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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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局
一個國家,兩個世界;一個島嶼,兩個社會,這是今天金門所面臨的困局。 先談一個國家,兩個世界。金門與台灣的隔閡,就像台灣海峽一樣寬,以台北為主體思考,金門只是附庸,遂產生利益的歧異。 台灣的主體價值,從國民黨的統到民進黨的獨,陷入統獨的泥淖,紛紛擾擾,幾十年糾纏不休。金門長期扮演功能性的角色,國民黨時代的對抗,以金門作為前哨基地,部署重兵,金門雖受到荼毒,但也獲得生活的利基,打下金門人的財富基礎。 民進黨主政,放棄了大陸思考,只著眼於台灣本土意識,以本土與非本土衡量愛與非愛,金門只是歷史的遺留,對民進黨而言不是很重要,一旦達到獨立的目的,隨時都可以拋棄。因此,民進黨採取撤軍,把金門空洞化、虛無化。金門失去對抗的價值,但是金門也沒有得到開放的利益。 從歷史角度看,國民黨與民進黨對抗的態勢不變,目的不同,方式改變。金門失去作為抗爭的籌碼,但又沒能成為兩岸溝通的平台,金門在兩岸的關係之中迷航了。 金門的主體價值是和平的,對抗只是手段,和平才是目的;只有和平、和解與開發的思維,金門才能得利,才有繁榮與發展的前途。以前兩岸砲火相向,生靈塗炭,證明並不能解決問題,金門人希望大陸改變一副面貌,改得和善、和平、溫良與人性一些。今天大陸說要和平崛起。 大陸朝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了,台灣卻有不同的思維,不斷激起對抗意識,金門的主體價值與台灣不同,對抗是台灣的手段,獨立是台灣的目的,金門變成台獨的扈從,隨著台灣陷入兩岸對抗的漩渦。 金門的主體性,是以合作代替對抗,以和平代替戰爭,所以李炷烽縣長強調「戰爭無情,和平無價」,但是在民進黨的對抗思維下,金門被困在金廈海峽的淺灘,坐擁地利卻一籌莫展。 其次一個島嶼,兩個社會。金門的定位不明,前途未卜,衍生出主體社會失去支撐,缺乏發展的動力。金門是以農商工為基礎的社會,自從戰地政務解除以來,大量撤軍所形成的非軍事化,發展觀光失去了動能,從而把生產力、經濟力、消費力淘空了。金門走向邊緣化,整個社會沉寂了。 金門的經濟不活潑所呈現的社會情狀,商機遲滯,商家門可羅雀,市況冷,商人的心也冷,即使開門也作不了甚麼生意,有人苦撐,有人因此索性關門。農夫養豬、種菜、耕作,以前的市場胃納比較大,消費力強,一撤軍之後,整個市場急劇萎縮,只剩下小農經濟在市場零星擺攤,賺取微薄的收入,農民是島地經濟的弱勢族群,自古已然,於今為烈而已。金門經濟蕭條,工人待遇不高,謀生困難,失去了依傍,只要能找到臨時工,勉強餬口,就心願已足了。 公教人員變成島嶼的強勢族群,成為另一個社會的主體,構成穩定的力量,這些人不是直接的生產者,不是社會經濟發展的火車頭,然而公教無寒門,相較工商農,自成一個品類,是現實社會的寫照。這是金門現在社會兩極化的困局,困在經濟發展的泥淖裡。 這樣的困局,有一個結,結不解,金門就繼續受困,仙人無救。因此,李炷烽縣長與謝宜璋議長一直請中央給政策,到底金門定位何在?有了定位就有方向,就能發展,就能脫困。李縣長甚至主張「一國兩制試驗區」,大陸學者丁長發倡議「金廈特別市」,就是在為金門找出路,為兩岸找出路。 只有突破兩岸對抗的思維,走向和解、和平、合作、共榮的道路上,才能解開兩岸的結,也才能解開台金的結、金門社會的結。金門必須擺脫台獨的「綁架」,才能脫困,才有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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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騙新招與君共享
台灣社會的世道人心,這幾年來有日漸敗壞的現象。媒體有關偷、盜、搶、騙事件的報導,幾乎無日無之;淫亂、兇殺案件也是層出不窮。記得蘇貞昌接任閣揆之初,曾說要拚治安、半年沒改善就要下台;半年之後,警政署幫他做了治安沒變差,一堆讓人看了就吐血的數據,使他賴著不走。事實上,蘇貞昌就任閣揆迄今,治安之敗壞,甚至可以從警察涉及的風紀案件比以往多去做比較,老百姓心知肚明,但是,他安之若素,不下台就是不下台。所以,民進黨的這些政客們,千萬不要掛保證,拚經濟、拚外交、拚治安,那一項不是愈拚愈差? 秋冬之交的某個深夜,搭計程車返家途中,見司機先生開車中規中矩,黃燈不搶,紅燈必停,也不會跨越實線標示的車道超車,好奇心起與之對話,濃濃的廣東腔國語,經詢,他是七歲時從廣東到香港依親,高中畢業後來台灣讀大學,留在台灣謀生。他說在香港住久了,初來台灣時不太能適應,現在雖然習慣了。但是守法觀念都是在香港養成的,一直都沒改變。他認為,台灣很多人開車不遵守交通規則,橫衝直撞的開法、超速、闖紅燈沒被照相或取締,就算賺到手了,這就是不知守法、偷雞摸狗的心態。 司機先生接著說,台灣社會偷、搶、拐、騙案件特別多,是很多政治人物做了壞榜樣所造成。他對台灣每次選舉,候選人騙選票的招式如數家珍,認為台灣的政治人物道德水準太差,不講仁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反正位子搶到手再說,並舉三一九槍擊案及那次總統選舉的弊案是經典之作;即使那一天翻案成功,得大位者早已吃飽A足,跑到國外當寓公了。他的預言不一定成真,但是,三一九槍擊案的關鍵人物唐守義,最近從海外爆料說與檢警套招的說詞,顯示這件歷史案件的真偽目前尚無定論,但小老百姓們卻必須在這個倍受爭議的人物領導下苦撐待變。 台北、高雄兩市市長及議員選舉已經結束,藍綠誰輸誰贏,老百姓還是要過日子。但是,在選舉期間,有些政客卯足勁在那邊騙選票;什麼愛河牽手關係到護台灣什麼屁事?阿扁媳婦要在那裡生孩子,也被拿來當選舉籌碼。尤其是「宋楚瑜高過謝長廷一票,謝就支持倒扁」、「民進黨最怕宋楚瑜當選」,以及「宋楚瑜當選,民進黨就崩盤」這些低劣無比的選舉語言,加上阿扁的「陳菊當選,阿扁家就搬到高雄」說,這些都可以榮登本次選舉賤招排行榜。而宋楚瑜為了與選舉對手郝龍斌爭鋒,對昔日同一陣營的前輩郝柏村,那些不知證據何在的指控和無情的攻訐,更讓人看到扭曲和醜陋的人性。 電話鈴聲響,拿起聽筒,傳來小孩啼哭聲,接著另一個聲音說你兒子為朋友做保,錢未還被他們留置,要給錢就放人。另一通自稱中華電信公司通知,你欠繳話費若干,將於二十四小時內強制停話,有疑問請按123。台北地方法院來電,說你有案通知你出庭未到,請與電話×××王書記官連繫查詢。香港好康公司台灣分公司通知,你中了幸運獎港幣二十五萬元,希望按領獎程序辦理。其他如銀行通知你信用卡遭盜刷、金融卡被冒領等騙術林林總總,這樣的電話,在一般居家生活者,真是司空見慣。 詐騙集團何其多,讓人窮於應付,甚至有民眾不察而受騙失財,案例俯拾即是。政客騙選票也就是這種撈一票算一票的心態,亂開選舉支票、說謊、吹法螺,一旦上台就食言而肥的政客,與詐騙集團何異?走筆至此,忽聞電話鈴聲響,對方還能一字不差的叫出我的名字,要我匯三萬塊去贖我的拜把兄弟尤西坤,我問說:你是陳×扁嗎?對方馬上掛了電話。自創防騙新招,果然好用;讀者諸君若有遇到類似騙局,不妨一試,包準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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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年代
