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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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世界‧宏觀
十二月十一日,我以口述歷史工作者的身分,參加金門─新加坡國際包機首航暨慶祝世界金門日活動。誠如吳立委所說的,身為金門人能參加這次活動是很有意義的,我能躬逢其盛,當然甚感榮幸。我們搭乘晚上八點復興專機,經過四個半小時的飛行,約凌晨一時安抵新加坡,雖然是深夜,新加坡的金門鄉親楊清芳、楊肅正等宗長鄉賢幾十人,仍然聚集在星洲樟宜機場出口,熱烈歡迎我們,熱情鄉情親情充分洋溢,令人感動不已。 「讓兩岸認識金門,讓金門走向世界」這是李炷烽縣長施政的理念,是一種宏觀的理想,包括首航新加坡,這是實踐國內航線走向國外航線的宏觀做法。讓金門做為「一國兩制」實驗區,以及搭建「金嶝大橋」,也是目前無法實現的李縣長施政的宏觀想法,就如以前金門怎可直飛新加坡呢?那麼又豈知這兩項宏觀做法,將來不能實現呢?國立金門技術學院校長李金振博士,前台大工學院院長楊永斌教授,這次在馬來西亞金門世界日做專題演講呼籲:「要金門技術學院,改制成為國際性的金門大學,優惠僑鄉優秀子弟就讀,培養世界各地的金門鄉親的傑出人才」;楊永斌博士「要成立金門高粱酒博物館,要金酒更有前瞻性的企業經營,讓金門人享受更多福利」等建議,都是一個宏觀的想法,希望能慢慢促其實現。 這趟一百九十位參與者,口述歷史成員還有楊樹清、董群廉、陳延宗等三人參加,在新加坡的京華大酒店和在馬來西亞楊宗禮所經營的五星級萬華大酒店,我都與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同房共宿,這是一段美麗而值得回憶的善緣,因為經常可以聽他說我的許多令人莞爾的笑話,這些玩笑有點性聯想,但無傷大雅,才會有笑話的趣味。 十二日,我們搭遊艇旅遊風景優美的新加坡母親之河─新加坡河,看見了改建得美輪美奐的紅燈碼頭,想起先父曾在這個地方做苦力,幫人卸下船上的貨物再把貨物扛上船的辛苦窮困的回憶,勾起我出生的原鄉─新加坡,六歲時的模糊記憶,只記得新加坡天氣熱,我率性不喜歡穿衣褲、不喜歡上學讀書,沒有祖母的陪伴就會逃學,這個叛逆的個性,常被兩位好讀書而不能讀書的姐姐,罵我不知惜福,有福不懂得享受。 新加坡地小人稠,本身沒有任何資源,但卻能創造諸多令人欽佩的科技資源,譬如新加坡路邊所種的棕梠、橡膠等樹都可以做為新加坡的特產原料,像肉骨茶、咖哩粉等特產賣錢。新加坡地小,卻很會利用空間的建築,讓人感到它的寬大,也把盛富商業氣息的新城市,改變得很有人文的景觀與休閒的空間的古早意味,我們赴史得華免稅商店shopping,本是高樓大廈,它卻可以在一樓設計成一條古意盎然的老舊古街,有如北京老街,有我們中國人經營的諸多老店,但當我和楊樹清搭電梯想光顧時,它卻不見了!原來它利用了空間設計的幻覺,讓我們感到像是真正的一條老街。其實新加坡事實生活上,已經看不到這些古蹟了,我出生居住的小坡的危險陳舊租屋,已被拆除改為大樓了,我再也找不到我出生的故居了。搭乘空中纜車赴聖陶沙參觀海底世界,同車的董群廉轉述省府官員楊菱琪的話說:「建金烈大橋不如改為金烈空中纜車,更可吸引觀光客。」這也許又是宏觀的一種看法。 十三日,參加新加坡金門會館慶祝大廈擴建竣工暨第二屆金門商品文化展開幕典禮等活動,熱鬧非凡,新加坡金門會館主席黃祖耀、金門縣長李炷烽、臺北駐新加坡代表胡為真等人的致詞,都很誠懇,都很令人感動,我都全場錄影錄音,有機會再寫點聽後感言,楊樹清、楊再平、福建鄉誼主編方友德搶拍照專業的鏡頭全在我的錄影中,相信他們看了一定會感到很有趣。很高興在這裡約見堂妹美絲來會,如全程參加我們的活動,相信她會更了解金門,我也了解了新加坡親戚的一切情況。在這裡我認識了久仰的新加坡金籍作家寒川、方然、黃美芳等文人,以及認識榮獲新加坡國家文藝獎首位畫家莊心珍美國藝術碩士,她特別求見李縣長、文化局李錫隆局長,表達她願意返故鄉開畫展,回饋鄉親。 十五日,赴馬來西亞參加世界金門日暨巴生雪蘭莪金門會館創立六十週年慶,在馬來西亞承蒙拿督楊宗禮博士、雪蘭莪金門會館的王豪傑會長、柔佛州金同廈會館陳成龍會長等馬來西亞金門鄉親熱情的款待,讓我們深受感動。很遺憾今年七月我們到馬來西亞口述歷史所整理出來的<雲山萬里>,還有楊樹清所撰的<閩風南渡一金門人下南洋>等書,因為通關審查手續之繁瑣,無法及時送到他們的手中,讓大會遜色不少。我也利用機會親自贈送拙作<金門教育史話>以及我在<浯江夜話>專欄的一篇,有關於馬來西亞口述歷史的文章,建請楊宗禮財團返鄉投資,利用「建功嶼」離島的海域,保留「建功嶼」的原貌,再架高興建五星級的大飯店、國際會議廳及海水游泳池、海釣場,讓金門真正成為一個觀光的旅遊聖地。「建功嶼」就是金門人俗稱的「痲瘋島」。從星洲返金機上,從中國時報閱讀了陳榮昌主任的「痲瘋島」徵文,榮獲第二十九屆時報文學獎評審獎(第二名),特藉此致表祝賀之意,「痲瘋島」國軍把它化身為「建功嶼」,為金門立功;希望「建功嶼」由楊宗禮財團把它化身為「觀光島」,為金門子子孫孫長謀福利。 這次星馬之旅,機上一百九十多位的乘客,網羅了金門的精英人物、主官管要人。十七日,我們從馬來西亞要到新加坡通關,遇上大塞車,不得不提早下車走路趕去通關,踩著泥淖積水、凹凸不平的路面,還要人車爭道,險象叢生、狀況不斷,通關的人潮擁擠不堪、爭先恐後,相互推拉,一場紛亂,我們備盡通關之辛苦。楊樹清作家形容為「星馬逃亡潮」,這是對現代民主國家的一個諷刺,結果延誤了我們從新加坡返金的預定飛行時間,後來又發現我們的飛機故障了,不能飛行,這是禍?是福?我很難區分,總之平安就是福,要感恩啊! 最後機場安排我們赴旅館休息,我榮幸與金門族譜撰修專家許嘉立老先生同房休息,許老先生今年已77歲,行動又不便,竟然還提著沉重的手提電腦,在星馬旅遊,旅程中只要有時間,有電源,他就打開電腦,蒐集整理家鄉人族家譜的撰寫,在旅館內他就幫我加上許多有關我家及湖下家族牒譜的資料,他認真為家鄉服務奉獻,不計報酬反而倒貼的精神,令我相當感佩,他告訴我,他在大同之家,早上一起床就開始為金門寫族譜,中午午休一會兒,又繼續努力不斷到晚上十點,他說他花在為家鄉修譜的工作,每天長達12小時,他認為這樣時間很好過、生活又有意義。星馬之旅回家,原定搭乘原專機赴臺北,接受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推薦我全國好人好事一「八德獎」表揚,又因拿不到行李,必須回家更衣,再赴尚義機場,已機去人空,我的表揚,其實都是人家給我的,感謝眾緣成就了我。金門族譜撰修專家許嘉立老先生,才真的值得縣府推薦接受全國好人好事表揚,他太令人敬佩了。我這次旅行收穫很多,限於篇幅不能一一盡述,留待以後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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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長路
