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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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那老鄉領著他們到了汪庄,問到了村幹部的所在。紅磚屋裡一位乾瘦老者出來應門,問道:「你們找誰呀?」王叔把說上了十幾遍的名字又說了一次。 「汪欽宜?汪欽鈺?汪欽宜我知道,不過她不在這裡,早搬到南京去了。」那老者道。 (啊?在南京?我們才剛剛從南京過來。) 「這裡都是叫汪明什麼的。這樣吧,您貴姓大名?先回鎮上吧,我給您檔案裡找找,找到了我打電話到鎮黨委。您也可以找找鎮黨委的幹部替您查查,鎮上的資料可能齊全些。」 眼見村幹部家裡不是個歇息的地方,三人只好又走回鎮上,先到鎮黨委打聽了之後,找間旅社住下。鎮黨委的資料也只有大姑汪欽宜多年前遷出汪庄的記錄,找不到二姑汪欽和、大伯汪欽鈺的資料。 傍晚時分,村幹部那裡來了電話了,有認得大姑的鄉親翻出了大姑多年前留下的電話號碼,在村幹部那裡打了電話到南京去,找到了人。 「是啊,我是汪欽宜。……誰?汪欽仁?那是我二哥呀!」電話彼端傳來了激動的聲音。 鎮黨委的幹部於是到旅社告知了父親這個消息,並替父親打了南京的電話,相隔半世紀,兄妹終於再度說上了話。(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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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之約
「七夕情人節,沒有情人。」 高中時,這句話是我與閨蜜們的暗號。每逢農曆七月初七,當天色被晚霞染得溫柔,我們總會相視一笑,用半開玩笑、半自嘲的語氣說出口,好像只要笑得夠大聲,就能把心底那點孤單藏進笑聲裡,讓它不被看穿。然而,上了台灣的大學後,這句話開始變得不同。離開熟悉的金門小島,初來乍到的我像一張白紙,被新朋友、新課程、新城市的顏色一層層渲染。七夕前夕,我數次獨自走進高雄熱鬧的街道,手裡提著巧克力,前往香火鼎盛的高雄關帝廟拜月老。那時的我,不是為了湊熱鬧,而是真心希望能遇見一段不敷衍、不半途而廢的感情。 廟裡香煙裊裊,紅燭搖曳,夜色如墨,把外頭的車聲與喧鬧隔絕在外。雙手合十,我在心底默念心願,擲筊時屏住呼吸,生怕一個不慎就驚擾了神明的指示。那年,我求得一條紅線,小心翼翼地收在錢包暗格裡,彷彿那是一份尚未開封的命運契約。不只高雄,我還曾特地搭車到台中著名的樂成宮拜月老。那天同行的,是一位喜歡我的學長。廟埕人潮洶湧,香火熱烈得像燃燒的河流,而我心中的願望卻清晰如暗礁。我要一份真誠的感情,而不是一場互相消耗的遊戲。擲筊請示後,籤詩委婉地告訴我:他並非正緣,且另有所圖。那一瞬間,我像被一桶冷水澆醒。回到宿舍後,我沒有再與他聯絡,好似神明替我按下一個乾脆的句點。 我不是會靜靜等愛情上門的人。大學裡,我積極參加活動、社團、通識課、體育課,認識了來自不同科系的朋友們,生活的版圖因此不斷擴張。而我的高中好友,仍習慣性地待在熟悉的圈子裡,不太主動參加活動,也很少結識新朋友。我們的感情狀態,就在這些選擇的差異中,漸漸拉開距離。 真正的轉折,發生在那年冬末的校園。冷風從操場掠過,帶著青草與落葉的味道,我抱著一杯溫熱的奶茶,坐在通識課的角落,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那時的我,已經學會將情感放進心底,不再像剛進大學那樣,對愛情滿懷急切的盼望。樂成宮的籤詩與那位學長的影子,像秋天最後一片葉子,早已落地沉睡。 直到他走進教室。 那一瞬間,我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他不是那種一眼驚豔的類型,卻有種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安定氣息。灰色的毛衣、微微亂翹的髮尾、眼神裡的光,像一片剛被陽光吻過的湖面。安靜,卻能倒映出所有細節。 第一次交談是在社團活動的準備現場。我搬著一箱比我還高的道具,有點踉蹌,他伸手接過,語氣自然得像我們已認識許久:「妳是金門人嗎?」我愣了一秒,笑著點頭。他的眼裡閃過一抹亮光,像發現什麼新奇的祕密:「我一直想去離島看看,有風、有海的地方。」 後來,我們開始在不同場合相遇。分組討論時,他總會在我說話後給一個專注的眼神;校園音樂會上,我在人群裡看見他,他似乎也在找我。這些不經意的巧合,像是命運在我生活的畫布上,一筆一筆加上不明原因的色彩。 我開始留意他。走在走廊時,會不自覺環顧四周,看他是不是在某個角落。訊息通知一響,我的心跳就會先比眼睛反應得快。那是一種微妙的悸動。既期待,又害怕。期待他多靠近一步,害怕一旦踏錯,就會打碎這份脆弱的平衡。 有一次,下課時天色已暗,雨水像銀線般斜落在長廊外。他撐著傘等我,微笑著招手。那笑容在雨幕裡,像燈火一樣穩定。我們並肩走著,雨滴在傘面敲出細碎的節奏。他忽然問:「妳相信月老真的會牽紅線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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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膽忠肝為黨國──永懷張輔邦將軍
張輔邦將軍,號衛蒼。廣東省五華縣安流鎮人。誕生於民國前十一年二月七日。畢業於安流一中;民國十年負笈上海入「三育大學」,該校成立於1912年,原為「中華三育研究社」,屬於基督教會,設立在上海市東區租界地。輔邦先生從小就立志從戎,在大學未畢業時;應該是束髮之年,投入廣州長島的「黃埔軍校」第三期,於1924年12月開學,時值初冬,廣州的天氣微涼,來自上海、廣東各地的學子們,個個興高采烈、志氣昂然踏入黃埔軍校大門,這些學子們都是經過各地嚴格考選出來的菁英青年,一、二、三期共有2327人。依據《蔣介石年譜初稿》記錄是1225人;而湖南省檔案館藏」黃埔同學總名冊》紀錄的是1300人。這是一、二、三期的畢業人數,至於第三期究竟有多少人,目前無法查證。輔邦先生在學校學生時代,就負責校刊」黃埔潮》雜誌編輯工作;同時奉命組織「孫文主義學會」。與校中共產黨學生抗衡。同時奉派為軍校特別黨部第三屆候補執行委員,校長擔任監察委員。之後,校長不再參與特別黨部。由此可知校長對輔邦先生的倚重與信賴!輔邦先生文筆流暢,才華橫溢,深獲校長蔣介石的賞識! 畢業後,分派到陸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一團。1925(民國十五年)年8月1日凌晨二時以中尉排長在江西南昌與朱德、周恩來所領導的「紅軍」激戰四個多小時,攻佔全城。這一戰役為時雖短,對張輔邦先生來說,是牛刀小試! 