1989年我回到久違的金門老家。說久違,是離鄉一別長達二十年之久;許多人事物的變遷,一度讓我頹喪而感傷。印象裡的一些舊時景物全然消失,回到老家不遠的母校──金寧國小時,驚覺連校名也改變了,而且還不是想當然的「盤山」國小或是「頂堡」國小,卻是與地緣毫無牽葛的「金鼎」國小?校門改變了、圍牆消失了、入門的兩片奔馳的操場也不見了,站在校門口,我竭盡所能,在腦海裡搜尋印象裡所有關於老校園的種種記憶,我想我正處於生命歷程中的某一處縫隙,有一段缺口,難抵歲月之叩手,遺失在記憶之外。 常常不自覺的使用到「美好」的字句,特別是提及有關懷念故鄉以及追憶少時童夢的種種;一切都不復重返的那些清貧卻又感覺美好的時代。我有時細細思考所謂「美好」的定義;泰半是眷念之情,因為不復重返,所以越覺珍貴,情不自禁的以「美好」來形容──如同緬懷一些消失的、美麗的過往。我們無意識的選擇了最好的部份,儲存並且雋刻在記憶底層,永遠不想遺忘。四、五年級的朋友們都經歷過那樣簡單而知足常樂的時光,如今書市裡許多勸人放諸當下對於物慾浮華過度追逐的心態,回歸到簡樸、寡欲的生活主張,我想我們都能輕易理解,無須隨著論述者的引導,因為親身經歷過,而且坦然釋懷,清貧的時代裡,人人都經過著簡樸無華的生活。 後來,我尋著景觀有些變更但路徑仍明確的公路,找到了生命中的第二所母校──金寧國中。還好,三環造型的校門仍在,雖然看起來比印象中縮小了許多。不免遺憾的是新增的建物取代了校園右側,原來一整片蓊蓊鬱鬱的木麻黃森林,那是我們初進入國中時,最喜愛的音樂教室,在露天的樹林裡放聲歌唱,聽風聲在林間穿梭的輕快與無垠。我們也都喜歡校名「寧中」,置身於寧靜之中,在多愁善感的青澀歲月裡,編織著遙遠地、不識愁滋味的少年大夢……。 清晨,天光未亮的晨曦中,簡單吃過晨粥,便背著書包僕僕風塵,踩著腳踏車一路衝向約莫三公里遠的學校。年少體壯,往返學校途中必經過湖南高地的陡坡,一段高陡而急促的坡道;那是一段充滿挑戰的路程,我喜歡當作是一段體力的測試,先是平坦路段的輕鬆暖身,讓身子在寒冷的冬晨逐漸暖活了筋脈,然後在距離陡坡前的一百米,邁開腳力衝刺。初時還只能使出七成的速度,必須保留體力,才能在最後的攻頂階段持續攀登。每日,我們重複著這樣的衝刺、並且享受下坡路段的速度與快慰,年輕的快樂如此間單,在生命初程的行進間,體悟到付出與享受的道理。 有一段時期,因為有學生在上學途中不慎與軍車發生擦撞,不幸喪身。學校於是下了禁令,不准再騎車上下坡地,而改為必須牽著自行車徒步上下陡坡。對於校園以東的學生而言,那是多麼難以承受的禁令,佔去三分之一的路程必須牽車徒步。對我而言,沒有了象徵奮力衝刺的目標之後,騎車變得無趣,連上學都彷彿少了一些意義。同學們於是各自改採不同的因應策略;回程改走學校後門的山間小徑,雖然遠繞,而且一些田間小徑草長彎曲,極易摔倒。上學則提早時間,趁老師尚未到校,仍偷偷搶攻高地,更賣力奮進,為每一次的闖關成功而亢奮一整天。當然難免還是偶有失蹄,我仍記得班導師兼訓導主任的翁炳賜先生,他瘦小的身影就直挺挺站在路旁的木麻黃樹下,看見我們氣喘呼呼的登上坡頂,微笑的招呼違規者:「同學請下車!牽著下坡,早自習後記得到訓導處門口報到!」固定的懲罰是藤條三鞭,一直到現在我仍隱約感覺到那藤條「咻!」的聲音,以及落在手掌心瞬間的灼熱與刺痛。翁老師賞罰分明、剛毅果決的個性,在熱血方剛、年少輕狂的年代,是少見讓同學心服口服的師長。他個子雖瘦小黝黑,但一直是大夥心目中的小巨人。他正直不阿、內斂精學,卻處處流露真情的特質,一直深深的影響著我。畢業後那些年,只要逢年過節返鄉,一定約同學前去拜訪老師。 寧中校園後方的一道木麻黃長堤,是國中三年裡極為重要的一段記憶,無論晨間朗讀背誦英文單字、童軍課的戶外技能訓練、午休閒暇時的聊天打屁、和隔壁班女同學交換信件、甚至考壞了成績登長堤發洩情緒,踹踹樹幹、放聲嘶吼,都在長堤上一幕幕的流逝過……。堤防的另一邊是遼闊的一片大草原,寬廣開闊、野草掩膝,還挖了許多的戰壕溝渠,偶有部隊出操其間,更早之前聽說一度還是座軍用靶場,學校禁止我們越過長堤,我喜歡躺在提防上,眺望眼前的大片草原,想像島嶼之外的世界。 連續數日馬不停蹄,和楊樹清兄傾全力為《閩風南渡──金門人下南洋》一書,進行最後的編輯工作,意外接獲來自母校寧中學務處許瑞芬主任的通知,說是獲選為建校四十週年校慶傑出校友獎,我自覺相慚,只是在工作領域上盡心持續,實在稱不上有所成就,忝獲此榮銜,應該是師長的厚愛,又日前閱讀浯江夜話,楊清國校長的〈金寧、地靈、人傑〉一文,引我也回想起昔時寧中的那段歲月,不知道當年的同窗弟兄們都可好?三十年之後人各一方,和《閩風南渡》書裡記載的遠渡南洋拓展生命版圖的鄉僑們相較,離開了母島,人人不也都成了紛飛的候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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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戀逝水
休戀逝水,不僅要有船過水無痕的灑脫,更要有整裝待發的壯行;從早悟蘭因的溫柔敦厚,到攬轡澄清的再起雄心,透過梨園故事與時尚運動的串聯,我們發現成敗在於靈活有備而永不熄滅的心。 京劇「鎖麟囊」中,富家千金薛湘靈出嫁那天在春秋亭避雨,聽見另一花轎傳來啼哭聲,問明緣由,原來是貧女趙守貞因無嫁妝,感懷悲泣,心憫之下,慨然將裝滿珍寶的陪嫁鎖麟囊相贈。……孰料,一場大水讓她與夫、子失散,流落大戶人家為褓姆。這一天,她為了替小少爺撿球,登上主人的禁地-珠樓,赫然發現竟供著她當年慨贈的鎖麟囊。…… 從富貴嬌縱,到流離為僕,至圓滿收場,歷經悲歡離合的薛湘靈認為,這段紅塵劫,正是上天給她的禪機,「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再其後千年許,無動不舞,悠揚宛轉的京劇名伶顧正秋登場。她早歲即展露不凡稟賦,喉音餘響,丰采多姿。花信之年組團來台,二十五歲那年,下嫁省府財政廳長任顯群,轟動九門。豈料後來其夫竟蒙冤繫獄,她情志不移,古雅遒勁! 繁華煙雲,滄桑賦盡,顧正秋雲淡此生,整理成《休戀逝水──顧正秋回憶錄》,感劇藝,慨人生,別有一番生滅原知色即空的孤峭! 這兩個相距一千年的故事,不正是有形眾生的縮影?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在這裡找到最佳的闡釋;但太消極出世了。