臥室到客廳,二十五步,從公寓七樓下樓梯到一樓約莫一百五十步;走到住家附近的郵局投寄一封信,來回六、七百步。日午,去銀行存提款項順道享用一頓午餐,單程漫步約走了九百多步。如果專程走到附近的捷運站,連同捨棄電梯改爬樓梯,總共花費一千一百多步。至於在辦公室期間,起身到書架選一本參考書、走到影印機複印一張圖稿、去茶水間沖泡一杯熱茶;或者離開電腦到門外伸伸懶腰,零零散散的步履沒有細算,勞勞碌碌的一天裡,總共走了多少步呢? 一週七天,能有多少時間走路?累計下來總共行走了幾步路? 我這樣粗略估算:周日上午,難得秋日陽光乍現,一掃連日陰霾,一定得出去走走,順便為忙碌了一整週的身子鬆鬆筋骨。所以輕身簡從,一瓶礦泉水、一台數位相機,到住家不遠的〈富陽生態公園〉踏青去,位於市區東邊的山區角落,是一處新開發的休閒小山丘,已經報廢的舊步兵彈藥庫,化為繁密茂盛的叢林,正好為都市邊緣的居民們提供了一處絕佳的天然後花園。花了兩個鐘頭在山區裡上坡、下坡,穿梭過每一條步道小徑,耗了七千三百步。至於下午,就守著電視機到傍晚,一步也沒多走。朋友邀約晚餐,驅車前去,找到停車處卻徒行兩千多步才進得餐廳,周日假期,超過一萬步的路程,比正常的日子多走了許多步伐。 週一通常忙碌而緊湊,就在工作室裡跌踱來回,泰半守在電腦螢幕前,編織造境,虛擬悠遊於想像的世界,並且透過話筒和客戶爭辯細節,一整日下來,三千步履都不到。週二、週三尋常作息,工作、外出買午餐、郵局寄郵件,晚上藉著跑步機,讓一天的走路勉強越過五千大關。週四,和客戶約會洽談案件,多了外出走路的機會,搭一程捷運,走一段地下街,在熙熙攘攘的都會裡輕鬆行走。沒有天光照耀的地下世界,空調與日光燈形塑出一條多彩繽紛的街道,無須顧慮現實世界的車喧雜沓、風吹雨淋,這是從前我們想都不曾想像過的場景。有時徒步慢走竟也成為一種享受,一邊行走人生,一邊觀看繁華。一趟行程下來增加了三千多步。 來到了週五,便有心浮氣燥的氛圍湧現,收音機不時傳出主持人有意無意透露著週末假期的種種資訊,彷彿誰要沒有大肆安排週末的狂歡娛樂、盡興揮霍一番,誰就對不起當初極力爭取周休二日的立法諸公。就連E-mail裡的客戶編輯小姐,也大剌剌表明:稿子今天寄出,希望下週一可以見到您的設計初稿……。心情一旦浮動,起身走動的頻率就絕對勝過專注於螢幕前的時間。如此,就算仍置身於工作室,這一天走動的步子明顯的比平常多出近一千步。成為身陷都會叢林的Soho一族,雖說守著足以安穩過活的一方職場,不必奔波勞頓,但稍有空檔,心,早已遠遊他方,想望著行走於山林濱海的曠野與閒逸。 針對都會生活形態而規劃的保健良帖,勸上班族群要多運動、少坐臥,要作息規律別酗酒熬夜,最好每週保持激烈運動三次,每次超過三十分鐘,讓心跳達每分鐘一百三十次以上……。就算做不到,那麼最基本每天保持步行一萬步以上的輕量型運動也好。我總想著:一萬步,何其遙遠的路程啊!一天一萬步;那麼,從少年到青春,壯碩到白髮,攤展開來會是多麼漫長而遙迢的路途啊? 仔細想來,人的一生其實都行走在路途上,從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踩出生命的第一步起,沒有人終其一生駐足原地吧。人,註定要一生漂泊流浪,無論精心安排規劃也好,隨心所欲、邊走邊看也罷。偏遠的、困頓的想走進繁華鬧市,都會的、擁塞的想回歸自然田園。白手起家的夢想著飛黃騰達,坐擁一方的想望著雲遊四海,漂泊浪蕩的卻心繫著斯人故土。朝夕相處時嫌隙屢屢,要到勞燕分飛時才不勝唏噓。就算告老還鄉、葉落歸根時,也都已是行遍海角天涯、水月千江的歷程了。 「秋深露重.旅心輕盈.鸕鶿南訪.候鳥過境」,我在為交旅局設計大型的宣傳看板時,細細觀賞那些翱翔於故鄉蒼暮中的候鳥競舞的壯闊圖片時,有感而發寫下如此標題。我猜想,行走的喜憂與輕急緩重,都只在一念之際,像鱟行億載不改行徑;鸕鶿、候鳥年年過境島鄉,有一些行遊的路程越踰了知識之所極,是念由心生、情不自禁的瞬間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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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文有情
──承託為水頭萬善堂、勇伯宮撰寫碑文記實 之一:萬善堂記 生而有養,死而奉祀,人性之至盼,先民之淳風。奈天下事何能十全,生世之時即常因事參商,故江文通言: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生而活動尚且如此,逝而靜寂更難成全,或因公務客逝他鄉;或因營生而歿異地;或因烽火而阻關山;或因無裔而失奠祭;或因滄海桑田無復能誌,凡此世皆稱以萬善公;概悲憫之淳風也! 白駒過隙,莊園丘墟,無人復記舊時變遷,直待因緣際會,靈骸現世,重啟後人殘憶,幸而認祖歸穴者自然可喜,但無辦者亦是不少,基於安靈佑生之心,每建祠以供祀,無非民德歸厚之遺教也! 月之初,遇昔日同窗黃君,謂台電於民國八十四年間,在水頭塔山經始建廠,掘出諸多無主骨骸,乃集中地下室,安靈公祭。此其間,子不語之說紛起,或有疾言東山參戰之亡靈;或有自稱被遺無法入祠者。凡此雖是聖人不語之事,但慎終厚德不亦聖人之教乎?是以眾推許華玉議員鳩工募資,終在九十四年冬於現址竣工立祠,取名萬善堂。後置骨甕,前供香案,歲時祭拜,靈安人靜,總是民德歸厚之良風,特託余誌記! 堂小而典,麗而不艷。朝北扶梯而下,有一將軍井,黃君謂:井水甘甜,之前駐軍常汲水煮茶,再其下有石鐫字曰汴泉,抬頭則金城市區一衣帶水,彷彿昔日國軍望華燈而興鄉念,飲茗茶而思汴水之情。顧其後則南依金龜山,山岩而木蒼,甕傍其下,座穩而勢安,誠風水佳地也,想必高人指點。左望金烈水道,烈嶼顯然在側,暮靄之下,想像漁舟唱晚之景,庶幾有高士乎?右探則水頭莊園參落眼前,得月樓隱然在望,舊時商賈歸鄉建樓風光,御前清音,猶縈耳際! 佇立堂前,感世事之滄海,慨精魂之桑田,秋風興憫,遊靈不亦吾老乎?唯祈歸真安息,心所願也!顧謂黃君曰:立堂歲祭,雖先民遺風,悲憫至性,不亦正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之遺教乎!黃君莫以答,余笑而偕其趨勇伯宮以續記!黃君者誰?許議員夫婿黃耿駿也;誰人撰記?旅台學人倪振金也! 之二:勇伯宮記 日月得天而能久照!是以國強則民尊,國弱則民辱,況於兵敗割地之秋!且看大唐聖世,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上國何其繁華,生民何其尊崇。及至安史之亂,帝位不能保,寵妃不能免,更遑論流離溝壑之輩。甚如代宗掩面任回紇屠掠東都,此何其痛也!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天潢貴胄,市井之徒皆不能倖。然觀古今之鑑,生民為俎為尊,實繫於國政之清濁也。 甲午之戰,日軍數敗腐政之清廷,割臺賠款。雖忠貞之士誓不臣夷,奈大勢已去,未幾日軍席捲全臺,義軍銳勇,終是回天乏力!輾轉或藏匿而待良機;或垂淚而返唐山;或暫辱而為貳民。