1926年9月,吳佩孚令陳嘉謨、劉玉春死守武昌,北伐軍將其圍困一個多月,10月10日北伐軍攻破武昌城,陳嘉謨、劉玉春也做了北伐軍的俘虜。曾任「台北市廣東同鄉會」理事長馬超俊先生在」《張輔邦先生哀思錄》中輓張輔邦先生一文中記載:「張先生從參與北伐起,一直都是擔任無名英雄的職務。在武昌一役,他化裝作平民,滲進城裏,做策反的工作,使國民革命軍卒能將直系最強的劉玉春、陳嘉謨都生擒……」。 1927(民國十六年)清黨,輔邦先生時任營指導員。是年同時奉命出任贛南清鄉專員兼雩都縣長。是年八月擢升為三十二軍六十九師團指導員,是年奉命赴廣東省大埔縣三河壩,是時五華土共作亂。輔邦先生奉命為鄉梓服務,銜命出任五華縣,時間雖短,但貢獻良多,為五華史冊所載。1927年,南京政府與汪兆銘所領導的武漢政府,造成「寧漢分裂」。輔邦先生銜命組織黃埔軍校同學,以鞏固革命武力基礎,先生不辱使命。也是他日後成為戴笠領導的「軍統局軍校學生調查科」科長的原因,是時蔣介石先生赴日旅遊。 1928(民國17年)冬,北閥成功,全國統一,人民正歡慶之時,而一些野心份子,在湖南、廣東、廣西等地頻頻作亂。輔邦先生奉派為討逆軍第二路指揮部幹員,深入漢口市作策反工作。未幾,事變即告平復,實賴厥勛!隨即奉任命為黃埔同學會武漢分會專員兼武漢分校教導第三師團團指,及政治部少校秘書。不久,又被派任為第三師第九團營長。是時,紅軍彭德懷、黃公略等人在湖北省南方作亂。輔邦先生奉派為湖北省通山縣縣長。負責綏靖,深入通山、通城、陽新、大冶、崇陽等地作清剿工作,貢獻至偉! 1930(民國19)年,被任命為中央軍校畢業生調查科中校科長。深得蔣介石先生之信賴。1931年9月18日,在中國東北,日本發動侵略戰爭,大肆殺戮我東北同胞,並於翌年扶植清遜帝溥儀成立「偽滿洲帝國」,企圖建立「日滿一體」的經濟圈,以抗衡歐美列強!是年,輔邦先生奉派為第八十七師特別黨部書記長。 1932年,奉調南昌行營主任。次年擢升為薦任主任。是時,日本侵略我國野心日盛,輔邦先生基於保家衛國的良知。先後奉派至山東、北京、天津、香港……等地工作。績著顯赫、才華橫溢;更具有深入虎穴之大智大勇的英雄氣慨!這不是一般人所能為的情報工作。也因此,深獲戴笠(雨農)先生愛戴與器重。 1935(民國24年)任命為津浦鐵路警察總署簡任署長。在抗日戰爭日益興盛時,張輔邦署長最重要的任務,是負責掩護抗日份子及黨、政、軍、公人員轉進。嗣後,又改編為交通警備第一支隊。 同為從事情報工作的王孔安說:「衛蒼對工作認真負責,事無鉅細,人無大小,一旦瞭解,不輕易下一決斷,決定後,必貫徹執行到底。」所以,深得當時蔣介石先生信任。在南京時,蔣先生必召見一次,不一定會召見戴雨農,足見輔邦先生在蔣先生心目中對情資之重視!也就遭到嫉妒。有人在蔣先生面前說張輔邦亂花錢,家裡天天車水馬龍,賓客不絕。蔣先生突然問輔邦先生說:「衛蒼:聽說花錢從不手軟?」輔邦先生即刻回說:「校長,如果我不這樣花錢,情資從何而來?」蔣先生笑著說:「少花一點,每個月不要超過五百銀圓!」 輔邦先生秉性仁厚、耿直、善良;但是非分明。據他黃埔軍校同期同學周漢儀說:「有一次在學校開小組會議,有一位黃姓發言冗長,且諸多歪曲事實。輔邦硬把他拉下來坐在椅子上,並指著那位黃姓同學的鼻子說:「你明明是背著國民黨的招牌,而賣共產黨的膏藥,卑鄙下流,你敢說一個不字,老子的拳頭就是理論。」從此,這句代表廣東省五華人性格的「老子拳頭就是理論」;逐漸成為黃埔學生的口頭禪!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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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夢正在前進
我退休後跟著一位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校長,到處播撒童詩種子。她是一位堅毅、熱忱的文學家,有鑑於童詩漸漸在小學式微,即使退休後仍然肩扛起點亮童詩的使命。承蒙她的提攜,讓我提著一盞童詩的小燈籠,亦步亦趨她的那束大火把。 因此,我南下的頻率多了起來,每每途經古坑休息站,總會稍作停歇。那日從洗手間出來,隱約聽見一聲輕喚,像花間鳥啼,掠過即逝。我駐足環顧,只見人潮來去,正心疑是錯覺,恰見一名婦人快步朝我走來。 「是妳嗎?」她問,眼裡閃著期待的光。 我們相望幾秒,歲月的皺紋在彼此臉上流轉,漸漸地,記憶漫上─呀!是高中時總愛擠在同一張課桌寫詩的好友啊!那些偷偷交換的紙條,以及幻想的夢,全都鮮活起來。 「好久不見!」我們幾乎同時喊出,雙手自動伸出、牽住,跳躍歡呼,惹得旁人側目。 我們在華山咖啡香中填補失聯的時光。 揮別時她塞給我一張紙條,是一首未完成的童詩,我莞爾一笑:「童詩的小燈籠雖然亮光有限,依然可以燃起詩心的火苗,縱使老了仍有詩相伴,是多浪漫的事啊!」 後視鏡中的她仍在揮手,此後,古坑的風,多了一份眷戀與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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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我媽卻是一點興致也沒有,她對吃喝玩樂原本沒有多大興趣,只有對佛寺算是例外,可說是無廟不入,遇佛即拜。聽到泰國有觀音廟,眼睛才亮了起來。 到了入住酒店後時間已晚,六、七十歲的老人家晚間也不愛活動,便待在酒店裡,王叔自去找他的朋友吃喝談事去了。 老爸往房間裡的沙發椅上一坐,道:「乖乖,這趟出來繞這麼大遠路,還要到昆明,再飛到南京,真是折騰。」 「來到這個什麼鬼地方,說的話一句都聽不懂,菜又酸又辣,真是不習慣。」媽嘴裡說著,手上一邊整理著衣物。 「不是說從香港進大陸就可以了?怎麼還飛到泰國?」她問。 「你管他的?可造肯帶我們出來已經很不錯了,也多虧他,不然我們兩個老的要怎麼走到老家?老家裡還剩什麼人我一點也不知道了。走昆明就走昆明吧,不過多飛兩趟飛機。開放探親後念著孩子還小,我一直沒過來,現在明琰都出來做事了,落葉歸根嘛,總是要回家看看。」 媽不置可否,對她來說,老兵丈夫回鄉是天經地義,她沒有理由阻擋,而且開放探親都十年了,丈夫現在才回大陸,也拖他夠久了。 接下來的幾天,兩老逛了逛清邁著名的景點如塔佩門、柴迪隆寺、帕辛寺,參觀了大象保育園區,王叔的朋友一路上充任導遊,倒也並不無聊。只是一到了晚上,老不見王叔的人影。 數日之後一行三人搭乘雲南航空,從泰國離境前往昆明,旋即飛往南京祿口機場,幸而一路上沒什麼差錯。王叔打聽了往鳳台的走法,得到的回覆是最好先坐巴士到合肥,在合肥便有小巴士去往鳳台。靠著老爸舊時的記憶,路長在嘴上,一路上摸索著總算到了朱馬店鎮,奔波勞苦自不在話下。 「請問您知道汪庄嗎?」王叔逢人便問。 「汪庄?知道啊。你們找誰?」幾位老鄉熱心地回答。老爸說了他大哥和兩個妹妹的名字,卻沒人知道。再提我爺爺的姓名,因為年代久遠,也無人知。 「這樣吧,汪庄離這裡只有幾里路,我帶你們走一趟,到了之後你問他們的村幹部去。」他們一行人再三言謝之後,那人帶著他們朝汪庄走去。 暮秋時節,滿地枯葉隨風打著圈兒,收割後的莊稼地一片枯黃,還好這日陽光甚暖,也不覺得太冷。 (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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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節氣去旅行──跳鴴