既不能消業滅因,亦非儒家用世之道,所以,何不換個心情來拈花一笑? 月前,《遠見雜誌》封面故事以「上班族新生活運動:Gap Year休耕」為題指出,過去,我們習慣悶著頭往前衝,即使遲疑,也不敢在既定的軌道上逗留,但不肯停的後果,往往是比走的慢;但走對路的人落後更多。當前,台灣流行起休耕運動,在平均壽命76歲、世界愈來愈平的社會裡,要打破直線習慣,因為學習、工作、休息循環的圓形人生,處處是起跑點。…… 照英文字義(Gap Year):深溝之年;意即有阻礙之生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指的就是橫亙在人生旅途上的深溝。有人越過了,功成名就;但更多的人卻是跌進溝裡,功敗垂成。薛湘靈採取了澄觀一心來禪悟這深溝;顧正秋則是以書明志來紀念這橫溝,基本上都是傳統正面的思維,當然值得鼓勵;但不如在歐美早已行之多年的休耕:檢討、準備、再出發來得積極蹈厲。 土地耕稼多年了,地力累損,收成必差,若讓土地休耕一年半載,待地力恢復了,來年收成必好;兵法上也認為:攻擊頓挫後,戰力受損,一定要果決暫停攻勢,休整戰力後,別開蹊徑,另啟攻擊,通常會有非常好的戰果。這兩種面對深溝的方法都是一種有目的、有計畫、有準備的再出發,這就是目前當令的休耕新生活運動! 以前壽命有限,所以面對深溝時,從驚恐、失措、到面對,生命已近黃昏,因此歸咎於因緣果報,至少不怨天尤人,倒不失為一好方法;但今天人的壽命延長,面對深溝後仍有很長的人生,若依然踵步傳統作法並不恰當;況且,從生命長河來看,一時的受挫,僅是短暫的剎那,是以如何當機放下,省思失敗原因,蹈光揖影,再行出發,不失為再起至道,也不辜負這漫漫人生,筆路萬殊,時時都是起點,只要你有計畫的休耕,永遠都有你鴻雁高翔的舞台!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其實是因為能隨緣放下,休耕待機,才能苦海回身;身在才能等待機會!但機會稍縱即逝,所以失敗不足悲,最悲的是不知休耕握機,以致錯失再次機會的人!所謂「亭前垂柳待東風!」寒冬已殘;昨夜春風拂訊。亭前垂柳,你!能悠然迎風而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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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遠航──閩風南渡:馬六甲的金門鄉音
「金門心,世界行」,「百萬金僑遍佈全世界,原鄉異鄉萬里一線牽」,「浯島浯民,源遠流長」;2005世界金門日,千位鄉僑如同鮭魚洄游返鄉,點燈總兵署,大馬丹斯里拿督斯里楊忠禮捐資興學、向印尼老作家黃東平禮敬、發表世界金門日宣言、祭天法祖、「縣慶九十開泰運,民歌百福感神恩」遊街至城隍廟晉獻「疆綏浯靖」匾額……,動人的畫面,相信還留在許多人的回憶裡。 自母鄉傳薪火,2006世界金門日,12月15日要在馬來西亞吉隆坡接續了;12月11日晚上八時金門縣政府將組團自尚義機場包機直飛新加坡,再轉進馬來西亞。行經的途徑,其中一站,在世界金門日的前一天,將來到馬六甲,這個鄭和下西洋重要的發現。 2002年、2004年,我兩度走到馬六甲,六百年的古城,葡萄牙人、荷蘭人、中國人,踩踏而過的異國顏色交揉,萬種風情,古堡、大炮、戰艦等戰事遺留,蒼翠的三保山、甘甜的三保井水,深深吸引著我的駐足、流連。而我也在這兒找尋鄭和之外,百年前金門人出鄉關、下南洋,踏浪而來的遠行記憶。 馬來半島西岸,森美蘭州與柔佛州之間的馬六甲(Malacca),中國人熟悉的鄭和下西洋途經之地,也是馬來西亞的歷史發源地。六百年前,這裡已是東方與西方的商業中心,黃金、絲綢、茶葉、鴉片與香水等貿易,活絡在此。 馬六甲的誕生,有一段美麗的傳說。 相傳,1396年時,蘇丹王子拜里米蘇拉流落到此。有一天,王子外出打獵在樹下小憩,跟隨他的狗兒防禦性的將一隻白色鼠鹿逼至角落,危亂中,機警的鼠鹿踹了狗鼻一腳而脫困。王子折服於這隻鼠鹿,認為彼此相遇是個好兆頭,乃決定在這裡建一王國,取名「馬六甲」。「馬六甲」非狗、非鼠鹿,正是那一棵樹。 在西方強權擴張、掠奪的時代,亞洲許多國家一一淪為殖民地,馬來西亞欲保持自身的獨立極度困難。馬六甲王國在風雨飄搖中,1511年葡萄牙占領,1641年荷蘭攻占,再接著是1795年英國人的到來並於1826年起納入其版圖。熬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1956年馬來西亞首相,在馬六甲宣讀了獨立宣言。 台灣人習稱「麻六甲」的馬六甲,有著多變、奇絕的歷史身世,這個鄭和遠航時的登陸點,也影響了中國文化面。南洋學者王潤華在<重回馬六甲>(2006.03.11中央日報副刊)寫道:「馬六甲多年來是我制定東南亞華人文化研究的策略時,最重要的研究點,因為這是鄭和的文化遠航時最重要的登陸點。六百多年前鄭和走出長城困局,馬六甲海峽給他世界性的視野,因為這是當時東西方相遇的航道。從此他多次帶著中華文化,為了追求新知識,探險新世界,不怕洶湧的海洋,最早越過海洋,走向新陸地新島嶼。鄭和的文化遠航,啟發了華人及其文化向異域移民。我的祖先就是沿著同樣的海路,在清朝的時候,飄洋過海,移民到了馬來西亞。」 商業與文化的拉力,馬六甲的是充滿誘惑的古國。金門人又是何時移民來斯?缺少文獻記載。1971年《金門華僑志》載「馬六甲:南臨馬六甲海峽,北接森美蘭,為馬來西亞開發最早之地區。吾僑稱為古城。邑僑數千人,經營木材行、鋸廠、油廠、錫礦業等。著名僑商有洪金水、張治生、楊金殿、王裕勇(後浦人),及已故中華總商會主席吳仲坦(大地人)、陳智澤(洋山人)、吳朝和、葉開文、陳殷殿、陳仲楷等,皆為該坡商界翹楚。」又在鄉僑社團載「馬六甲同安金廈會館:為同、金、廈三邑同鄉組織,邑僑吳仲坦任該會館主席多年。」、「馬六甲金浯江同鄉會:民國三十五年(1946)成立,會員百餘人,主席洪金水。」 從馬六甲金浯江同鄉會到馬六甲金門會館的成立,想像中遙遠的、難以描繪的馬六甲金門人的臉,必須等到2004年3月27日,才出現了一批來自母島的訪客──金門縣長李炷烽帶領的東南亞五國訪問團。由於會館主席張成佳當日身體不適在家休養,會館總務張延華代為致(歡迎詞──金門縣政府宣慰僑胞訪問團蒞臨馬六甲金門會館)。走過了幾處鄉社,聽到了許多鄉音,張延華的這一段談話,又知性又感性,又濃又淡,卻讓我讀出古城與鄉情的一種況味。我記錄了那天響自馬六甲的鄉情之音: ──金門縣縣長李炷烽先生及夫人,以及全體金門縣政府宣慰僑胞訪問團的顧問和團員們,大家好! ──首先,我們馬六甲金門會館要熱烈歡迎遠方來的嘉賓鄉親─金門縣政府宣慰僑胞訪問團的光臨。 ──當年,為了尋找生活,從金門故土飄洋過海,來到南洋的第一代金門鄉賢,如今都白髮蒼蒼,他們都有共同的濃濃故鄉情,化也化不開,也就是這樣的故鄉情意結,當年的先賢們,排除萬難,互相合作,創立馬六甲金門會館,為了照應和團結離鄉背井的同鄉們,經歷了數十年風雨,馬六甲金門會館從簡陋逐漸發展到今天稍具規模,這一切要感激金門先賢們的高瞻遠矚和辛勞的貢獻。 ──經過數十年的變遷,在這裡土生土長的第三代金門人,大致上,對原籍金門故鄉,已經沒有很強烈的鄉梓情懷了,故鄉的風獅爺、番薯情似乎是很遙遠的故事了,目前我們身負的重要任務,乃是凝聚本州的金門鄉親,以及傳承金門的風俗習慣,使年輕的金門人對故鄉仍存有感情。 ──鄉親們,你們這回長途跋涉,走訪東南亞各國金門團體,敦親睦鄰,促進交流,相互了解,對海外金門鄉親們來說,意義十分重大。 ──各位來自金門故鄉的鄉親們,你們當中可能是第一次到馬六甲觀光的,馬來西亞有記載的六百年歷史,可說是從馬六甲這裡開始的,那時正是我們中國明朝鄭和統率龐大的海軍七下西洋的時期,所以馬六甲有古城的別稱,之後馬六甲皇朝從強盛到沒落,更被西方列強中的葡萄牙、荷蘭侵略和占領過,大家在馬六甲逗留時可從古堡、大炮、戰船等戰爭遺物中去追溯憑弔。 ──但是,鄭和七下西洋,在馬六甲留下的是蒼翠的三保山,以及清涼甘甜的三保井水,各位喝了三保山井水後,永不忘記馬六甲金門人的濃濃鄉情。 ──末了,謹祝各位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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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七生與死‧相聚‧角色‧夢中夢‧歷史的蜻蜓‧循環‧夢的色彩‧蛀蟲與字
■生與死 約莫五十年代初期,金門東半部駐紮在村莊裡的某部隊,有個愛上當地小姐的班長,因婚事的絕望而忿懣、傷狂,那天,他趁部隊正聚集在土埕上用餐,投出一枚手榴彈………。他隨即被逮捕,受審,並遭槍決。其實,他並沒死,日後,陸陸續續的,有人在的的時間夾縫中見過他。他一直活到這些人都死了之後,才跟著真的死去。 ■相聚 二十歲的阿麗(這年他和窮小子一個的小情人私奔)和三十歲的阿麗(這年他嫁給一可以當他爸爸的貌寢殷商)在某一時空相聚。她們在另一時空中的諸多情緒也帶了過來。她們這時候互嫉妒,輕蔑,憎惡及欽敬。——假如這些情緒沒帶去,見了面的她倆將會怎樣?我的思路也許錯了。也許沒有這些情緒,兩人根本就不能相見? ■角色 民國三十一年,國府情報員許順煌遭殺害,棄屍大膽島海域,當時抬起他身子扔海的有日本人三木秀雄及漢奸許乃黑。十五年後,搖身一變為共府諜報員的許乃黑同樣被扔進大海。以那句熟悉的「卜通」的濺水聲為媒介,昏迷的許乃黑驀地警悟到,還有下一次的抬屍扔海,只是,自己的名字及角色又一次更換了而已。 ■夢中夢 他在夢中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做了個夢………,就這樣,他進入鏡中鏡般的,數不清的夢境裡,有迷失的昏眩,每次在前一個夢境裡醒來,他會問自己:我還在夢裡嗎?就這樣,他反覆地問自己,難以辨清自己醒在哪一個夢裡? ■歷史的蜻蜓 清光緒二十一年七月,有德國兵艦三艘泊靠在金門島,德國人登陸測量,並且在山上插旗,直到九月才離開。後來才知道,德國原本想租借金門開為商埠,因金門風大,開港不易,才改租山東的青島。同安縣志(金門古隸屬同安縣)記載了這件事情。沒有記載的事實是:那年夏秋間,島上的紅蜻蜓不知怎麼大量增加,紅蜻蜓透明的薄翼輕輕顫曳著,風勢徒增,使得風起雲湧,讓德國人改變了主意。一群蜻蜓不可思議地改變了歷史。 ■循環 光緒七年,大陸內地盜匪劫掠德興當舖,陳燈從自家窗口伸出一桿毛瑟槍,擊斃了匪徒王某。半年後,王某的兒子捲土重來,把病死的陳燈從墓中拖出鞭屍,算是報了殺父之仇。十二年後,陳燈的遺腹子買了支白朗寧手槍,遠赴廈門,潛入旅館,殺死了化名為陳木驢的王某之子,這樁冤冤相報的循環此後不見任何野史記載,但可以確定的是,還繼續滾轉著,一個多世紀過去了,當事人有的成了隻躲在樹縫的蟲,有的成了隻在葉縫窺探的鳥。 ■夢的色彩 夢到情愛時,他的夢是粉紅色的;夢到恨,是鐵鏽色的;夢到憧憬和眺望,是帶水藻味道的鮮綠色的。這到底也很世俗無奇。中秋夜當晚,他做了一個神祗告訴他人生本質之真象的夢。他很共奮地醒過來。後來,他個夢沒有居然絲毫色彩,是透明的。 ■蛀蟲與字 白居易正在寫歷史上那首著名的八漸偈:「苦既非真,悲亦是假。」突然,蛀蟲又在他上顎的智齒咬嚙著痛苦。快受不了的他心生一計,他舉起紙頁,靠近張開的嘴巴。但到底沒用。他忘了蛀蟲是看不懂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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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主動權,你拿回來了嗎?
生命的主動權,你拿回來了嗎?◎邱英美 年初與朋友去聽法師演講,不記得講什麼題目,只記得結束前有一男子踢館,質疑法師所言,有備而來,情緒激動。法師未作解釋,揮手制止了他繼續發言。 回程中我的朋友談及此事,面帶慍色,心情不佳,終於按捺不住,開口批評:「法師為何如此強勢,疾言厲色,看起來一點都不慈悲。」我尊重她的感受,也提出自己的看法:那名男子心存對立、咄咄逼人,解釋只會激起他的鬥志,越加糾纏不清,法師當頭棒喝,避免惡念惡言惡語再生。 但我並不想為法師辯護。 我極力稱讚朋友,願意為人設想;也肯定自己,能夠觀察入裡。法師與男子呈現出一個外境,我們在境中觀照,境裡驗心,最後都獲得性靈的提升;至於法師是否慈悲,是否智慧,與我們又何干呢? 一直戴著以高出市價十多倍購來的大陸玉鐲,雖然許多人認為這是呆胞的代價、愚蠢的見證,應早早自記憶裡拔除,以免睹物思悔、二度傷害。 場景拉到湘西的一家玉石店。我與先生旅遊至此,惦記著先生想要一個戒面,我請自稱出身金門古寧頭的店東推薦成交,先生立即回報我一只玉鐲,想到遠在國外的兒子,又為他買了一對代表吉祥平安的貔貅。 出了店門,剛搭上車,即驚覺上當,懊惱、不捨,加上對人性的失望,忍不住低頭拭淚。忽然間我感覺心上長出一雙翅膀,我同先生說:「為什麼我們要讓別人來決定玉石的價值呢?我為你買戒面的心是真,你送我玉鐲的心是真,我們給孩子的祝福也是真,那麼,這些玉石便是真的了。」我們同時獲得釋放,一起飛向了藍天。 原來,心才是真正的主人。藉境驗心,假的也會變成真;執著外相,真的也會變成假。假作真來真作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實並無分別。 談到『無分別』,令我想起帶著紅樓夢西行的劉再復教授。對故鄉,他有太多的懷念與想望,踏上漂泊的不歸路,遠遊、漂流、西尋、獨語、漫步,始終抹不掉內心隱隱的憂傷。直到有次讀到黛玉補偈:「無立足境,是方乾淨」,突然興起一念,原來異鄉即是故鄉,故鄉即是異鄉,其間本無分別呀! 此一轉念,故鄉或異鄉再也不能困擾他的心了,他開始對精神的故鄉重新定義,把異鄉美國看作是一部需要閱讀的書,開始珍惜自由的空間與空氣,坦然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在寬廣天地中大破大立,此刻的他,已經遠離陰影、浴火重生。 兒子年少輕狂,喜談哲學、好論宗教,常與同學辯的面紅耳赤,尤不能接受「凡事交給上帝」或「有拜有保庇」的信仰觀,認為那是缺乏自信,不能當家作主的表徵。