噫!若非國弱兵敗,怎淪瑣尾流離乎? 是年冬,風急浪高,甫有自臺返唐山之餘戰兵船途經金門水頭,兵荒紊亂之際,橫阻金烈水道,風催船傾,浪促人魂,驚濤駭浪中,或覓木以洇岸;或尋生以跳水;或驚懼以波臣!當是時,娘親不能助,手足無能濟,風催驚魄,浪拍散魂。雖鄉民奮勇洇助,生者不及二!撫生慰孑之餘,遂於岸際掘坑集葬,設奠安魂,既為兵勇,且尊勇伯公也!悲風輓歌,最慟昏政斷魂! 撂荒有時,荒塚無復尋覓,徒留舊日小祠以供弔。或係有感,萬善宮創造之日,託靈改建!且敬鬼神而遠之,遂就原址改建新宮,雖小而備具。觀其座北朝南,訝以何未朝西以歸故里?黃君莫答。余有感而曰:背懸延平郡王祠,莫非有承烈延平靖國忠君之志節?而朝南之意?當係踵武黑旗軍大敗法軍於鎮南關之壯懷!此臆測乎?抑巧合乎?英靈有知,當悔無歿於陣,更疾不功於社,卻因天時人謀之不臧,以致魂斷魄散!唯有重話昔日鎮南風雲,庶幾方能稍慰精魂,堪告父老!黃君問故?余肅答:昔守臺灣兵勇,大係黑旗軍所部,魂歸之際,且話昔日兵威以明志也。屈子言: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正所謂天下有不足任之廟堂;無不可用之兵也!信哉!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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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包機落番路──閩風南渡:世界金門日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一,經過四個多小時的飛行,自新加坡樟宜國際機場起飛的復興航空GE3972班次,晚上七時四十分許,終於出現在金門的夜空;機艙內,一個有趣的畫面,不少人攤開星期天的《中國時報》,目光停格在《人間副刊》刊登的陳榮昌那篇獲時報文學獎的作品<痲瘋島>,「……住在縣城後浦、丈夫落番下南洋的麗月,獨守空閨、孩子,等著、盼著,盼到了背曲、手彎,望到了髮白、臉歪,再也不知道冷、不覺得痛,街坊鄰里起初以為是思念過度,後來才發現是染了痲瘋。……『有的痲瘋是長在臉上,有的卻是長在心上』,想起島上的痲瘋故事,母親不禁幽幽長嘆。」……文字中竟也隱藏著落番與倚門望歸的痛;經越南、菲律賓、台灣航道,機窗外已是一簇簇的燈火閃爍在鬱黑的島鄉,「金門的夜景還真美!」坐在我右側的金門縣政府主計主任李秀荷發出如是讚嘆;「終於落番回來了!」坐在我前頭的消防局長黃怡凱,彷彿歷經了先民們的落番體驗營。 這是一趟不輕鬆的旅程。為了參加在吉隆坡舉行的「二○○六世界金門日」,金門縣政府組織了一支近兩百人的隊伍,由縣長李炷烽領軍,以國際包機方式首度自金門直飛新加坡,先是參與新加坡金門會館擴建竣工暨第二屆金門商品文化展,再轉進馬來西亞。十二月十一日晚間八時,自金門飛星洲的航向是平穩、順暢的;十二月十八日,回家的路變得曲折了。由吉隆坡、柔佛州進入星、馬邊境,出現了壅塞的車陣、人潮,寸步難行,彷彿世紀大逃亡,再度入境新加坡趕到機場,已在凌晨零時五十分國際包機起飛時間的邊緣,驗證、登機後,先是傳來托運行李超重,接續是發現客機氣源閥故障,清晨五時修復後,又是包機機組人員工作時間已逾國際航空法的十八小時限制,必須從台北調派另一批機組人員接手,又受限於金門包機作業的有效時程必須在夜間七時以後、清晨七時以前完成……,等著、等著,漫長的等待過程中,福建省政府主席顏忠誠伉儷、金門縣長李炷烽伉儷、副縣長楊忠全伉儷、金門國家公園處長黃文卿、金門警察局長陳瑞通,除了政風、人事,幾乎全員到齊的金門縣政府各局室一級主管,以及與會的一百多位各界同鄉,都只能席地而坐,天亮後再被安排到旅館休息,一等十五小時,情節好比當年在北風中等著搭乘登陸艇、歷一晝夜搖擺往返台金的畫面重現。要發出一些抱怨聲浪?除了少數幾人對航空公司的處置有所不平,大多數的乘客只能默默承受,台視、中視、TVBS及名城等隨團採訪的電子媒體,則意外地「目擊現場」,進行了全記錄。楊清國、董群廉、陳延宗與我,幾位世界金門日口述歷史小組成員挨到下午三時,登機隊伍中,一位婦人「碎碎唸」:「金門人有福報,要感恩啊!前一天我們大家都去巴生的金浯江伍德宮向家鄉來的邱王爺燒香拜拜,是祂保祐了我們在番屏一路平安啊,要不然飛機一飛上去才發現機械故障還下得來嗎?整個金門縣政府的首長都在這架飛機上啊!十五個小時的等待是有價值的。要感恩啊,金門人有度有量,別再抱怨人家了。」婦人之言,似乎澆息了不少怨氣;不久後,復興航空在座艙上廣播,為了表示對旅客辛苦等待的歉意,將致贈搭乘這次包機的每位旅客一張台金來回機票。 九月十九日,金門首次包機直飛澳門;澳門雖屬國際航線,但回歸中國後的澳門在某種意義上仍屬「國境」;這一次,再度國際包機直飛、往返金門、新加坡,當金門尚義機場、新加坡樟宜機場的飛往目的地電子看板,分別打出「新加坡」與「金門」時,金門機場的海關也臨時設置了「國際線」出、入境櫃台,這時我們才發現,金門原來已悄悄飛向「世界」了。國際包機的初體驗,對航空公司及島上的乘客而言,都是一種陌生,以致發生了機械故障經四小時排除後仍得再歷近十小時才能起飛的窘境,也發生了托運行李超重被拉下轉運、讓眾多旅客望著旋轉盤興嘆的失落感。這或許是期待「走向世界」的金門人必須走過的摸索、學習階段。 儘管不完備,但畢竟是「飛」出去了。國際包機直飛,成了二○○六世界金門日的鮮明圖案;「參與世界金門日的海內外鄉親,包括中國、台灣、金門縣、菲律賓、印尼、新加坡、香港,國內的則包括雪州、馬六甲、檳城、柔佛等,逾六百名代表針對大會主題『金門.世界.宏觀』召開大會和座談會,反應非常熱烈,尤其是來自金門縣長李炷烽親自領軍近兩百人參與最受矚目。」……十二月十五日,二○○六世界金門日在吉隆坡JW萬豪大酒店,翌日,馬來西亞的主要華文報紙《星洲日報》、《南洋商報》、《中國報》、《東方日報》等,都以全國版位頭題報導了此一金門歷史盛會,《東方日報》更聚焦、報導了自金門包機而來的代表團。馬來西亞的《財經雜誌》特別為世界金門日製作了四十頁「金門人打開了金門」專刊,寫道「二○○六年世界金門日在大馬,是為了尋根,也要搭起更多馬來西亞與世界各地商機的橋樑,『世界.金門.宏觀』,彰顯了金門人拓展視野、向上提升的精神。……世界各地鄉僑的熱烈回響也令人鼓舞,金門縣長李炷烽率領二百三十名鄉親及商家、媒體、學者,包機前來,那幅相同血源、異鄉交流的畫面,足以讓與會者回味無窮。」 金廈小三通打開了兩岸溝通的門,金星國際包機開啟了世界交流的窗,金門與兩岸、世界對話的一小步,所衍生、象徵的,或如二○○六世界金門日大會主席、丹斯里拿督斯里楊忠禮在開幕時的一段講話所楬櫫的精神:「……我們將藉此盛會,向來自世界各地的金門鄉親,充分展示大馬金門鄉親的真摯和熱情,同時也要向包括金門鄉親在內的海內外華人,傳達一個清晰無誤的訊息:和平是世界金門日的主旋律,飽受戰火洗禮和民族分裂之痛的金門人,願意為台灣海峽的永久和平,為兩岸中國人的和平相處,為中國在新世紀的和平發展,盡獻棉薄之力,搭建和平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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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九 夫妻、鏡子