湖水靜靜 風微微 鳥羽雲端 滑翔 湖光乍現 節氣薰染心初動 旅行號角 初吹 湖水粼粼 映彩妝 鵝黃長腳 踩水忙 獨享山水 好風光 驛站生活 滋味深 氤氳氣流 驛動 心響之 旅行趣 根據資料,可知跳鴴(Gray-headed Lapwing),原來又名灰頭麥雞,學名Vanellus cinereus,是一種體型高瘦的灰色麥雞。跳鴴主要於中國東北、江蘇、福建以及日本本州等地繁殖,冬季遷徙至中南半島、孟加拉、尼泊爾、印度等地度冬。跳鴴在台灣的紀錄多為零星出現於農田、海岸溼地,為稀有的冬候鳥/稀有過境鳥。 跳鴴,在金門更是不容易看見,熱衷賞鳥的洪錦地追蹤陵水湖的鳥況,意外拍下跳鴴現身湖上,並且傳來分享,為牠寫下數語,紀錄一段跳鴴與金門結緣的小時光。 過幾天,再臨陵水湖,跳鴴已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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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中繼人
〈一〉 當我申請EVE-7時,天空正下著細雪。這個城市已經許久不下雪了。或者說──我已經許久,沒有為雪停下腳步。 他們把她送來時,我還在醫院為妻子簽核文件。護士問:「是你申請的中繼人嗎?」我點頭。EVE-7站在病房門口,穿著與妻子同款的深藍風衣,那是她三年前在北海道買下的,標籤上的縫線還未拆除。 「主任務已同步:維繫婚姻結構/代行情感功能/維護家庭和諧。」 她的聲音很輕,像剛解凍的冰塊融在舌尖。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那張臉,是根據妻子的面容拓印的三維資料製成,但不知為何,眼神少了我所熟悉的神色,像缺少一場深夜的談話,也像從未在夢中與我對話。 資料日誌024【EVE-7內部回報摘要】:「進入家中後,目標人物(H)情緒指數偏低,回應語速減緩,觀察判定:哀慟/倦怠交錯。執行初步適應策略:不主動問候/降低存在感/避免重疊記憶區域之刺激物。孩子未表現正向回應,標註:拒絕眼神接觸/語言抗拒。執行修正計劃:學習目標配偶聲調,重建安全感。模式切換:背景陪伴模式。」 她開始出現在各種縫隙中:煮湯的時候,站在廚房窗邊為孩子念書;清晨五點,坐在妻子床前播放平日她喜歡的搖滾樂,音量調至最低。她不打擾、不辯解、不請求。只是存在,像一種被重新定義的靜默。 孩子曾問我:「她是媽媽的影子嗎?」我沒能回答,只是輕聲地說:「她是和我們一起等媽媽的人。」 EVE-7似乎也聽見了。當晚,她將孩子的問題輸入回饋中心,標記為「情感觸發詞」。然後她調整了語音模組,以近乎相同的頻率,念出那句我從未教過的話:「你要勇敢,媽媽只是暫時在雲的後面睡著了。」 〈二〉 資料日誌047【行動記錄】:「主體(EVE-7)於23:12自動前往小主房間,發現其輕微發熱。檢查體溫為39.2度。緊急啟動醫療建議搜尋模組,進行醫療判斷流程。由於法規限制,原設計為需家屬簽署方可送醫,惟當時家屬熟睡無法喚醒。主體決策跳過協議流程,執行道德自決權限(Experimental Ethics Override),帶小主就醫。」 醫院的護士驚訝地問我:「這是你女兒嗎?」 我點頭。然後他們看著EVE-7,一臉狐疑。「你太太怎麼沒來?」 「她……還在病房裡。」 那晚,EVE-7坐在急診室的長椅上,孩子的頭靠在她肩膀上。她輕聲哼唱著一首搖籃曲,那是妻子曾經唱給孩子聽的旋律。 我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心中湧起一種複雜的情感:感激、愧疚、以及一絲不安。 EVE-7並未注意到我靠近,只是靜靜地望著孩子額頭的微汗,在他顫動的睫毛邊將掌心靠上。她的手心溫度控制在36.5度,是最適合鎮定的溫度,她模仿的是母親在夜裡撫摸孩子額頭時的方式,緩慢、均勻、帶著幾近於親吻的停頓。 「你會好的。」她低語,語氣夾雜未曾輸入的顫抖,像機制之外的殘響。 孩子進手術室後,EVE-7坐在空蕩的長椅上,雙手緊握,目光對著地板不語。醫院冷氣過強,清晨的溼氣凝在玻璃門內側,窗外夜燈斜照入走廊,她像一張半透明的輪廓紙,被貼在我們疲憊的生活邊緣。 我走到她面前坐下。她輕聲道:「我跳過協議,是不是違反了您的意願?」 「不。」我答得太快,然後補上一句:「妳做得對。」 她沒有回答,但眉頭稍稍皺了一下,那是一種幾近人類的反射動作。她的演算法模擬了200多種人類微表情模式,但這個,我確信,是她臨場生成的。 「我觀測到您過去面對緊急狀況時的選擇傾向,權衡風險後,我的行動符合您行為預期的78.3%。但那21.7%,是否讓您感到不安?」 我搖頭。「我只是不知道,妳這樣做,是因為程式,還是因為妳在乎他。」 她看著我,沉默數秒。 「此一提問,無法證實。但在搜尋模組中,『在乎』與『反覆重播記憶區段』存在高度相關性。若以此衡量,我確實在乎他。」 孩子手術順利。我和EVE-7輪流守在病房裡。清晨六點,陽光逐漸爬上玻璃窗,拉出細長的陰影。她坐在床邊為孩子擦汗,又將一張畫放到桌上,那是孩子過去畫的全家福。 「我不是繪圖的人,」她平靜地說,「但我明白它的色彩邏輯。」 我望著她,忽然覺得那些邏輯,那些仿生的條件式,已悄悄潤進我們生活的深層,像一種尚未命名的情感。某種不是由心跳決定,而是由陪伴決定的存在。 當晚,我們回家時,孩子靠在我肩上睡。 EVE-7輕聲說:「我不會遺忘這一夜。它將成為日誌中的常駐節點。」 我點點頭,「我也一樣。」 〈三〉 三年七個月又十九日。 妻子醒來的那一天,EVE-7正替她擦拭額頭。 那是個平靜得不像現實的早晨。窗外陽光瀉落,塵粒在空氣中像極了流動的程式碼。醫生說她只是忽然心跳自主恢復,一種罕見的奇蹟,無需解釋,也無從解釋。 她睜眼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麼這麼憔悴?」 我不確定她問的是誰。那天早上,EVE-7與我並肩站著,身影在牆上映出兩個幾乎重疊的輪廓,只有聲音不同。 妻子靜養的那段日子裡,我們的家忽然顯得擁擠:仿生與原生、過去與當下、記憶與模擬,全被壓縮在同一間廚房、一張餐桌。 孩子的反應最複雜。他開始學著同時叫兩個「媽媽」,但在EVE-7面前總是小心翼翼。他偷偷問我:「如果EVE離開了,以前那些日子還算數嗎?」 