我告訴他:「你講得都對,但起了煩惱心,就錯!」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個小孩,也就是孟子說的「赤子之心」,佛教說的「自性」,藉由各種不同的方法,希望能夠找回它。如果信仰的過程能夠訓練謙卑、長養慈和、身心安頓、近悅遠來,不論捻香或禱告,外相也可以練心,等到心夠堅強了,外相自然拋棄。我笑兒子:「當事人沒事,你卻起心動念,自生煩惱,值不值得?」 當心被習性綑綁,定義成為包袱,如何能得自在?當心隨境轉,鎮日與之糾纏,如何獲得平安?賈福相教授說「不同就是大同」,劉再復教授說「帶著童心漂泊」,都有一點如夢初醒的味道,看到了『心』的真象,彷彿告訴我們:放下分別心,自然海闊天空;藉境驗心,順境逆境都能握土成金。 新認識的朋友訴說著嫁來金門三十年尚不能融入的苦悶;意興風發的少年,走到白頭仍只能在黃湯中展現壓抑下的豪情。當某些傳統成為不可承受的重,心即受到箝制,思想即不能高飛;談宿命、話悲情,文化似乎也救贖不了沈淪的人性。也許,回頭尋找每個人的最初,那昭如日月、博大溫熱的心,可以給我們答案。 大千世界,唯心所現,澄明的心可以提升性靈、掌握生命,因為它清楚明白、作得了主。生命的主動權,你拿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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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隱匿的記憶
日前回金門參加編輯研習,營隊聯絡人陳延宗跟我說,會有人接機。那人姓周,見過我。我納悶,會是誰呢?電話撥入,我接起電話,感謝地說,「志強兄,待會要麻煩你了。」他急著說別稱他「志強兄」,他叫周志強,是我學弟。 周志強讀中山大學化學系時,我就讀財務管理,高他一年。他隱匿多年、或者我消失多年以後,再會面,已各有天涯。他客氣地說,車子小,莫見怪。在消失的十來年時光,他完成碩士、博士學位,待過台北、中研院,他給我的名片印的是「金門縣野鳥協會」;目前兼職金門技術學院,執作許多田野生態個案。一個當年我喚作「學弟」的人,而今術、業皆專擅。 初入中山大學不久,就收到金門校友會林建義的召集邀請。中山大學學生少,同鄉更少,偶就寢室、餐廳等處小聚。多年來,我已少碰觸這段記憶。大學四年,彷彿落籍高雄,看山嵐、觀海潮、迷晚霞,北、高兩地往返,竟更鍾愛南台灣了。同鄉聚會往事,之所以沒有湮滅模糊,反而隨著周志強的點提,重新憶起窄小的寢室裡眾人盤腿而坐,或嚼魷魚絲、或喝飲料,那是因為我對當年的疏於聚會、對同鄉未克照顧感到遺憾。再看到周,過去隱匿的裂痕終至出土。 周消失多年的歷程是一段謎,他看待那段過去的方式,也像謎一樣,我有機會抓住裂痕兩端,奮力扳開,一探謎底。但那是我的裂痕、記憶裡隱匿的裂痕,我只能慢慢鬆手。也許不抹平,就驗證了事務的存在,也許那根本是抹不平的。 這一天的歷程曖昧且充滿暗示。午餐時,遇見返鄉執教的唐蕙韻。約在兩年前,我請唐參與「金門歷史小說、故事」計畫,她曾跟我就史實能否改造、選擇或安排成故事等,有過雄雄論辯。如今看來,這樣的爭議是歷史詮釋的選擇了。這個記憶的載體來得更大,是屬於金門居民的,它們必須重新再被喚起、溫習,再獲活力延續。 唐送來《金門民間文學集》書籍時,正好午膳散會,我跟孩子走出餐廳,往救國團活動中心走。我頻回首,總覺得離去前,應該進餐廳道別。我一路走,一路猶豫,總覺得欠了唐一聲「再見」。 這一天的奇遇還沒結束。午後,跟孩子上后湖海灘,脫鞋、除襪,往沙灘走,迎面走來一男一女。女子眼熟極了,待走近,我不掩驚喜地跟小孩說,「你看那個人是誰?」來人是我親三姊。她很小的時候就對課業乏味,提前就業,在南崁加工區上班。她嫁人、生子、離婚,人生繞一大圈,卻又回到三重,隔我幾條街住。站立她身邊的斯文中年男子,讓我想起三姊觸礁的婚姻。這段婚姻之前,自也是清晰可數的歡愉約會,那些我曾看過的沙崙海水浴場照片,兩個人站在大海前,天藍、海也藍,他們彼時的笑靨似是日後深刻的嘲弄了。有一次到東吳大學開評審會,走在沿溪小徑,背後喇叭忽鳴,一看,正是姊夫。為了躲避車廂裡相對無言的窘境,我說不用他載,卻拗不過他。果然靜默。彼時的靜默卻在后湖海灘遇見三姊時,洶湧侵襲。 我打量斯文中年男子,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待我三姊好嗎?他會是三姊的下一個停泊,且永遠不再流浪?我們寒暄後背轉而去。我看見他悄悄握著三姊的手。 來后湖,是挖蛤仔來著,捲好褲管,備好袋子,手鏟沙子。退潮許久,人已來得多。乾涸的沙灘上,有小孩城堡堆築,有沙蟹挖取數不清的小洞。我曾好奇這些洞穴是否彼此聯繫,挖取一洞,看它通往何方。但一挖,洞穴就崩毀,沒辦法追溯洞穴之間的聯繫關係。 看著眼前沙灘,似也走在自個兒的記憶地圖上。再隔不久,海漲潮,洞穴湮滅,但是,海再退潮後,卻忽然洞穴遍地。我常常疑惑,沙蟹是怎麼辦到的?而人的記憶卻也一樣,不知道為什麼它們就在了,而且怎麼也忘不掉。 面對洞穴,我還不罷休,以樹枝探視;而一個洞穴,果真因此崩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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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寧、地靈、人傑──慶祝寧中創校四十週年感言
十月三十日晚上,在葡京餐廳,參加金寧中小學輔導室主任曾婉琳的婚宴,席上泳友小賴以校長向我say hello,在座來自臺灣的寧中小學生活動組長傅韶華老師問我:「校長大名?」,「楊清國」,「啊!久仰!久仰大名,今天才認得真尊。」她並立即向我邀稿,說十二月八日是寧中創校四十週年慶,學校要出一本專輯,請老校長惠賜文稿。我不加思索爽快答應,並向她說,金門的金城、金湖、金沙、烈嶼四所國中,慶祝建校四十週年慶,我都撰文祝賀,金寧中小學是我故鄉的學校,哪有不寫祝賀的道理啊! 金寧鄉是我感念的故鄉,金寧中小學一直是我要回饋的學校,我的老家祖厝湖下村197號,我雖然只有四分之一的產權,但我都覺得那是我的家,我曾在那裡住過,生活、讀書、成長、發展約三十年。民國六十二年,我從金寧鄉公所,調任金門縣政府工作,而且娶了城中周老師為妻,因老家太擠,才遷居金城鎮金城新莊家住,不過我還是很懷念喜愛我的老家祖厝。為此我曾經獨自出資整修過兩次,使他能夠免於傾圮,方不辱列祖列宗之所托。記得六十五、六年,我第一次整修祖厝時,當時我正在讀《林則徐傳》,讀到林則徐家的大廳有一副對聯:「芝草無根,將相無種,人貴自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民生在勤。」與我心有戚戚焉,很是喜愛,很受感動,就書寫好字特別請二姊夫在台灣(當年金門還不能製),請商人用紅瓷磚燒製,寄回嵌在我老家的大廳兩旁,自勉,勉勵家人,甚至希下一代子子孫孫,以此作座右銘,奉為家訓,身體力行。