■夫妻 夜讀中國歷代筆記小說,接連見到幾則夫妻男女意致纏綿死生相隨的故事。 一是選自觀奕道人《槐西雜志》的<夫妻之情>,寫一對貧苦夫妻,妻被賣入官宦府第,夫乞食追隨,不久病死,妻得知後,「時方坐筆捧樓上,凝立良久,忽對眾備言始末,長號數聲,奮身投下死。」 一出自孟棨《本事詩》的<賣餅者妻>,寫唐朝間事,寧王李憲強奪市井賣餅師傅妻子,一年後,他讓夫妻兩人相見,「其妻注視,雙淚垂頰」。當時王府座上客有王維,即席賦詩。他以春秋時楚王搶奪息國君王妻的典故,寫了一首<息夫人>:「莫以今時寵,寧忘昔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又一是張鷟《朝野僉載》裡的<碧玉>,記述初唐詩人喬知之和婢女的愛情故事,武則天時代,喬任職諫官右補闕,愛上「姝艷能歌舞,有文華」的婢女碧玉,後碧玉為強權武承嗣計誘強納,喬知之想法子作<綠珠怨>寄給她,碧玉得詩,「飲淚不食三日,投井而死」。後喬知之遭羅織,被斬於南市。 更有一則東晉干寶的《搜神記》,題名:<韓憑夫婦>,敘述戰國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為康王搶奪入宮,何氏寫了紙遺書給韓憑,表明死志,於是韓憑得書後便自殺身亡。何氏在宮中「陰腐其衣」,即用法子偷偷讓自己身穿的衣服壞脆。有一天,和康王登上高臺,何氏跳下自殺,侍衛急忙去拉她,衣裙脆斷,到底死了。死後,發現在她衣帶上寫著:「王利其生,妾利其死,願以屍骨,賜憑合葬。」 有人或勸喪妻後猶迷於情執的我「化小愛為大愛」云云,我苦於無恰當之語回答,直到遇見維摩詰居士這句話:「不論媱欲,只論見性。」 ■鏡子 晚唐詞人溫庭筠那首<菩薩蠻>當中兩行文字: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隨著歲月,一天天讓我感到迷醉、震驚、悲傷、困惑、狂喜,以致於陷入一種無法全然領受的渾淪境域。 這個意象拋顯出什麼呢?一物在某種鑑照下,重覆再現了自身,無限因而顯現。而「無限」,到底是什麼意思?生死,或者說無生死,此事物可否作為比附?因為無限不就表示沒有界線及止境?時間和空間消失,而時空正是生死的要件。生死的「真」或「假」都由時空一手造成。為什麼站在明晰的意象跟前,詩人仍然時而有著蒙昧的情欲?還是說,蒙昧的情欲才導致了清明的領悟的?還是說,蒙昧的情欲,半夢半醒間,維持了文學的存在? 鏡中鏡的另一種喻意或是,宛如黎明時旭日騰升,日復一日,我們易以為有無數次的日之升落。其實只有一次,第二次的日升日落竟是前一次的重覆。那第二次,說是幻象或實體都無妨。人類不也如此?只有夏娃亞當是唯一一次的出生,我們是複製,是實體的再現,是幻象。是的,當我們以出生為幻象,死去便何嘗不然?歡喜和悲傷夾在其中便微不足道,甚至是矯情了。人因思索死亡而產生了宗教,當人獲知死亡真象的那一刻,宗教便無所著力而告自動消失,宗教無非是藥石。 沙特聲稱作家的任務在使所有的人認識世界。不,其實不是,假如作家寫作的目的及動能,在於讓人認識世界,那麼,當他果真做到這點,文學和世界便即刻消失。世界不是依洞悉而清明的心靈而生成的,相反的,卻是依清晰和蒙昧渾沌間某種狀態之平衡而存有。沙特自己稍早不也這樣說:「人與世界是在愛恨、憤怒、恐懼、喜悅、怨歎、欽羡、希望、絕望等情感中,顯露自己的真面目。」這就對了。愛恨情仇等人類所有的情緒,正是清明和渾沌之間──偏向渾沌多──的表徵。文字又是這項表徵的表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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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的力量
父親植物人,母親車禍身亡的那一年,哥哥十多歲,隻身到城裡討生活,弟弟五歲,被送進孤兒院。多年後,哥哥誤交損友,鋃鐺下獄,學習中輟,抑鬱寡歡;弟弟活潑開朗,人緣佳,學英文、電腦,喜歡唱歌。兄弟兩人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哥哥感慨:「還是弟弟命好!」 這是李家同說的故事,但真正動人的,是故事說完以後。 一位李家同的朋友這麼說道:「我終於明白『命好』的意思了,那是指從小到大沒遇過壞人。」這位仁兄自小家境清寒,無力讀大學,幸好沒遇到壞人,規規矩矩自己走出了一片天,因此心有戚戚焉。李家同補上一句:「命是可以改的,我們這些好人多跟他們做朋友,他們就不會變成壞人了。」 原來人生在世,當「零」是不夠的,時時扮演「正數」,才能抵銷「負數」。 「正數」是一種能量,以利他出發,寬宏為本,相信善的力量無遠弗屆。記得看過一則新聞,有一對老外夫妻來台,先生被摩托車撞成重傷,車主是年輕人,闖禍後緊張萬分,他的父母也十分焦急,擔心孩子因此坐牢,賠掉一生。那位太太從電視裡看到這一幕,主動前往孩子家,緊緊摟住孩子的母親,安慰她:「我明白身為母親的心情,孩子不是故意的,我不會責怪他。」這一次邵曉鈴事件,胡志強除了感謝社會大眾對他們的關懷,對肇事者也選擇了原諒,他在鏡頭前語氣柔和而堅定:「我相信善的力量。」 我最喜歡說胡適與陳之藩的故事。陳之藩當年赴美求學,缺乏盤纏,胡適借了他四百美金,後來陳之藩有了錢立即歸還,胡適先生回了他一封信:「之藩兄:謝謝你的來信及支票,其實你不應該這麼急於還這四百元的,因為我知道我借出的錢總是一本萬利,永遠有利息在人間。」 的確,利他而後自利,這是宇宙不變的法則;利益眾生,最後必將人我兩利。 兒子小時候學英文,我僱用了一些外國朋友,念及他們離鄉背井、生活不易,對他們總是噓寒問暖、多所照顧,當時腦海中曾有過一個念頭,也許那一天,兒子遠赴異鄉求學,同樣能夠遇到像我這樣的老外照應他吧? 我們果然得到了豐厚的利息,兒子去國六年,從高三讀到研二,沒有耽擱一天,關鍵時刻每有貴人相助。 高中校長Mr. Lewis是第一個貴人。他為兒子安排challenge test(挑戰試),英文一口氣跳過八級;為了完成畢業所需52個學分及四科省考,Mr. Lewis應允以outside class的方式自修中文,不必上課,直接參加考試;他甚至為我們特別開班,有一堂數學課,全班連我兒子在內才兩名學生。 Nancy是第二個貴人。兒子英文作文未開竅,寫得越長分數越低,經Nancy指點,茅塞頓開,毛病便出在文章沒有重點,引申、轉折、比較、推論太多,造成主題模糊。她建議兒子借閱同學的文章,了解他們怎麼寫出高分,才發現老師要的只是簡明扼要、立論清楚,兒子回歸簡單法則,順利通過12年級英文。 Louis是第三個貴人。兒子考托福最怕作文,時間短又倒數計時,時間到畫面立刻跳出,連畫上句點的機會也沒有。Louis說電腦作文不需一氣呵成,最好採結構式寫作,先分五段,再寫每段重點,隨即作總結;一旦文章架構成立,不必擔心論述不全,此時儘可放鬆心情,回頭補充各段內容。經高人指點,兒子托福作文一出手就拿了近滿分。 Mr. Lewis、Nancy或 Louis當然不知道我內心的秘密,他們只是無私付出、不求報償。我始終深信,生命有愛形成因緣流轉,人間有情得以綿延傳遞;如此,大家都是命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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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逝去的聲音
