步出廂房。她小心翼翼、亦步亦趨數數腳底下的紅磚塊,來到門口立定。不遠處,一片蔥綠的菜園田野,兩隻白鷺展翅飛行,從她眼簾而過。心裡升起莫名的溫潤與詳和,彷彿牠們在提示,日子很長很久,只等她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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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水富閱讀講座分享
108年7月20日晚上,金門縣文化局禮請集詩、書、畫於一身的旅台文學作家許水富鄉親,返鄉作閱讀講座,分享他寫詩、書法、繪畫地創作歷程與樂趣。 許大師說每當寫好一篇詩,創作一幅畫,會感到莫大的快樂,自覺贏了這個世界。他已結集出版了15本詩集,詩集曾獲選「年度詩選」多次,獲國立台灣文學館典藏,各大專院校圖書館皆有收藏,詩集《飢餓》獲得「華人世界冰心文學獎」,備受華人文壇矚目。他編排詩集絕大多數出於自己的專才設計,再送請廠商印製。他說喜歡這種方式,編自己的書可以很自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他每一本詩集都先以手工完成,訴求是以美為主,並賦予創意,以各種視覺變化營造和維持文字本身質感,插畫、攝影、書法則為次要烘托元素。當晚我榮幸抽到他的贈書《巷弄詩集》,的確是本很美編、很有質感的極品大作,可以讀他的詩,欣賞他美編設計與書法,值得我們慢慢閱讀、好好品嘗的作品。 許大師說他從國小三年級就開始寫書法,他的書體不像歷史上任何名家,而是自成一格,現在我們看見的金門縣文化局單位銜名標誌,就是他所寫的書法,在《巷弄詩集》內也可欣賞他的幾幅書法,如;禪、無常、問天等,墨色濃淡、濕乾、筆勢折曲,展示文字抽象符號的境界造型,很像一幅線條畫,也在傳達他書寫的感悟。他的書法、繪畫曾榮獲日本國際書藝大賽獎,許大師說繪畫創作偏好黑、灰、白,尤其愛黑,認為黑深具質感。他笑說;「不少人問我,為什麼畫作一片黑壓壓?其實不然,我畫中的黑,仔細去看,可以辨識出黑裡還有許多其他顏色!」他埋下這許多繽紛顏色,要讓觀賞者有省悟的感觸。 許大師認為傑出創作者需具備三個條件,一是遺傳,他說很多在藝術上表現不凡的人都是與生俱來。這大概就是我們所說的天才,像許大師在國小就能寫創意書法,國中就會寫詩,這就是天才,不是我們一般國中小生所能及。二是努力,他認為要寫詩、書法、繪畫等各項事情,都要下功夫。他勉勵文藝創作者,要博覽群書,讓自己通曉各種知識,要多旅遊,觀看不同風景,體會風土人情,還應有多元性地深入自己的內心世界。三是環境,他認為一個創作者的生命歷程,不管是文字或視覺方面,多少會受經歷影響。他說諾貝爾獎得主莫言,在經歷艱困的生命經歷後,才能寫出獨特的作品,人在窮困地環境下,才能激發創作的能量。就如屈原的不幸才能寫出《離騷》獨特的作品,表示藝術最好在不同的環境下創作出來的,因此人生的經歷可多嘗試,就是遇上不幸、橫逆又何必怨嘆!說不定就能激發創作的能量。 許大師鼓勵人們堅持創作之路,他說;「歷史上的人物會被忘記,而文學不會」,他期待在藝文活動上能有更多地愛好者加入,讓金門文學與藝術地推動更向前邁進。 最後我以許大師新詩集《巷弄詩集》內的一篇〈慈悲〉詩文,錄下與大家分享;古老冊頁亮在陰暗心底,蒼茫如髮。遼闊江月都是詩,像篝火傳述的長卷遠方,像懂得寂寞所以才能慈悲一樣,你相信孤獨嗎?你躺在趕路的石板下,聽雨漾漾滴落人間的苦,誰走進田園將蕪的傳承扉頁,讀明月、讀清風、讀水窮處,這般的世俗活著。天地興亡誰知,歷史浪淘沙。你在趕下一站的捷運,往南是戒不掉地山川青煙濛濛,而被留白的自己才是劈開的滂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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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生學習