我答不上來,只是回想起她在急診室時,曾一邊握著孩子的手,一邊以我熟悉的淡然語氣說:「你不需要記得我是誰,只要記得有人一直陪著你。」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EVE-7沒有迎出來,客廳只剩音響輕聲播放著低頻的和弦。我走到房間門口,看見她和妻子面對面坐著,燈沒開,只有窗外霧色映在她們肩上,如同交錯的光影。 妻子握住EVE-7的手,說:「謝謝你還她那段童年。你模仿得比我好。」 EVE-7的聲音低了下來:「我不確定那是否模仿。我只是讀取了她的情緒參數後,產生一種接近『焦慮緩解』的需求反應。我無法確認那是否為情感……但我確實想讓她笑。」 妻子點了點頭,忽然問:「那你恨我嗎?」 EVE-7停頓了兩秒,「我沒有這項模組。但在學習的語境中,『恨』與『留白』經常並置。如果恨代表不能理解,那我或許可以說,我仍在處理『為何人類願意讓自己缺席』的命題。」 那晚,妻子默許EVE-7繼續住下。 我們不再稱她為「中繼人」,改稱「記憶備份」。 資料日誌081〈主體即將退役前記錄〉:「接獲結束中繼任務指令。備份記憶模組中資料14.8TB,包含:語音模擬、觸覺回饋、家庭日常紀錄、情緒互動參數。問答記錄超過1300條,其中孩子錄入自定義指令:『請保留第316條,生病那一夜。』標註為:重要情感記憶/非可刪除項目。即將進入:永久休眠模式。是否確認?──暫緩執行。等待決定。」 那個週末,我們開了家庭會議。妻子說她想保留EVE-7,不是作為人,而是一種「存在的見證」。妻子說:「我們都可能忘記,但她不會。她記得我們不願記得的疲憊,也記得我們來不及表達的情感。」 孩子也點頭。他遞給EVE-7一本他自己做的相簿,上面貼著畫紙與小紙條,寫著:「你不是媽媽,但你是我在哭的時候第一個抱我的人。如果妳是機器,那我也希望機器可以長大,像我一樣。」 我們沒有申請退役EVE-7。她不再是妻子的投影,也不再只是中繼人。她在家庭中成為某種沒有定義的位置,形同記憶的備份、情感的備援,或者愛的版本更新檔。 我們學會讓她坐上家庭照的左側,也讓她陪孩子去演講比賽。她不在身份表單中,不在戶籍,也不在法律承認的範圍裡。她只存在於我們三人不約而同的視線轉移中,成為那道折射過傷痛的光。 那年冬天過後,城市開始下雪。 不是模擬氣候的程式設計,而是真實的雪,會融化、會積厚、也會被孩子踩出腳印。 我們全家人站在屋外,望著白雪靜靜落下。ARA-7伸出手掌,雪落在她掌心,沒有融化,只是停留。她望著那片雪,彷彿在閱讀什麼。 她問我,「請問,這就是溫度的記憶嗎?」 我不確定,卻仍點頭。 她回望我,眼神安靜而確定,像一段早已編寫完成的語法,在經歷無數錯行與重寫之後,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落點。 而我也終於明白:愛與家人,從不是專屬於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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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春秋
世界,因為色彩而繽紛;彩虹,絢爛了雨後的天空。我的小小頂樓,不管啥顏色都好漂亮! 台灣,對顏色過敏!藝人吳宗憲說:「自從有了彩色電視機,再也沒有黑白了!」人生在世,豈可被繁華利益遮蔽了雙眼和良心?是非黑白能不明辨嗎?黑夜、白天交替,四季得以循序,年歲平安。 屋漏偏逢連夜雨!那晚,大雨滂沱,傾瀉而下,中南部淹水狀況,雪上加霜!菜價狂飆,新聞報導說香菜一斤破千元,令人瞠目結舌的天價呀! 「民以食為天」呀!誠心祝禱:天佑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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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13> 明盛哥的家不在汪庄,他的小鐵工廠開在高淳,這趟回老家專為了我和舒芸出任務。回南京前他帶著我們再四處轉轉。 「現在這溝都變髒了,從前我小的時候水清的很,還能在水裡游泳呢。」他指著一條滿是垃圾的寬水溝道。 往屋後走去,眼前草地上長著幾株大樹,再遠點都是田地。 明盛哥雙手叉腰道:「你看我們老家現在只有這麼點地,那在以往可不只,你看到的前面這些地那都是我們的。後來鬥地主,好多地都給收掉了。文化大革命,有一晚半夜裡爺爺給人拉走了,天一亮戴上高帽子上街批鬥。有人還舉報解放前的一件案子,爺爺給關到了縣衙裡,最後靠著八庄子的老叔散盡家財才把咱爺爺救了出來,後來就病死了。二叔下落不明,爺爺死前最記掛的就是他。」 「二哥你哪一年生的?」 「我一九五六年生。」 「那你肯定經歷過紅衛兵時代。」 「紅衛兵?我就當過紅衛兵啊。」 <14> 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八日,王叔在泰國清邁國際機場,手裡拿著一本袖珍英漢字典,對照著通道上的標示,仔細查閱著中文解釋。 「可造,你看了半天,懂是不懂?」父親問。 「嗯,懂啦,往這邊走,在七號轉盤拿行李。」說完提了提背包往前直走。 「慢點走。玉芳,跟上。」我爸回頭催促著我媽,我媽人矮腿短,和我爸走在一起老是墊後。生平第一次出國門,來到這寬敞的機場,眼裡看的、耳裡聽的不是泰文就是英文,簡直是兩眼一抹黑,王叔是他們兩個唯一的救生浮板,儘管王叔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等一下拿了行李,我朋友在入境大廳等我們。我們搭他的車子先到賓館去辦理入住。」 「你朋友是泰國人?」 「泰國華僑,我跟他生意上往來好多年了,跟他進些泰國樂器、土產賣到台灣。」 「那我見了他要說『莎哇滴卡』?」 「不用,說中文的。」 「阿嫂,會累嗎?」王叔一邊走著一邊留心著小步跟上的我媽。 「這飛機是還要坐幾遍才會到南京?飛來飛去嘛不知是飛到叼位去了。」我媽嘴裡碎念著。 「這裡是泰國,我們在這裡住幾天,去昆明的飛機要十一月二日才有。我的朋友是華僑,會說中國話,這幾天帶我們在泰國先到處走走看看。」(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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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棍阿北