儘管媽媽說那聲音像鬼魅,我卻愛聽。那是風吹木麻黃,咻咻咻地,讓世界有一點蒼茫,讓人感覺有一絲絲空洞。我甚至迷戀這個聲音。自從老宅屋後,木麻黃砍除了,我回家,老覺得故鄉的背景少了一層底色。 有一次下榻金沙假日大飯店,借腳踏車,沿池塘走。路上木麻黃並不高大,但風強,地又空曠,木麻黃枝葉東飄西晃,更添蕭瑟。回憶跟感動,有時候必須以蕭瑟、落寞當催化劑。木麻黃飄搖的聲響中,還有砲彈聲,也是咻咻咻地;樹木跟炸彈居然有著一樣的聲階,真始料未及。許多次演講場合聊到金門,常提說,經歷幾千個日子的單打雙不打,還健在,我算是砲火餘生了吧。這麼一說後,聽眾跟我就有了區別。他們的故事跟我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敘事,聽眾經我一說,常哄笑不已。有一次,一位外省籍老先生,聽了我跟金門的故事,激動地說,我們都感念金門的貢獻,都愛金門。 許多聲音都遠離金門了。木麻黃或斷或砍,行道樹新植,尚在路邊等待它跟金門的未來。中美斷交,單打雙不打停歇,砲彈聲亦遠離多時。老家附近,有海軍陸戰隊、空軍、陸軍等多種駐軍,往昔,天濛濛亮,駐軍唱歌答數,呼嘯聲貫徹雲霄,像一只鬧鐘。有時候打靶,荒野突來陣陣急砲,耕田的耕田、下棋的下棋,沒有人會因為槍聲而感到意外。 金門籍作家黃克全,寫下許多現代主義形式、跟存在主義感的小說,難道純樸如金門,也有虛無?當一群人集體地對砲彈、槍擊感到麻木、無感,這寂寥該有多深、虛無該要多麼強悍?金門人多勤懇辛勞、孜孜不倦,這樣的純樸心靈或能遮擋虛無的滲透,但是,卻阻止不了有人一分為二,既身臨其境,又置身事外。 我回家,若得空就會回返昔果山。村子裡,防空洞已大半喪失。村裡孩童在元宵節提燈籠走訪防空洞通道的歷史,已不可考,卻延續多年,人擠得密密麻麻,冒險的雀躍也堆得高高漲漲,就那麼飽溢地飄出洞口,讓畏懼不敢進洞的孩童又遺憾、又好奇。村裡廣場,可看到村裡多數住宅,我常在那兒,聽屋宅傳來父母教訓小孩、婆婆數落媳婦的細碎餘聲;也聽著老芋仔以他們莫測高深的國語說著他們的國仇家恨、跟落根在此的歡喜悲哀,以及田裡地瓜葉被牛吃,阿嬤氣急敗壞就著廣場大聲開罵。這氣勢,哪是全民開講所能比擬的?也聽著家有喜事,村人集中屋宅,吃呀、喝呀,別客氣。若是電影就著廣場開演,軍隊答數前進,村人喜悅卻默默地搬板凳走近。而那個時候,風不停止吹拂,星不忘記眨眼,我若在夏日,便就中庭打地舖,數著星、望著月。 這些聲音,或喧囂、或靜默,都一一是過去生活的底色,每次歸來,都在找尋它們。楊樹清在〈回家〉一文曾寫下「寂靜慣了的人家對聲音是過於敏感了,誰不是在聲音中找尋熟悉的人影」。我也是那樣,走著新路,卻依循過去的軌跡。 跟逝去的聲音對比的,是新的、多出的聲音。飛機噴射引擎聲更多了,還有喇叭聲、觀光客討價還價、以及暗中竄動的政治喧囂、也或許是吟誦金門歷史身世的讀書聲。失去的聲音跟現在的聲音,都要合做一塊了。也許,人最終都得練就多聲帶的功力,高的、低的、寬的、厚的、尖的、細的、鬧的、靜的,如此合組,聲音才能豐富。面對消逝,還得正視新生,把舊的,裝在新的行李中。 上班途中,我會經過中華路跟衡陽路口,大樓新增的廣告,張掛王建民舉球摀嘴,旁邊文案寫著「安靜」兩個字。靜,跟車水馬龍恰成對比。我看到廣告,每感到震撼,想起這島嶼太過喧嘩。他們把嘴巴,織成島嶼的花邊,卻粗製濫造,連裝飾也談不上了。 高的、低的、寬的、厚的、尖的、細的、鬧的、靜的等等聲音,還得有序、有譜。若不這樣,怎對得起那咻咻咻的,不管是木麻黃的、或是砲彈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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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推手──三好運動──參加金湖國中四十一週年校慶感言
今日世界到處顯現天災人禍,地震、水災、火災、風災、戰爭,一瞬間骨肉天人永隔,令人感到人生的無常,打開電視或報紙新聞報導,每天看到的也是燒殺擄掠,大車禍令人怵目驚心,這種敗德現象,不幸情形,嚴重破壞我們安和樂利的生活,凡是有心之士,特別是慈悲的宗教家,莫不憂心忡忡,莫不祈求國人消災延壽、國泰民安、生活快樂幸福,請問我們是那裡出了問題? 本十二月四日,我參加金門縣立金湖國中四十一週年校慶,獲知該校策辦「心靈推手一學校輔導工作」方案,深獲教育部讚許,獲頒全國績優學校獎,讓我彷彿得了答案。我想如果能在學校做好輔導工作,淨化心靈,建立琉璃淨土校園,特別對那些學業低成就,行為偏差的學生,教育他們因果觀念,好好學習修行,那麼將來出社會將成為一位好國民,會減少一些非行的發生,進而建立安和樂利的社會。 會中聆聽湖中傑出校友、金門縣議會謝宜璋議長,在頒發服務三十年資深教師莊明順時,先熱情地擁抱他,然後再頒獎並致詞,他說在校時常被老師罰站、訓誡,今天他卻能上臺頒獎給我的老師,覺得很不可思議,相信莊老師,也會有所感觸。金門縣地檢處檢察官張漢森傑出校友致詞表示,他從事小學教師二十年,後來是經過怎樣的苦讀,才一而再,再而三,好不容易考上司法官,他勉勵大家:「有志者,事竟成」;傑出校友金酒公司監察人胡偉生致詞說,當年他在校成績並不優異,不懂得好好讀書,感到很後悔。他看大陸偏遠的鄉村,學童不能讀書,很可憐,他就赴大陸辦學校幫助他們求學,他認為金門教育環境很好,希望學弟妹們,好好把握當下,努力求學。謝宜璋議長、張漢森檢察官、胡偉生監察人,當年在校成績並不優秀,如今都在社會上各領風騷,表現傑出,成就非凡,創造卓越。真是學校輔導工作良好的教材,可見學生「小不可輕」,「後生可畏」,每個學生都有可教性,可塑性,教師不應放牛吃草,反而要幫他找到興趣,因材施教;而學生自己應有自我覺悟,自我肯定,自我期許,也就是自覺教育,努力學習,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英雄才行,否則「四十、五十而無所著,斯不足畏也」。 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是心靈推手,他要求與會信眾務必力行「三好運動」──說好話、存好心、做好事,建設美好家園、人間淨土。星雲大師說:人與人之間的果報最現實,一般而言,我們對別人好,對方會感受到,立刻回報過來的是歡喜的回應。如果我們平常存好心,心存善念,所做的事情,都是好事,那麼我們受到的果報就是美好的人生。