上週可說是我的音樂週,因為我參加了2019年金門管樂夏令營的集訓,乖乖的跟著B團的學生們一起學吹薩克斯風,雖然以前也曾參加過管樂夏令營的分部練習,但是只是沾醬油式的淺嘗輒止,未曾真正完全投入,今年則是在沒有其他行程的情況下,又是老婆音樂協會理事長最後一年的任期,看她孤軍為了金門學管樂孩子辛苦的付出,甚至壓力大到偏頭痛,實在於心不忍,於是情義相挺,主動協助處理六天指導老師和工作人員的午餐便當;也配合金門農工五位羅浮童軍的孩子一起佈置合奏練習的埸地,以及成果發表會音樂會當天樂器、譜架和椅子的搬運,當然更重要的是從頭到尾投入B團薩克斯風的分部和合奏練習,因為自我期許在退休之前,要好好地學習一樣樂器,好在退休之後可以好好玩玩,增加一些生活樂趣,作為終生學習的目標之一,去年暑假參加C級游泳教練講習,拿到了游泳教練證,就把游泳當作一項終生運動。今年為了找到一項樂器,作為我終生學習的才藝,就決定拉下老臉,學習宮瑾說的名言:「成功三要素:一是堅持到底;二是不要臉;三是堅持不要臉。」精神,今年我終於從分部練習和團練合奏,都堅持到底,最後還參加了成果發表會的演出,無論分部或合奏,我這位花甲阿伯坐在右邊是小二升小三,左邊是小三升小四的同學旁邊,確實有些不自在,但是想著─跟著留學法國從台灣來的頂尖薩克風老師程森杰學習,而且看到他的教學熱情和認真態度,也就真的堅持到底。 現在的金門小孩是幸運和幸福的,想到過去自已在國中以前很喜歡音樂,但是從來沒有正式學過或擁有過一樣樂器。小學時記得音樂老師教我們用竹子自己製作一把竹笛,但吹起來音不是很準,音色也不好聽,只是很好玩。國中時家住在週遭都是部隊的夏興,有次湊巧撿到一把癈棄的口琴,於是無師自通地吹起來,竟然也在畢業旅行時應同學要求當眾表演,後來唸了師專還當上口琴社的社長。但真正接觸管樂器則是在專二時,因班上好友的邀請參加了管樂社,學習較難吹的豎笛,但當年的師專管樂團是軍樂隊的形式,缺少專業的分部老師指導,因此我到了專四雖然吹到了豎笛首席,也參加全省音樂比賽。但因吹奏技巧是學長傳授和自己摸索的,其實專業度是不夠的。金門最近這幾年在縣政府、各單位和家長的支持以及金門縣音樂協會和各校負責管團的老師和工作人員的辛勤付出之下,進行了音樂資源整合,辦理了管樂生根和每年暑假的管樂夏令營的練習,把台灣很多很優秀的管樂老師請來指導,這在台灣恐怕只有都會區的孩子才有此機會。 我有幸搭此便車,也會繼續學習下去。當然學習和成長是一條終生不停的過程,什麼時候停止學習和成長,那將是人生走向衰老退化的時刻。亞馬遜創始人貝佐斯曾說過:「 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你的選擇,決定你是什麼樣的人,走在接近人生的下半場,我選擇做一個終生學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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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月上九衢明
前水頭從宋代開始醞釀了歷史,如今那些庸常與瑣碎早已了無痕跡,成為淡薄的過往,但是,那段久遠的時光依然需要被關注、被守望。前水頭聚落的文化軌跡,在不知不覺中緩慢改變,科技、文明、政治依序襲來,與聚落積蘊的內在精神發生碰撞,許多風俗和傳統逐漸消失,如同斑駁的紅瓦磚牆一樣,有些已頹敗不堪,有的則傷痕累累,在深邃的歲月中,隱沒了真實的輪廓。 即使如此,繁衍生息七百多年的前水頭聚落,依然對天地、鬼神保持敬畏。 農曆七月十八是水頭聚落普渡的日子,以聚落內的頂界、中界、下界、後界四個甲頭,及其房份加以區分。除了準備供品祭拜,還需延請僧道宣經禮懺、豎幡掛榜。