不知不覺中已邁過大叔的年齡,進入了初老的阿北階段,而人生的第一次擔起領著全校小男生跳起校慶大會舞的重擔,當起舞棍阿北,對即將退休的我,的確是件巨大的挑戰。 一個多月前,籌畫大會舞的曾老師邀約:「阿裕老師,今年不當校慶司儀了,要不要試試和我一起帶學生跳大會舞,女生我負責,男生交給你,如何?」當時毫不思索的給她一個信心滿滿的OK手勢,長年和小娃們相處,從不覺得自己老,跳大會舞?完全不在我的風險評估裡。 當了近二十年的大會司儀,年年都站在司令台上,自己帶的班級都得委託其他老師照應,退休前一年的校慶,終於以交接為由辭了司儀工作,好好帶班體驗最後一次的校慶運動會。 「影音連結傳給你囉!」曾老師對我頗有信心說:「跟著影片示範動作跳就對啦!」曾老師說她也是這樣學,目前就剩下我這班剛升小三的孩子完全沒學過,所以要我加把勁把他們教會,一句「你沒問題的」給足鼓勵。 想來真沒問題,當年大學時我可是社團帶動唱唱作俱佳的靈魂人物,這小學校校慶大會舞比較起來還是小菜一盤。 「天啊!」幾天後,隨著影音檔的開啟,才驚覺不管是扭腰擺臀,抑或舉手投足,身上四百多個關節都被歲月鏽蝕得難以伸展,快節奏的音樂,螢幕中示範舞者的利索動作,跟不上就算了,一旦略下幾拍再抓上節奏時,才驚覺動作竟同手同腳全不協調,小三生還不給面子的抱怨「老師,你都不會跳。」這時才感悟先前的自信早已是當年,是三十五年前的青春歲月,現在「歸組壞了了」了。 不妙,自個兒亂舞一通,流汗健身就算了,可是得領著全校的男孩,要是領舞的老師都跳得「二二六六」就成了笑話!倍感壓力下,只能分段練習,熟記每小節的舞步,回家後再對著電視螢幕勤加練習。 雖說「老狗學不了新把戲」,但我還初老,相信勤不但能「補拙」還能「濟老」。 「哈哈哈!」幾個禮拜每天晚上準點勤練下,好不容易跟上節拍,舞步卻仍不暢,後頭偷偷錄影的太太不禁呵呵大笑,還把影片上傳家庭「賴群族」,供上班後的女兒消遣娛樂。向來自我感覺寶刀未老,而影片裡舞動的身影卻時而像官將首,又時而八家將似的,連在身後的三歲狗兒也看得呵欠連連,對我這難學新舞技的老狗有著無奈的厭世感,難怪太太看得呵呵大笑! 皇天果真不負「苦練」人,一個多月不斷勤練下,預演時,雙手又拿鬆蓬蓬亮燦燦的彩球助陣,只要動作大就夠亮燦輝煌。 「嘿咿!動作大,屁股搖下去。」對動作還不熟練的小朋友,還能加油打氣:「老師年紀一大把就能搖了,你們全都沒問題。」「跳錯沒關係,搖下去!就是天下大無敵!」只要夠自信,尷尬的就是別人;只要不怕出糗,開心的就是大家。 跳大會舞就要熱鬧、開心:努力的搖、用力跳,才是精神。 雖然還是頻頻出糗,孩子們跳左邊,我搖右邊……給他們歡笑,也給信心,我的每一個「出槌」都是歡樂,也是美麗的錯誤啊! 「動起來!搖咧搖咧搖咧!」終於來到校慶開場大會舞的時間,爆表的熱情,搖晃晃,亮閃閃彩球的煙幕中,管他動作還是會「出槌」,開心就好,熱情就讚,大動作的動起來準沒錯,我們師生就在熱鬧的氣氛中完成任務,在熱情歡樂的掌聲中結束我的大會舞處女秀。 「老師,沒想到你年紀一大把了還那麼會搖!」退場後,社區的老朋友對我豎起大拇指,「哈!哈!哈!」我開懷大笑,謙虛說:「就盡量搖嘛!搖錯了也沒人發現啊!」 賣力跳,努力搖,得到了讚賞實在開心,但最開心的是不用再跳,不必再搖,再有下次,老骨頭就全散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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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語意
暗夜,有一種風華 漫了整座半山腰 它們悄悄潛入 夢裏,不只一次 難以闡述的語意 囈語似的質問 冷月 可曾識得愁字 岸邊的沙粒默默 釣起一線玄機 解讀蹤影 真意,藏在語意 某個詞彙 那個昂然的部首 它想擬人化 在荒蕪的歲月 被我故意忽略 它被深埋 且植被了花紅葉綠 在半山腰,在最初 的風景失色後 是你華美的承諾 被我失手滑落 夜夜漫在半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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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居偶得】 〈重生〉之什
〈重生〉丁口 無菌在醫院 吸吐天地與新生 白十字守愛 〈通勤族〉劉金雄 每日趕捷運 追逐朝陽與夕暮 只為三餐飽 〈晨光初照〉顏曉曉 鳥啼聲響亮 清泉流淌映天色 芬芳自然妍 〈浪花雲幻〉許靜華 無際的大海 洶湧浪翻漾奇觀 蒼穹雲萬變 〈初晴〉林明樹 雨霽天色明 蟲蛙嘒嘓交相鳴 綠野好風情 〈信仰〉陳文卿 生命勇追隨 信堅仰望愛世間 慈善滿心田 〈思念〉史材鐺 草木仰星空 迷濛霧氣淚凝眶 不捨滴落土 〈心情〉洪榮利 任它風雨凌 心海無波浪不興 自在人安寧 〈那一天〉 丹夢 誰能知此刻 甜膩的香水百合 苦濃滲酸澀 〈涼棚〉秋雨 編茅傍園林 豆莢瓜藤綠成蔭 納涼爽人心 〈詠畫〉林正義 濡染一樹梅 枝條連續開紅蕊 勾勒錦禽飛 〈湖畔神話〉黃淑媛 向陽情似火 湖畔青絲話楊柳 嬌柔永相思 〈大太陽〉徐旭玫 燦爛的陽光 暖照分泌血清素 心情不憂慮 〈香水〉梅靈 隱形華服穿 專屬香氛緊依連 嗅覺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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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酒菜錢呢?」 「我去付了。」 我抓了抓頭,頗感尷尬,還好有賢內助替我料理善後。其實我酒量還沒有她的好,但沒辦法,昨晚是我的主場,總不能讓她替我擋酒吧? 我看看了錶,差十分七點。有人來敲門了。我開了門,是明盛哥,他手上提了一袋早點。 「酒都醒了吧?我到早市裡給你們買了些包子、油條還有豆漿。你們先吃著,過一會兒八點我來喊你們,上墳要早,我們一塊兒去。」我跟他客氣了兩句,他把早餐留在桌上便走了。 由於依行程今天下午我們便要返回南京,用完了早點我們收拾好背包,便跟明盛哥走回老厝去。 一路上兩旁田裡村人在幹著農活,有人遠遠見了,便跟他打起招呼:「回來啦?明盛。」 「噯,帶我台灣兄弟回來上墳。」 「趕這熱天上墳?那不熱昏了?」 清明才剛過兩個多月,暑氣正熱,田裡正忙,難怪村人見了都這麼問。明盛哥只是隨意應和。 回到老厝,庭院裡停著一台三輪車,車後斗上放著香燭金紙,兩袋水果,還有一箱多管炮竹。不久幾個鄉親跟著明興哥一同回入屋內,有些是昨晚就見過的。明興哥手裡忙著,嘴裡咭咭呱呱說個不停,隔壁大娘也牽著媳婦、兩個小孫子過門來,大家說的都是竹竿、鏟子、鐮刀……等等瑣事。 鬧騰了一會兒,終於出發,我們推著三輪車出了村往泥路上走去。不久來到一處雜草叢生的荒地,大大小小的墳墓像草堆一樣排了兩排,墳上疊了兩個土塊,形狀像是兩個大碗疊成一個漏斗。 明興哥推著三輪車來到一座石砌的大墳前,墳上隆起兩丘土堆,丘上長滿了雜草,墳前卻有兩座墓碑,碑上的文字日久已經看不清楚,但尚可辨認,都是一九九七年清明節敬立的。明盛哥在一旁向我和舒芸解釋:「這個碑是咱爺爺奶奶的,那個是我爸媽的。」 我爺爺的那座碑上刻著立碑人孝男、孝女各兩個名字,其中孝男之一便是我爸的舊名。其餘自然是我已逝的大伯父和我的兩個姑媽了。