生活中身、口、意既能造善業,亦會造惡業。我們應知果報不爽、因此我們應徹底修身、口、意。大師強調:修身,不要做傷害眾生的事,盡量做護生的工作,損害人的事不要做,所做的都是利益大眾的事。而修口,要說好話,勸人為善,教人學好,話多不如話少,話少不如話好,若話多論人是非,回報過來的,就是自己的損害。心意也是一樣,若起心動念埋怨他人,倒不如想一些別人的優點、好處,加以感恩、包容。 《藥師經》是東方文化,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有密不可分的關係。而《藥師經》裡的理想世界是琉璃世界,就是人間的淨土,也正是我們努力追求心靈健全的所在,讓我們都來共修藥師法門,人人做心靈推手,建立琉璃世界: ──是社會淨化的世界:在我們這個社會,到處充滿聲色犬馬的污濁,是個不清淨的世界。在藥師如來的琉璃淨土內,可以說眾生淨化,社會淨化的地方,沒有天災人禍,沒有燒殺擄掠,沒有各種惡業,是一個絕對清淨化的世界。 ──是政治清明的世界:今日民主的世界,政治人物為選舉勝選,無所不用其極求贏;民眾只知追求自由民主,缺乏法治觀念,所以顯現政治一片紛亂。在藥師如來的琉璃淨土內,沒有對抗,沒有刑罰,沒有牢獄,沒有貪官污吏。 ──是身心康樂的世界:在藥師如來的琉璃淨土內,每一個人的身體都很健全,生活都很快樂,醫藥衛生,不必憂愁,藥師如來是無上醫王,他非常豐富的地方,人民衣食往行的獲得,極為方便,大眾的器材,也都是隨心所有。 若人親近藥師如來,知道修福,招感到的福德因緣也就極其順利。是個民生安樂,物質富足非常理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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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悠悠
「誰這時候沒有屋舍,就不必再築∕這時候孤獨,就永遠孤獨∕就醒著、讀著、書寫著長長的信∕在林蔭道上徘徊∕不安地遊蕩,當落葉紛飛……」我在閱讀德國詩人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寫於1902年的〈秋日〉詩作時,對照玻璃窗外的槭樹葉子這幾天突然快速的由綠轉乾枯,然後逐一紛飛。想起年輕時代,每在歲末風寒的季節裡,書寫賀年卡給朋友時,常常因為感嘆時間之飛逝而毫無招架之氣力,於是習慣以極精簡的「歲月悠悠」相互慰藉、打氣祝福。悠悠歲月,除了感嘆時間悄悄飛逝,也有一種處之安然於平安踏實的時間節奏裡,歲月流逝儘管不露痕跡,其實我們也都早已習慣於一分一秒的速律;有時善盡其用,有時,放鬆步伐,甚至刻意虛耗揮霍,時間本就隨人直面,沒有定則。 進入年終臘月,才驚覺一歲又盡。只是近些年來所能收到的賀年卡越見稀疏,朋友無可避難也隨著潮流興起了以網路傳遞賀卡,有時意外的還夾帶著應景的音樂與閃爍動人的畫面。科技了、也生動了,但屬於傳統的一些情份與喜悅卻也沖淡不少。一直到現在,我仍深深懷念著貼滿一整片牆面賀年卡的那種喜悅。每個人品味不同,自然選擇的卡片也風格各異,貼心的朋友還特別註明:「是為你們精心挑選的卡片哦!」多年來,我保持在住宅門口的牆面上張貼著來自各方的卡片,隨時感受所有的祝福與問候,持續一整年。 我想終究再也無法抗拒一個全面滲透的網路時代之來臨,一丁點剩餘的機會都沒有了。失聯二十餘年的國中同學莊友進,透過網路閱讀「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專欄,這個週末,我們相約在台北見面。多年的努力奮進,如今他是一家精密科技公司的總經理,頻繁往來於兩岸的業務督導。最近他一度也嚐試經由小三通模式,路過家鄉穿梭往返台北與蘇州。他說前段的行程還好,卻是在內地的交通銜接,既耗時又損體力,就效能與精神方面的調適,還不如仍循著原有港澳轉機模式往返兩岸來得順暢。大的政策沒有改善,對於當前的經濟局勢完全沒有助益,這是商界的難題。我欣賞他自己構築出的理論;他比喻自己是一匹辛勞的金門牛,可是他選擇把妻小安定在熟悉、且機能完善的台北為巢,讓她們安穩的生活、成長,而他奔波遷徙、往來於海峽兩岸,如此,最起碼把「家」的定義穩穩的固守了,一人承受辛勞,不必勞動全家人四處漂泊。 友進是昔時金寧國中的同班同學,個性聰敏活潑,我仍記得當年他機靈的模樣,成績品行都好,喜歡在同學間嘻笑戲耍,我們輪流都擔任過班長的職務;他的綽號「羊媽」,我已經記不得這個綽號的由來。得知我獲頒傑出校友一事,他正好返台,一大早興奮來電致賀,並約好見面。面見一位多年失聯的老朋友重現眼前,喜悅之心勝過一切,在例行進入「歲月悠悠」的年終時刻。 2005年夏天,與楊樹清兄、洪進業兄、高丹華和他們那一班熱愛文藝課,並且後來在文學領域各領風騷的同窗們合力編輯《星期三的文藝課》一書時,除了羨慕還是羨慕;年少時有文藝老師王金鍊的諄諄善誘與啟蒙,結合成一股文藝的熱情浪潮,然後成就了文藝大夢,多年以後創造出一則蔚為壯觀的傳奇--十位學生,總計獲得高達六十餘座文學獎項、出版了近五十種書作。後來才熟識的王金鍊老師,每回都謙虛表示已經凍筆多年,早就生鏽了,而且已經過了文藝青年期,再也寫不出文章了。但是我細讀他三十年前的文章,總覺得應該還在他身上某處的那些文藝風采依然存在,只是束縛冷面之下。我從王老師的身上看見金門人的一種特質;外表看來木訥的人,其實都有幽默風趣的功夫。一回,他從金門來電問候,冷不防提及;「你知道今天的金門日報銷路特別好嗎?」我一頭霧水?他說:「因為你在報紙上寫到了王金鍊。」 意外的一年,意外的參與了〈浯江夜話〉的陣容,從三月起筆,到現在厚厚的一疊剪報,能夠撐到現在自己也覺意外。從前我以插圖畫作刊遍國內報章雜誌,最高記錄一週之內見報十三次,至於撰寫專欄純屬初試之筆。在遙遠處替家鄉的報紙書寫一些生活的、經歷的、職場上的看法,遂成為我的「一週大事」,想來也是託網路時代之便。有時工作忙碌,每週三的截稿竟成為一種無形的壓力,甚至超越我的設計工作本職。專欄之屬性,在於集結固定的作者、或規劃特別主題,定時、定版面發表,屬於編輯單位主動出擊的編輯策略,其實也沒有絕對的遊戲規則與必然性。我只是想著,有人認真的書寫,也容或有讀者仔細閱讀、並且有所回應,無論善意或異意,基本上就不辱專欄存在的意義了。我在歲末風寒時刻,想著一個階段的書寫記錄,相對於漫漫一生的際遇,充其量也不過是悠悠歲月裡的一小段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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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螞蟻學習解題