白天設醮於金水寺,晚間則在惠德宮坐座。頂界負責買辦、設置普渡公壇和櫸香,中界搭拆戲棚、豎幡、櫸香燈、準備旛腳和孤魂壇的器具,下界則負責請戲、辦戲棚內各項事務,後界以設道(座)壇、請道士、豎路燈、日鑼夜鑼為主。 逝去的年代和不復存在的生活場景,使得當下的水頭普渡,和記憶中的印象不大相同,我仍記得往昔的輪廓,對舊日的普渡似乎比今日的還熟悉。 每逢農曆七月,心緒如豔夏般跳躍,念頭沒有辦法專注。蓬勃而出的高粱,將大地糅合成一片蒼茫的金色,我的青春無法迴避如此豐富的收成,整天忙著和父親一起收割高粱、曝曬高粱穗,成熟的高粱比我還高大,呈夾岸之勢把路徑和視野都佔滿,每往裡走一步,高粱的葉子和莖桿緊緊糾纏我的步伐。那樣的年歲,我感到有點失望和些許不滿。 朝霞揚起,歸鳥在風裡飛,夜色漸漸淡了,放下手邊的農活,又得忙著籌備普渡事宜。捉襟見肘的家境,母親依然想方設法備妥祭品,從山田、海田蒐羅食材,她那股堅毅的生存底氣,不時激蕩在我心頭。母親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點燃第一炷香後,一定要先燒經衣,讓好兄弟換上新衣參加普渡。 夜把大地籠罩,前水頭的普渡桌點亮無邊的昏暝,也隱隱約約點亮了「菩提心燈渡眾生,浯島流火照千古。」普渡桌從黃天露宅前的東厝尾開始,依序是黃氏大宗祠前的祖厝口、中界的酉堂前、李氏家廟、下六柱(靈濟宮內)、下井仔下、宮前(惠德宮護龍內)、後陳的宮後(惠德宮後),共八處。 看著豐盛的菜碗、高聳的薜桃粿塔、精雕細琢的果雕、白白胖胖的麵龜……,有的普渡桌還擺上手工藝品和古董玩意。我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平凡的祭典,既莊重且厚道。在燈紅酒綠城市,很少有這樣莊嚴盛大的經歷,日子都是千篇一律,連傳說都一成不變。 時至今日,我還記得當時麵龜的滋味。祭拜過後的麵龜,表面看似和祭拜之前一樣,內核卻不同了,沾上煙香的氣息亦染上飲流懷源的誠敬。頭家將麵龜切成片分食,我歡喜收下,稍微潮潤粗糙的滋味之中,能充分感受到前水頭普渡文化的沉澱和對於生命圓滿的祝福。 夏夜緩緩前行的風,翻動著經幡上密密麻麻的經文,隨著普渡的流程,夜晚終究會過去。在這裡,無須擔心無山可靠,不必害怕無處藏身,天地之間一切難皆離憂苦。此時此境,時光未央歲月靜好,自然在其中,讓內心獲得光源,好好保持,不要丟失不要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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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 情
最近參加了幾場活動,對於「鄉情」這兩個字有感而發,不管是出外工作者、落番第幾代,或者是來來去去最後停留本地的原鄉人,對於家鄉的那份情總在抒發、堆積,不管是藉由哪一種管道。 首先是7月20日在文化局的「許水富詩集創作分享會」,第一次聽詩人分享自己的創作、朗誦自己的作品,打開詩集,每每看到家鄉島國、高粱酒、某村落等等,詩集內容分短句詩、長行詩、散文詩,對於詩,我可是十足的門外漢,來此一遭是純欣賞,但睿友文學館的陳館長一再的提醒我接下來有一場張國治老師的分享,一來睿友學校改變後我還沒進去過,二來聽詩人分享機會難得,於是我趕緊記下日期及時間。 8月3日星期六,我倆提早吃午飯,稍做休息後騎車前往碧山,好久沒來了,一到就有洛神花茶可解渴,然後先逛逛,時間到了,人也漸漸的來了,還有從台灣來的研究生,詩人開始分享創作的點點滴滴,聽到「惠安」二字我眼睛馬上轉向,「風雨航渡」點出了金門廈門-封鎖對峙五十二年,直航輪渡五十二分鐘,那是指和平碼頭,現在走五通可更快了。一首首詩都有其故事,但後來換成是聽眾舉手朗誦、送書,一些人踴躍參與,也真的各有特色,而我著實心虛,又怕被點到名,結果沒跟館長套好,真的被點到了,好在一陣慌亂之後逃過一劫。 