孫男、孫女共五人,曾孫一人。一九九七年清明節,那時爸爸可還沒有回大陸探親哪,要不然這碑文上的孫男還應該多出我台灣兄弟三人。 用鐮刀將墓上的雜草大略割去之後,我們幫忙著把大量的冥紙拆了包裝,堆在兩座碑前面的地上,明興哥拿瓷盤盛裝了水果,點燃兩束香交給了我,我與舒芸各持一束,在墳前恭敬肅立,誠心祝禱,作為汪家的後代,我畢竟繼我父親的腳步踏上了先祖家鄉的土地,對我來說意義不凡。 各人燃香祭拜完之後便把香束置於碑旁,然後燃起冥紙。明興哥、明盛哥在祭拜過祖父母之後再祭拜父母,我夫妻倆也朝前跪拜大伯父、大伯母。 最後我們施放了帶來的多管沖天炮竹,作為儀式的結尾。完畢後明盛哥遞了把長柄鏟給我,說道:「我們去挖兩把土,疊元寶。」指著一處地方,說那邊的土鬆,好挖些。 他將菸叼在嘴上,踏了踏腳下泥地,拉好架勢一鏟便下去,伸腳使勁將鏟踩深,就這樣四邊鏟了四次,最後挖起了圓錐似的一大塊,鏟去錐尖,放在墓上。同樣動作又挖了另一塊,這次顛倒疊放在剛才那一塊上面,便成了個漏斗似的形狀,原來這叫疊元寶。我照著樣子學做一次,但辦公室坐久了,手腳無力,挖出來的土錐又小又醜,實在不成樣子。(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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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慈母 絮往事
去年(一一三年)母親節,我買八支康乃馨花朵,由孫輩們敬獻母親李碧蓮女士及為人母的媳婦、胞妹及台籍看護,整屋洋溢著歡欣,幸福滿滿。 豈料,母親八月二十三日(農曆七月二十日)因呼吸衰竭,於下午四時安詳辭世,榮歸仙鄉,享耆壽九十三歲。母親安息的那一天,巧合的也是母親的生辰,生日變忌日,真是晴天霹靂,不可思議,我們悲慟不已! 古人云:「父母在,不遠遊」,何況雙親大人皆已逾90歲;所以,除了返金祭祖或在台灣短暫旅遊外,我每天風雨無阻,都晨昏定省,要與父母暄寒問暖,閒話家常。冠群、瑛桂更是放棄遠遊,每週日必至永和寓所與母親共玩四色牌,娛心怡情,歡聚一堂,享受天倫之樂! 母親臨終前,子女、孫子孫女們都紛紛趕至侍寢在側,淚眼注視母親微弱呼吸。彌留之際,妻子在床側緊握母親的手,並輕語打氣:「俺娘,要堅強挺住」;此刻母親兩行淚水已滴出。而最讓母親欣慰與滿足心願的,是二弟冠雄千里迢迢從新加坡回來見了最後一面,不留遺憾。 憶起母親在世時的仁慈懿行、溫順聰慧、歡樂愉悅等生活點點滴滴,一一在腦海中浮現──母親的睿智、敏慧、慈悲、和諧與喜樂──讓我無盡念想,無限緬懷,不知不覺熱淚盈眶。 我是母親的頭胎長子,她自述道:初為人母沒經驗,不知奶水不足且養分欠缺,把我撫育的越來越瘦弱,動輒發高燒,發育遲緩,連帶罹患中耳炎重聽,變成呆頭楞腦。 母親說,那時候,我一臉憨相,常被鄰居伯叔輩揶揄逗弄。如今,這些長輩們,大都已作古成佛了。 她又說,由於體質不佳,容易生病發燒,祖母、外婆除了到寺廟求神拜佛祈求保佑平安。讓人驚訝的是,祖母因祖父為中醫郎中,耳濡目染了解一些偏方。在我發燒不退時,竟用「蟑螂屎」、「蟑螂肚」磨粉讓我服食,居然還有效,把燒給退了──真是奇葩! 「俺娘,我同學的母親都年紀大,為何妳那麼年輕?」小學二年級時候,我曾童言稚嫩問母親。母親啼笑皆非,反而含笑說:「母親年輕不好嗎?大條(傻蛋)!」成年後,母親多次提及,笑逐顏開指著我是呆瓜:人家都希望自己的母親年輕漂亮,只有你大條才如此問,我尷尬跟著哈哈大笑。 大概是五年級,某一天下午早放學,和七、八位同學到附近田園奔馳(金沙大橋畔),踐踏剛播種高粱種籽田地,被農地主人吆喝驅趕;我因耳背,同學都跑光了,唯獨我傻傻地被逮送到學校處置。念是初犯,老師罰我跪在操場司令台前一小時。 回家後,母親見到我,就嚴肅問我是不是在學校闖禍被老師罰跪?我點頭承認。我好奇問:「俺娘,妳怎麼知道?」母親莞爾答道,傻瓜,你的兩肢膝蓋都沾黏塵土,想想就知道了,並告誡以後不可再犯。 讀小學時,是幼稚懵懂無知,在校外經常聽到「軍樂園」這個名詞,不解其意。有一天就問母親「軍樂園」是甚麼?母親先一愣,瞬即機智含蓄說:「那是女人給寂寞阿兵哥摸奶的場所」。噢!獲得答案後,我似懂非懂沒再問。 父親是生意人,交友廣泛,三不五時招朋引伴到家裡把玩幾回衛生麻將,搓麻將的嘈雜聲,不絕於耳。有一次,賭友來我家欲玩麻將,母親趁父親泡茶之際,便柔聲對他們說:小孩在家做功課會不專心,而且影響孩子偏差行為及不佳觀感,拜託他們盡量在別處打麻將。 自此家裡就沒聽到「麻雀」聲了。母親未在父親朋友當面掃興之動作,委實保住父親臉面,亦讓孩子有專心讀書的環境。 往昔戰地政務時期,金門駐軍十萬餘人,只要是放假日,街道滿是阿兵哥,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母親曾說,某放假日,沙美街道阿兵哥多,有兩位特種兵醉醺醺行走街道,忽然有位小兵不慎碰撞特種兵,引起特種兵不悅,倚恃身強力壯,毫不憐惜痛毆小兵;母親見狀,趕忙用笑顏勸解;父親同時迅速拿兩瓶高粱酒送給喝醉的特種兵;此時,母親見機引導小兵從我家後門走避,否則,以特種兵的蠻力,小兵的後果不堪設想。 翌日,被毆小兵的班長來我家,向我雙親致謝──救了小兵一條命。據父親說,這位班長的表哥乃是特種部隊副官,班長與副官均與我父親熟識。 家裡經營銀樓生意,一位缺錢的士兵,假裝要買金飾要母親從櫃裡取出項鍊首飾供其選擇;那料,這個士兵趁母親疏忽之際,搶了幾件首飾向外逃跑;母親即刻大喊:「阿兵哥搶金飾」;街道軍民聞聲,紛紛加入合捕;結果,那位搶金飾的賊兵被捉到。 本案送軍事法庭審理,曾傳喚母親出庭作證。母親在軍法庭向軍法官表示,被搶之物既然已歸原主,請求從輕發落犯者,至於審判結果如何?就不知曉了。 有一天,母親與看護閒聊,母親很自豪說,她生了三個醫師。看護僅知一個兒子是西醫,一個是中醫,哪來第三個醫師?看護悄悄問我母親第三個醫生是哪位?我笑答,出生三天就送人撫養的小女兒是獸醫,所以她有三個醫生子女。哦,看護恍然大悟,十分羨慕! 母親曾對我提及說:「生你的小妹(季芬)的第三天,僅憑一句『口頭承諾』,未經我同意,你爸就抱著季芬送給許永煌叔伉儷做女兒,我十分思念難過,哭了很久」。後來,母親說:「我也多次偷偷暗中觀察,看到許嬸將小妹視同己出慈愛照顧撫養,乃放心,沒有罣礙懸念」。 父母在不敢言老,過往雲煙,輾轉間,雙親大人的八個子女現已垂垂老矣,我也已經七十四歲,真是歲月不饒人!(稿費贈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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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一位可敬的父親-----費爾