小從一台洗衣機的控制器IC,大到跨國企業集團的管理,甚至國家整體經濟的調控,都需要一套解決問題的機制和程序。解題(problem solving)能力是科學訓練中最基本卻也是最長遠的目的。解題是一種動態行為而非特質,是一種從問題導向解答的創造性過程。科學上的解題行為可能是尋求某個現象的解釋過程;技術上的解題行為可能是從需求到產品的設計過程;至於創作,我將其視為從混沌未明的感知狀態到藝術形式呈現的實踐過程,同樣也是一種廣義的解題行為。 基本上,所有知識領域的研究都是為了解決特定的問題,以理性主義化約論為主流的近代科學已經為各式各樣的科學領域問題提供了相對的解題方法論,他們藉由各自領域的理論、模型、方法、技術和工具,規劃出各種適切的解題程序,也為我們創造出繽紛多彩的知識世界。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人工智慧的研究掀起極大的熱潮。人工智慧學者希望藉由電腦來執行人類專家的演繹式推理以解決困難的大型問題,例如醫學診斷、自然語言的理解、石油探勘以及製造程序控制等應用。通常這類問題都是混合著眾多變數和不確定的條件陳述,因此無法使用典型的方程式求解的方式得到人們想要的答案。最典型的人工智慧程式就是專家系統,這一種類型的程式必須藉助領域的專家預先建立一套以『如果…則…』型態的邏輯規則知識庫,再透過專家系統內建的推論機,就可以同一領域的新問題進行層層的邏輯推論。 這樣的專家系統程式具有演繹邏輯嚴謹的推理基礎,理應運作得很好,但迄今在現實生活中的應用卻極為少見,為什麼? 因為專家系統的解題方法通常必須在理想的環境、良好的條件控制以及具有明確的數值或符號演算法則才能獲得滿意的結果,但是真實世界的變動、複雜情況卻難以符合這些特性。例如,即使是最有能力的專家,也不一定能夠把他的經驗和知識完整的用『如果…則…』規則形式描述下來,因此知識庫的建立並如想像中容易。其次,即使有了一個龐大、完整的知識庫,面對不斷變遷的真實世界,如何讓程式隨著環境去調適和更新知識庫仍然是件極為困難的任務。 即使人類憑藉高超的解題能力發展出今日的文明,然而在面對複雜系統的問題時仍存在極大困難的挑戰。此外,解題能力並不僅僅是人類所獨有,事實上長久以來,地球上的各種生物就不斷的藉由演化和各種特殊的適應策略來解決生存的問題─如同人類創造出各種有助於生存競爭、文明發展的方法和技術一樣。 在螞蟻社會,單一隻螞蟻通常僅具有低等的認知和對外界環境簡單的刺激─反應能力,個體的能力甚至不足以決定如何避開路上的障礙物,但是當眾多的個體群集解決一個問題時,我們會驚奇的發現,這些生物社會卻以迥異於人類解題的方式展現了高度的「群體智慧」(collective intelligence)。例如建造一棟具有十餘樓層、含百餘各具功能性恆溫房間的蟻窩,工程中沒有建築師、沒有土木工程師,甚至沒有領導者和管理者;或者在分散的食物堆中自動地決定最短的搬運路徑;或者,自動調整分工組織以適應一場大雨導致的覓食以及蟻窩整建的任務變化。 當一群螞蟻出外覓食時,每一隻螞蟻都會在牠行動的時候釋放一些費洛蒙,隨後的螞蟻跟隨其路徑的機率與前一隻螞蟻所釋放的費洛蒙成正比。當費洛蒙積累越多,下一隻螞蟻跟隨其路徑的機會越大。換句話說,螞蟻個體會偏好蟻群多數的選擇。而覓食的蟻群總是能夠透過費洛蒙和訊息交換以引導其他螞蟻找尋最短的覓食路徑。 在工程領域,許多的設計問題都在於「如何尋找最佳解」,例如最少的時間、最大的性能、最穩定的狀態…等等都是這類的問題。這些問題當中,有一些可以藉由數學模型的推導,或計算機數值方法來得到解,但仍有很多的問題是難以獲致總是令人滿意的通解,像「旅行者問題」就是一例。 螞蟻找尋最短覓食路徑的行為模式正好可以作為解決這類問題的啟發概念,因為螞蟻並不藉助演繹式的數理模型來找尋最短覓食路徑,而是經由群體互動,「自動產生」最佳解,此一解題過程混合了隨機性質和決定論性質。螞蟻選擇跟隨費洛蒙較強的路徑是一種決定論行為,但是選擇本身卻具有機率傾向,而不是全然跟隨。 如果觀察一群螞蟻共同搬運食物,乍看所有螞蟻都有志一同的把食物朝蟻窩方向搬移,但觀察一段時間,就會發現其中總有少數螞蟻試圖往其他方向甚至反方向搬。覓食的時候也是如此,絕大多數螞蟻沿著費洛蒙指引的方向前進,卻總有少數螞蟻在附近閒逛,沒有加入隊伍或隨時離隊。從人類管理者的角度看,這些螞蟻正是損及整體利益的「害群之蟻」,牠們降低了整體工作的效能。但是一旦覓食環境突然改變,或者原來覓食目標並非是最佳的覓食目標時,這少數的螞蟻卻是將蟻群導向新的全域最佳目標搜尋的關鍵,也得以讓蟻群系統擁有良好的環境適應性的解題能力。 螞蟻覓食、群體搬運如此,螞蟻造橋、鋪馬路以及蟻窩的建造機制也是如此。大量的螞蟻個體透過密集的群體互動產生解題智慧,這種群體智慧對於環境的變遷具有高度的適應性。它沒有菁英管理、集中控制和決策模式,也缺乏闡明的組織協調和導引,蟻群藉由大量螞蟻個體之間頻繁的交互作用,進而產生超越生物個體解決問題的能力,這種解題智慧並非存在於個體神經系統中的化約性知識,而是存在於個體之間的連結。 一直以來,我們住在理性主義化約思考的豪宅中。現在,螞蟻的群體解題為我們開了一扇面向複雜真實世界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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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抱甲政第──閩風南渡:印尼甲必丹黃成真家族
愧抱甲政第!歷史會記得這一天。 「甲政第拆了。無言。」諶繆給我傳來一通簡訊,短短七個字。她忙著作新嫁娘的前夕。 這是一趟沈重的返鄉之旅;不止返鄉的沈重,也是接續南渡的沈重:我將搭乘金門的國際包機,直飛新加坡再轉入馬來西亞出席二○○六「世界金門日」。 我沒趕上下午一點四十五分自台北起飛的遠航。改搭兩點十五分的復興。換了一個航班,讓我遇到了出差折返的林志國和返鄉參加奠安的呂坤和。每一位同鄉人的相遇,都會有一個畫面、或者一個故事浮現。林志國讓我想起二○○四年的東瀛行腳,從東京、京都、大阪一路到神戶,最後抵達平戶鄭成功出生的海濱兒誕石及故居,他和黃應祥貼心地買了束鮮花,花束間嵌上「金門縣觀光局」的字樣,走進鄭成功廟獻祭,陳金增唸起了臨時寫的祭文「祈王在天之靈,當以平戶、南安、金門、台南四地為歷史連結」……;呂坤和是台灣師大藝術所國畫組第一屆博士生,畫作時而可見家鄉情懷的水墨印象,那件獲北美館「一九九二年水墨創新獎」的<象內與象外>,落款日期「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七日凌晨」即取自金門解嚴令生效時刻,繪製寓有紀念金門解嚴的意味,而他經常繫念的,家鄉一座「呂世宜紀念館」的誕生,出生於金門西村,跨越閩南、台灣,授業板橋林家,後自作墓記以「硯殉」,台灣人奉為金石、碑帖、書法宗師的呂世宜,一生有多精采啊!一九九五年間,知名國際的中國美學作家李澤厚秘訪金門,吸引他來的一個誘因,這裡是呂世宜的家鄉,「怎麼沒一座紀念館?」寫《美的歷程》暢銷百萬冊的李澤厚,幽幽嘆息。 鄭成功的腳步聲已走遠,呂世宜的磨硯聲無人聞……。 「甲政第拆了!」我們這三個不期然而遇、登機返鄉的人,不再談鄭成功,不再論呂世宜,每個人內心只藏了一句「甲政第拆了!」這棟保存完好的僑匯時期代表作、城區經典建築。 飛機平穩的在尚義機場降落。迎面而來,「秋深露重.旅心輕盈.鸕鶿南訪.