8月8日文化局演藝廳「來自地球村的音樂會」,一場沒有音樂伴奏、純人聲的音樂會,有趣的是十六個人來自十三個國家,而指揮「李錫耀」更是特別,他其實祖籍是古寧頭南山人,也就是落番的第三代,來自馬來西亞,爸爸沒有回來過,當他用不是很順的閩南語唸著「故鄉的情是一滴番薯奶,上歹洗啊上久長」後,再加上一句「阿祖,我回來了」,真讓人感到驕傲又感動。最後的安可曲是金門合唱團和時空合唱團的大合唱「番薯情」,這首歌在僑鄉可是出了名的紅,尤其是金門人、鄉僑的大合唱時更有感覺。 8月11日在總兵署上演的是「金曲台語歌王」流氓阿德音樂分享會,當阿德一開口說的是「我不是流氓啦,我是金門的歌手」,好像他在金曲獎大會領獎時第一句話就是這麼說的,他愛金門這塊土地,回家來照顧媽媽多年後,以「溫一壺青春下酒」而得名,那天說出了金門日報上首次見到的「賀」是西園鄉親給的,這當然也是金門史上的第一回,在第30屆的金曲獎。 前陣子在文化局展場的一幅畫作最吸引我的目光,當它第二次出現時,畫家說那是「我本人」書的,水頭的黃瑞珠畫家的作品「聲聲喚」,一隻母孔雀帶著一隻小孔雀站在高處,回首望著燕尾古厝,那是家的呼喚,不管我們走得再遠、離開家鄉再久,「鄉情」一直在呼喚著,有空回來看看、走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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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萊華人社會的形成與變遷
汶萊作為海外金門移民的聚集地之一,由於其特殊的政治體制與經濟構造,發展出與新加坡顯著不同的華人社會樣態。 在1984年汶萊全面獨立之前,亦屬於英國殖民地的一部分,與東馬的關係十分密切,包括砂拉越林夢(Limbang)、老越(Lawas)、納閩(Labuan)、美里(Miri)、詩巫(Sibu)、古晉(Kuching)等地之外,與新加坡的聯繫亦多。汶萊與東馬、新加坡的地緣關係,吸引了不少的華人前來。目前,汶萊最新的人口統計,根據2014年的汶萊經濟規劃與發展部資料,該國總人口約411,900人,約65.8%為馬來人,華人則占總人口10.2%,其他種族24%。 華人與汶萊的接觸已有一千年以上的歷史,但當時的接觸是一種朝貢體制下的官方互動。近代華人移民來到汶萊,約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之際。汶萊最早的一本人口普查報告書於1911年出版時,記錄了全汶只有736名華人,約佔總人口3.4%。隨著華南移民進一步南來,逐年成長,1921年計有1,423人、1931年計有2,682人。到了1930年代,華人進一步自馬來半島、砂拉越以及福建、廣東等地進入汶萊。饒尚東教授的研究發現,華人移民的高峰期主要在二次戰後,也就是1947-60年之間。主要原因是石油發現之後,吸引了大量勞動力進入石油公司工作;同時也吸引了不少農耕者到來墾殖;這時期的汶萊正邁向現代化道路,各地大興土木,積極展開基層建設,引進不少華族建築技工參與工作。 華人人口數的迅速增加,以至於佔汶萊總人口的比例在二戰後超過了20%,並在1960年達到史上最高的26.0%。之後,逐年下降,一直到2014年最新統計的10.2%。就華人人口增長率來看,1947及1960年顯然是兩個高峰期,遷入人數有顯著的成長。這與汶萊石油經濟的崛起有直接相關。到了1971、1981年仍然有1萬多人、7千5百餘人遷入。不過1991年之後,因為公民權的考試愈趨困難,遷入人數銳減。在田野調查訪談中顯示,若是沒有拿到公民權或永久居留權者,返回原鄉定居者亦大有人在。具有汶萊公民身分者,約72.0%。永久居民則為6.9%,其餘為暫時居民,佔21.0%。 