這一副對聯,迄今歷經三十餘年,仍然鮮豔美觀。 金寧中小學附近的西堡村,那是我舅舅住的地方,小時候常去找舅父母,和表兄弟們玩水,就在湖尾溪,一起抓中斑(小魚)回家養、觀賞玩味。小時候看到舅舅在溪中用沙包堵水,取水澆菜。這個記憶讓我以後當選了金寧鄉長時,為了感恩圖報,回饋鄉親父老對我的栽培,在疏濬湖尾溪工程時,我特別要求加上一段段的閘門,把水堵住,好讓舅舅、各鄉親父老可方便取水澆菜,再不用沙包堵水了,而且還可堵更多的水,更能減少雨水迅速流入大海。 談到我參選金門縣第一屆民選金寧鄉鄉長時,真是一項難遭難遇的福報,縣黨部輔導我在登記前,還曾安排李國平主任陪我到寧中各班上課。現在回想起來,我還很肯定我當年的年輕豪氣,因為我要參選時,我任職的城中唐校長勸我不要選,我的家人親友也都認為教書很安定,我台南的準岳母更說:「不好,不要,走這條路啊!最後都會被抓去關。」由現實的觀點來看,他們的看法都沒有錯,因為當時做老師的薪水比做鄉長高,工作又比鄉長單純,幹嘛吃飽換餓?但是我既然已經承諾代表湖下與三鄉的鄉親競選,就不要失信,讓擁護我的鄉親失望,因此才不顧一切的勇往前進,接受任務考驗,坦白說我雖然喜歡教書,我更喜愛行政,我想這也許是我一個新人生改變的契機。 我在湖下長老楊志文、楊永文等鄉親父老的協助輔導下,經過了一段很艱難、波折的選舉歷程,過程雖然辛苦,但卻也讓我因之快速成長、成熟,最後我終於在三人的競選中脫穎而出,成為金寧鄉的民選第一屆鄉長,那時英姿煥發、平步青雲,的確讓我風光一時,從此以後也感到前途一帆風順,從金寧鄉長調任金門縣政府民政科(現改為局)長,金沙國中、金湖中小學校長,八十二年調回故鄉金寧中小學校長。 從金湖中小學調金寧中小學,內心的確感到很高興,我終於又回到故鄉服務了!住家離學校近,寧中小比湖中小規模小,猜想校務事情應該也比較單純,有時間多讀點書。沒想到一上任,就碰上寧中小減班,要介聘溢額的老師離校,這是我在沙中、湖中小十三年半的校長任內,從沒發生過的事件,從沒有處理過的經驗,那真是我的第一項大考驗;另外一個重大的改變是寧中小學校行政體制,奉令開始分立,我要廢除學校兼任副組長的職務、重新分別派任國中、國小的主任、組長等幹部,學校行政最困擾的就是人事的問題,這才讓我又發覺感到任何機關、學校都有值得學習的寶貴經驗,都有值得挑戰任務的鍛鍊所在,我必需戒慎恐懼,全力以赴、全心投入,才能謀求校務的順利進展,進而改善與追求創造學校的卓越。我將自己在縣府、沙中、湖中小多年累積的學識與經驗,巧妙的運用在金寧中小學,圓滿的解決了眼前所發生的問題。譬如我先尊重老師的轉校意願,親自再拜託其他的學校,聘用我校的溢額老師,盡量的讓他們感到雖然不甚滿意,但還可以接受的安排;又如我任用國中的主任是採取老師票選後再派任,而任用國小主任,就由我直接派任的權宜措施,當時金寧鄉召開代表會議時,就有一位許姓代表對我提出質詢,為什麼同樣是主任,卻有兩種不用的任用方法?我說明一切為了學校的利益,為了同仁的和諧,也許這也是領導統御運用的藝術吧! 我很喜愛寧中小的校園,廣闊寧靜、鳥語花香、環境優美,周圍沒有不良外在因素的干擾誘惑,是最適於學生讀書求學的好地方,寧中小校區旁邊的田園,又像是一座植物生態的教學園區,一年四季可以欣賞到不同植物交替成長的認知與喜悅,寧中小的學生絕不可能五穀不分。 在寧中小時,我最喜歡徜徉漫步在護堤的竹林大道,聽清風吹著綠竹響起清脆的格格聲,它好像在告訴我為人處世,要有竹子的風格和骨氣,也要有竹子的謙卑和柔軟;想起唐香嚴禪師擊竹悟道的故事,指點學人參自己的本來面目,而不假外求,就是我們所說的「自我覺悟」、「自覺教育」;想起唐李涉的詩句:「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的一種悠閒輕鬆幸福的感覺;想起佛教僧話的所謂「隨所做主」,不就在勉勵我們無論在什麼環境之下,絕不能灰心喪志,必須隨時健全自己的人格,以自主自立的精神,勤奮發揮自我人性的光輝;想起寧中校友的國際知名教授楊永斌博士,就讀寧中時,每天早晨就在這條竹林大道,朗讀英文的動人往事,希望今後的寧中人都能效法金寧鄉賢,努力用功求上進,做自己的英雄,走自己的人生道路,深信金寧中小學地靈人傑,只要發願發奮,每人都會擁有頭上的一片天,都有成功的一天,今天你以寧中為榮,明天寧中將以你是傑出校友為榮,寧中人,go!go!go! 今年是寧中創校四十週年慶,也是剛剛甄選上任的金門民俗學家許維民校長首次主持主辦,預祝寧中建立四十週年校慶圓滿成功!寧中小校運昌隆!許校長是我欽佩的人才,所以當年在城中時,我借重他擔當教務主任的重擔,卻一時引起部分同仁的質疑,說城中有兩、三位曾擔任過教學組長的教師不用,而用一位未曾擔任過行政工作職務的專任教師,其實我沒有任何的愛惡考量,只認為九年一貫的課程教學剛開始,教師需要電腦課程設計,學校需要有一位電腦課程設計能力較強的人,來領導老師一起上路而已。果然他不負我的期望,城中的教務工作也不負眾望,推展得有聲有色,很有具體成效,曾得教育部的讚許。而他自己也努力地甄選上寧中小校長,相信寧中小在他的領導下,師生都有福了,校務必定蒸蒸日上!這是我對寧中小最大的企盼。最後敬祝 大家福慧增長!吉祥如意!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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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戰士
再次回到這座空氣中飄蕩著泥土氣味與綠意盎然的島嶼,無可避免地又逢遇島上特有的季節性霧潮,座機在空中徘徊了好一陣子。必須避開濃濃的霧潮,等待適宜的時機降落著陸。對於一座急於敞開胸懷,迎接旅人造訪的離島,眼前這些迫切的窘境,無疑狠狠地掃了旅人們的興致,誰願意冒險去一趟不能確定行程的旅行呢?特別是這個多霧的季節,親臨一座地處邊境、還經歷過歷史無數有意無意傷烙的小小離島。 從機艙俯瞰島嶼,不同於降落在都會城市的繁華景觀。無論白日或暗夜,最美麗的降落時機約莫是昏黃時刻將暗未暗時,遠天猶有湛藍蒼穹,接近天地之界則是夕陽的黃橙餘暉,於是就有著不同層次的暈光,渲染著極目之所及。從不常見的高度鳥瞰我們熟悉的世界原本就特別,我曾登上台北101大廈,仔仔細細的眺望生活的城市,但畢竟是都會城市,放眼望去盡是瑣碎而雜沓的樓房,況且生活的周圍太熟悉了,絲毫找尋不著一絲絲的新奇與驚喜。看來,即便有了絕佳的觀景角度,如果沒有賞心悅目的風景,一切仍屬枉然。 俯瞰島嶼,除了貧瘠的褚褐色土地,就是那綿綿密密的路樹了,並不鮮嫩的鬱綠渾搭著乾涸的褚褐,這就是島嶼特有的色澤了。我不時想起八零年末期初次赴大陸,由南方轉飛北京途中,不經意的由窗外俯眺黃河流域的深刻印象,也是乾旱而貧血的土褐綿延,沒有一丁點生氣,無法理解一條孕育悠久文化的大河流域,為何看來卻是如此讓人黯然而心生悲戚。還好,我們有木麻黃,應該是她讓島嶼裹上了綠意,而不僅僅是防風路樹而已。木麻黃與一座島嶼的情份,超越時間之溝渠,甚至超過我逐漸衰退的記性,否則屬於孩時的種種記憶幾將淡忘,卻唯獨從不曾忘記木麻黃的纖纖風情、甚至氣息? 