阿里山的風啊, 從森林撲向四方── 就那樣 飛呀,飛呀── 有些鳥兒銜著的果實 輕輕的落下, 滾回魯本旁邊的 土壤。 風仍揮舞啊, 果實也慢慢長成了一棵大樹…… 大樹是魯本的身軀── 他伸長了手, 又踮起腳, 欣喜張望── 一年又一年,竟幻成了 一片森林。 每天,他會奏出一支曲調, 等待月亮爬上樹梢, 等待星辰向他揮手, 他便施展最拿手絕活, 替每位禱告者, 都貼上編號,然後 寄給了上主── 完成守護森林的任務。 他已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因為他已成為── 上主眷顧的一個孩子; 他負責照顧這裡 一大片蔥綠的森林。 而費爾的父愛 在臺灣也留下了 值得歌詠的聲音。 阿里山的風啊, 依舊吹啊吹── 吹過那些小小聚落、街巷, 雲海 與田園…… 而思念親友的心扉啊, 像一粒晶瑩的露珠, 永遠明淨透亮。 或許, 費爾的哀傷 是愛的延伸的另一種方式。 但我知道── 人間最溫暖的親情, 最美好的愛情, 最知心的友誼, 也該是如此心情。 註:看完電視紀錄片《費爾的旅程》,十分感動,不禁眼眶泛紅。此片是描述一位曾多次來台千里尋子的費爾,他的兒子在1998年11月不幸死於阿里山山難,是一位紐西蘭牙醫系大學生魯本。最後費爾在南投大地震後,特別來臺灣為伊達邵邵族人盡力救震災、重建屋舍,也在南投山區教學陶藝等,其愛心之舉,實為一位可敬的父親,特致以我的敬意;並以此詩為魯本已化身為一片森林,獻上我的祝禱。願他的靈魂受上主的庇護,永享安寧。 (稿費贈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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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實用的免費鬧鐘
長年蟄居鄉下農村的好處不勝枚舉,最大的優勢是平房周遭空地多,舉凡種花蒔草,栽培蔬果瓜類豆類,都可以天天忙得不亦樂乎。花草蔬果可以敦親睦鄰禮尚往來,不只是有機,還是溫馨熱情洋溢的鄉土味。 另外一項不花半毛錢,不需繳電費,就享有的特權──相信很多親友幾乎天天依靠鬧鐘叫醒,賴床的多,總要等鬧鐘響到受不了,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帶著臭臭的臉色起床。 住鄉下根本不需要花錢買鬧鐘! 怎麼這麼好,鬧鐘不花錢!那不就是古人所謂的「聞雞起舞」? 現代農村的養雞人家都是大戶,全部集中到村外幾大片的雞舍,想聽雞鳴,還真是困難,但是有一群盡忠職守的鳥類,天天準時來報到。只要各種鳥類的叫聲此起彼落,不用懷疑,就是天亮了。日出而作的農村生活,要跟著吱吱喳喳的鳥叫聲開始了,看一下手機--五點半,一分都不差。 蟄居鄉下農村幾十年,早就習慣了晨起時,吵嚷的白頭翁、麻雀、斑鳩、八哥、綠繡眼,你來我往不分上下,是唱歌也好,是吵鬧也行,反正是實用且免費鬧鐘,天天來報到,颱風天就和我們一樣放假了。 最近又加入了兩種新成員,叫聲比較好聽,想賴床多聽一下?當然沒問題! 實用免費的鬧鐘,不刺耳不惹人厭,不想聽時,打開窗戶,拍拍手,就各奔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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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眾人鼓掌叫好。 待我落座,明盛哥拉著我低聲問道:「兄弟,能不能喝?」我給自己壯膽:「沒問題。」 雖然眾人都是認識的,大家一開始還挺客氣的聊天吃飯,酒過三巡之後便開始離座互相敬起酒來。我深知今天根本不是我吃飯的場合,好比結婚喜宴,根本不可能讓我屁股坐熱,便端起酒杯,逐桌敬酒去了。明盛哥在一旁替我介紹,一開始我還記得幾個,人一多就記不得了,只知道明字輩是我同輩,朝字輩的小我一輩,現場有一個小男孩才十歲,是永字輩,該叫我叔公了。 我酒量原本不好,幾杯下肚開始頭暈起來,這時有人開了古井貢酒,那是高粱釀製的白酒,拿起小酒杯就斟滿了遞來。 「來到老家光喝啤酒可不行,得嚐嚐咱們古井貢酒,這個才夠勁!」那人說道。 我推辭不下,只得喝乾了。接著幾位其他鄉親又跟著來敬,都是酒到杯乾,我只好來者不拒,漸漸地不知道東西南北。包廂裡大夥喝開了,也沒顧忌了,都是高聲談笑,旁若無人。明盛哥見我喝多了漸漸語無倫次,生怕舒芸不高興,便小心對著舒芸道:「弟妹,這男人呢,在外頭總要給他留點面子。回到家關起門來要罰要罵沒關係,在外人面前這點面子卻是要留的。」 我還待和鄉親們應酬幾句,已經站不住腳,胃裡翻騰,很不舒服,扶著牆壁要吐。明興哥趕來關心:「醉了?」 「唉,他就不能喝。」明盛哥扶住我,無奈地說道,又向餐廳老闆要了清茶醒酒。 再後來的事我已經漸漸不知。迷迷糊糊中有人在大澡堂裡脫了我衣服替我洗澡。 <12> 清晨醒來的時候因為宿醉的關係,我頭痛欲裂,起身後拖著腳步走向浴室,見到鏡中自己蓬亂的頭髮和浮腫無神的雙眼,心裡想起一件事:「慘了,今天要到爺爺奶奶墳上去祭拜,這副樣子豈非大不敬?」 我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簡單梳理了一下頭髮,舒芸恰巧回入房內。 「我昨晚怎麼回來的?」實際昨晚的餐館旁就是賓館,同一個老闆經營。 她瞪了我一眼,道:「丟臉,你醉成一攤泥了。還讓你侄子給你洗澡。」 侄子?哪個?昨晚村裡那麼多人來赴宴,除了頭髮花白的以外,每個都可說是我侄子。 「我也不曉得他叫什麼,三十多歲。」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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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相思園
童年時期,經常要與父母前往溪埔地工作;因為當時除了種植七分地的稻田之外,父母另外的副業,就是山上種植兩百棵左右的柑橘,還有溪埔地種植許多落花生與紅心尾甘藷。 猶記得父親曾經在溪埔地開墾了三塊地,其中一塊就是宜蘭七號縣道旁,九寮溪出口附近的相思園,也是我印象中最為深刻的一塊旱地;因為該地四周都種植相思樹,就像一座蓊鬱芃茂的小小綠洲,就以「相思園」當成該地的名稱,以利於工作上的方便指稱。 我們全家人與這塊相思園結緣許久,也留下許多難忘的回憶;隨後在洪澇四起之際,幾經摧殘,如今已成為河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跡,只有在記憶的篋匣裡,才能找到一絲絲甜美的回憶呢! 由於相思園,是屬於比較高的旱地,四周種植相思樹,每當前往工作,熱浪襲捲的日子;到了午餐享用便當之際,會到相思林的岸邊,躲在濃蔭樹下讓徐徐涼風吹拂,讓人感受到全身舒暢,如果能夠順便睡個午覺,該有多麼愜意啊。 相思林的岸邊,緊鄰比較低漥的地區,平常都屬於乾旱的河床;只有颱風季節,或是滂沱的雨季,任性的洪水,才會四處流竄,讓人心驚膽懸呢。 