候鳥過境:乍見候鳥群飛的意外與喜悅,在風中,感受北方遠來的空中舞者曼妙的身姿,這是秋冬之際候鳥精心編織的一齣舞碼,在一座充滿靈秀與澄澈的邊境島嶼」,多麼熟悉的巨幅海報在風中迎賓,想起來了,前些天在翁翁的不倒翁視覺創意工作室趕製《閩風南渡─金門人下南洋》這本為世界金門日而寫的書,喝咖啡、喘口氣的空檔,翁翁給我看一張他所擬文案及視覺規劃、剛出爐的海報,「鸕鶿南訪.候鳥過境」,真好的意象;只是,秋深露重,這一次卻不再旅心輕盈了。 趁著夕陽西墜前,呂坤和與我下飛機的第一件事:直奔甲政第。 「甲政第,拆了,又一棟歷史建築,毀了,而這回,旅印尼八十三歲的知名老作家黃東平,真的回不了家了!」十二月六日,來自《金門日報》記者陳榮昌的一則報導,後浦城西門境內,莒光路一百五十八巷三號,三落大厝加左護龍,精緻的木雕、華美的彩繪磁磚、寓含忠孝節義的交趾燒、線條繁複的水車堵,「拆除作業已進行二、三天」、「原地可能會改建大樓」、「買下這棟古厝、這塊土地的地區旅館業者陳圓表示,他是以新台幣一千三百萬元買下」……,一千三百萬?天哪!一千三百萬就能買下一塊精華地段、一座歷史古厝,然後,怪手幾個小時的開挖,百年風華化作了廢墟,所有華麗的身世換來一堆蒼涼的「骨灰」,它還是全國登錄六百多處歷史建築、金門占一百三十五處中的一景。對待歷史、面對先人,「請用文明來說服我」,作家龍應台的一句,套用在甲政第,沒有毀於戰禍、盜劫、火災,竟毀於可以保護、搶救,而又眼睜睜看著它倒下、死亡的現代人?粗暴或者野蠻?「漠視是一種無情」,甫落籍金門的畫家徐瑞說的,當初只為了救一隻困於捕獸器的貓靈99。現在?何止漠視! 甲政第的主人、「甲必丹」黃成真,天上有靈,是否神傷?為各房四散的黃氏家族看守祖屋、終身未嫁的文美玉,地下有知,是否哭泣?甲政第的裔孫,漂泊印尼,以《僑歌三部曲》享譽華人世界的黃東平,去年中風入院,出院後身體出現粒狀紅斑、奇癢難受,目前在泗水的他處境是不能行走、大小便失禁、無法動筆,一生與惡劣的華文環境搏鬥,發願「為苦難無告的華人華僑寫盡這一生」的黃東平,知道他曾經住了三、四年的祖屋變賣了?他是祖屋變賣過程中的家族反對者或同意者?或者根本來不及表示意見。另一人在香港、著作百餘種,同樣知名華文世界的黃氏裔孫黃東濤(東瑞),二○○四年四月首度返鄉探訪甲政第祖屋,並拜會縣長李炷烽,「盼將祖產三落大厝甲政第交縣府整修,作為駐縣作家與國內外文藝人士交流場所」,在一篇<祖屋,我終於來探望您>寫道:「離別金門的前一天,我們在莒光路隨便漫步,卻是如有神引,又走到祖屋『甲政第』,這是否冥冥之中暗示著祖屋和她衍生的子孫那種神秘的關係?……下次不知何時再來?會否一陣大風吹過,神話般消失」……。「神話般消失」,黃東濤的預言成真,東濤拍岸,力主保留甲政第最力的黃東濤,挽回不了家族成員匯聚的力量,他一定是苦的。他終究是個感性的文人。 二○○四年十月,我隨著金門縣政府的東南亞訪問團來到印尼的三馬林達,尋找後浦人黃成真的發跡地。經商致富的黃成真,獲荷蘭殖民政府冊封為「甲必丹」後,匯銀圓回金門,於清宣統二年(一九一○年)建造「甲政第」,並在門眉的花崗石上鐫刻一行荷蘭文「LUITENANT」,意旨被委任的管理華人的具體官銜。建「甲政第」供族人寄居外,重教育的黃成真又匯銀回家鄉設「金門閱書報社」,算是金門最早的圖書館了。 「甲政第」拆了。今年三月我在《浯江夜話》專欄的第二篇<甲政第的眼淚>,也是冥冥中的感應吧。夕陽時分,我自殘樑斷柱的廢墟裡撿拾了一、二片木屑,然後步履沈重的走向陳坑村的活動中心為農委會輔導的「金門區漁會解說員培訓班」上「金門華僑發展」的課程,我邀請李錫福兄投影了他在甲政第未亡前所拍攝的經典畫面,分兩天、五小時的課程,以甲政第為始、以甲政第為終;愧抱甲政第!最後,我向五、六十位學員丟下了一句:「歷史會記得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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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八》殺人者‧現在的死刑‧永生者‧釣魚‧夢‧一則猜題‧想像
■殺人者 多年來,他在各地犯下各式各樣的殺人罪行。殺人的工具有繩子、刀、石頭,或者乾脆,用力一推,對方便立刻喪身車輪或懸崖下。被殺對象的慘狀這裡不便詳述,或斷手,或斷腳,或像團和了水的麵粉,或留下一句高吭拖長的慘呼失去蹤影等等,總之,不一而足。很幸運的(當然,這是指對他本人而言)他的罪行至今尚未遭人揭發。他每次都成功地用夢擦拭掉罪惡的現實。 ■現在的死刑 臨刑前,白格爾腦海一片白、茫茫然相對著身前飯菜,他實在吃不下,但求生本能的唆使下,他儘管拖延著時間,雙手機械式扒飯撿菜。遽地,他遙想起某一年,自己搭船,望著眼前景物,忽然間,他察覺到這趟行程已經在哪個時候發生過了:: 他歡快無懼地步向刑場。他明白到,這場行刑已經執行過了。只是,現在又執行一遍,或許,未來還會再來無數遍。 ■永生者 我認識一個可以把時間輪轉的人。活到四十歲後,他說:「夠了。」於是敲打自己左脅下面第三根肋骨,叩叩叩叩,用一組奇奧的密碼。剎那間,他居然又回到二十歲。就這樣,他曾經回到七歲,十六歲,三歲和最後一次我見到的二十歲,我們都羨慕他是永生,或者說永遠青春的人。但今天,他太太慌慌張張打了通電話來,說是他先生不知怎麼,死了。我現在正要出門,趕去查查這個原本可以永遠不死者的死因。 ■釣魚 他對勸阻自己釣魚的朋友說:「你想想,魚並沒有像我們人這麼發達敏銳的神經系統,所以,其實牠不會多痛苦的啦。」說完,他輕快地從魚勾扯下那尾魚,丟進身邊的魚簍。朋友搖搖頭,走了。他繼續釣魚。突然,他的嘴巴一陣劇痛,再半晌,半空中隱隱綽綽傳來誰的話語:「沒錯,人並沒有像我們神這麼發達敏感的神經系統,他們最多只疼痛到這樣,不會有多痛苦的。」 ■夢 自從做了那次夢,他成為一個智理深邃的哲學家:據說,夢中的事物會像人看鏡子,左右互相背反。夢境中,他又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流了血也不會死,傷口會自動復原。由於是夢中夢,那麼,負負得正,他相信自己果真不死。許多人紛紛向他打聽能夠在夢中做夢的法子。顯然的,那是支永生的金鑰匙。 ■一則猜題 他是個平凡人,就像社會為數最多的一群,個人際遇介於圓滿和不圓滿之間的地帶,他終日惴惴難安,鎮日生活在死恐懼的陰影下:怕自己和家人有什麼不幸的意外。有一天,病的扶梯和病的秘徑把他帶到一處山洞,讓他去看屬於自己的一塊碑石的字跡,藉著不知投自何處的光線,他拂去塵埃,看到一行刻字………「你能夠死無數次。」我讓你去猜,看到這生之答案的他,快樂,或者更頹喪驚恐?不管你猜正,或反面,都對。 ■想像 曾國荃用挖地道戰術圍攻陳秀成固守的南京城,無奈總是功虧一簣,地道不是事先被偵察到,就是挖偏,挖到巨石擋道。這天夜裡,無月無星,萬籟俱寂,曾國荃來到軍營外一處樹林子來回踱步,苦思良策。這時,他耳畔出現了一個細微的蟲唧聲。這句蟲唧聲跟隔天南京城被攻下可有什麼牽連?有或無,都是的,因為命運正是自由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