都說木麻黃是極佳的防風林,耐乾旱、耐潮溼,綿密的枝葉足以抵擋強勁海風的侵襲。這是昔日島上的阿兵哥傾全力,在荒旱的土地上照料的成就。昔時,每日晨昏上下學途中,沿路看見阿兵哥日復一日的以愛、以耐心灌溉、照料這些挺拔壯碩的路樹。每一棵木麻黃都有一方屬於自己的領域,約莫一米見方範圍,阿兵哥用褚紅色的泥土整齊地堆砌成一座梯形的土堤,菱角分明,除草澆水都小心翼翼,恐怕弄榻了土堤塊,在時時備戰日日警惕的冷戰期間,連木麻黃路樹都精神了起來。那是印象裡,家鄉最為潔淨、風光的時代。 冷戰對峙的那期間,島嶼環伺著冷冽緊繃的氣氛,九萬大軍駐守著這座戰備的島嶼,如臨大敵的陣仗。而我們的童歲就緊緊的扣著這些綠色的氛圍,綠色的木麻黃路樹、綠的軍服綠的裝備、綠色的碉堡陣地……,一切的一切都在綠色的偽裝保護之下,形塑出一座寧靜謹肅的島嶼。夏天時,我特喜歡仰躺在平坦的公路水泥路面上,木麻黃濃蔭包裹住整條公路,炙熱的季節裡,享受偶飄過微涼的風,聆聽海潮聲浪穿越過木麻黃綿密髮葉間的平穩聲韻。以仰躺之姿,我泰然的仰望公路兩旁羅列的木麻黃路樹,直挺挺的排列著,抵擋清晰可嗅聞的海潮之氣息。 我有時瞇上眼,想像成一排排挺立荷槍的戰士,他們一刻也不曾怠忽,靜默的駐守著島嶼,等待隨時揚起的戰爭號角,在漫長的守候之中,他們站成如風獅一般的肅穆,捍衛著空氣中的靜謐與平靜。 對於島嶼的眷念,一直是近鄉情怯的躊躇;所有的回憶與年少情懷,都沈甸甸地埋藏在這座有著綿密濃蔭的木麻黃之島。每回出門只要遇見木麻黃,都理所當然的視為家鄉的樹種,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油然而起。當然知道她來自遙遠的澳洲大陸,但我喜歡她的特有的鬱綠髮葉,柔軟而纖長,隨手摘折,就可編織一束束綠色髮辮,技巧夠好的話還可串接成繩索。掉落滿地的乾枯鬚葉,則是物資貧乏的年代裡,重要的燃料。孩時,每在日暮昏黃,眺望村子裡一柱柱裊裊煙飛的煙囪裡,飄散出燻煙裡的木麻黃葉香,是清貧島嶼獨具的氣味,遙遠而熟悉。 離鄉漫長二十餘年後,戰戰兢兢的走在近乎陌生的路道上,找尋應該熟稔的返家之路。環境變化之大令人訝異,連自己都覺得荒唐;此刻,我站在熟悉的環島北路上,看著島上僅存的這條綠蔭環抱的公路,盡是難捨與不平。離開太久了,如何能理解長期執守著島嶼的鄉人們的心境呢?他們不曾改變心意,堅定守候著島嶼。我如此短暫倉促的往返,又怎能體會他們在風雨中目睹一座滿目瘡痍島嶼的傷痛呢?後來知道,木麻黃的壽命不如想像,只在四、五十年之際,如果成長的環境遭遇變化,存活的時限更形短暫……。 我知道木麻黃與一座島嶼的糾葛情牽。貧瘠島嶼以僅有的土地乳汁,壯碩了樹的一生;而木麻黃義無反顧,緊密紮實的呵護、守候著島嶼,終其一生,不曾悔懊。我一顆不安於島嶼的心,徘徊在故土與異地之間,除了感傷、除了深深的眷念;究竟是故土舊韻、還是木麻黃的摯情?久久仍無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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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預測性
時間是文學家和科學家難得的共同關心的永恆課題。 任何系統,只要其組成元素的特性或行為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的,就可以稱之為動態系統。詩是語言在時間中的流動形式;小說是事件在時間中的流動形式。所以詩是語言的動態系統;小說則是事件的動態系統。歷史更是政、經、文化等元素所組成的動態系統。在物理世界,時鐘的鐘擺、繞行地球軌道的人照衛星、從樹上掉下的蘋果都是動態系統。 二十世紀六○年代以前,科學家已經歸納出各種動態系統的行為,例如週期運動用來描述系統的狀態每經歷一段時間後會再度返回原來狀態的行為;還有讓系統趨於靜止死亡的衰退行為,或者導致系統崩潰瓦解的發散行為等等。 研究動態系統的目的,在於了解系統隨著時間變化的趨勢,掌握了這個趨勢進而形成模型,我們便可以利用這個模型來預測系統未來的變化:什麼時間系統會變成什麼形式或什麼狀態?一個從地面拋射出去的物體,如果知道它的拋射速度和角度,根據簡單的力學原理,我們就可以預測它將在何時掉落何處。這是一個決定論(deterministic)系統,我們所根據的是一個決定論的動態方程式,決定這個系統的行為是拋射角度、速度等元素。生成這些行為規律的決定論系統,科學家總是很有信心的掌握它,不論是預測或控制的應用。 另外有一種系統曾經讓決定論的科學家束手無策的,是行為毫無規律的動態系統,我們稱之為隨機(stochastic)系統。賭場裡的輪盤系統或是地震的發生機制都被視為隨機系統。對於這類動態系統,我們無法找到一個決定論的模型去預測它的行為。雖然有人宣稱可以預測地震,但只要無法精確指出在哪一個時刻,哪一個位置和深度會發生多大規模的地震,就不能被接受為科學意義上的地震預測。面對隨機系統,可以運用機率和統計的方法去執行某種程度的預測,例如藉此獲得一個事件發生或不發生的機率。儘管無法如同決定論系統一樣讓人掌握精確的預測結果,但機率值至少提供我們進行理性決策時信心的支撐。 決定論系統/隨機系統,就像世界上無數並存的二元對立結構一樣,同時主宰了我們所理解的世界的運作。透過對時間的感知,也透過對動態系統的預測和控制,使得我們不同於其他生物的反射式行為,可以了解到自身與環境的互動和因果,也可以因預知環境變遷而提前因應。 絕大多數人相信時間恆定而平順流動的形式,相信歷史的規律,相信基於相同因果關係的事件有其重現性,就如同相信日升日落、四季交替一般。時間承載了各種重現的事件,減輕了我們對未知的焦慮和畏懼。然而敏感的小說家卻能在時間中看到錯置、在因果中看到意外、在重現中看到差異。六○年代後期,敏感的物理學家也發現了有些決定論系統並不是總會產生決定論的行為,也就是說,在某些情況下,系統的演變是無法預測的。這些系統本質上是決定論系統,但有時又如同隨機系統一樣難以預測。 這是科學史上從未被明確探索過的系統概念,這類系統後來被稱為混沌系統。從這裡,科學家再度由化約世界向真實世界跨出一步。在真實世界裡,股市、氣象、生態、經濟系統無一不是呈現混沌系統的特性。這些系統,我們從決定論出發,看似規律可以掌握,隨著時間進展,卻總是跳脫規律,變得無法預測;一個系統,兩個極細微差異的出發點,其隨著時間的發展軌跡卻迅速變得南轅北轍,這就是有名的「蝴蝶效應」的說法的來源。 混沌系統與決定論系統或者隨機系統都不相同,它總是有跡可循,但又無法預測。它有週期,但從來不是一模一樣的反復。它對初始條件極度敏感,所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近時間尺度的觀察它,似乎是決定論系統,長時間距離的觀察它,卻又有如隨機系統。它不屬於兩者其中一種,也不是兩者的綜合體,近四十年來蓬勃發展的混沌理論為我們帶來重新認識世界的新視野。 