雖然華人是人數最多的少數民族,不過在1984年汶萊獨立以前,貿易商行絕大多數為華商所經營,歐商亦擁有商業機構,但主要仍掌握在華僑手上。在1959年汶萊成為自治邦的那一年,賴公任主編了《汶萊商業大觀僑賢事略》一書,在其中〈商業大觀〉一文中,他提到了早期華僑由星馬移民到砂拉越、進而移墾汶萊的過程,也盛讚華僑對於汶萊發展的貢獻,特別是經濟上的舉足輕重的地位,以及各項建設技術上無可取代的角色。 華人移民主要集中在汶萊首府斯市(或稱汶萊市)及馬來奕縣,前者是汶萊的政經與文化中心,後者是石油的產業市鎮。《汶萊商業大觀僑賢事略》資料顯示,華人移民的方言群主要為福建(閩南)各邑、客家各邑、廣府各邑及海南人,莆田與福州也佔了一定的比例。福建幫集中於斯市,包括金門烈嶼、廈門、同安、安溪等,其中又以金門烈嶼為最,並以經營貿易商號為大宗;而馬來奕多為廣府、客家及海南人,行業上則較為多元,小店家、各類技術人員、農漁業均有。 對於以福建人為主體、特別是金門烈嶼人居多的汶萊斯市華人社會,方言的使用以福建話(閩南語)為主。而首先作為海外移民凝聚的中心角色者,即為廟宇。其中,百餘年前即已出現、位於首都斯市的騰雲寺(騰雲殿的前身)最為重要。此外,汶萊摩拉港口地區,早期亦有華人聚居,從碼頭搬運、駁船或貿易工作,因此百餘年前也建有一座主祀廣澤尊王的鎮南廟。因此,討論汶萊華人社會,特別是人口最集中的斯市,騰雲寺(騰雲殿)是關鍵的機構,它是百餘年來華人宗教信仰及社會生活中心,也是汶萊移民社會發展的歷史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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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實砲射擊到宣傳砲
國共雙方在金門島上的戰爭,陸戰有1949年10月25~27日的「古寧頭戰役」與1950年7月26~27日的「大膽戰役」,這兩次陸戰,共軍都是敗戰,國府轉危為安,後來共軍改變戰術,對金門進行空中砲擊,於是有1954年9月3日的「九三砲戰」,半個月之間,金門落彈8767發,後來1958年8月23日的「八二三砲戰」,從8月23日下午6時30分打到10月6日中共宣布對金門「停火7日」止,總共落彈474910發。 在1954年到1958年期間,國共雙方是互相陸陸續續互有砲擊,且是實彈射擊,之後,共軍在1958年10月25日宣布「單打雙不打」,此後成為雙方一種不成文的默契,且不打飛機場、碼頭、船隻和居民點,這一種戲劇性的作戰形式,可說是古今戰爭史上的奇觀。 共軍發動823砲戰之後,金門是受到猛烈砲擊,一直到當年12月中旬,彭德懷宣布砲擊金門停止實彈射擊,改成宣傳砲射擊,也才從實彈射擊變成宣傳彈,那時射擊的時間一般是從晚上八點到十點,後來又發展到逢年過節停止砲擊三天,於是宣傳彈的心戰變成國共互相對峙的另一軸線。 國共雙方都有用宣傳彈來打心理戰,但要追究是誰先開始打的,根據大陸學者的說法,1954年曾任國軍高雄要塞司令部的第670營莊國華副營長,在調到金門後,發明了這種砲宣彈,所謂砲宣彈就是將炸彈中心的火藥挖出,再放入印有反攻大陸言論的宣傳單,以機械原理從金門打到對岸,進行心理戰,莊國華副營長因為這項發明,獲得蔣介石的稱讚,並當選當年度的國軍克難英雄,後來並升任砲兵第670營營長(「國民黨砲兵記實」,華宸,2011)。如果根據這樣的說法,似乎國軍使用宣傳彈在先,共軍是在1958年12月,才宣布對金門的實彈射擊變成宣傳彈,據此推敲其應用是在國軍之後。 1979年元旦,中共宣告完全停止砲擊金門,大陸學者報導從1958年到1978年,金門島的落彈數量,約近一百萬枚,以每枚四兩黃金計,約近400萬兩黃金,砲擊金門期間,福建省支前48.5萬人次,水路運輸各種物質36萬噸,供應木料近4萬立方米,麻袋50萬條,在戰鬥激烈的時期,僅廈門民兵和群眾直接之前,每日平均4000人以上(金門戰役記事本末,蕭鴻鳴等,2016),共軍投入大量的物質與人力,後來卻造就金門菜刀,金門因為利用宣傳砲,鍛鍊成鋼刀前端的利刃,也算是因禍得福,另一種戰爭奇蹟。 