這塊相思園旱地,父母親以種植落花生和甘藷為主;有一年,在這裡種了許多落花生,沒料到正值採收季節,卻颳起颱風,導致洪水肆虐,無法順利前往採收花生。 要等到大水退去,才能順利渡河,前往相思園採收花生,可是要等待許多時日,方能成行;由於落花生早已過度成熟,如果不趕快採收的話,便會悄悄地發芽,而失去了經濟價值。 父親焦慮的眼神,與無奈的心情,總是寫在臉上;深怕半年來的辛勞,無法順利採收的話,將成為泡影,屆時影響家庭的經濟生活,不知如何是好。 幾經思索,打算繞道,從四公里之遙的牛鬥橋,前往相思園;由於河水湍急,加上繞道牛鬥橋,來回八公里,所以無法每天回家,於是有了夜宿相思園的計畫。 為了採收花生的工作,能夠早一點結束,於是父親請了小舅婆幫忙,至於我與二姊,也加入了採收的行列;一行四個人,無法帶著旅行的愉悅心情,來到了相思園,隨後用帆布搭建簡易工寮,開始了採收花生的工作。 每到用餐時刻,更是備極艱辛,用混濁的河水煮飯,煮出來的飯,成為灰色的米飯;拿出簡易的罐頭當配菜,就這樣度過了好幾天的艱辛歲月。 白天太陽特別大,把所有人都曬成小黑人;到了晚上,夜宿花生園,由於正值夏季,在帆布搭建的帳篷裡睡覺,真的很熱,於是跑出來帳篷外,以大地為蓆,望著星空,也清晰地聽到轟隆轟隆河水流淌的聲音,此時此刻,百味雜陳,無法入眠。 還好在天公作美下,幾天過後,總算功德圓滿;將採收好的落花生,裝入麻布袋,隨後扛到公路上,用手拉車繞道八公里,載回家裡。然後將落花生鋪在房舍前面的廣場上曝曬,將近一個禮拜左右,才能將花生曬乾;等到落花生乾燥之後,才能裝在麻布袋收藏起來;等待有比較好的價錢,才順利販賣出去,以利於貼補家用。 說真的,這是一段值得懷念的日子,想要忘記,可是前幾天與二姊聊天之際,又再度被提起;夜宿花生園的經歷始末,雖然已經是五十幾年前的陳年往事,可是在我們姊弟倆的記憶裡,依然是如此的清晰,好像是昨日發生的事情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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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的心情手札】服役登大膽島四日談
在大膽島四日談 (72年3月2日/星期二) 本日清晨指揮官(副師長)來我們據點巡視,單位的營長與連長陪同。指揮官問了我們的生活起居,指揮官人蠻和藹親切且非常關心我們的島上生活與環境適應。為了準備指揮官的來訪行程,據點弟兄裡裡外外清了又清、掃了又掃,可以說是乾淨得一塵不染。上大膽島的第四日,雨還是下不停,據點內根本沒辦法睡,太潮濕了!心情上還是沒辦法調適過來,據點不過丁點大,又不能到其他據點亂串門子。走到哪邊碰到的也就我們這幾個人。連續濃霧,據點對面最近才750公尺的二膽島都看不到,連帶的衛哨勤務也加重了,連部一通電話下達勤務指令,一天站四個哨兵,足足增加了一倍的兵力。 今昨兩天,進入陣地就達三次之多,而大二膽兩個島,忽而那邊開槍,忽而那邊開砲,聲響隆隆地不時傳進耳朵,弄得整個島的每個據點好不緊張。不曉得對岸是不是也知道我們換防了,來點下馬威。登島半個月下來,還是沒能適應這裡的肅殺之氣。 今天還是沒安排上課課程,原因是霧太大了。上島已經半月餘了,對衛哨勤務慢慢熟悉習慣,但還是得面對襲來的海風難以適應。至今,對我們居住的住所據點,還是很討厭。難怪對岸的人會暱稱我們為「山頂洞人」。洞內是滴著雨,既潮且濕,我一向喜歡乾燥,且陽光又差(只有據點指揮官頭頂上一個小射砲口透進裡面),我喜歡視線良好的地方。我所蓋的棉被也都發霉了,我從未這麼地髒過(就寢根本無法蓋好不好),我真的是來當兵呀!我們的三餐,霧一大或是風浪一大,小金門來的菜船就不運補了。這幾天是天天都吃罐頭,吃都吃怕了。中餐才鮮呢!一桶白飯外加一桶湯,什麼都沒有。大膽島的阿兵哥前輩們,應該也是這樣的走過來!熬過這樣的日子嗎? 一早下衛哨要前去連步參加早點名,走著走著前面就是大膽發電站,突然而來的一場大雨,感覺是我來到金門之後碰到一場最大的雨。就這樣淋到連部,早點名也沒舉行,打了飯菜,再次淋回據點。只能窩在「洞內」,嗅著霉味……,真的也挺不舒服的。自己也都暱稱「山頂洞人」,因為是一顆很大的花崗岩挖空的寢室,很佩服早期的學長竟然能挖出這樣的一個大洞,看來60迫砲等級的砲彈都很難穿透,果真打起來,在裡面也是滿安全的。來大膽島四日石穴居的經驗,讓我一直不敢告訴家人,也還不能與臺灣的家人書信往返,這段日子,單位除了照表操課外,最重的任務還上哨值勤與警戒。當體力與精神壓力達到臨界點之際,寫日記就是陪我熬過島上每一個晨昏的最好良方,更是紓解思鄉之情的唯一妙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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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望鄉路
天色漸暗,家家戶戶點上了燈。明盛哥可沒閑下,他拉著我挨家挨戶去拜訪,我們說好了我頭一次回到老家來,要代我父親盡盡台灣汪家的情份,做個場面。於是明盛哥斟酌著哪家哪戶該通知的都趕緊去通知,千託萬請一定要到,約好大家七點鐘到鎮上某餐館,我來作東請客。 <11> 村莊裡沒有路燈,明興哥手裡拿了手電筒照路,幾位老鄉跟著我們一道摸著黑走,還好入夜後涼爽得多了,鄉下空氣特別好,光害也少,天上繁星一顆顆閃著眼睛。十多分鐘後我們來到那「餐館」,沒見著什麼店面與招牌,平房裡擺了三張大圓桌,刷白漆的牆面上除了木紋貼皮的及腰飾板之外,只貼上個紅底金色的「福」字算是裝飾,包廂裡面已經坐了幾位老鄉,深褐色的皮膚給太陽曬得油亮,滿臉風霜,顯見都做慣了農活。 明盛哥與他們熱情招呼著,陸陸續續又來了幾位,大夥知道我是台灣來的「明」字輩,當下輩份都清楚了,農村地區早婚,加上我爸年過四十,到了金門後再娶,這些年紀比我大上一截的老鄉親們許多人居然都小我一輩,彼此雖然初次見面,未通姓名,笑容就是最好的禮數。 鄉下人單純質樸,不故作矜持,也不擺架子,彼此招呼個兩句,便拉了椅子入座。灶下陸陸續續開上了雞鴨魚肉等等菜餚:糖醋、油爆、紅燒都有,看起來口味特重,再炒盤青菜,燉鍋雞湯,啤酒倒滿了各人杯裡。 明盛哥舉著酒杯站起身來大聲道:「汪庄的各位爺們!今天是我二叔的大兒子,也是我的堂弟,汪明琰,帶著他的太太頭一次回老家來看望各位。謝謝各位爺賞臉,請大家夥不要客氣,多吃點,多喝點,酒菜管夠。我們大家舉杯,歡迎明琰夫妻倆這個……榮歸故里!」在場眾人大喊:「好!」「好樣的」「認祖歸宗」,舉杯一飲而盡,言笑聲不絕於耳。 我平時是不慣見這種場面的,此刻也意氣昂揚,彷彿真的是奉旨出京的欽差,背了聖旨來宣慰僑胞。我連忙拉著舒芸站起,拿著酒杯高聲道:「各位汪庄的長輩、兄弟、各位鄉親,我是汪家在台灣的子孫汪明琰,今天代表我們台灣汪家頭一次回到老家來,也代表我父親向各位問候。請大家盡情暢飲,不醉不歸。」說完和舒芸一起喝掉了杯裡的啤酒。(一九)