面對混沌系統,儘管我們仍然可以如同往常採信化約的決定論預測模型來輔助我們進行決策,例如根據股市當日交易趨勢來決定隔天是否買進股票;根據氣象預報來決定明天是否外出旅遊,或者根據極端化約的命理、風水預測來決定婚姻、購屋。我們可以生活在一個自己構築的決定論的世界,而無視於其他,並且覺得安心滿足。 但是,世界是以它自己、而不是以我們所期待的方式在運轉。一個身手矯捷、勤奮、熟知魚群生態的漁夫,根據世世代代祖先所傳承的經驗和技能,他所擁有的是一個堅實可靠的決定論模型。但是當環境劇變、海洋魚源枯竭,決定論的預測不再有效時,他該如何面對? 仿效他人的學習經驗、複製他人的發展模式,即使短期呈現相同的行為曲線,但是長期而言仍將產生極大的差異,因為真實世界中,沒有兩件完全相同的事物,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系統狀態,面對混沌系統時,就算初始條件的微小差異都將導致快速擴大的分歧演化,所以我們會很快的發現無法用預期的決定論行為來預測未來。 ㄧ切似乎變得難以掌控,混沌系統的長期不可預測性使我們感到焦慮困惑,但也為我們保留了一個介於人類理性和想像邊緣的未知空間,那也是生命力和人性面得以展現的地方。 未來的機會,勢將留給那些充分準備適應變遷的人,那些面對未知卻依然具有勇氣和探索熱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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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閩風南渡—金門人下南洋》緣起
「二○○四年十月十四日,金門東南亞訪問團來到菲律賓依里岸的蘭佬中華學校,李炷烽縣長在教室黑板上寫下『金門』二字,中二班的阮美莉老師帶領華校的小學生一起用閩南語為『金門』發音。並介紹金門的歷史、地理。這所學校的創辦人李朝木、曾任校長的許伯陽,也係金門人。」…… 蕭永奇收到我寫的〈唱不完的僑歌—二○○五世界金門日下南洋全紀錄〉,讀到一萬多字原稿中的一小段,撥來電話,「有拍到照片?這個畫面太生動了,我要配合刊登。」是拍到了,而且一連按了好幾次快門。十五個團員中的十三人都已走離校園;或許當過小學校長的李炷烽,對這兒的氛圍有著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他多停留了一會兒,走進一間教室,寫下「金門」。我總是最後一個跟上隊伍,這一幕被我現場目擊了。 蕭永奇、吳秀嬌正埋首於第三期《金門宗族文化》的編輯作業,這一期的專輯因應了馬來西亞的世界金門日暨雪蘭莪金門會館成立六十週年,推出《浯風南渡》小專輯,邀我為文,追索「世界金門日」的源頭,二○○四年那兩趟下南洋、一次到東瀛之旅;而我,刻正一頭栽入《閩風南渡—金門人下南洋》書稿的殺青作業。為了一小段記載和一張圖片,記憶之匣倒帶重播;很快就在蘭佬中華學校作記憶停格,尋找黑板上的「金門」的二字及那一群紅皮紅心、肉紅而甜的番薯臉;可不是?我們曾經三餐賴以為主食的番薯,正是傳說中的明萬曆,鄉人落番到這裡—呂宋,密截番薯蔓帶回故里,番薯得名。講起來,這群唸著「金門」很吃力,很逗趣的孩子們,才是真正的「番薯子」,白皮紅心、紅皮紅心,或者黃種白仁心赤赤。 循著鄉僑來時路的軌跡踏浪而行,這真是一趟沈重的旅程。宿霧的午夜,看到年輕的媽媽帶著四位小孩出門乞討食物;東棉的早晨,看到鐵皮屋前站著一張張表情木然、張眼望向上帝的臉;汶萊,《星洲日報》記者洪登盛懷憂父親那一代自烈嶼帶來的原鄉情濃渡已逐漸稀釋;新加坡,六十六層大樓的大華銀行總部,黃祖耀主席仍然念著八歲離鄉前種種,以及後浦南門那塊打好地基,為「走日本」來不及建屋的地;馬來西亞柔佛州峇株巴轄,龍城集團的陳成龍實現了兒時全家十一人擠在窄小屋子許下要為無屋可居的南馬人興建數萬棟房子的大夢,而當時他未了的夢,族譜裡一個叫「金門後山」的身世;馬六甲,六百多年前鄭和走出長城下西洋的重要登陸點,馬六甲金門會館總務張延華代表身體不適,在家休息的主席張成佳迎賓,講了段真性情的話:「在這裡土生土長的金門人,大致上,對原籍金門故鄉,已經沒有很強烈的鄉梓情懷了,故鄉的風獅爺、番薯情似乎是很遙遠的故事了,目前我們身負的重要任務,乃是凝聚本州的金門鄉親,以及傳承金門的風土習慣,使年輕的金門人對故鄉仍存有感情………,鄭和下西洋,在馬六甲留下的是蒼翠的三保山,以及清涼甘甜的三保井水,各位喝了三保山井水後,永不忘記馬六甲金門人的濃濃鄉情;雪蘭莪吧生坡,雪蘭莪金門會館建館就要走過一甲子,盛載多少出洋客的悲歡離合,我想起小時到庵前村過路「葉漢水別業」時的無限想像,就是這裡了,十六歲的少年葉漢水為了一段萬里尋親路,自家鄉出走來到吧生坡,終於找到父親;吉隆坡楊忠禮機構,家鄉要辦水陸大法會的事,接受西方教育的丹斯里拿督楊忠禮,表示對各人不同宗教信仰的尊重,換個話題談教育,他興致來了,稍後回鄉參加2005世界金門日時,一出手就是兩千萬台幣捐獻給國立金門技術學院,又說了段「做為處海外金門鄉親的普通一員,我們為自己的血脈和根源於金門,為自己擁有金門人後裔的身分感到自豪和驕傲」;「貓城」砂勞越,砂勞越金門會館主席甲必丹吳民權送每人一對貓姿,大家小心翼翼提著,繞經香港、菲律賓、台北,然後陪著貓兒回金門,路途中,有的貓碎了,有的貓失蹤了,能安然帶回家的,幸福的貓兒,送貓的主人卻在返鄉參加2005世界金門日,折返僑居地的第二年,走完他漫漫人生路,不必再是流浪的貓兒了,安息吧,甲必丹!印尼雅加達,剛走到金門互助基金會,先到一步的縣長李炷烽陪著一位佝僂的老先生,還幫他提了三冊沈甸甸的書站在門口,「這位先生說要找你。」啊,黃東平!寫出一百二十萬字大長篇《僑歌三部曲》,享譽華人世界,也因為這一趟緣會,李縣長促成他五百萬字、十巨冊《黃東平全集》金門重刊,並邀請他回到此生只住過三、四年的家鄉,重返「甲政策」祖居,發願要「為苦難無告的華僑華人寫盡這一生」的黃東平,世界金門日啟幕的那個上午,李縣長用著輪椅推他上台接受千百個目光投視,禮敬的一幕,自始至終未發一語、無言的他,令人動容;泗水金門互助基金會,又一個年華無聲的故事,副主席李金昌當年在古寧頭老家遭日軍強徵馬伕運補撤退物資,一路流徙來印尼的章章節節之重,或如他在金門南門濱海處發起打造的「日軍強徵金門馬伕殉難紀念碑」的主人與馬在落日底下,蒼涼與荒蕪的時代悲愴;麻里巴板金門會館,「因日寇侵占金門而南來的鄉民,多居數代沒能返回了!」主席邵德良說出金門人在麻里巴板的失根之情;三馬林達金門同鄉會,「來自故鄉的親人們,您好!」「我們等了六十五年,終於等到故鄉來的縣長!」非華族子女演出「山番舞」迎賓前,主席許從榮的開場白;香江香港金門同鄉會,作家東瑞說的,被歷史選擇成為金門的子孫,可能種種原因令我們無法還鄉一睹故鄉真面目,這句話挪移到半輩子在外流浪,從印尼回歸中國,飽受文革傷痕,最後落腳香江的黃凱值,見到故鄉來的人,甚麼原因,讓受高等教育的他頻頻拭淚? 唱不完的僑歌。再回到依里岸蘭佬中華學校吧,那是個有希望有陽光的地方,就讓「金門」二字在華族下一代的心海裡飄呀飄:金門,金門是甚麼?不要再流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