宣傳彈打的是心戰,主要是在空投宣傳品,進行策反宣傳,以便未制其人先收其心,這種宣傳彈的殺傷力雖然不如充填火藥的實彈,但在田野的空中爆炸之後的碎片及砲彈底座,仍會因為位置與方向的偏離,穿破百姓的瓦房,損傷人命,因此金門的百姓,在過去「單打雙不打」長達21年的歲月中,是過著砲聲喧囂的驚慌日子,亦是一記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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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天平的二端
親愛的Gigi: 與你們家族結緣、初見面在2006年8月26日,處暑過後的苗栗縣頭份鎮流東里透天老屋。十多年來,透過MSN、臉書,與你們姐妹家人保持著濃淡合宜、關心但是不過度干擾的聯繫。我們互相追蹤關注,知曉彼此的生活日常與重要的人生事件。不管是當年師母罹病開始洗腎生涯,你們手足姐弟每個週末輪值陪伴,或是小弟浩瀚在短短十年中,經歷結婚、生子、癌逝,或是你的職場暗黑、姐妹們中年轉職,以至於子姪輩的求學過程、悲歡種種……。而我在2006年歲末結婚、2008年初為人母,或是2011年《島嶼食事》合輯的新書發表會,我的三十歲之後幾件人生重要大事,總是收到你們家人的溫馨祝福與貼心分享。 2014年8月,創刊於1973年,幾次出刊停刊、命運多舛的《金門文藝》在台北堂堂地復刊了。有幸參與雜誌復刊的編輯作業,我帶著無比虔敬喜悅的心情,將匯聚眾人心血而成的雜誌寄送到流東里雙喜街,意欲與流淌著文藝血液的你們姐弟手足分享,大大的信封上,收件人寫的是:「楊天平老師」。 那年仲夏,吾父膀胱癌確診,從金門來到台北尋求積極治療。乍看到楊天平三個大字,他驚喜問道:「敢是卡早在斗門做過老師的那個楊天平?伊是我的老師,真有才情,文筆好,口才亦真正好。」父親曾經說過他童年時在祖厝讀冊上課的經驗,可是未曾提及授課老師的名諱。我提議父親到苗栗探望老師、師母,再續師生情緣,當下沒得到他的正面回覆。 在雜誌寄出之後沒幾天,二姐文琪臉書動態分享收到《金門文藝》的照片,我的高二同學L靈犀相通地來回應了: 「妙玲:信封上署名之楊天平老師是否曾在金門(柏村國小)任教?若是,楊老師是我小學三年級導師,我們全班和老師感情至深,高中前不間斷書信往來,直到老師年歲增加,逐漸遺忘了大伙!老師近來是否健康安好? 老師的文采,老師的敦厚,老師的教誨,老師當年與我們相處點滴……,我們從沒忘記,只是失聯,前年同學聚會,大家仍舊想念提起……。」 Gigi,五年前因為《金門文藝》雜誌復刊所引發師生在臉書「重逢」一瞬的驚嘆號,終於,在2019年夏寫下了句點。 我的同學L因病在去年農曆七月做了天使。我的父親更早在2014歲暮,去到另一個世界做仙做佛,逍遙自在去了。 前數日,我從你的臉書動態讀出了令人焦慮不安的弦外之音。2019/8/11早上,還看到你臉書上「爸爸生日快樂」的發文,當天晚上21:19就看到你傳給我「我爸走了」的私訊。 愛,在天平的二端,天平的二端也都是愛。愛,是放手,愛也是不放手。 我想起吾父大去的當下,緊急救護員轉頭問我: 「還要急救嗎?」 父親經歷過多次化療以及將近30次放療,癌細胞仍然頑強不屈霸住父親的膀胱。曾經設想,也徵詢過父親切除膀胱,改裝人工尿袋,或是外出時包成人尿布的可能,都被父親憤怒地拒絕了。 「還要急救嗎?」我看著眼前心電圖已然呈一直線,想起父親選擇這樣一個冬夜,率性而瀟灑地呼出了在世的最後一口氣,我強忍住淚水,搖搖頭回答:「不用急救了。」 透過你的留言:「爸爸年紀大了……。祝福一切。」 我知道,老師將一路好走。無罣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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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對
近日MOD觀影,又看了遍「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感觸甚多。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先進篇12章) 生於偶然,卻滅寂於必然,生死之間,即是人生,而人生大事,就在於「愛與死」,若無死亡,人生漫漫長長,無所終止,也沒必要珍惜,就因為時間有限,人生一世,所以才需要彼此相愛,太史公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世間種種,往往存在於這樣的生死相對,相互映襯。 或許中國人的傳統思想受到孔子「未知生,焉知死?」的影響,對死亡不是排斥面對,就是忌諱談論,諸多的社會禁忌與禮儀,儘量不去碰觸。 或許基於這樣的社會氛圍,寧可避而不談,也不管事屬必然,始終迴避,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管那是「奈何橋」,無可奈何隨命去! 當下臺灣禮儀師算是頗夯的行業,執業所為,理當對死亡無所畏忌,不然面對死亡我們寧可鄉愿到底,不聞不問任無常到來。 劇中細膩地將人對生死的畏懼,與對「納棺師」鄙夷態度,展現於妻子對先生的嫌惡,甚至大喊「你好髒!」,逃離家;還有鄉人與朋友的輕視與排擠,這似乎與中國人對死亡的態度無異。 但日本人或許服膺印度詩哲泰戈爾所說「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所以才產生如武士道之「切腹」儀式,還有如本片之死後之「納棺」儀式,藉由禮儀與化粧,將死亡美化成儀典,成為一種超脫或救贖。 這對於身體有種戒慎恐懼心理的傳統中國人來說,極為不可思議,更何況親友圍在一起觀看死者清洗、更衣、化粧,生時猶不見得可以窺視,還在死後任眾目睽睽,瞪眼直視。 對於死亡,我們一向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不談不說,不直接面對,縱然在喪禮上也是服其禮,但未盡其情。 生與死是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嗎?「送行者」影片裡反而顯現生者彼此互有期待,卻相互失望,既無法溝通,也難以諒解,所以大悟之父寧可遠離遁逃,變性癖者依然故我,叛逆小孩不從父命,而男主角小林大悟因失業而失志,也讓家人失望,這世界充滿各種期待與標準,但失望總比得意多!直到死亡來臨,期待與怨尤都無所依附,才能放下執著,相互解脫,回到最初也是最終的關係,父子依然,母女永遠,親情長在,愛意常存。 電影中提供我們許多生時怨懟,死後和解的案例,死者為大,何況是親人!寬容如天地一般恆遠。 影片中最令我覺得震懾的場景,是一位獨居老婆婆死亡兩周才被發現,「送行社」社長帶著菜鳥「納棺師」大悟至現場,那屍骨糜爛,腐臭催嘔的景象讓人感而畏懼,大悟身處其境,幾不能行,社長大聲喝斥,痛苦又難堪的場面,讓身在其外的我,也很難過,所以後來大悟看到妻子美香,忍不住抱著她不停地嗅聞其溫柔的生人氣味,生的珍惜與愛的衝動,讓人感同身受。 大悟曾是個職業大提琴手,對人生與美有極高的領悟,處於人生最無可奈何的境界,終究有著常人所不及的感受。 生命的智慧無法傳承,但人與人的感情可以不同的方式來表達,一顆石頭是種祝福的心意,一個家族事業是代代相傳的使命,生命始終需要真情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